(东西问)清华教授沈阳:华为鸿蒙能否突破美国垄断? 中新社北京7月25日电 题:清华教授沈阳:华为鸿蒙能否突破美国垄断? 中新社记者 万淑艳 沈阳教授。本人供图 华为上个月正式发布鸿蒙手机操作系统HarmonyOS2,全面覆盖手机、车机、可穿戴设备、电视等硬件设备,并为不同设备的智能化、互联与协同提供了统一语言,最终实现万物互联。华为鸿蒙系统将实现完全开源开放,这对垄断手机市场的安卓和苹果IOS系统将会产生哪些影响?鸿蒙能否突破美国垄断?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沈阳近日在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时表示,由于中国中低端制造业能力世界第一,加上万物互联的OS(操作系统),如能实现AI、大数据、互联网和传统制造业的深度融合,鸿蒙会生存下来并带来“鲶鱼效应”,促使全球手机系统革新、迭代。不过,中美要力争实现“和平竞争”。 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我们已步入万物互联时代,没有人是一个孤岛”,华为常务董事、消费者业务CEO余承东如是说。您曾任计算机、信息管理两个学科副教授和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AI和大数据、新媒体、网络舆论。您认为,相比安卓、IOS系统,鸿蒙系统将引领怎样的技术变革? 沈阳:在手机系统里,和安卓、iOS相比,大面上说,鸿蒙相当于后代,但在物联网领域,它是一代。因此,鸿蒙系统拥有多个优势。 华为展示鸿蒙车机OS系统。 张亨伟 摄 首先,鸿蒙面向全场景的分布式操作系统适用于一系列设备。从128KB内存开始,从低内存到高内存,往上走都是适用的,这是一个明显优势。 其次,鸿蒙具有“分布式软总线”概念,可以在软件层面把不同的硬件设备整合起来,可以理解为形成了一个虚拟化、物联网的群体世界,这是很有价值的。 第三,区别于iOS、安卓,鸿蒙未来在人工智能方面将会有强劲表现。iOS、安卓诞生时人工智能不像现在如此发达。这几年出现了智能家居产品等智能设备,相信 AI会成为鸿蒙从诞生起就内嵌的灵魂配置,可与万物相连。 第四,鸿蒙在智能交互方面会有更好表现。因为中国需求的迫切性和中国人的勤奋精神,鸿蒙系统的迭代速度将会快于IOS、安卓和Fuchsia OS。在此过程中,很重要的是如何把人工智能技术应用与操作系统深度融合,带给用户更多实用性和新鲜感。过去几年,华为手机的软硬件进步很快。基于此,我对华为操作系统的人工智能应用抱有期望。 苹果打造的是软硬件的封闭一体化系统,可以抽象概括为“我即宇宙”;谷歌打造的是广泛使用的开放环境,“宇宙即我”;而华为由于自身制造能力的强劲,鸿蒙系统呈现出“我和宇宙”的理念。 鸿蒙的策略是介于苹果和谷歌之间的一种状态,华为自身有很强的智能设备出货能力和整合能力,在华为自身“小宇宙”外,还有众多中国智能制造厂商这个“大宇宙”,华为要明确分工,加强同其他厂商的合作。不过,这种中间状态最终还是要做两种选择:要么“我即宇宙”,要么“宇宙即我”,做完全开放的系统,这样才能真正地登上世界之巅。 鸿蒙将带来“鲶鱼效应”,促进全球手机系统革新、迭代。这对谷歌、苹果来说并非坏事,竞争对手能够促使其爆发更大潜力,加速引入新技术、新思想的应用。消费者希望看到产品加速迭代,提供更多、更好、更安全、更能保护隐私的操作系统。不过,竞争应该在平等的规则下进行。 在“鲶鱼效应”下,谷歌会加速全球物联网操作系统联盟的构建。中国也应该加速物联网操作系统联盟的构建,特别是由行业协会、学术联盟牵头,培育扶持一大批厂商,构建良性生态,形成国内合力。 中新社记者:从目前手机操作系统全球市场占比来看,安卓占据68.63%,IOS占全球30.99%,华为鸿蒙手机操作系统,能否打破这两家的垄断局面? 沈阳:鸿蒙系统刚刚诞生,在现阶段,要先想怎样让它能够生存下来,并且较好地度过“青春期”。 华为手机在全球保有一定市场份额,原来在中国本土市场占有率第一,因此鸿蒙系统的安装量没有问题,还可以让一些不涉及GMS(谷歌移动服务)的国内手机制造商先安装鸿蒙。在此基础上,随着类似HMS这样的网络服务更加完善,鸿蒙才能谈得上在全球范围内赶超。 由于中国中低端制造业能力世界第一,加上万物互联的OS(操作系统),如能实现AI、大数据、互联网和传统制造业的深度融合,鸿蒙生存下来是没有问题的,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完全有可能。 鸿蒙不仅仅是一个操作系统,首先要构建的是生态系统。中国本土生态构建不用忧虑,由于其庞大的市场和很好的行业前景,国内各类厂商会很快与其适配、兼容。 资料图:观众在车内体验鸿蒙车机OS系统。 张亨伟 摄 但鸿蒙的目标不能止步于中国市场,而应走出国门。海外生态构建存在很多制约因素。因此,希望鸿蒙首先能够生存,其次能拿到应有的市场份额,再打持久战。 有了好的开始,还需长期努力、快速迭代,市场会越来越好。华为在5G通讯技术领域超越了西方,这对鸿蒙具有借鉴价值。 深入到内容层面,还和文化有关系,有时并非软件做得好就一定能卖得动。比如欧美用户对隐私保护要求很高,碎片化安卓在隐私问题上就颇受争议。如果鸿蒙在隐私管理上比安卓做得好,就会占有优势。 美国物联网技术领先全球,但能否完全占领市场,并非百分之百由技术决定,成本也是重要要素。比如由美国波士顿动力公司研发的机器狗,售价曾高达人民币53万元,而中国自身研发的机器狗售价为1.6万起。 中新社记者:同已发布多年的安卓、IOS相比,鸿蒙的生态系统目前可以说是它最大的短板。您对此有何建议? 沈阳:5月25日,赶在鸿蒙系统上线之前,谷歌抢先发布了Fuchsia OS,希望借此占领万物互联先机。而苹果也一直推崇万物互联,旗下产品都能进行同步、互联。 不过,此举对谷歌来说仅是替代安卓,相当于革自己的命,动力稍显不足,有些“仓促应战”。而华为原本没有广泛使用的操作系统,在“卡脖子”打压下,相当于救自己的命。 鸿蒙系统的出现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从天时来看,中国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对自主操作系统的需求变成了刚需。特别是美国对中国科技企业“卡脖子”后,大家意识到,中国应该有自己的操作系统。 其次,中国中低端制造业能力世界第一,中高端制造业也在迅猛发展。世界前十大互联网公司,美国6家、中国4家。在除中国和美国以外的地区,中国的家电产品、智能产品、手机类设备销量很高,需求量大,尤其是很多不需要嵌入GMS的智能设备,可以使用鸿蒙系统进行。可谓地利。 最后,中国人目前对于国货、国牌和国潮的支持已经是一种社会风尚,可谓人和。 我预测谷歌、苹果、华为的策略不太一样。华为在完成存量转化后,可以更多地把精力放在非手机类智能制造市场,走持久战路线,虽受制于芯片短缺,但对于芯片、GMS要求不高的其他智能设备,中国能够完成全面国产化,鸿蒙要和这些厂商进行广泛合作,构建自己的生态系统。至于手机厂商适配鸿蒙问题,需要时间才能划定安卓、IOS和鸿蒙的势力范围。 中新社记者:美国把科技问题政治化,作为遏制中国的砝码。您认为这会带来怎样的负面影响?万物互联时代,鸿蒙与安卓、IOS,这些基于不同思维方式的系统能否并立与互融,形成“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局面? 沈阳:中美在产业上的竞争,关键是看谁能够真正把全球智慧调动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中国需要团结其他各国包括美国人民。如果中国能够整合相当部分的世界性力量,博弈才会转向对我们更加有利的方向。 要真正实现共生共荣、互联互通,必须要有话语权和定义规则的权利,前提是我们还得有足够的科技创新。近代以来,西方一直利用其发明的技术、理论定义规则。 资料图:华为展台。 张亨伟 摄 要真正解决“卡脖子”问题,需要软硬件配合,最终能够独立生存,否则还会面临很大挑战。这需要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科技发展是动态的过程,各国都在你追我赶。技术增长的特点是:有一段时间是线性增长,一旦研发出创新技术,就会变成跳跃式增长、指数级增长,过程中存在很多变量。 在中国和西方的博弈中,中国的创新到底能否持续保持现在的状态,难度颇大,这需要付出很多努力。 中国的创新能力与美国相比差距仍然较大,尤其是突破性创新方面难度很大。“从1到100”可以通过勤奋努力得来,但从“0到1”则需要良好的创新氛围。 要想改变这一局面,中国需要在多方面形成合力。最重要的是社会生态的改良,打破对创新思想的种种束缚,引导社会形成开放的环境,促进自主创新。 中国要激励年轻人脱颖而出,加大对年轻人科研创新的政策支持力度;营造宽松的科研氛围,和更加尊重科研人员的社会氛围;要鼓励科研机制创新、产学研结合,提质增效;社会要营造出既能激励成功、也能宽容错误和失败的环境。 中新社记者:近几年,美国散布所谓“华为设备威胁国家安全”舆论,导致很多国家单方面毁约,拒绝华为参与当地5G网络建设。美国商务部两年前还将华为纳入“实体名单”,禁止华为向美国出售、购买通信技术和服务。您认为,面对美国的技术封锁,中国科技企业应如何自主自强? 沈阳:要想化解“卡脖子”问题,只能从最基础开始做,没有捷径。需要发挥社会的整体协调能力,引导人才、资金、政策向该领域倾斜。还要加快构建内外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创新需要坚持“请进来、走出去”并举,继续吸纳外部智力资源。 科技企业不能固步自封,要在开放中推动创新,培养越来越多的行业领军者。越紧张的情况下越要具有开放性,开放性是中国在这场博弈中真正能跟对手有一战之力的根本“武器”,固步自封只会使路越走越窄。 现在很多企业追求做大,其实强的企业不一定很大,只要技术在全球产业链不可或缺,就会拥有话语权。 科技产品的文化含量和品牌度也需要提升,要把中国传统文化和当代精神、新兴技术结合起来,才能有独树一帜的国货、国牌和国潮。 中美之间有博弈并非坏事,可以促进良性发展。中国在过去40多年发展迅速,要保持改革进取状态。不过,基于世界共同利益,中美要力争实现和平竞争。(完) 沈阳,清华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AI和大数据、新媒体、网络舆论。曾任武汉大学、中国人民大学、新疆大学等校教授或兼职教授,现为近十个部委专委会专家以及多个二级学会副会长或秘书长、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入选者、教育部新世纪人才计划入选者。是中国互联网研究领域最具理论和实践结合精神的专家之一,34岁时破格升为教授博导,是互联网治理方面的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首席专家。团队在多项AI和大数据国内外比赛中荣获第一名或金牌,发表论文一百余篇,软件著作权和专利数十项,设计的大数据平台累计用户超百万,每日数据过亿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