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巴黎”项目：只要点点鼠标，几千年历史呈现眼前

江心屿@

巴黎市建筑与考古学历史部的考古学家迪迪埃·布森（Didier Busson），一直怀揣着一个“疯狂”的梦想。“我希望借助虚拟现实技术，对那些已经不复存在的，以及经过多次修整的巴黎标志性建筑进行再造和保存，打造出一座横跨5000年历史的数字巴黎。”

上海《第一财经日报》报道，由于计划需要大量资金支持，历史细节考证过于繁琐，多年来，迪迪埃牵头的“数字巴黎”项目一直未能实现。不过，最近他的梦想终于成真了。

最早体会到“数字巴黎”成果的，是15000多名巴黎市民。“数字巴黎”成果揭幕的当晚，他们汇集在市政厅广场。9块10米宽的屏幕排成了半圆，在欢呼声和激动的尖叫声中，纪录片《巴黎，伟大的传奇》（Paris, La Ville A Remonter Le Temps）开始播放。片中，一群对巴黎的历史和建筑颇感好奇的现代人，通过拨弄虚拟的时光转盘，进入到不同历史时期的巴黎圣母院、巴士底狱、卢浮宫和埃菲尔铁塔。仿真3D技术逼真地再现了这些建筑在不同历史阶段的不同面貌，导演泽维尔·列斐伏尔（Xavier Lefebvre）还在其中穿插了古装演员对各种历史场景的演绎，以及历史学家的旁白解说，让纪录片充满了故事感。

这部花费三年时间制作完成的纪录片，只是“数字巴黎”项目的一部分。这个耗资300万欧元项目的成果，还包括巴黎历史网站（www.3ds.com/paris3d）、iPad软件，以及一本描述“数字巴黎”的历史考证过程的大型画册。

访问巴黎历史网站和iPad软件的过程，和看纪录片的体验颇为相似。用户登录网站后，就开始在一座立体数字之城自由穿行，路途中点击巴黎各个重要建筑，界面上就会出现该建筑不同历史年代的菜单。比如，点击巴黎圣母院，界面上就会出现“高卢-罗马时期、中世纪、19世纪，以及世博会之后”的选择菜单。一旦选定某个历史时期，就能在进入这个数字三维建筑之中。此时，迪迪埃则摇身一变成了贴身导游，对每一座建筑及其周边环境的变迁进行一一详细讲述。

“整个项目，最大的挑战在于用虚拟现实技术重建那些不存在的，看不见的建筑，不只是外部，还有它们内部的结构，”迪迪埃说。事实上，无论是纪录片、网站还是iPad软件，最终实现都仰赖于虚拟现实技术。“所以说，这是一支前所未有的跨界团队，考古专家、建筑学家、数字技术工程师、纪录片导演、历史剧编剧，紧密合作长达数年之久。”达索系统（Dassault Systemes）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夏伯纳（Bernard Charles） 说。这家掌握全球最先进3D技术之一的法国公司，他们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在“数字巴黎”项目中扮演了“幕后英雄”的角色。此前，他们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在“胡夫金字塔揭秘”项目中，从力学和建筑结构上帮助考古学家论证了金字塔的建造过程。而在“冰山梦”项目中，工程师们又动用3D技术，模拟了用远洋轮船拖动冰山航行的过程，为环境学家乔治·莫林（Georges Mougin）“用冰山救济缺水地区”设想的可行性提供了科学论据。

这一次，虽然一样也是“技术活”，但当虚拟现实技术走出专家实验的小圈子，面向大众时，情况有了微妙的不同。

拨开历史迷雾

正如迪迪埃所说，用虚拟现实技术重塑不存在的建筑，最大的问题在于对建筑内部细节的考证。

“和历史上留下的那些建筑的平面绘图、文字描述不同，用世界上最先进的虚拟现实搭建的3D数字建筑，连内部的给排水系统、采光分配这些问题都要给予充分考虑。”根据达索系统数字实验战略副总裁梅迪·塔尤比（Mehdi Tayoubi）的描述，在整个数字重建过程中，他们几乎是抠着资料中每一个字眼，掐着一些画作中微不足道的细节前行的。“粗略的描述和不精确的画面，常常让我们误入歧途。”尤其是高卢-罗马时期和中世纪，那段时期历史资料的缺失，各种建筑不同纪录版本之间的分歧和混淆，一度让项目团队感到头疼。

其中，重塑卢浮宫的发端时代的过程最为波折。“卢浮宫的历史曲折、复杂，不同年代用途截然不同，建筑形态不断改变，很难想象它最初是什么样子。”迪迪埃解释说，始建于1204年的卢浮宫，当时只是菲利普·奥古斯特二世皇宫的城堡。在十字军东征时期，为了保卫巴黎北岸地区，菲利普二世在此修建了一座通向塞纳河的城堡。此时的卢浮宫，最主要的用途是存放王室的档案和珍宝，同时也是国王养狗和关押战俘的地方。它曾被查理五世当作皇宫，之后，贵族们不断地扩建卢浮宫。到了16世纪中叶，弗朗西斯一世继承王位后，竟然把原来的宫殿全部拆毁。为了搞清楚卢浮宫建造发端时期的构造，迪迪埃率领的考古学家团，只能从馆藏的画作《贝里公爵的富贵》（Les Très riches heures du Duc de Berry）中寻找蛛丝马迹。

而当达索系统的工程师们根据他们的考证，造出了菲利普二世的卢浮宫时，历史学家和工程师们都凭直觉感到，整个建筑过于华丽了，丝毫不具备军事堡垒的特征。“《贝里公爵的富贵》中的确藏着卢浮宫初建时的影子，但艺术家将它过度美化了。想象一下，菲利普二世当时并不算阔绰，整个巴黎北岸随时可能遭受战争的蹂躏，何况真正在这里居住的只有狗和战俘。”用迪迪埃的话来说，当时的卢浮宫纯粹是一个兼具储藏功能的战时堡垒，最发达的可能是建筑内部的给排水管道，而窗口则都很小，起到防卫和换气作用就足矣。“在备战的情况下，稍有理智的国王和建筑师，都不会把建筑的标新立异放在第一位。”为此，建筑专家和考古专家大量参考了800多年前法国地区的堡垒和防御工事，工程师再根据考证结果对整个建筑做出大幅修整。

虽然仅仅是虚拟现实的3D技术，但这种大幅度的修改也要花费工程师大量时间。梅迪·塔尤比将此形容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是改变一下房梁的结构，整个建筑的力学支撑就完全变了。如果不对整个建筑的其他支撑点做改动，屋子就可能直接‘坍塌’，所以修改就像玩多米诺骨牌，改了房梁，就得改窗子大小和数量，墙壁厚度、材料种类也要重新考虑。”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严谨的虚拟现实技术为专家考证一些历史谜题提供了借鉴。之前，法国建筑师让-皮埃尔·乌丹（Jean－Pierre Houdin ）就用七年时间，通过达索的虚拟技术重建了胡夫金字塔，证明金字塔可以从内向外建造，只需要4000人。并不是像人们揣测的那样，认为金字塔是由外星人建造的。

而这一次，通过虚拟现实技术，历史专家也拨开了笼罩在巴黎圣母院头顶的历史迷雾。巴黎圣母院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教堂，根据史料记载，1163年之前，它的旁边曾有一座罗马教堂。而历史学家对此的争论是，巴黎圣母院究竟有没有利用罗马教堂的地基，还是重新另起高楼？在恢复巴黎圣母院在1320年竣工时的内部结构时，技术团队发现，无论从建筑的力学角度，还是造型上，巴黎圣母院的高台和罗马教堂的高台应该是一致的。“我们当时只是做了个大胆假设，”梅迪说，“我们让巴黎圣母院在罗马教堂的基础上重建，就得出了两者的高台能够重合的结果。这是普通考古手段无法实现的观察角度。”

江心屿@

把城市献给大众

虽然在技术应用上同样严谨，但和“胡夫金字塔揭秘”、“冰山梦”等仅为专家和专业领域所用不同，“数字巴黎”除了为历史专家和建筑学家服务，也能为大众提供操作简便的历史参考。

“这是关于一座城市的四维实验，你所看到的是3D的景象，但其实更重要的纬度还有时间。”法国《费加罗报》在报道中称，“之前，这些历史资料只掌握在专职研究巴黎城市历史的学者和考古专家的手中。而且，即使是历史专家，也很难在这么大的跨度上把历史梳理得这么完整，而且它的呈现方式特别简单，只要点点鼠标，几千年的历史就在你的面前铺陈开来。”换句话说，凭借着简单易懂的虚拟现实技术，“数字巴黎”从纷繁复杂的历史脉络中梳理出了精华，并且以娱乐化的方式，将历史、人文的信息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普通大众。

巴黎，从历史“神坛”走向大众，只隔着一只鼠标。

不过，也有人在网络上发表评论，表示对这个耗费大量金钱和人力的项目表示不理解。“在虚拟世界中的工作，毕竟不如在现实中做点实事来的实在。”还有言辞犀利之人建议，用这笔钱不如多建咖啡厅和洗手间。而对“数字巴黎”一直有着浓重情结的迪迪埃来说，回答只有两个字：“值得。”至少现在，他不必再用怨怒的眼神直勾勾地瞪着那些不了解巴黎历史、喜欢大放厥词的人了。“很多人来巴黎旅行，极容易被这座城市的表面浮华所蒙蔽。他们来此只为了寻找时装、香水、高跟鞋和红酒，还有传说中法国人的浪漫不羁。”这种观察巴黎的角度在迪迪埃看来太过片面，其实不只是旅行者，巴黎本地居民对这座城市的历史也并不一定真正了解。“在巴黎发展的历史中，一样有着曲折、苦难和反抗，甚至血腥，这才是真实的巴黎，厚重的巴黎。”

在“数字巴黎”的网络解说词中，迪迪埃力图将一栋栋标志性建筑的发展和变迁，与巴黎乃至法国的历史错综地交织在一起。“如果对历史有足够的了解，甚至从一个窗花的变化上，就能读出千言万语来。我们现在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拥有大量历史遗迹的现代城市里，能够跨越历史，读懂这些随处可见的信息，这才是真正值得我们骄傲的。”

而对于达索来说，“数字巴黎”纯粹是一个关于历史人文的公益项目，也是他们尝试用虚拟技术为城市打造一张历史名片的新开始。巴黎之后，下一个有可能是北京。夏伯纳在谈及“数字巴黎”时，提到了把北京“数字化”的心愿。“把故宫乃至整个北京的各个历史时期，用虚拟技术重塑出来，听上去就是一个能令人激动得血脉贲张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