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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江心屿@ 于 2014-11-12 21:30 编辑
張乘健 寄語全世界的溫州同鄉 在中國,不僅是中國,在世界上,同鄉這個詞給人的感覺是那麼溫馨。但仔細思考,同鄉這個詞究竟是什麼含義?原來同鄉這個詞並不是指同一個鄉土,而是指同一種鄉土語言。同一個鄉土的人卻不容易溝通,首先是語言不能溝通;但在異鄉遇到完全陌生的人,一開口,竟是鄉音,那就一點也不陌生了,只覺得非常親切。唐人崔顥的樂府詩: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 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 這首詩既通俗又生動,實際上是古代的民歌,如用溫州話來說,更親切: 你住在鈕宕?我住在橫塘。 停船暫借問,講不出我伲是同鄉。 「紐宕」,意思就是那裡,什麼地方。溫州話把地方叫做地宕,甚至把風月場叫做嫷毛宕,窮文人落腳的地方叫落敝宕,荒郊野地叫做草狗宕,把房屋叫做屋宕。「宕」這個詞,似是溫州的土話,而有古經典淵源,」說文』解釋:「宕,過也,一曰洞屋。」段玉裁注:「洞屋謂通迵之屋,四圍無遮蔽也。凡道家言洞天者,謂無所不通。」所以溫州的雁蕩,既可以叫做雁蕩,因為山頂上有個雁兒棲息的水蕩;又可以叫做雁宕,因為雁宕山中有洞人洞屋,那真是仙子居所似的好地宕。 溫州話的「我伲」,比起「我們」,似乎更親昵。而「講不出」這詞語,在溫州話裡更是含義微妙:情人間有話講不出,那是脈脈合情;這件事前景怎麼樣,講不出,那是前途未卜;這事怎樣,這人是誰,講不出,那是說不定。講不出我伲是同鄉,說不定我們是同鄉呢。 說不定我們是同鄉,是不是同鄉?只要一開口就知道了。一聽鄉音,是這麼親切,所謂久旱遇甘雨,他鄉遇故知,鄉土語言,竟然似久旱的甘雨,是這樣沁人肺脾。 鄉音可以拉近人心的距離,但溫州話並不是孤立的封閉的,她是和其他語言相通的。 溫州話和古漢語相通,譬如說:「其與其好兮。」以為這是古雅的文言,原來是溫州樂清的口語,意思是,她和他在熱戀。「其」這個第三人稱代詞在溫州市區話裡喚做「渠」(音gi),朱熹詩:「問渠安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誰能想到,這高雅的詩中有溫州的熟悉的鄉音呢。 溫州話和北京話等方言相通。譬如北京話說「沒治了」;溫州話說「沒門」,「好沒門」,意思是太好了,此「沒治了「要文雅一點。但溫州話如果說「沒解」,意思便是這事太複雜太糾纏,這個「解」字居然來自」周易』古經的解卦,可見溫州話的古老而深厚的文化底蘊。 溫州話竟然還和英語相通。英語的「no」,溫州人居然經常說,如同一個姑娘現在有沒有愛人?以溫州話微笑回答:「no」,那就是沒有,還是清純女子。但如果向人預祝一定會得獎,那人說「nono」,那就是表示謙虛。又如英語的fun,溫州話似乎時常說,如向一個人腋下搔癢,那人笑著說:「勿fun勿fun」。又如看見兩個人在打架,心裡不免擔心,人家笑著說:「他們在fun。」──這當然只是調侃之詞。 『紅樓夢』裡的林黛玉曾譏笑溫州樂清縣的狀元王十朋。那是『紅樓夢』第四十四回『喜出望外平兒理妝』記賈府裡演『荊釵記』,林黛玉看到『男祭』這一出,對薛寶釵說:「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裡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子上來作什麼!俗話說:睹物思人,天下的水總歸一源,不拘那裡的水舀一碗看著哭去,也就盡情了。」王十朋在民間戲曲『荊釵記』裡成了一位多情男子,聽說他的愛人錢玉蓮投甌江自盡,一定也要跑到錢玉蓮跳水的那段甌江邊哭祭。殊不知甌江的水是和三江五湖五大洋的水相通的。順著甌江的水流向海洋,溫州人走向全世界。在全世界所有地方,在塞北的高原,在雲南的村寨,在內蒙古的草原,在上海的外攤,在北京的王府井,在紐約的唐人街,在巴黎的沙龍,在南非的海濱,在巴西的熱帶雨林,在一切有人跡的地方,都可以憑親切的溫州話找到親愛的同鄉。
達達湧暖氛氛 友人出國多年,突然從天而降,不告而至,更感喜出望外。猶憶多年前風雨夜啜茗談心,想重溫舊韻,我為他燒開水。茶壺嘴正冒看白煙,一句溫州話不自覺脫口而出:「湯湧罷也末?」心裡隨即想:我怎麼會這麼說?他離鄉多年,還能得懂溫州的土話嗎?應該說:「水開了沒有?」想到這裡,不知怎麼竟起了理論思維和邏輯思辯:溫州話說「湧湯」,普通話說「開水」,究竟哪個更符合事物的實際和語言的邏輯?李白詩:「抽刀斷水水更流。」李煜詞:「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自然的流動形態的水,與精神的流動形態的愁一樣,不論是用刀切用剪剪或是用火燒,都是不能「開」的,除非把水變成固體,可以把它劈開。但水變成固體,那就不是水,而是冰了。倒是溫州話的「湯」,確切地點出一般的未加熱的水與加熱的水的區別,而「湧」,則非常形象地形容出水沸騰奔湧的狀態,多麼生動! 正在我還想作更深入的理論探討的時候,耳邊響起一個聲音:「湧了,達達湧!」這親切的鄉音不覺使我吃驚:他不僅能聽懂溫州話,依然會說這麼親切的溫州話!更吃驚的是,他坐下來,悠然地說:「該里真好,暖氛氛。」這「暖氛氛」三字,真是神了!固然,我們完全可以用別的語言表達這類似的意思,例如說:「這裡很暖和。」再例如說:「very warm.」似乎都不及「暖氛氛」,這不僅說出自然空間的「暖氛氛」,更是不可言傳惟有神會地道出心間的「暖氛氛」。 我驚異於他離鄉這麼久,仍然鄉音不改,更詫異于他經歷滄桑,依然玉貌仙姿。問其中原故,笑而不答。我想,這兩者是有聯繫的。 語言是文化的主要的也是重要的載體,而文化是維繫一個民族及部族頑強地存在的主要因素和偉大力量。只要以語言為表徵的文化存在,即使城毀邑廢,流離失所,依然可以似鳳凰般涅槃,于血火中洗禮,于春風中再生!反之,即使新樓林立,新車如蟻,當然值得欣喜,然而欣喜之餘,稍稍想一想,還有什麼該值得反思嗎? 想到此,不禁百感交集,情難自己,以溫州話的「達達湧暖氛氛」作詩: 茶湯達達湧,室內暖氛氛。 一杯鳥牛早,兩盞碧螺春。 品茗雅勝酒,回味甘含辛。 世界故鄉好,園柳喜嗚禽。 聞道伊拉克,黎元苦戰爭。 聖經伊甸苑,沙漠遍荊榛。 石油不可飲,淡水貴如銀。 莫道自然物,難得足可珍。 最美故鄉水,千里伴行程。 慕君歷滄海,猶似董雙成。 感君離鄉久,不改是鄉音。 語言存文化,長是溫州人。 文化葆傳統,自豪中國人。 縱然著洋服,依然中國心。
問梅花開罷也未 溫州話被當做土話,這是誤解。真正土著的「溫州話」也就是『史記.東越列傳』所載的東甌王騶搖時代的古「東甌話」,究竟是怎樣的語言?這可能是極難的研究課題,因為古甌語與古漢語不同,少有文字材料遺留,又無現代的錄音帶之類保存,古漢語則有文獻可徵。而現在的溫州話是中國倖存的最古雅最典雅的古漢語之一。 推原溯始,現在所謂普通話,實際上是古代幽燕地區的北方話經過長時期胡化后的產物,因為幽燕地區自南北朝時代的鮮卑、匈奴、羯、氐、羌的五胡入華,胡漢雜處,而自唐代天寶年間以後,長時期以來是胡族聚居區域,遼、金、元三個朝代更成為契丹、女真、蒙古族統治的政治中心,以幽燕地區的語言為主體形成的所謂普通話是沾染胡化的土氣的「胡話」與「土話」──當然,她經過歷史的時代的更新也就更為年輕。 而溫州是西晉永嘉衣冠南渡的文化移植地,也可以說是純粹的漢文化的保留地,所以保存了古漢語的文風。隨意舉例,日常見面問候,照普通話說:「你吃過了沒有?」這問候語似顯得太土氣了。如用溫州話表達,是這樣說:「您吃罷也未?」這可是很古雅的話。章太炎說:之乎者也的「也」照古音念,念「啊」的輕聲。溫州話正是這樣念的。「吃罷也未」,溫州話念做chi-ba-a-mei。「罷」字,見於古詩文,溫庭筠的詞『夢江南』: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 腸斷白苹洲。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多麼高雅而有詩意,若換上普通話「梳洗啦,獨自靠著望江樓」,那成什麼話? 至於「未」字,來歷更古,『論語,子罕』:「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這句話就是溫州話,根本不需要翻譯。孔子,春秋時代的魯國人,而現在的溫州人正是晉永嘉南渡的齊魯移民,所以可以說,溫州話,古魯語也。這句話如勉強翻譯為今天的普通話:「我還沒有看見過喜歡道德像喜歡美女那樣的人。」這倒成了一句拖沓俗氣而又似通非通的土話。 「未」字用在句尾作問語,構成很有韻味的詩。王維詩: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仿王維詩法,以純粹的溫州話作詩: 長年宿巴黎,心裡想走歸。 春草明朝綠,問梅花開罷也未? 普通話「在」,溫州話都講「宿」,非常典雅的文言。賈島詩:「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普通話「回來」,溫州話講「走歸」。權德輿詩:「昨夜裙帶解,今朝西子飛。鉛華不可棄,莫是槀砧歸?」普通話「明天」,溫州話都講「明朝」,念作mejiao,純粹的古音。李白詩:「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俱懷逸興思壯飛,欲上青天攬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問梅花開罷也未?──向早春的消息到來了嗎?這麼一首寓意深遠的高雅的古風的詩,你能相信是純粹的溫州話嗎?甚至可以說,日常的溫州話紀錄下來都是高雅的詩。你信不信?你若是不信,你到溫州來,我到巴黎去。「你到溫州來,我到巴黎去」,隨口而說的話也是一句符合古詩韻律的詩。去,溫州話念ki,ki這個音,普通話中沒有,英語中居然有,key,意思是鎖匙、鍵盤的鍵,引申為音樂的音調,這亦很奇妙。溫州話「來」念li,是古音;「去」念ki,也是古音,完全合韻。 來,去,這兩字看起來很普通,卻是極奧妙也極難解的佛家哲學問題。你從何處來?這是問你投生以前究竟來自何處?──這問題誰能說得出?你到何處去?這是問你在世上忙忙碌碌了那麼久辭卻人世後要到哪裡去?這又是更難的問題。而人生的種種煩惱也就是在這來、去之間。 真如悟徹無來去,又見新年春燕飛。 (本文刊登於溫州會刊133期第25卷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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