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意大利当原告、被告和证人（转）

异域

上周四，在科莫法院给两年前发生在罗马的一起车祸做证。回答完法院调查员的提问之后，代理律师笑着对调查员说：“她真的很棒啊！不是么？真棒。” 又问：“你在意大利几年了？” 我说："好多年了"。

真的好多年了，多得在这个国家把原告、被告、证人的身份都体验了一圈了！

记得我刚到意大利时，到市政府办的免费夜校里学语言，有个课文讲的一个消费者为了维权天天守在商场门外几个月的故事，我问老师她干嘛不打官司呢，意大利老师说，在这个国家打官司程序繁琐、时间漫长、累死人也未必能解决问题，所以意大利人不相信法院，很不愿意打官司。就在这么个不爱打官司的国家，我居然以三种不同身份被卷进三场官司，也真够奇葩了，哈哈。

三场官司，一滩狗血，期间的悲剧喜剧闹剧简直不知从何说起。今天打足精神写下来，也算给日后留给纪念。人活一辈子，无非是一种体验，日后我也可以得瑟地说：“ 你以为你看熟了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吃腻了披萨和GELATO、晒腻了亚得里亚海的太阳、滑腻了多罗米蒂山脉的雪场、逛烦了威尼斯的鱼市、听烦了斯卡拉的歌剧......你就算在意大利深入生活了？你在意大利打过官司没？” 我在意大利当原告、被告和证人

一. 两年后才被传呼的证人

三个故事，咱先从最简单的说起，因为跟另外两个相比，这个味如嚼蜡。

去年圣诞前，忽然收到科莫法院来的挂号信，心里一惊，这又招谁惹谁了啊！打开一看，舒了口气，是让我今年一月去给两个人做证人。可这俩是谁啊，怎么看名字我一个都不认识。按来信打电话给代理律师，对方说，事关在罗马的一起交通事故。 “两年前的吧？现在才来找我？我怎么还能记得！ ” 对方回答：“很遗憾， 是隔得有点久了，不过，我们在意大利嘛。“

上周四如约到法院，相关楼层的走廊里乌泱泱站着好多人。忽然一位发型妆容服饰都非常精致的女士在人群中跟我说：”对不起，我想你是来找我的。“ 她就是跟我通话的那位代理律师。问她官司两个当事人的现状，她说案子不是她受理的，她也不知详情，她是科莫的律师，只是因为我住在科莫，她代理向我取证的事。

律师先进调查室，不知跟调查员说了些啥，五分钟后，她示意我也进去。调查员坐在一张大电脑桌后，也是个女的，看衣服和化妆明显没有律师有钱。她请我站着朗诵放在桌面上的誓言，大致就是自己保证说真话，对自己所说的话付法律责任之类。我除了在免费夜校上过十几堂课，从来没上过正规的意大利语课程，都是自己生活中胡乱自学的，口语可以瞎对付一下，但是意大利语的书面语跟口语差距很大的，我不想念誓言时有任何差错，就说我意大利语不好，调查员说那她帮我念誓言，我只需要说”我宣誓“。

宣誓结束，调查员问：”2012年某月某日你是在罗马A先生驾驶的一辆行驶在某某大街的出租车上吗？“

我说：”那天我是在罗马的一辆出租车上，但我不记得司机的名字了。“

”当时出租车正在出租车和公交车优先车道的绿灯下正常行驶，一辆企图左拐的摩托车闯红灯跟它撞上了，是么？“

我说：”我当时坐在车里看不到摩托车行驶状况，我只知道出租车是在正常行驶，忽然我听到“嘭”的一声，然后出租车停了下来，有个摩托车手摔在地上，在车的右边。“

”当时，出租车是在某某大道的出租车和公交车优先车道上，对么？“

”我不认识罗马的街道，我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知道是否是出租车优先车道，我只能答复你当时出租车开在最右道。还有，我正往火车站方向赶。 “

就这些，我按自己的所见所忆回答了问题，努力做到客观准确。调查结束，此后两位当事人的输赢与我无关。只是我有一点点担心，两年过去了，两个当事人不知道怎么样了。当时看车子损伤不严重，摩托车手似乎也没受伤，但愿这次车祸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和健康带来什么重大的损失吧。

二. 赢了官司也未必能赢钱的原告

好了，真正有趣的故事要开始了。先交代一下背景，老博友都知道，本人从事纺织丝绸贸易，是国内一家大企业在德国投资的贸易公司的驻意大利代表。听着很绕是吧，都是历史原因：中国对欧洲的丝绸出口最主要的市场在意大利，但以前意大利不让中国公司来开公司，所以我们就在德国开了一个公司，然后又派我到意大利开了这个办事处。

那时候我在做服装生意。其基本程序是，欧洲客人设计一季的新款式，让我们报价和制作全套销售样，他们再向自己的客户推销收集订单，等他们收齐了订单，再下单给我们做大货。 2005年夏天，我帮客户A做了2006年夏天的全套销售样，因当时大形势出了些变故，A客人陷入自己公司的一堆麻烦中，决定放弃2006年夏天的真丝针织时装的生意，但他已经把部分款式卖给了在米兰的M客户，为了守信用，他希望我把货直接卖给M，免得M没货卖。

”那我给M什么价格呢？“ 我知道A卖给M必然要加价的，但A说，你给我什么价，就给他们什么价吧！

“付款条件呢？” “你给我什么付款条件，就给他们什么付款条件吧！”

M是个很小的客户，之前我们也从来没听说过，看在A的面子上，2006年春天我们以非常优惠的价格和付款条件卖给了他很少数量的一批服装，价值一万六千美元不到。

M拿了货，却一直付不出钱，理由是他的几个大客户拿了他很多货，也一直没给钱。05年意大利的纺织行业已开始萧条，银行拒绝给纺织行业融资，企业一旦出现资金问题非常危险。我很担心这批货成了打狗的肉包，催了很多次，还到米兰上门要过债。M先生是个老实人，每次都表示下个月只要收到他的大客户的货款，他马上就还钱给我，我上门那次，他还给我写了一个保证书。

没钱， 保证也是白搭。一年过去了，我们还是没有收到钱， A先生却听说已经有别的债主起诉M了，他建议我们也赶紧起诉，免得M付完别人的钱就破产了。A先生说，她女儿有两个同学是律师，平时做他的法律顾问，可以帮我们打这个官司。

2007年4月，我在米兰见了这两位女律师。律师看了我手上的发票和M的保证书，说这官司毫无悬念，百分之百赢。因为意大利法律规定民事诉讼所有开庭后的费用都由败诉方支付，只要我付给律师一千五百欧的起诉费用，就可以包赢这个官司。

果然没悬念，几个月后，法院判M连本带息付给我们两万欧元左右吧（因为05年的美元比07年值钱很多）。但是，赢了官司和赢了钱是两回事，M的公司没钱！律师说，我们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不想M其实也打赢了他跟自己的客户的官司，也在申请强制执行，只有M从他的客户那里强制到真金白银了，我们才能从他那强制到一杯羹。

N角债一旦发生就是个无底洞，都不知道源头在哪里。反正，M没从他的大客户那里拿到钱，我们就是开车坦克到他公司强制执行也没用，最后到2008年春末，双方律师在庭外达成协议， M先生还给我八千欧元， 分成四张支票在长达N个月里分批兑现！ 折腾了将近两年，就拿回这点，不过总是聊胜于无嘛，行，认了吧！

没想到，狗血事件才刚刚开始，早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我们才不会去当这个倒霉原告。

三. 吃完被告吃原告的律师

在我开始兑现M给我的第一张两千欧元的支票时，帮我打官司的两位女律师寄来一封信，说因为官司是庭外和解的，所以M不会支付开庭后的费用，我得再付给她们一千五百欧元。我当时回了一个邮件，意思是，M承诺的八千欧元，目前我只收到两千欧，得等我收到全部八千欧之后才能支付追加费用给律师；另外，我们一万六千美金只收回了八千欧元，之前又已经给了律师一千五百欧元了，如果再付一千五百欧元，我们等于只收回五千欧元，这官司打得没啥意思了，能不能请她们给我们打个折扣，追加费用少收一点。

律师没有正面答复我，两个月后又寄来一封催款信，让我们再付一千五百欧元。我就跟A先生把我前面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希望他去跟律师商量，让她们耐心等到我收完全部八千欧，最好再给我们一点优惠。过了几天，A先生答复我说，搞定了，我不用再付任何钱给律师了！

大概过了一年多吧，我收到法院用挂号信寄来的厚厚一叠文件，我说过，意大利公文的用语我看着头疼，于是就请A先生的注册会计师，一位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帮忙看这些文件，会计师看了之后答复我说，没啥，就是前面与M公司的官司的回顾和结案通知。没想到，三个月后，我忽然收到法院的判决书，判我们赔给两位律师四千多欧元，并且因为我个人没有出庭应诉，被判了一个“藐视法庭”。原来，之前那叠文件并非什么前一个案子的结案通知，而是律师起诉我们的起诉书！你说这意大利公文的用词有多么深奥费解，居然连意大利的注册会计师都看不懂！！！想起一个题外话，我的意大利朋友告诉我，当年花花总理贝卢斯科尼能够得到选民支持，就是因为在他参选之前，意大利政客们文绉绉的竞选语言只有30%的意大利人能够听懂，贝卢斯科尼是历史上第一个用日常生活中的意大利语来表述施政理想、让所有选民听得懂他说话的人！

我当时拿到这个判决书真是晕死啊，半辈子遵纪守法，大学几乎不逃课、走路都基本不闯红灯，居然当了一次被告，还被判了一个“藐视法庭”。立刻致电A先生，你不是跟律师谈好了不用再付钱了的么，她们为什么告我们？原来，A先生这个直肠子急脾气的意大利老头，当初听说律师再问我要钱，直接把律师骂了一通，说人家是“抢劫”，弄得律师无言以对。人家根本没有答应说我们可以不再付钱了！这个A先生，真是好心办坏事，帮倒忙！

律师们在A先生的公司所在的B省，律师们跟我的官司也是B省法院受理的。我开车去面见了律师，申明这是一场误会，我们从来没说不付追加款给她们，而且她们起诉我之前干嘛不跟我先沟通一下呢。  律师说“你没看起诉书么？” 我说你们那个起诉书，连A先生的意大利注册会计师都看不懂，何况我一个外国人！律师说看不懂你应该找我们律师问，问会计师有什么用，会计师又不懂法律！她们表示，她们为了告我们又发生了大笔开支，现在她们已经没有退路，我必须付给他们四千多欧元！

见面不欢而散。不过，有了跟M打官司赢了也拿不到钱的经历，我一点也不心慌，咱不就是输了一场无中生有的官司嘛，离输钱还远呢！

接下来，我办的第一件事是，把我们驻意大利办事处的账号上的多余的钱都汇回德国去，让这个账户的余额从来不超过三千欧元，直到去年年底我把这个帐给关了。

第二件事，我请在德国的同事用德语给律师写了一封挂号信，内容是：第一，我们从来没有在书面和口头上表示过拒绝支付律师追加费用，从来没有赖账的主观意图和客观行为，所以律师们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起诉我们是不合理的；第二，事情发展至此，是因为A先生在中间沟通时造成的一些误解，我们本着和解的诚意，同意再支付给律师一千五百欧元，并要求她们就此了结此案；第三，我们是德国公司，意大利只有一个办事处，如果律师不愿接受追加一千五百欧元的建议，请到德国法院起诉我们，我们随时恭候。

律师们收到德国寄来的挂号信，给我发了一个邮件，说看不懂，请我帮忙翻译一下。我很客气地回答她们说，对不起，我也不懂德语，而且我建议她们不要随便找人翻译，因为我们上次就是找了个注册会计师结果没看懂起诉书，才导致后面一堆麻烦，所以她们最好花钱找专业的翻译公司给翻译一下吧！

事情过去三年多了。作为一个守法的人，我还是到银行支付了两起官司的法院费用，但是对于律师索要的额外金额，既然她们拒绝一千五百欧元，那咱们就一分钱也不让她们拿走。

四。人情世界，狗血一地

我一直认为，意大利是最象中国的欧洲国家，意大利人重家庭、重人情、讲关系，这些都跟中国人很象，所以我们跟意大利人之间也比较容易沟通。不过人情社会纪律性和原则性差，必然成为孕育各种狗血故事的温床。


律师们没有从我这里搞到钱，一年后，我收到法院通知，律师们向法院申请并成功地冻结了A先生账户上的四千多欧元！咦，这就太离谱了，A先生又不是我们的担保人，在这个案件中没有任何连带法律责任，律师凭着跟法院关系熟，就可以随便冻结人家账户么？因为这两个律师是A先生的法律顾问，A先生给她们付过款，她们知道他的账号，所以可以采取这样的措施，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只要她们知道任何一个人的账户，就可以动用法院的关系随便找一个理由就冻结别人的财产？？这俩女律师还是A先生女儿的同学，这不仅是吃完被告吃原告，吃完原告吃介绍人，而且是地地道道的宰熟嘛！！

我当时真是义愤填膺，质疑意大利还是不是法治国家。（其实天下到处都有乌鸦，我的中国朋友在瑞士碰上了类似的事情，被一个瑞士会计师兼政客诬告并利用关系冻结了他的账户，不过最后他在瑞士打赢了官司。）但A先生很淡定，说，不怕，她们不就是找了熟人吗，又不是只有她们才有熟人！

又是两年过去了，我跟A先生已经多年没有生意往来。去年偶然的机会，问他当初被律师冻结的钱怎么样了， A先生说，”她们能把我怎么样！“ 还说， “在意大利遇到事情别着急，一看，二慢，三拖，最后好多事情都能搞定。” 我在意大利当原告、被告和证人我在意大利当原告、被告和证人我在意大利当原告、被告和证人

来自新浪博主：sofia
原文链接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5c50390102vc2x.html?tj=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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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标题，才想起自己原来原告、被告都做过，
可是奇葩的是法院去过几次，法庭内却一次没进去过，

最接近法庭的还是一次帮人家翻译（那人家是做证人），在法庭门口等了半小时，
最终也没进内。因为人家够证据了，不需要我那证人

90后愤青

看完了， 文笔真好，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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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人生

意大利打官司都靠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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