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回响 | 波兰女诗人安娜•卡明斯卡诗选

安娜·卡明斯卡（1920—1986），波兰当代女诗人， 1949年出版处女诗集《教育》，声名鹊起。生前共发表近二十本诗集，此外，她还出版过三本小说，三卷圣经述评，并编撰了大量的儿童文学作品。她同时也是一位出色的译者。
天堂
曾以为正义会得到伸张，
所以我在头发被扯时没有哭泣，
默然承受着不公的耳光，
可见与不可见的诽谤，
丢失的财物，烧毁的玩偶，
代替青春出场的战争，
被偷走的手提包，
永远被扣押的单车，
挤满了陌生人的老人住所，
无端的争吵，名为“死亡”的窃贼，
本不该有的孤单，
让我措手不及的一连串的不公。
我等了又等 指望
我巨大的泪滴会被抹去，
被那无所不包的天父，空无。
手

这东西叫手。
放到眼睛跟前
能将世界囊括。
大过日头，马匹，房子，
云彩，苍蝇。
这东西由指头组成。
可爱的粉色表面。
它就是我自己。
不只是可爱。
它能抢、抓、拉、扯，
其余的本事数不尽数。
不只是可爱。
它还会指挥军队，
掀翻土壤，
挥斧谋杀，
展开女人的大腿，
其余的本事数不尽数。
五根指头——五种罪行。
五根指头——一种美德。
林中路

我不信记忆的真实
因为离我们而去的
已永远逝去
神圣之河仅有一个流向
可我仍想忠实于
初次的讶然
视童真为智慧
心里有条儿时走过的林中路
光影斑驳
仍想把它走到底
它令我四处寻觅
于博物馆 于教堂的荫底
六岁就已上路的我
浑然不知
正是它将我引向
原初的神秘
在诗歌的门槛前
在诗歌的门槛前 要抖掉
灵魂里仇恨的粉末和灰尘
要搁置热情
以免让语言受污
走进去 独自一人
温柔会将你围裹
带你进入黑暗
让你俨然失去世俗的眼光
在那里凡被命名的都将返还
昂立于一片璀璨
你我会找到彼此
犹如雾中迷失的一对树
他来了
他来了站在我跟前
黑暗里
我认不出是他
唯有那熟悉的疼痛告诉我
那就是他
约伯的祈祷

主啊教我沉默
教我的舌头沉默
连同我的嘴唇
教我的心沉默
教我不用回答
那些不当的问题
错误的指责
教我沉默
哪怕我已开口
当我想喊时
教我沉默
当沉默令我痛苦时
教我不要抱怨
不要谈论
生活的无常
寡淡和艰难
教我沉默中的意义
和意义中的沉默
也教我在死亡面前保持沉默
因为有些人对死亡的呼喊
会提前抵达天庭
教我祈祷
如同热望
又像是无所欲望
教我沉默
尤其是要跟我所爱的人一起
永远不要因为一个字
让我与他们
分离
教我
一只病畜的沉默
云雨草叶的沉默
黄昏午夜的沉默
仁慈的沉默
感念的沉默
主啊教我梦想的沉默
一切亡灵的沉默
主啊教我
你那
最深邃的沉默
会被听到的祈祷
主啊让我把苦受够
再让我去死
允许我穿越沉寂
无物尾随恐惧也不要
让世界照常运转
让大海轻吻沿岸
让青草常青
为幼蛙提供寄身之所
以便人能埋首其间
哭诉衷肠
让朝阳灿烂升起
仿佛苦难全消
让我的诗同玻璃窗一样透明
一只迷途的蜜蜂迎头撞上
原载于《世界文学》201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