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

西山

意象·人格面具（9）摆渡人

——易经心理学互联网交流群微课第96次

主 讲：颜 浩（西山）

录音整理：清浅

2019.9.4

我小的时候，曾经在苏北农村有一段生活。每次要回苏南老家的时候，都需要去到盐城，在过一条运河的时候，那个地方没有桥梁，必须摆渡。摆渡人在带霜的冬天清晨，早早地就在船头生火做饭。我们到了渡口边的时候，需要等待片刻，因为后面还有一些客人，大家都在码头边等待。摆渡人不慌不忙地吃完早饭，然后开始把跳板搭到了码头上。大家排着队，从跳板上小心翼翼地进到渡船里，摆渡人指定我们坐好，尤其是要照看好孩子们。等到人差不多了，齐了，接下来到码头上的人，摆渡人就不让上船了，他们要等下一趟。摆渡人一篙点开码头，船往对岸驶去，摆渡人的妻子就开始在船舱里收钱，每个人一分钱。当时每个人收一分钱，在那个年代文革时期，一分钱在农村一些偏远的地方可以买一只鸡蛋啦。等到了对岸，大家依次离开船舱，摆渡人会提醒别落下东西，因为往来一趟恐怕都要十几分钟，甚至时间更多。从一个小孩儿仰视的目光里边，我所看到的摆渡人是那样的能干，那样的不可质疑，具有某种权威，是令人敬仰的职业。我觉得摆渡人很了不起。摆渡人经常是光着膀子的壮汉。等到夏天过河的时候，当渡口的客人不多，他们就会跳到河里面洗澡。

曾经有一个来访者跟我讲过一个关于摆渡人的更早的故事，其实，故事的主角不是摆渡人，而是一个弃儿。这位弃儿就是我的这位来访者的奶奶。她刚出生的时候，因为家里边生了太多的孩子，这个女孩儿就打算不要了。于是，父亲把孩子放到了一只木盆里，写上了生辰八字，然后就把木盆放到了河里。木盆顺着河流漂到了渡口，被摆渡人发现。摆渡人于心不忍，他就把木盆推到了芦苇丛中，不让它继续飘走。但是摆渡人自己生活拮据、艰难，他没有能力收养这个孩子。于是他告诉每一个渡客，有一个弃儿在那个盆里面。有的渡客唏嘘怜悯一番，有的渡客没有表情。摆渡人说：“这些人都不是有缘分的人。”直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有一位行色匆匆的邻省的商人，年轻的商人来到了渡口，商人对摆渡人说，自己的老婆快要生小孩儿了，得了这个讯匆忙地往家赶。于是，摆渡人就对他提起了那个弃儿。年轻的商人恻隐心大动，他让摆渡人把船撑到了芦苇丛中，他带走了那个孩子。这个孩子就被商人收养了，长大以后，成了商人家的童养媳，后来完婚，生子，子孙满堂。在她快要老的时候，重新恢复了跟原生家庭的联系，虽然没有见到抛弃她的父亲和母亲，但是跟她的兄弟姐妹重新恢复了亲情。并且这位老人个人的品德非常的良好，吃苦耐劳，在村里边的口碑非常的好。

这个故事我听了非常的感动，在当时我正在研究“弃儿”与“行人”这对原型，这个故事正好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素材。只是当时我并未留意其中的重要的角色——摆渡人。

作为职业的摆渡人，我想他们是利用河流的障碍谋生的人，他们给往返的行人们提供便利，渡过河流。从象征意义上，他们帮助人们从中断处接续，从此岸到达彼岸。长年累月从事摆渡的工作，他们会有一手非常专业的操船技术，让渡船开得稳便。他们可以把船头稍稍地偏向流水的来向，以一种倾斜的角度驶向对岸，实际走的却是一条直线。他们对自己的渡船承载力了如指掌。大多数摆渡人都很热情，因为他们见多识广，有很多的地方渡河的客人都是一些熟客，一回、两回、三回就混得很熟。如果船大、河宽，那么每次都会让渡客们等待其他渡客，以便装满整船的人再出发，所以他们需要去劝说这些渡客们耐心等待，跟渡客们聊一些家常来打发时间。所以在他们这儿也会有很多的信息从前面的渡客那里得来，然后又扩散到后面的渡客那里去。他们是行走江湖的人的好帮手，他们待在原地不动，只是往返于两岸之间。

他们具有掌控力，甚至具有垄断性，在河流中，摆渡人说了算。这种情况有的时候就会十分的讨厌。在很多古代的小说演义上，一些江洋大盗往往隐身于摆渡人中，等到船到中流，他就拿出刀子来问客人：“你要馄饨还是下饺子？”其实就是要谋财害命。如果客人比较有力量，那么他就跳船，从船上跳到水里，让客人孤零零地待在船里面没有办法，而他却在水底把船凿沉。这种掌控力和垄断性给了这些性情恶劣的摆渡人宰客的可能性。摆渡人如果要是懒惰一点，那也许还是一种诗意的境界，叫“野渡无人舟自横”。这个时候，我们就不得不承认我们需要摆渡人，甚至我们得求告摆渡人来替我们办事。哈哈，知秋纠正得好，“馄饨还是板刀面”，对。

第一次我注意到摆渡人这个原型，是在运用朱建军老师创立的意象对话疗法时出现的。我的一位来访者在想象中来到了河边，要过河，但是她声称没有桥。于是我就问她：“那兴许有渡口？”然后我们就找到了那个渡口，当她坐上渡船的时候，我很好奇说，渡她的人是什么样？她就描述了那个摆渡人的长相、衣着、打扮，以及说话方式、性情等等。然后就在我的预料之中，这个船在河流中央就遇到了漩涡，遭遇到了危险、险情。经过一番挣扎，终于脱离了漩涡，来到了对岸，而对岸远方有一座大城市。这次意象对话的经历，让我意识到了摆渡人是一个重要的原型。摆渡人其实是来访者内在的一个重要的人格，是帮助他克服困难，从此岸到彼岸，获得成长的子人格。

第二次注意到摆渡人是在一次梅花沙箱游戏治疗中。有一位来访者，是一位抑郁症患者，在她的第33次会期中，她做了一个沙箱作品。作品的主题是《小丸子要到天堂去找她的亲妈》，做完后体验作品时，她问：“摆渡人在哪里？”（如图）在作品上呈现的是：一个日本的动漫里的女孩儿名叫小丸子，面前有一条河流，河里有一条小船，河流中央有一个小洲，而这个小洲和对岸之间有一座桥梁，然后桥梁过后是一片草坪，草坪后面是亭子、鲜花，圣母玛莉亚张开双手在迎接小丸子的到来。这就是她的整个作品。那么，在小丸子所在的此岸和小洲之间的那段河面，是必须要渡船才能过去的。我的来访者就在问：“摆渡人在哪里？”我共情了她的期待，然后转而在访谈中对小丸子，对玛莉亚等人格状态在来访者身上的体现进行了一些挖掘。

在这个过程中我意识到，摆渡人其实是心理咨询师的隐喻。在上面的意象对话的个案中也一样，那个来访者内部的摆渡人人格，在功能性上，在移情之后，跟咨询师也是有密切联系的。于是我就设置了一个典型情境白日梦（意象），叫渡口，来专门呈现我们内心的摆渡人原型意象以及渡河的情形。渡河代表的是从此岸到彼岸的成长，一段明显的成长体验，或一个关键的成长契机；而河流代表的是跟这个成长有关的情感状态；河流里会有漩涡，这个漩涡的设置代表的是情感中都会有的执着和沉溺的部分；而渡船，对于渡船形貌的描述，则用来形容我们的来访者，她的禀赋、个性、资源等等，她所拥有的功能性；摆渡人，则是一个重要的，能够带来成长性的力量和人格资源，它是来访者的子人格，但同时，也是可以投射到咨询师身上的。这种投射能够完成的时候，那么渡河就会相对比较顺利，如果投射无法完成，恐怕咨访关系也是脆弱的。

生活中常常有一些人显得很好相处，很愿意帮人联络人和办事，并且总是比较成功，他们身上散发出摆渡人的汗味和水味儿。作为人格面具的摆渡人，他通常给人的感觉是热情的，有礼貌的，交友广泛的，愿意助人的，并且能以助人来谋生，取得回馈和报酬的。作为人脉中的重要环节，他特别能办事，能介绍人们相互认识和合作。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可能你也曾经听到过，你找谁谁谁最靠谱，这事儿准成，准能给你办成。他们是找关系办事的高手。

在巨大的人际网络中，其实人人都具有成为摆渡人的潜质，人人都是渡客。选择性发展的结果，有些人成为网络通道和结点，也就是摆渡人；有些人成为网络信息流的内容，也就是渡客。成为摆渡人，他肯定需要，首先是专业性，他对于联络事务、交流情感，非常的敏感和擅长。交流情感就是“在河流上”，联络事务就是“在两岸间”。他容易沟通，善解人意，这个特点会越发地正向发展；但是也有另一种特点，就是它具有一定的垄断性和掌控力，别人做不来，而这一点呢，有可能会鼓励他走向负面。所以摆渡人，他可能会有正面的，也可能会有负面的。负面的摆渡人会拿捏你，你求我吧，给钱；正面的摆渡人会主动地帮助你，钱不重要，好说。

在现实摆渡人其实正在逐渐消失，因为很多的地方河流已经架上了桥梁。桥梁是一种直来直去的东西，没有任何的限制，你想从此岸到彼岸，非常的方便。而摆渡人的话，你得看他是否上班，你得看他是否愿意，你得看他态度好坏，等等等等，摆渡人是感性的，桥梁是理性的。这个时代也是这样，社会和人心中感性的成分越来越少，可能理性的成分越来越多。但是摆渡人的原型是依然存在的。他可能不再是具体的渡口的那个艄公、船娘；他可能会是一位心理咨询师，在心理上为人们摆渡；或者是公交车的司机，或者是民航的机组成员，民航摆渡车的司机；或者是航天飞机的宇航员，把你从这个星球带到那个星球。摆渡人的功能性也会散落在其他的一些职业里边，比如说房产中介，演艺经纪人，资金掮客，婚姻介绍，还有商品导购们。

有一个词叫“道貌岸然”，那这个“岸然”什么意思呢？就是像岸一样，也就是说他不下水，他不沾情感，他甚至不担风险，不负责任。这就意味着摆渡人原型在这些职业里边，可能已经被偷工减料，削减了内容。

有一种我称之为摆渡人原型附体的现象，就是有的人完全地被摆渡人的角色所局限。他除了到处交友，往来穿梭，他做不了别的。他自己没项目、没资金、没好爸爸、没专长，但是嘴甜、腿勤快。他可能强迫性地热心助人和推销，到处游说、拉关系，为项目找资金投资，或者是拉投资找项目，收取佣金。他十分地忙碌，应酬不断。他无法顾家，经常浑身酒气回家就如同烂泥。一旦闲下来，就会觉得空虚无聊，孤独寂寞。他生怕关系变冷，联络被中断，所以有事没事，他都在奔波或者在打电话，他打电话的姿态又酷、又疲惫。常常，在他内心深处有一个抗拒命运的弃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可能忘记了这一点，也完全不了解这一点对他意味着什么——这其实是他成功的砝码，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他一生忙碌，最后还是要把自己交给最后的摆渡人，所有的人最终都要去见的那个摆渡人卡戎——沉默寡言，阴森森的，但是信守诺承诺，他只收取一个金币。所以世界上很多地方习俗中，人们会在死者的口中放上一枚金币，这个是给卡戎的。卡戎跟其他的摆渡人不同，他从来都没必要为他的生意发愁，所以他不热情，他比较冷淡，更像一位公务员。

好，今天我们就讲到这儿，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