嫲嫲

losya · 发表于 2012-12-29 02:1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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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嫲嫲在广东话里代表的是父亲的母亲,即是奶奶的意思
      嫲嫲是一个很简单的小女人。自从我懂事后便发觉，满屋的儿孙和粤剧还有那架比我还年长的飞人牌缝纫机就是她世界的全部。每天步行来回八百米，买菜煮饭看儿孙，车衣（做缝纫）听曲看粤剧就是她每天的全部。

   嫲嫲是一个很爱美的小女人。在她七十来岁那几年，还能跟上潮流和一些大年姐妹去摄影楼拍艺术照，其中一张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美人托腮图》。其他还有一些穿上戏服穿上各种各样她认为漂亮的衣服，摆上她觉得最好看的姿势的照片，数不胜数。

   我想，嫲嫲首先是一个女人，其次她才是我们的嫲嫲。所以我便知道，三岁至八十岁，没有哪个女人不爱美，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别人赞她美。

   嫲嫲是一个很斯文的小女人。据说嫲嫲在广州的家族，也是属于书香传家，但是她为什么做上粤剧花旦，她从未对我们说起。嫲嫲一生人中，从未和人有过争执，也从未听过从她口中说出过一句有辱斯文的脏话。她说话从来都是带着淡淡广州白话，语调细声平和，颇有些江南水乡小家碧玉的味道。

   对于我们这些经常出外面野的男孩，就算在家里也很少会口吐脏话，因为只要你不经意说出一句，嫲嫲肯定会对你进行劝说辅导教育。其中记得最经典的一句是关于食饭礼仪的说话：“食饭离台三尺远，更离三尺更斯文。”当时年幼的我们不禁想，再离三尺，那上面的鸡腿就要飞走了。如今想起，其实离台三尺确实会斯文很多，但对于我这种从小带有很强烈反叛心理的人来说，叫我一时斯文还可，但切莫长远的离台三尺，这样恐怕我真的是形如枯骨了。

   嫲嫲是一位很可爱的长者。自小开始，和别的堂弟妹不同，我的父亲和母亲经常外出做生意和出差，所以我是嫲嫲一手带大，和嫲嫲的感情最是深厚。自幼儿园开始，每天的接送都是嫲嫲接送。当时的她还是满头黑发，最是记得有日我对嫲嫲说：“以后不要嫲嫲背了，也不要嫲嫲买糖果给我。嫲嫲留着钱买菜，等我长大了，我背你。”

   至今仍很清楚记得当时嫲嫲的笑容，是那么的满足和开怀。只可惜当我能实现这句说话的时候，是在一个夏天的下午，嫲嫲在家里不小心摔倒，那时刚回到楼下的我便听到大伯娘急切的叫声，当我将嫲嫲背至楼下被大伯娘匆匆叫来的人力三轮车上，送到医院后。我想不到，这竟然是我第一次背嫲嫲，也是最后一次。因为这次摔倒，将嫲嫲的盘骨摔坏。令到她直至逝世也无法下床。(写到这里，我才知道去怀念一个有遗憾的过去，是多么痛苦，哽咽着，却无法将心中的悲痛吐出。但，还是要写下去。我害怕有一天老去，会患上遗忘症，所以这些故事，写下，印出，封存，若有子孙的话，当我年老痴呆，一定要在我耳边读出)

   嫲嫲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女人。绣花，做戏服，唱粤剧（年轻时是当地比较有名的花旦），烹饪，讲故事，述典故，在她中年时还喂猪放牛养鸡鸭（这些都是当年农村妇女必做的事情，所以一直都很敬佩她们。男人上山下乡挖沟渠，女人便在家里撑起一片天。对于现在的女孩来说，是不能想象的。）还有一手不是很漂亮的毛笔字。

   同时，嫲嫲也是个醋坛。从小便教育我们男丁，一定要从一而终，男人就要保护女人。这是天命，天命难违。每年清明，我们都会将祖先一一拜祭，但奇怪的是有一位先人，我们第三代从来都不知道她是谁。说她是因为每次拜祭时所化的祭品，都是女性用品。直至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原来是爷爷的妾仕。

   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当地粤剧团起码有百分之六十的戏服，凤冠，霞佩，珠花等诸如此类的演出道具便是出自于我嫲嫲的手笔。那时很喜欢在食饭时问嫲嫲一些稀奇古怪的演出经历，灵异鬼秘有之，开心搞笑也不少。但每每都会被她一句“食不言，寝不语”打发掉。于是在饭后很是兴冲冲地继续追问，然后再被里面的故事吓得晚上不敢自己一个人睡，也不敢上厕所。

   嫲嫲是一个命运坎坷的女人。据说爷爷在我出世前便逝世，所以对爷爷根本没有印象，甚至连一个轮廓都没有。因为家里没有他的照片画象之类的东西。据说当年祖上家里是当地官员，家中也薄有资产，直至爷爷的爷爷那一代也出了个清朝贡生。所以一直留下的地产和资产相对也不少。可就是这些，令家中的祖上蒙受许多冤屈。事件源于六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爷爷被宣扬成地主被抄家，批斗。嫲嫲从那时起，就要承担起养儿育女的责任。虽然她从来不和我们说起那个年代她的苦难，但我相信比我想象中的肯定更差。从手无缚鸡之力到独自养活三儿一女（其实有三女，其中两个从奶奶偶然不经意露出的口风，大概是在哪个年代饿死了），还要承受所有人的白眼，还有从早到晚担惊受怕……更多的，我想不出，因为我从未身处于这种接近绝望的环境下。

   直至……摔坏盘骨入院后。

   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末，当带着愉快的心情到了病房门口，随即便给一股阴云笼罩——大伯一家，二伯一家，姑妈一家，所有人都站在病房门口，女性无一例外在饮泣，男性双眼痛红。之后我得知一个将我打落深渊的消息。我的嫲嫲，患有胃癌末期。由于年龄太大，所以不能手术，也不能进行化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消亡。最令我无法接受的是，这个病症是病人最后是无法进食，日渐消瘦，直至身体技能停止工作。也既是饿死。那是嫲嫲躺在病床上的第三个月。

   在门口激荡挣扎一翻，收拾好心情，装作若无其事地进去和她聊天，闲谈，说说她想听的新闻或八挂。但她永远都不知道，那时的我们，内心的悲痛。哄得她睡着，我也忍不住，冲回家里蒙头大哭。

   自此之后，每天我都一定到医院看望她，因为我知道，看少一天，便是一天，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牵着她的手，一老一少，蹒跚牵着不安，沉浸在归家时洒满夕阳的路上.。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在周末的雨天为她撑伞。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陪着她去市场购买她喜欢的食物。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食到她烹调的食物。再也无法……再也无法回到以前。。。。

   “麟仔，我想出去走走。躺得太久，很不舒服。这病房我都腻了。不想在这了，回家也行，反正就不在这里。”
   “好，医生说过多几个月就好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公园听人家唱曲，带你去我上班的地方转转，再和你去市场买菜”
   “要不，你想办法问医院借一张轮椅吧，推着我去门口转一圈也好。就出去转一圈，然后回来，好吗。”
   “医生说你的脚现在在拉着，不能随便动，再等等吧，再等骨头稳固点，然后我就去医院借轮椅，陪你一起出去。”
   “好吧，不过不要太久哦，我真的很厌恶这里了。还有，你去照相馆拍一张你的照片，我放在床头，有空可以看看你。”
   “好，我明天就去拍。嫲嫲，我先走了，要去上班，顺便去医生那里问一下”
   “上班要听话，别再像以前那样跟别人好勇斗狠了，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
   “嗯”

   不知道嫲嫲那时有没有听得出我最后那声回答的哽咽，自从嫲嫲摔坏盘骨，而且患上胃癌，由于身体机能没有得到很好的能量补充。医生说，她直至永远闭上眼睛那一刻也不可能下床。如果将腿上的固定带拆除，她只会更加痛苦。

   “嫲嫲，对不起，我知道这三个字永远不能弥补你的孙子欺骗你能带你出病房到处走走的承诺。而直至到瞻仰遗容那一刻我都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没能带你出去走走是你的遗憾，也是我无法释怀的痛，更是我无法偿还的债。”

      嫲嫲，希望你在另一个时空，仍然踩着你心爱的衣车，听着粤曲，缝制你最喜欢的戏袍。只是没有儿孙承欢膝下，你会否寂寞？每当我远离家乡时在你碑前摆放的黄菊，你是否喜欢？在这个平常的晚上，对你特别的思念，滴着泪写着对你的回忆，你是否感受得到？

江心屿@ · 发表于 2012-12-29 02:34:27

感同身受，祝她在天堂微笑安好。:handshake

江心屿@ · 发表于 2012-12-29 02:35:40

你也要坚强，她才会安心。

谷中百合 · 发表于 2012-12-29 08:29:45

本帖最后由谷中百合于 2012-12-29 08:41 编辑

多么好的嫲嫲啊！乐观而可爱。。。

正了 · 发表于 2012-12-30 10:20:59

愿一切都好！

paul333888 · 发表于 2012-12-30 15:10:08

本帖最后由 paul333888 于 2012-12-30 15:12 编辑

嫲嫲、阿嫲……使我又想起逝世多年的老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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