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仪琳的友谊,是从穿开裆裤的时代建立的。
我一直以为,这种铁到不行的死党关系,是“无坚不摧”的。因为从小到大,我们一直像孪生姐妹一般如影随形,直到飞越千里来到遥远的西班牙。
来这个陌生的国度,不会一句西班牙语的我们在飞机上俯瞰地中海的蔚蓝时,我们没有忐忑,因为,仪琳有一年前先到这里的妈妈,而我,有仪琳。然而,就这样一种二十多年来我和她都从未有过疑问的友情,居然在我们来到西班牙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土崩瓦解了。
那时候,仪琳的妈妈在一家老华侨家里当保姆,我们被安排到这个老华侨的一个亲戚开的中餐馆做跑堂。我们是浙江青田这个侨乡来的女孩,这样的路是我们来海外的必经之路。这家餐馆,是老板众多餐馆中的一家,主要是交给他的小儿子楚易的。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极差,我以一个少女的敏感清楚地感觉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隐藏着发现猎物般的兴奋。逐渐认识之后,他的油嘴滑舌,他的好吃懒做,以及他挥霍出的纨绔气息都让我退避三舍。他绝不是我的菜,当然,我认为,也不是仪琳的。
那天晚上,轮到我倒垃圾,楚易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我:“这给你!”
我正疑惑着,他打开了盒子,是一条白金项链。环环相扣的心形坠子上那两颗钻石在昏黄的街灯下闪着熠熠的光。
“怎么样?这可是名牌,两千多欧元!只要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它就是你的了。”这嘴脸,这语气,要不是在他们家的屋檐下,我真想臭骂他一顿。
“对不起,我对你没感觉,你还是把它送给适合你的女孩子吧。”我压抑住自己厌恶的情绪,冷冷地说完,大踏步地向餐馆走去。
“真不识抬举,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第二天风平浪静,我庆幸我的拒绝让他死了心。
第三天轮到我休息,晚上仪琳下班回家,她的妈妈也来了。
仪琳突然说:“今天楚易向我表白,要我做他的女朋友。”
我正在上铺看西班牙最著名的文豪塞万提斯的小说《堂吉诃德》,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理他!他不适合你!”我直言快语。
“你们也到了找朋友的年龄了,有合适就看看……”仪琳的妈妈接过了话头。
“阿姨,他肯定不适合,我们跟他,根本没有共同话题。你看着小说上的,堂吉诃德的侍从桑丘对他老婆说他以后会当上总督,要将女儿嫁给城里伯爵的儿子。桑丘的老婆说嫁给伯爵的儿子固然是有好处,可以穿金戴银衣食无忧。可是自己要去看女儿时可能大气也不敢出,手脚也无处放。如果女儿在亲家那边遭到挑三拣四的嫌弃,自己也只能干着急。还不如把她嫁给邻村的壮小伙,跟亲戚家近,可以时时串门子,说说笑笑,农忙是还可以让他来帮忙。我觉得她的想法很有道理,如果没有心心相印的爱情,嫁给大老板的儿子可能就像嫁给伯爵的儿子,未必快乐幸福。”
她们没有就这个话题发言,我理解成她们赞同了我的滔滔不绝。
接下来的这天仪琳休息,我不小心割了手,与同事换班,回住家。
大门半开着,远远听到仪琳和她妈妈的声音。
“可是,我不喜欢他……”这是仪琳。
“你傻了,现成的少奶奶不做,要去做烧火的丫头。”
“夏云也说我和他不合适……”仪琳的声音显得底气不足。
“那是她妒忌你。要是楚易追求她,她就不会说不合适了。”
我掉头而去,生气的情绪更多的是懊恼。
第二天,我看到那条我曾经见过的白金项链戴在了仪琳的脖子上。我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当我隐隐感到我们的友情将被这一条白金项链摧毁时,现实很快给了我答案。仪琳和楚易整天出双入对,不久怀孕了,盛大的婚礼之后,她进入了所谓的“豪门”。门慢慢合拢,我看她的最后一眼是背影。门将我挡在了她的世界之外,自然地,断了联系。
在新的地方,我认识了一个和我一样的“打工仔”。我们恋爱,结婚,开了一家小店,有了一对可爱的儿女,平平淡淡的日子,温馨、安宁,使我不觉得我拥有的幸福比别人少。
多年之后,在一个偶然的场合,我遇上了仪琳的妈妈。逐渐成熟地我理解了一颗母亲的心,当初的生气也就云淡风轻了。主动招呼之后,她的话匣子一开,倒出了祥林嫂似的冤屈:
“楚易他不是人。婚后他对仪琳又打又骂,常常出去沾花惹草。亲家公婆只会护着自己的儿子。我给他们照顾小外甥,楚易对我呼来喝去,没有一点最起码的尊重。我一气之下离开了。仪琳竟被他折磨到自杀,幸亏抢救及时。我劝她答应他们什么都不要,带回孩子,坚决离了婚。毕竟,前面的路还很长。你说得对,我们高攀了他们有钱人,没有注重他的品行,结果真的连喘气的自由都没有了。”
那不是我说的,是桑丘的老婆说的。不,确切地说,是塞万提斯说的。三百多年前的西班牙大文豪无疑是智者。智者的话我们能领会一二,就可以少走一点弯路。我急切地向仪琳的妈妈要了仪琳的联系方式,这一刻,我很想紧紧扶住受了不少苦的仪琳。相信有塞万提斯的智慧牵引,我们一定会重新建立起那最真挚的友情,而且,比以前更铁,更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