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鱼

东泉国际 · 发表于 2015-4-21 07:5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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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井里唯一的一条鱼，一条听得懂人话的鱼。
我已记不清我在这口井里生活了多少年，但我知道我送走了无数个到井边打水的背影，听过无数人的说笑声。于是，渐渐的，我听懂了人的话。
井很窄，却是我的整个世界。漆黑的井壁爬满青苔，听人说青苔软绵绵的，可我从未碰过它们。因为我一刻也离不开水。井水就像我的体温，凉凉的，透着翡翠般的透彻。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水里静谧祥和的景色，只要我的尾巴轻轻一摇，水中的草就摇摆起曼妙的身姿，跳起美妙的舞,这让我百看不厌。井底形态各异的石头更是我天然的游乐园。我像个孩子般，每天都在里面自由穿梭，好不快活！
很多看过我的人都说，我全身的鳞片都闪着迷人的金光，阳光一照到水面，更显得它们如金子般高贵。人常赞叹：井里那条鱼真美！
于是，我经常浮游在水面，将我的美丽与高贵丝毫不吝啬地与人分享。当人打水的桶“哗”的打向水面时，我便如烟般迅速消失在水面，躲在黑暗的角落望着水面泛开的涟漪，开心的展颜。
只是，这些打水声只存在我久远的记忆中，有时候美得让我怀疑是自己的幻想。现在的我每天都慢悠悠的在井里游走，一圈一圈又一圈，周围静得只剩下我偶尔吐泡的声音。
我想，可能是我太老了，鳞片上的金光已经隐去，才引不来人的关注。但偶然的一天，我听到在井边纳凉的老人说：村里都有自来水咯，这井，也荒了。
我恍然大悟，人不再依赖井水生活了，就像我的子孙，不再像我一样迷恋这井水的清凉透彻。他们都顺着井里一条幽深的暗道游走了，游到外面更广阔的水域。
我是讨厌这条暗道的，它像一只发着幽光的鬼眼，把井里的鱼都吸走了，只留下我已残破的身子，守着这口我们祖祖辈辈生活了好多年的井。虽说讨厌，但我又不得不依赖它。它总是不分昼夜的冒着源源不断的水，不然这口井早枯了，我也早就死了。
记得我还是一条小幼鱼的时候，有一年大旱，井枯了。我眼睁睁看着鱼一条一条的在我眼前翻起白眼，翻身，然后死去，我很是害怕。我钻到暗道口上，那儿尚且有一个小小的水涡，水凉凉的，带着深深的寒意渗入我幼小的身子。我发着抖，颤抖的尾巴画出来的水花亦是很难看。
井快枯了，人怎么生活？我想得昏沉沉的，没有注意暗道里涌出来的一阵泉水。我年幼的身体被轻轻一撞击,跟着被卷到没有水的尖石上。
我颤抖着，剧烈地摇晃身体，却无济于事。尖石尖锐的棱角在我的身上划开一道口子，我几片金光闪闪的鳞片被狠狠地扯下，白色的血，如水般凉透我的心。
我想，我一定快死了，没有水，鱼怎么活？
突然，我敏锐地捕捉到从井上传来的“咝咝”声响。不久，一条如蛇般细长的绳伸到了井底，绳头轻摇像是蛇头在探索盘绕的猎物。
我知道有人要下井打水了。果然，不一会儿一个腰上绑着水桶的小男孩就利索的沿着绳子遛下井底。
我挣扎地看到他环视四周后紧蹙眉头，喃喃自语：“鱼儿都死光了，这该死的干旱。”
他一回头好像看到万般挣扎的我，眼里放出一道亮光，迈着小心的步伐朝我走来。
我看到小男孩眼里的光，心头涌上一阵恐慌，更加剧烈地摇晃身子，挣扎着，想一跃回到水涡。耳旁不断回响爷爷曾说过的话：落到人的手里，我们不是成为餐上美食便是缸里玩具。
小男孩丝毫感觉不到我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捧起我，宝贝似的摸摸我还在流血的伤口，低声说：“乖，我送你回家。你的鳞片好美啊，是金色的。”
他没有食言，轻轻地把我放在水里。一碰到水，我僵硬的身子慢慢缓了过来。我看努力睁开疲惫的眼睛，仔细地端详他。他水水的大眼睛像井水般清澈，稚嫩的脸上荡漾浅浅的笑意，宛若二月的春风，轻轻一拂，暖意沁心。唯一的缺陷是他额头上显眼的黑色胎记，可是在光线很暗的井底，它并不显丑，反而与井底的一切构成一幅和谐的画。
我游到一个角落，静静地观察着小男孩的一举一动。他动作利索，弯腰从小水洼里一捞，小小的水桶就装满了水，接着娴熟地将水桶背在身后，一如来时般轻巧，沿着长满青苔的井壁，一路爬了回去。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暗暗感叹：人，并非都如爷爷所说的那般冷血吧？
从那以后，我腹上的鳞片便掉落了几片，留下一道疤。但人看到的，依旧是我背上金光闪闪的麟。
现在，井水不曾干枯，却无人问津。
我的子孙也曾多次劝说我，让我随他们到外头广阔的水域自由游弋。他们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有许多我一辈子也没未曾见过的水草珊瑚，不曾吃过的饵料，不曾听过的歌声……
我听着他们侃侃而谈，将外面纸醉金迷的世界说得天花乱坠，一颗孤寂已久的心，并非未曾动过。
我也曾沿着暗道，去探访了那片让我的子孙流连忘返的水域。
黝黑而狭长的暗道里没有一丝光线，满心好奇的我，已少了往日的怯懦，逆流而上。
不知道游了多久，我的眼前豁然开朗，椭圆的洞口折射几缕刺目的光线，还未习惯明亮光线的我立马闭上眼睛，蜷缩着身子不敢游动。但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也有那么一瞬间被眼前的水域吸引住了。
广阔的水域里生长着形态各异的水草，大部分我连见都没见过。水底里美丽的石头安静的躺着，我难掩惊讶，游动着身子在光滑的石头上磨蹭。我冒出来头看着周围的景色，水“哗哗”的流下，与周边的鸟鸣奏成一首动人的歌。我舒爽地游了起来，欢快的吐出一连串泡泡。
突然，一群鱼争先恐后的从我身旁飞速游过，仿佛是在逃命。我疑惑地摇摇头，仍然沉溺在这片美好的水域里，摆动身子与水嬉戏。谁知一个漩涡像一阵龙卷风席卷而来。我看着周边许多小鱼小虾都抵挡不了这巨大的力量，被卷入里面，马上就丧生了。
我眼疾手快的游到水底的石缝中躲避，才免去一难。惊魂未定的我看了一眼身旁的鱼尸，胆战心惊地感叹：这看上去美丽迷人的水域，却暗藏杀机，还不如回我的井底。那儿虽然没有外面纷繁美丽，我却过得平静悠闲。而且，我留在井里，守住的是根。
于是，我不再多做耽搁，沿着来路游回井底。从那以后，我不再离开这口井，即使井里只剩下我一条鱼。
今天，我如往常般在静谧祥和的井底寻找久远的欢乐。突然，我发觉我越游越慢，身子轻飘飘的好像漂浮在水面。我拼尽力气想像以前一样游动，却无力控制身子。紧接着，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我知道，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我已经很老了，老到游不动了。
突然，我听到一只水桶“咚”的打在水面。
是有人打水了吗？我很是兴奋，却还怀疑着：现在还有人来打水吗？人都有自来水了！
我已经游不动，只能安静地漂浮在水面，任由身子微微颤动。
水桶在水中撩拨的声音慢慢的，宛如一首轻缓而遥远的童谣，一阵一阵传进我的心里。
真的有人打水，还有人记得这口井！
猛地，我僵硬的身子被水桶打出来的漩涡卷进去。我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安然的被带进水桶里。
桶装着满满的水，一点一点的被往上提，速度很慢，没有印象中的利索。而且长绳不断的晃动，桶抖动中水不停的往外洒。我想抖落下去的水滴一定在平静的水面画出一圈圈晶莹剔透的水花吧？一定美极了！
很久后，一双如枯树皮般的手颤抖地抓住了桶，将它带回井边。我拼尽全力地张开快要翻白的眼，看到一个驼背老人缓缓把我捧起。
他的头发像雪花一样雪白，干皱的皮肤宛如老树皮般粗糙，浑浊的眼底射出两道迷离的光,额头赫然印刻一个显眼的黑色胎记。我快要模糊的意识猛然看到遥远的以前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可眼前的老人眼里只有浑浊和迷离，难道这又是我的幻觉吗？
他轻轻摸了我腹下的伤疤，迷离的眼神透过我射向远方。他喃喃自语：我小时候可干练呢，救过一条小鱼，也是这儿受了伤。老了，不中用了，连水都提不满。但是我的儿孙可孝顺着，他们在大城市里忙活，还不忘给我寄好东西。只是，他们很少回家，这村子就剩这么几个老人。老了老了……老了就想守住根，怕他们回来，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听着听着，从翻白的眼里流出一颗滚烫的泪水。鱼的泪炙伤了老人的手吗？不然他为什么会突然停止言语，手中的力气变得很小很小。
我的身体从他手中慢慢滑落，在我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清晰的听到“嘣”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了……

闲云 · 发表于 2015-4-21 08:08:12

富有人情味的寓言，
可惜现在有些简单却深刻的哲理已渐渐被我们忘记了。
感谢分享。

东泉国际 · 发表于 2015-4-21 08:20:33

闲云发表于 2015-4-21 09:08
富有人情味的寓言，
可惜现在有些简单却深刻的哲理已渐渐被我们忘记了。
感谢分享。

呵呵，是呀

蓝思 · 发表于 2015-4-21 09:22:08

鱼的故事。

东泉国际 · 发表于 2015-4-21 09:29:44

蓝思发表于 2015-4-21 10:22
鱼的故事。

是的，也是人的故事

tou12345 · 发表于 2015-4-21 20:41:39

楼主真有水平啊。顶xxxxxxx

有中的 · 发表于 2015-4-21 21:33:01

写的真好

ye726 · 发表于 2015-4-22 06:16:00

楼主有文化

招工的人 · 发表于 2015-4-22 06:43:19

东泉国际发布于昨天 08:59
我是井里唯一的一条鱼，一条听得懂人话的鱼。
我已记不清我在这口井里生活了多少年，但我知道我送走了无...

是个作家

来自: 华人街iPhone版

SūAmòAmò · 发表于 2015-4-22 06:49:41

好文章

来自: 华人街iPhone版

东泉国际 · 发表于 2015-4-22 09:29:45

SūAmòAmò 发表于 2015-4-22 07:49
好文章

谢谢来访

江心屿@ · 发表于 2015-4-24 01:27:59

做人还是做鱼呢？

东泉国际 · 发表于 2015-4-24 02:34:01

江心屿@ 发表于 2015-4-24 02:27
做人还是做鱼呢？

做什么，都要睡觉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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