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林瘸子
陈三喝了半锅甜粥,肚子有些憋,却又无尿意。见俩女人进去又不出来,甚觉无聊。而屋外空旷,气象清朗。便来到外面,掖起长褂活动起筋骨来:先是踢了会十二路潭腿,跟着耍了套少林罗汉拳,见有些累人,便开始游走起武当八卦掌。功夫似乎很杂。
正打得气势如虹之际,从屋角拐进一辆飞奔的大马车。
车夫戴一大草帽,似已抱鞭睡着,有人挡道也不拉缰,眼见就要撞上正耍得忘乎所以的陈三。陈三突然一挪身伸手扣住马笼头,那马萧萧嘶鸣,人立而起。但大车冲势却不减,陈三猛使‘千斤坠’功,仍给拖出几步,在泥地上铲出两条脚眼深的槽痕。
陈三缓过气来,才要去骂这个不知死活的车夫,忽闻“噼啪”的一声,后脑勺有劲风袭到。不知何时车夫已醒,竟先下手为强,挥鞭来袭。
陈三行走江湖多年,知道不讲理的大有人在,而且也不知被人偷袭过几回了。此时自然也没慌了手脚。但从呼啸声中已觉使鞭之人手劲极大,忙回手去抓鞭梢。
他向来自负眼明手快,手随意至。不想此次却抓了个空,这才着实吓了一大跳,想不到车夫居然是用鞭高手。此时换招已来不及,匆忙中着地一滚,这绝对是最不得已的办法,他很少让自己如此狼狈。可是更令他气厥的是滚出一身泥仍没滚出鞭影,那鞭梢似长了眼睛始终不离他脑袋半尺。
陈三上窜下跳,左躲右闪,一番手忙脚乱后突然不躲了。他最大的优点是情急心不急,此刻居然还甩头向鞭影撞去,然后他冷不防往脑勺上再伸手一抓,便握住了那灵蛇般滑溜的鞭梢。
这不是一般的马鞭,是用牛筋织成供专人使的软鞭,此时被两人拉得笔直绷紧。大家都使上内力了。
车夫是位很精悍的老汉,留着几绺山羊胡。此刻脸已涨得通红。
陈三催劲轻叱一声“起”,车夫只觉虎口发麻,鞭杆已脱手而去。而陈三又一甩手,鞭子便长蛇似的盘绕在他手臂上,动作干净利落。
车夫没有逃跑的意思,竟然笑道:“好功夫,我已多年没遇上这么好身手的年青人了。”说罢还跳下车,一拐一拐地走来,脚有点瘸。
陈三将鞭子抛还给他,也笑道:“大叔的鞭子使得好,只虚晃几鞭,已吓得在下满地爬了。”其实在陈三决定不躲时已看出他并无恶意,就因为他没恶意才一直在中途变换着鞭梢的去向,使其始终离自己半尺,陈三才一把没抓住。结果是陈三虽抓不到鞭,可鞭也撩不到他。
车夫笑呵呵地打量着陈三,捋须道:“果然是位有趣的年青人。”
“是谁这么有趣?”阿娇和紫薇出现在门口,他们居然认识。
更令陈三傻掉的是紫薇突然跑过去撒娇似的拉住车夫的手道:“人家尽欺负你女儿,你还说人家有趣,你究竟是不是我爹。”
车夫哈哈笑道:“知女莫如父,你不欺负人家已烧高香了。谁闲着无聊敢自找麻烦?”
陈三一知道他是紫薇的爹,便有些不好意思,此时喃喃道:“这人好象是在下。”那样子就象是欺负了邻家女孩而被她父亲逮住的大男孩。
车夫并没有袒护女儿的意思,只是很同情地看着陈三“唉”了一声,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紫薇气得甩开车夫的手,跺脚道:“你总是向着外人,我不理你了。”说着跑回屋去了。
一直笑嘻嘻看着的阿娇此时对车夫道:“林叔一来就把紫薇气跑了,我可不依。我这里少不了她,除非你也陪我们上路。”
林叔道:“本来我是要同去的,现今你们请到陈兄弟这样的帮手,我这糟老头就多余了。”
陈三忙道:“哪里,在下正想与大叔讨个近乎呢。”
林叔笑道:“我也很想与陈兄弟交个朋友,实在是我家主人有些事托我去办。本来他也想来的。”他望了阿娇一眼又道:“但最近家中出了点事,他就来不了了。”后面的话显然是说给阿娇听的。
阿娇淡然道:“别让他为我的事操心了,有紫薇在就行了。这次难为陈师傅做回车夫,我和紫薇都不会赶车。”原来过两天就是她兄长的断七之日,她想到出事的地方烧些纸钱并凭吊一番。
难怪她今日穿得一身素色:水白色竹布褂子,藏青绸裙曳地。显得特别清丽飘逸,正应了句‘若要俏,披重孝’的俗话。
这时紫薇已提了两个大包袱出来,大辫子垂在前胸,腰间还系着条玄色带子。咋一看倒英姿飒爽,一出口却令人泄气:“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穿得也象个老爷,怎么看也不象赶车的。瞧那一身泥,倒象是拉皮条的让人给踹了。”话声刚落阿娇已红着脸在她手臂捏了一把,附耳嘀咕了几句。紫薇眼一睁“哈”地笑出来,还伸了伸舌头。
如陈三是拉皮条的,那她们岂不是卖皮肉的?
林叔看着摇摇头,对陈三道:“你是真的得罪她了。我这闺女说话向来口没遮拦,但与我一样是根直肠子,有口无心,也不记仇。但此次---唉,还请见谅。”
紫薇嚷道:“他---他可不是好人,我才不原谅他呢。”想想羞于启齿。
陈三忙道:“都是在下的错,在下不会计较的,而且童言无忌。”说罢向紫薇眨眨眼。
紫薇气得要还嘴,却被阿娇推进车里,再闹下去不知几时才能动身。
车是辆大车,起码可供六人乘坐。象间小孩儿玩家家的小木屋,只是里面空无一物。几个蒲团让她们叠在一起分坐了。
陈三取了自己的行囊和林叔一块坐在车前,找来条真正的马鞭随手一扬,“霹雳”一声,马儿四蹄翻碗,一阵倒动便嗒嗒前行了。
马车走得很稳。路上林叔笑道:“看不出陈兄弟还真的赶过马车,这样我更放心了。到了城门口我就不远送了。”
陈三笑道:“在下是穿上龙袍不象天子,本就是赶车跑腿的,倒是糟蹋了这身‘天织祥’的衣服。”说罢弹了弹仍粘着的泥尘。
林叔拍拍陈三的肩头道:“陈兄弟是人中龙凤,只是暂困浅滩罢了。我不会看错的。”
紫薇突然撩开车前的小窗帘道:“爹,你看错的事多了,现在还不下车就出城了。”她们的住处本就在城边,转个弯就见到城门口了。
“前面好象在查道。”林叔眼快。
陈三一看果然是刘麻子等一班捕快。林叔似乎不想照面,拍拍陈三的肩膀便只顾下车走了。
刘麻子看到陈三一行行色匆匆,便过来问道:“陈老弟这是去哪里?我还想今晚拉你去喝一杯呢。”说着眼睛却盯着林叔的背影看。
陈三含糊道:“过两天不是断七吗,我们想到岔口镇去悼唁一番。刘爷有公务在身,在下就不打搅了。”陈三好象有点急着走的意思。
刘麻子却一点也不急,还神秘兮兮地压着嗓子道:“有重大发现,昨晚深夜有人在‘至尊’赌坊输出两锭十两的官银,上有‘宣州监造’的戳记。我敢肯定就是那批脏银之一。”
陈三精神一振,倒不忙开溜了。急切地问:“哪人呢?可逮住?”
刘麻子苦笑:“如已逮住我们还瞎忙什么。据赌坊人说是个生人,一个不会赌的羊牯。我们现今只有从外面来的生人方面着手。”
陈三道:“这可是大海捞针,说不定那人昨夜已出城。”
刘麻子道:“没法子,一个多月来总算有了点动静,我们总得在城里筛他一筛。”突然问道:“刚才走的那位朋友可是漕帮里的快鞭林瘸子?”
陈三不答反问:“刘爷认得他?”其实他自己也不太确定,快鞭林在江湖上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刘爷不会以为他就是赌坊那人。”
“不不,那人可不瘸。”刘麻子道:“我与快鞭林有过一面之缘,刚才只远远看了一眼,如不是他走路一摇一晃,我还记不起来。”
“刘爷好尖的眼力。”陈三话声刚落。忽然小帘子又被拉开,露出一张凶巴巴的脸孔,一双大眼睁得圆圆的瞪着刘麻子。
刘麻子吃了一惊,问:“可是少夫人?”想想又不对,此女子还梳着大辫子,是小姑独处。
陈三有些尴尬,忙道:“这位是紫薇姑娘,是林大叔的闺女。”
“噢。”刘麻子似乎明白了,又不太明白。因手下来招,便拱拱手带着疑团走了。
出了城后,帘子再一次被拉开。紫薇寒着脸问:“刚才那麻脸叫本姑娘什么来者?你可是说过什么。”
陈三发誓道:“天地良心,在下从来没说过姑娘一句坏话,刚才他只是误会了。”心里暗喜刘麻子没见着阿娇,不然一句少夫人,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圆说呢,这大舅子的谎看来有点撒大了。
阿娇一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