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笑道:“指教就不敢当,在下想借花献佛,请你们也喝杯碧螺春而已。”
张六惶恐道:“陈爷的好意实不敢领受,我们有杯水喝已不错了,这好茶我们那配喝。”
陈三道:“不瞒二位,在下穿得虽象大爷,其实是个跑腿的下人。这皇帝老子的贡茶不喝白不喝。”
张六咧嘴笑道:“陈爷是个爽快人,我们恭敬不如从命。来闺女,我们也尝一尝这天子喝的好茶。”
女儿默然摇头,犹自望着外面夜色出神。张六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端起前面的茶冲陈三一敬便一口干了。道声:“好茶。”这细品浅尝的名茶他居然当酒喝了。
陈三干脆叫了一壶酒和张六干起来,有赖着不走的意思。张六本有些拘束,几杯黄汤下肚便也海阔天空起来。
名叫莫言的女儿神情显得十分不快,拿眼白了白陈三和她老爹,只差下逐客令了。
阿娇那边已上菜了,本想招呼陈三一块吃,见他和张六谈得投缘,而且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得由他。
陈三也不知喝了几杯了,已有点粗脖子红脸,不时色迷迷地盯着莫言白瓷般的脖子看。突然对张六道:“恕在下冒昧,令闺女长得可一点也不象你。”
张六闻言一怔,一会才嘿嘿干笑道:“陈爷好眼力,在下这副模样哪生得出好看的闺女,她是我养女。”
陈三不禁又瞅了瞅那段白瓷,叹道:“有养女如此,夫复何求。张老爹好福气哪。何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省得整日雨淋日晒的。”
张六也叹道:“难啊,我们跑江湖的总是有个上顿没下顿,那能安得下家来。”
“在下是说。”陈三见张六没听懂他的意思,略一迟疑,就借着酒兴道:“莫言姑娘这般人品,张老爹大可为她找户好人家,这样你也老而有靠了。”
酒是色之媒,不知陈三是真醉还是终于说到正题了。话虽不错,可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谈婚论嫁,还不羞煞她。
莫言遽然回过头来,脸色一片酡红,看不出是羞红还是胭脂红。神情很怪,瞪了陈三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不发一言突然起身出门去了。
张六的神情也变得很古怪,好象对女儿有些敬畏。看着她出了门才吁出一口气,露出一副女大不由爹的无奈。
陈三想不到莫言有此大反应,在他想来应是‘垂首弄衣角’的少女娇羞之态。大多数男人岂非都以为女人好欺负,她越羞人嗒嗒,他越得寸进尺。
陈三不禁回首去看阿娇她们,她们都停箸望着这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瞧陈三那副傻样,也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他定然又得罪了一种不该得罪的人。
陈三歉然地向张六笑笑,有些忧心道:“莫言姑娘不会有事吧,要不在下出去瞧瞧。”说着欲起身。
张六摇摇头拦住他:“没事的,这孩子命苦,脾气倔,傻事是绝不会做的。”
“在下酒后失言,她骂在下几句消消气也不妨,就怕得罪她们。”陈三似乎想到了紫薇的前车之鉴。
张六黯然道:“陈爷没瞧出我闺女不会说话吗?她还小的时候得了种怪病,病治好了,人却变哑了。所以她听得懂别人说话,就是说不出来,性情也越来越怪了。”
陈三一听吃惊不少。乍知快鞭林是紫薇的爹也没如此意外。他呆了半响才喃喃道:“真是想不到,莫言莫言,原是此意。真是天妒红颜。”
张六戚然道:“陈爷现今该明白在下为啥居无定所,要带着她到处谋生了吧。”
陈三不禁喟然长叹,大叹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见张六的酒杯空了,忙替他斟上。
王掌柜夫妇的寝室在店堂的右后侧,近邻矮凳的柴房兼卧房,和厨房是一门之隔。地方不大,房里除了一张厢式大床,上挂一白纱大蚊帐,就那红木妆台还有些架式。一只陈旧的烧瓷夜壶孤零零的置于红漆马桶边,就象王掌柜在床上的位子,也是卷缩在他女人的脚跟边睡的。
靠后院的土墙上有一活动的格子小窗,本是用桑皮纸糊的,以便采光。但总人为地被戳出洞眼来,屡糊屡戳,便干脆用木板封了。夫妇俩不猜也想得到是谁干的好事,因小窗下常无缘无故多了个柴垫在那里。
当晚三更时分,天际中的半轮残月也被乌云吞噬了。小窗下突然又出现个巧小的蒙面黑影,难道还有人想在木板上弄出个洞来不成?
“格”的一声轻响,整扇木板窗都被打开了。看来此人意不在偷窥,而是要偷香。果然那黑影按住窗台一提身便轻烟似的溜入房内。
奇怪的是房内并无声响,好象没大事发生,照理说就是有人被鬼压也会发出梦呓声吧?
约莫一袋烟工夫那黑影又从窗口溜出来,手中好象还抓着样东西。原来不是采花贼,而是位梁上君子。
只是君子还没站稳,又有条瘦小蒙面黑影从墙角疾趋而至,出手就抢那东西。君子手中的赃物不慎竟被抢了去,急忙出手回夺。但后者身手了得,且战且退。一时间后院空地上拳来脚踢,衣袂腊腊。
后者东西到手,不耐久战。突然从腰际拔出柄短剑刺去,只刷刷两剑就迫的君子手忙脚乱,穷于应付。
后者的剑法竟十分高明。眼看第三剑就要穿透君子的咽喉,这当口突然斜侧里流星般飞来一小物件,“叮”的一声打在剑身上,剑尖便斜了斜从君子的颈边擦过。君子大概从没遇到过剑刃的森寒如此近迫,一旦死里逃生,急忙走避,东西也不要了。
使剑的后者也估不到君子有帮手在场,惊得蓦然侧身,前面已挡着个约高其一头的蒙面人。刚才的东西分明是他打的,似乎是铜钱碎银之类的小物。听那风声出手十分有力,如是直接偷袭自己,真不知能否避开?使剑的后者不禁紧了紧手中短剑。
残月从云缝间洒下几许月色,照着剑锋发出白森森的寒光。剑是好剑,人也是高人。
剑再次迅疾刺出时还带起一道白弧,刹间就到了蒙面人的左肩胛。蒙面人竟伸左手去抓,没抓着,因剑光已猝然到了他的右肩胛,他举右手再抓,还是抓了个空。
蒙面人的瞳孔开始收缩,高手间过招,两招都落空的后果是足以致命的。蒙面人已感觉到咽喉前刺骨的剑气。这剑使得好飘忽,他从没见识过如此怪异的剑法,他相信见识过的人多数已是死人。
蒙面人没有死,他还有一双手,那双抓空的手正好举在喉咙边。只见他冷不防双手一合,就象蚌壳夹住了鹬喙,将剑刃生生嵌住。
一切归于平静,仿佛连风也停了。此刻没有人知道使剑者的脸部变化,只有露出面纱外的双眼充满了惊悸之色,想来从没有人能这般夹住他的剑。
难道那双手本来就在守株待兔?那需要多少勇气和应敌经验?因撞过来是把利剑而非肉兔。剑者倒吸了口凉气,已然清楚他所面对的人是个要命的人,随时可要他的命。
所谓‘困兽犹斗,况人乎’,江湖争斗向来不是你生就是我死。使剑者选择作最后一搏,以他们的间隔,飞腿直攻对方的下阴是最有效的一招,他显然很有经验。
蒙面人居然也很有经验,早防着这招,见他一动腿便也抬脚迎上,一脚就踢在剑者的脚丫板上。剑者便象只断了线的风筝弃剑而去,一飞飞落在身后店堂的屋檐上,突然一个翻身就没入黑暗中。原来攻击是假,逃跑是真。
蒙面人看着剑者隐去的身法,清楚已无追赶的必要,便一翻手成单手抄剑,就月光看了看短剑叹道:“好一柄吹毛断发的利剑。刺人身上保证只有一点血,死得不会很难看。”说着便拉下面巾,竟是陈三。
那君子犹自惊魂不定,见陈三笑嘻嘻瞧着自己,料想已被猜出身份,便也解下面罩,竟然是阿娇。一个平日里矜持贤慧的少夫人竟然也作那偷鸡摸狗的事,任谁也不会相信。可陈三一点也不吃惊,好象早就知道她是个女飞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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