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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江心屿@

[转帖分享] 《美食最乡思》古清生美食文化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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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1: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艾米果
  艾米果不应是这样写,这个果字,左边应该有一个食字旁,现在的字库中没有,看来进口软件是靠不住的,一定要发展民族产业,否则的话,中国的文字标准要按着外国软件的编排来定夺,否则标准就无法执行,字库里没有的话,大家就只好拿别字代替了。加食字旁的果字,旧时为点心的统称,也可以是一种油炸的面食,惜之现在连这个字也找不着,看来我中华要真正的现代化,还须我华夏族人努力奋斗才是也。
  艾米果也是我童年时喜欢的一种食品。一般是在清明节前,江南原野遍红,艾蒿就在田畔地角生长起来。我的童年,多少有些被我奶奶养成女性化了,她老人家不许我爬树,也不许下河,剃光头也不许,还不许我玩弹弓!我很小的时候,就理着个小分头,而且也是穿的一件列宁装,跟五四青年式的,终日在家门口的学校旁转悠。我想是多少有点儿女性化,比如人家穿花褂子、扎朝天辫子的小女孩子见清明节快到了,就拎着小竹篮,唱着童谣结队去采野艾,我就拎起家里的大篮子拖着鼻涕跟了去,也要采一些野艾回来。我奶奶顶不喜欢我去干女孩子的活儿,她愿意我去做男子汉的活儿,可是,既不能爬树掏鸟,又不许下河捉鱼,到哪儿去找男子汉的活儿干呢?也罢,采回野艾,就叫我奶奶做艾米果。
  做艾米果,得用糯米,把糯米浸了,磨成浆,再用细白布袋子吊起去水份,这样子磨的糯米粉就细白,做米果都得这么细白的米粉。先把糯米粉和好,再把青嫩的野艾用开水烫熟,掺进糯米粉中揉,揉得艾与糯米粉完全融合了,就拿去蒸。当然,也是可以用油炸的,一共有两种吃法。艾米果是绿颜色的,可以想像得到,青嫩的野艾的浆汁都渗入了糯米粉中,艾米果也就选择了艾的颜色。艾米果散发着艾的清香,还有糯米的新鲜得很的芬芳,两样合起来,这样的香气与南方的原野气息相投,有着童谣与牧笛的质朴与悠远。你知道在薄雾弥漫的湿漉漉的南方,一个圆圆的红彤彤的太阳搁在天上,柳稍上的黄鹂鸟不住地鸣叫,其时谁也不知道在此之外还有没有宁静致远的地方。
  吃艾米果,却得有个分寸,一般做好了,我是可以尝一个的,往往是最后做的那个,因为最后总是有一团粉不足以做一整个艾米果了,只好把它做成小小的,如是我一直守在边上,我会把它捏成一只兔子,或者是一只小山雀。我当然喜欢先尝上这样一个小的艾米果喽。做好了艾米果,就用敬神和神篮拎到自家先人的坟头上去,因为在清明节大家都是要去敬先人的,这样好延续香火,自然也是一种对先人的怀想。将艾米果摆在先人的坟头,三跪九叩首,燃香点烛,待日头当午,方收拾好贡品还家。我是在这样一个清明节出生的,所以我印像奇深。大人们自然是不吃已经凉了的艾米果,但对于我来说凉不是障碍,凉的艾米果一样很香,并且会拿着就狼吞虎咽。
  其实吃艾米果在我的故乡是一种习俗,它的源流我不知从何而来,但我是知道艾有很多种用途的。明朝药圣李时珍认为,将艾捣汁饮,可治心腹一切冷气鬼气。又曰:伤寒时气,温病头痛,壮热脉盛,以干艾叶三升,水一斗,顿服取汗。不过,在我的故乡,人们总是在端午时节采集老艾,将其束起挂在屋檐下凉晒,如是妇人生了皮疹,婴孩长了痱子及水疮,拿艾叶煮水一洗了之。这方子至今有效。端午时节,人们还要采很多艾插在门缝上,别在窗棂上,据说是可以避鬼邪,防毒虫侵扰。
  我却想,这一切都不如吃艾米果好,因为人吃五谷杂粮,总是会在体内集聚热毒,外洗是为治表,而食用则从内部败火消热,惜之现在再也没有人给我做艾米果吃了,久经流浪满心创伤,我心向老,已然是没有了那样的童趣,艾米果在我的忆念里,总是弥漫着南方原野清明时节的蓬勃的生长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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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1:57: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半壁山与苕粉丸子
  此番去到半壁山,自是要想到百年以远太平军和湘军在长江上那场千古绝战:铁索沉江。半壁山上有摩崖石刻“楚天锁钥,铁索沉江”八个大字,就是记的那场战争。140年前,为阻湘军水师东下,太平军水师在有“楚天锁钥”之称的半壁山与田家镇的江面上横拉六道铁索、六道竹索锁住江面,曾国藩部彭玉麟“洪炉板斧断铁锁”大破太平军铁索防线,就留下著名的半壁山古战场。
  早春乍暖还寒,江边上的蒿类已经萌出绿叶,细雨薄雾的江面上,有一群白羽红嘴的江鸥逐浪而飞,间或有过往的巨轮贴着对面的江岸疾行,凝重的汽笛声擦着水面而来,农家种植江边的小麦在风中拂摇,一株株青紫色的雪里蕻新亮地托着晶莹的水珠。半壁山湿漉漉的,一片薄云轻掩,小小的春风摇拽着崖上的青藤,急转而下的江水渐次拍击半壁山脚的裸岩。太平军用糯米、石灰、黄砂土混合搅拌筑起的防守工事,经过140年的风雨傲然守立江边。下游的山脚,江堤上排布着5个炮台,剩下一个完好,四个残缺。感慨之间,我发现山顶有土滑坡,裸露一个人工建筑,糯米石灰造的圆弧依稀现出红土,就攀援上去,果然是又一个古炮台,拿出钢卷尺测量,其直径9米,内面被填土,种了三厢雪里蕻菜,人立其中,仍有齐腰深。一个糯米、石灰、黄砂土筑成架炮的圆池,壁上有固炮的铁栓,铁栓是固定在凿成长方形中有圆孔的岩石上,岩石则固定在糯米、石灰、黄砂土筑成的池壁上。站在炮台上看长江,就觉得长江水从蕲州与兴国间阔大的江面悠悠而来,至半壁山与田家镇之间忽然急收向东转去,气势浩大,洪流疾进,波涌浪急。返身去富池。想来是古战场要燃起生命的那一缕豪情罢?忽然间渴望豪饮一场,可以醉眼看江涛。
半壁山在富池大闸以东,自古是一个吃的好去处,那儿且有甘宁墓。我曾经作过一联,上是“阳新流富水”,下是“大冶跑金牛”,横是“吃无止境”,甚是得意。大冶是阳新的邻县,常被人读作大治,金牛人特别会做豆腐之“千张皮”。就开饮,以浩荡之势表述,或与酒有深仇大恨,欲吞而快之。酒肴上得走马灯的快,印像中就烙下了藜蒿炒腊肉、红烧小鳜鱼和苕粉丸子,前二是我意欲品尝者,鄂省近几年流行藜蒿炒腊肉,但以洪湖与富池藜蒿为上品,而鳜鱼则是富池大闸所产为极品了,半斤一尾的小鳜鱼是为极品中极品,味道鲜美,肉质细嫩亦柔韧清糯,我喜欢。酒在胸中垒起来,愈渐滚烫,就忽然发现,苕粉丸子是好吃的,有弹性,或曰张力。这个苕粉丸子,是用苕粉、鲜河虾仁、花生米、香菇、猪肉、糯米、香干、香芹八样材料制作而成,呈铁黑色,直径约5公分,扎扎实实将一干吃料紧包裹在内。我就发现,富池的苕粉丸子口感特别好,以前吃的苕粉丸子,只添加猪肉、香干、花生米和香芹的,富池的苕粉丸子是增加了鲜河虾仁、香菇、糯米等,味道就丰富多了,糯米给了丸子向心力,即时感味以及回味皆有了多重性,口感是弹、爽和有粘力。吃的时候,满脑海里又都是半壁山糯米工事,驱之不去,农业时代的一种复合型的高强度建筑材料,它标准化地制作成陶钵状的圆形炮台,承炮发威140年前,数炮在此,便可扼守浩浩东流长江。就忽然发现,苕粉丸子实在是太像历史上那铁球似的炮弹了,那黑乎乎圆形的炮弹内中有火药、铁碎片、铁丸、瓷片等,那样的爆炸是有威力的,而美食的苕粉丸子居然同理,味道的杀伤力竟然也是多元的呢。想到这历史、战争和苕。苕为川鄂话语,在鄂语中有愚蠢之意,苕还有甘薯、蕃薯、山芋、山药、地瓜、白薯、红薯之称,为旋花科一年生植物,鲁人称其地瓜、川鄂人称红苕、冀人称白薯、闽人称红薯、鄂兴国亦称其为薯子。苕的品种十分多,形状有纺锤、圆筒、椭圆、球形;皮色有白、淡黄、红、黄、紫红;肉色有黄、杏黄、紫红、白诸种。以产块根为主,块根是由不定根二次肥大而成,长于表土25厘米深处,株能生产数个块根。苕原产美洲,欧洲第一批苕(红薯)由哥伦布于1492年带回,经葡萄牙人传入非洲,亚洲则由太平洋群岛传入。中国是明代万历年间引进苕的,福建华侨陈振龙到吕宋(今菲律宾)经商,发现吕宋出产的甘薯产量最高,习其种法,将薯种带回福州,经陈氏推广在全国普遍栽种。苕富含糖、蛋白质、纤维素和多种维生素,其中胡萝卜素、维生素E和维生素C尤多。特别是赖氨酸,为米、面所缺,红薯与米面混吃,可得全面的蛋白质补充。欧美人赞它是“第二面包”,前苏联科学家说它是未来的“宇航食品”,法国人称它是当之无愧的“高级保健食品”。《本草纲目拾遗》说,苕(红薯)能补中、和血、暖胃、肥五脏。苕粉丸子的制作到底与古代炮弹有无关系,无考。但是,枪弹和炮弹的制作,借鉴过食品中的丸子、汤圆的制作方法是可以想像的,尤其是在半壁山古战场发生这个联想,那巨大的,圆黑色的,内中包有火药、铁片、铁丸等内容的炮弹,与苕粉丸子是多么的相似呢?半壁山“铁索沉江”一战曾国藩重创太平军,改写了曾国藩遇太平军战而不胜的历史,加速太平天国的覆没。那个《天朝田亩制度》终也随着太平天国的覆没烟消云散,所谓的“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理想社会就留给了后人去想像了,奋战14年,纵横18省,威震海内的太平天国农民起义运动宣告终结。就又想,苕粉丸子内面是包裹着历史呢,历史有无限多的味道,酸、甜、苦、辣、麻等等,历史需要这样一种结实、弹性、张力和有粘力的包裹,食之,令人感觉到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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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1:58:21 | 显示全部楼层



莲藕
  提到莲藕,总是要引发我年少时的一些记忆。在潮湿的南方的夏天里,正是莲花开放的季节,莲花总是开放在荷叶间,它柔嫩而冰清玉洁的花瓣仿佛是探出荷叶的一份惊喜。我读到《荷塘月色》这篇文章的时候,心中是蓦然的一惊,这是将我的荷塘给写去了啊?我的房头,恰是有这样的一个荷塘,也是在这样朦胧的月光下,圆圆的荷叶在夏风里拂摇,小小的莹火虫悄然从荷叶上飞过,青蛙蹲在伏水的荷叶上呱呱地鸣叫,草丛上被惊起的红蜻蜒震颤着薄翼发出沙沙的声音,因为夜露的缘故,这声音已然有了些湿闷。我只是不解,那看月色的人何以要专门的披了衣衫去荷塘边?
  北京的圆明园,自然也是有这样的一个荷塘,今夏我去到那里,却已经找不回那份感觉,我知道它已经不是我房头的那个荷塘。重要的是,我居然没有看见这里有蹲在荷叶上的青蛙,没有青蛙的荷塘,那还算得上是荷塘么?
  荷塘里生长的就是莲藕。在已经被岁月漂白的记忆里,荷花谢去,就会留下一个周身围着花蕊儿的嫩绿的莲蓬,莲蓬慢慢长大,我们就会把铁丝钩子绑在竹竿上去勾那莲蓬,剥嫩的莲米吃。嫩的莲米,它有清水的清甜。或者将大的荷叶中间挖一个洞,套在脖子上当坎肩,头上再戴上一顶撕得小了的荷叶尖帽,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小清兵。
  但江南的人,忆念里仍是红泥小炭炉上煨的莲藕排骨汤。那滋补着我们的生命与滋补着我们的记忆的莲藕排骨汤,即便我在京都回想起来,却也是极其向往的。江南的人家,不煨莲藕排骨汤的似乎没有,不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知识分子,亦不论是斗大字不识一升的工匠力夫,喝莲藕排骨汤的愿望是相同的,甚至连砂罐也是那样的相同。
  莲藕排骨汤对人的滋补,于我们是深信不疑的,体力劳动者甚感疲乏时,便要说起:唉,该煨排骨藕汤喝了。如是脑力劳动者忽然的感受到神经衰弱,便也是如此这般说:看来,不喝排骨藕汤不行。就是这样子,我们都对莲藕排骨汤寄托着无限的希望,它祛寒退热,解乏生精,十分的神圣。煨排骨莲藕汤,大多数的人喜粉藕,粉藕丝多,吃起来且粉,亦要拉出很多的藕丝,成语中藕断丝连,自是指这样的一种粉藕。粉藕的皮表呈铁锈色,样子不及甜藕白嫩与粗壮。粉藕的汤,色泽要深,如浅墨。甜藕脆嫩,味道甘甜,故藕丝不是很多,也有人喜欢用甜藕煨排骨汤,我们把甜藕叫做菜藕,也多半用它切丝或片炒菜。一般来说,做藕夹也是用甜藕,中间夹了肉馅,上下夹藕片,藕片上糊上面粉(game.mihua.net),油炸了凉干,随时可以蒸了、煮了吃,自然也是可以浇上肉汤吃的。
  用藕丝炒肉,其实味道并不错,放一点红辣椒青大蒜,藕是脆甜的,肉是芳香的,色泽也不差。炒藕片呢,可以糖醋,糖醋藕片也不差,但这都必须用甜藕,粉藕做菜,其味如锯末,实在是糟蹋了材料。也就是说,甜藕可以做菜,也可以煨汤,而粉藕只可以煨汤。如是在市场看走了眼,偏做菜买了粉藕,煨汤买了甜藕,人是会嚷嚷起来的:怎么搞的嘛!江南的人,在今日也仍保留着煤炉、砂罐这种煨汤的炊具,因为不便,商家就专门生产一种砂罐的电饭煲,在一些地方,用砂罐的电饭煲煨汤的日渐多了起来。当然,在忙乱的日子里,也有不惜使高压锅煨汤的,那汤自然是不入流了。
  莲米也是可以做汤的,比如莲米乌鸡汤,再加上大红枣,据说有大补。或者莲米炖猪膀,也不是很差。但以莲米炖龙眼做成莲米龙眼羹消夜者,却是多多。打扑克或者打麻将至夜深,主家就端出这样一碗莲米龙眼羹,用小汤匙舀了喝了,精神大振,大和常和,码七对的热情高涨。
  至于那青青的荷叶,你怎么可以放弃它?熬大米清粥,如是在上面盖上一枚小的荷叶,粥是呈翡翠色的,青青的荷香弥漫,对于在阳光下劳作的人,实在是可以祛除那份暑气。拿荷叶包了排骨清蒸,做荷叶清蒸排骨,那味道也是别具一格,柔嫩不腻,又清芬可口。但是好的蒸排骨,还是要采了莲花,用那冰清玉洁的荷花瓣包起排骨,然后搁在竹子的蒸笼清蒸,那味道是独一份的,有清露与月光的淡淡芬芳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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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1:59:03 | 显示全部楼层


湖畔之炊
  读艾芜的《南行记》,我就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欢,并且十分渴慕艾芜式的流浪,心里面生出心思,想快快地长大,或者也能踏上艾芜式的旅程。想想大西南神秘的森林、马帮、刀客、土著的山寨、浓稠的糯米酒和清脆的山妹子的山歌,这些事物想想就叫人激动。不幸的是,我后来流浪却到了北京,我反倒是京人中的乡客,口音重得像放了一把品质很好的海盐。
  关键的是,我的确很喜欢野炊,在厨房里做的菜食,无论有几多好,难敌得上一次有意味的野炊。有一段时间,我疯狂地迷上了野炊,还自己制作了一只小型的酒精炉。这酒精炉子,只略比开水瓶的铝盖大不了丁点,是先用薄铜皮焊起一个小罐,又在内面焊上一层,成为一个有夹层的罐子,然后在端口的外围钻一排小孔,将酒精倒进去点燃,上面坐上锅,就逼迫酒精的火苗从那排小孔燃出来。有一瓶五百毫升的工业酒精,加上这么一个酒精炉子,燃具燃料已然是够了,再带上一只小铝锅,对于一个人的野炊足以应付。
  记得我去湖畔钓鱼,就带上这样一套炊具。坐在旷野的湖畔,能听得见很远的村落传来的鸡鸣犬吠,甚至老黄牛懒散拖沓得很的叫声。但我情愿听老黄牛的叫声,而不喜欢水牛的叫声,水牛叫尖小短促,你想那么大的块儿,却无端叫出这么小的声音,岂不是故意叫人失望?湖风在夏日里,捎来鸣蝉的骚扰,却也柔凉,把湖水的微腥气息弥漫到旷野。此时上好钓饵,打上窝子,就执竿等着鱼儿上钩。鱼儿是水底的巡游者,如是它们没有到来,那浮筒是断然不会动的,浮筒在湖水上跃动,眼睛盯得久了,会产生一种幻觉,以为浮筒向着湖心奔跑,但是在我这样的老钓手面前,是不会把幻觉当真实的。
  湖野的鱼杂,各式的鱼都有,只是要分什么季节,如是油菜花开时,鲫鱼会到湖边的草丛里产籽,产籽的鲫鱼,它们要经过一场爱的风波,因此比较疲倦,自然更是饥饿,上钩率奇高,故好钓鲫鱼。不过这时候的鲶鱼、黄咕丁子鱼也是爱上钩的,它们也照例来到湖边的草丛里共筑爱巢,跟少年人爱成双往树林子跑是一码子事。自然,下钩的地方又不能是在草丛里,一来会把钩给挂住,二来钓饵隐藏在草丛里鱼儿不易发现。得找上一块湖底空白的地方下饵,那样就十分方便鱼儿来咬钩了。
  既然是野炊,当然是要见到好的鱼种才点火生灶的,一般而言,我喜欢一种叫做红尾鱼的鱼,这红尾鱼的尾是红的,也不是完全的红,靠尾部有一段金黄,在金黄色里渐渐地泛红,红到尾部就十分的红了。红尾鱼的身体属流线型,像跳高选手的身材那么苗条颀长,它的通身的鳞也隐隐地泛着淡淡的金红色,重要的是它的肉质鲜嫩、厚实,味道有那么一点清高,根本不像土头土脑的鲤鱼和笨头笨脑的鲩鱼(胖头也笨,但它素食一般得太阳从西边出的时候才肯咬钩),红尾鱼只有一条直肠子,往往是腹内空空。钓起了红尾鱼,赶快把它去鳞去肚,拿裁纸刀把它切成数段,然后点火架锅,将鱼放锅里煮。对吃鱼不甚讲究的人有所不知,最好吃的鱼,是要从哪里钓起的(自然也可以是网,是捉)就用哪里的水煮。酒精火猛烈,很快水就会开,一段段的清洁的鱼肉在水中翻滚,渐渐鱼汤成乳白色,湖畔也开始弥漫鱼肉的芳香。此刻就掏出胡椒粉瓶装的精盐,眼药水瓶子洗净装的猪油,小心地把它们放进锅里,然后,就掏出三镑容积的行军水壶装的纯谷酒,一边品尝着新鲜的鱼肉,一边喝着从酒厂里打来的纯谷酒,心情是十分的舒畅。
  此时天高空云淡,垂柳依依,湖畔有莲荷的地方一群群野鸭在游戏,间或从头上飞过一群白鹤,它们会落在不远处的柳树上,甚至还可能从芦苇荡里飞起一群大雁,雁们的鸣叫十分的嘹亮。湖水清波上、绿柳拂青烟——那时我还喜欢学着毛主席的风格作点五言七句什么的。在这样的情景里,有鲜美的鱼肉,浓浓的鱼汤,香醇的谷酒,就姜子牙般,以为是自己胸怀五湖,放眼四海了。哦,别以为我会觉得在这样的情境里就兴奋异常了,说起来,我还是想跟艾芜老先生那样,去到大西南神秘的森林里,在森林深处的水潭边作一次神秘的垂钓,或者去到黑龙江,在那冰天雪地的黑龙江里作一次凿雪冰钓,如是在冰上架上这么一只酒精炉,这么样地喝起酒,才是至高境界呢。惜之我去东北时并没有落雪,我去的时候是夏天,让我惊奇不已的是,他们居然用马耕田,我对用马耕田从感到惊奇到心生愤怒,马儿是应该扬鞭万里的啊!我看见它们陷在泥沼里,样子十分的狼狈,以至我回到北京,还是满脑子的马,不过,我从没有思考马肉好吃否,但我想马哈鱼却一定好吃。哦哦,我总有一天是要去黑龙江上冰钓的,你们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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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1:5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百合
  百合能开一种高洁的花,像高脚酒杯,是用薄的细瓷烧制的那种,它在秋天里开放,花瓣别于花店的百合花。百合仿佛总是独生,在秋天的山冈上,狮毛草已然泛黄,远的地方有云霞般的枫林,甚或也是有一丛翠竹的,斑竹鸡在那边啼鸣。百合花就高高地开在狮毛草丛之上,在风中轻轻摇拽,清香随着草浪弥漫。印像里小时学过一篇课文,是菇志娟写的,题目就叫《百合花》,是赞美一新娘对战士的高洁情谊。另外我对百合的印像,是我在地质队的时候,有一朋友叫薛正南,我们两个同住一室,每每采来百合花,插在酒瓶里对着它做诗,要做足七言八句。而其时我最得意的一句是我吟石榴的:万绿丛中一点红。我就这点水平。
  京都的秋天也是如此美丽,不过,这季节我总是很想念南方,南方的秋天的山冈,有黄鹂鸟和竹鸡啼鸣的南方的山冈。
  当然,吃百合也是在地质队开始的。地质队的人,绝对来自五湖四海,操持着各色语言,各种玩法,各种吃法,有人在西藏平叛前上过冈底斯山,有人还在日本人手下做过勘探,所以这里是一个大学校,又常年跋涉深山。第一次吃百合,是一位开水泵的老师傅送来的,他给我一小瓷缸,是用猪头肉烧的百合。我尝过以后,顿感在深山里生活的美意。便由此自己也去挖百合。

  百合是秋天里开花时成熟的,在山冈上向阳的坡上,远远的可以看到它的洁白的花朵,有时头顶上还会有一只云雀欢鸣。循着百合花指引的方向找去,然后用小铁锄把百合的茎块挖起来,百合的茎块像蒜,只没有辛辣之气。有时一天可以挖到一地质包的百合。
  不过,必须注意的是,小山镇上的集市要逢二四八这样的双日才有肉卖,你甚至可以通过这天的三更时分有无杀猪时的猪叫声来判断今天是否有肉卖。逢双日又在三更时分听到过杀猪的猪叫声,就在天露鱼肚白的时候赶到集市,买它一斤猪头肉,方可吃过早点去山上挖百合的。从山上下来,不妨顺路再买四两白酒,用铝制水壶盛装。
  百合洗净,掰开,先把猪头肉在锅中炸一下,炸出油来,再投入百合,略炒一刻,放酱油焖,可以放点辣椒和料酒,直至将百合焖溶。焖溶的百合是粉的,则是一种跟狮毛草根一样的清甜,猪头肉的香味又浸入其中,好吃得不得了。百合味甘性清凉,有润肺之功能,常吃有好处。不过,我吃它时,往往要喝二两白酒,是山里人自己土法酿制的谷酒,甚香。
  那时候,我有一个上海产的煤油炉,我甚珍爱,用点公家的柴油,在柴油里加上一点盐去烟,我在地质队的时候,数百里的迁徙我惟要保护的就是这套宝贵的厨具,但现在那些教我吃以及如何生活的人有的已经不在人世了,今夏我在南方的山中忽遇以前的旧友,闻之我的地质队也解散了,回想往昔的日子,不禁在京都独自怅然。哦,我的那无限美好的青春与年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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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2:00:32 | 显示全部楼层


菱角
  以前我外婆家的厨房后面就是大冶湖,涨水的时候出门就可钓鱼,或者网鱼,渔船往来,桨声帆影,波光鳞鳞,如是晚上,则渔火盏盏,在水上悄然地滑行,吱呀的桨声能传甚远。
  湖里是长菱角的,也长莲藕。长莲藕的地方,多是湖湾,莲藕开白的和红的两色花,开红花的地方,其湖泥多半含硫铁。长菱角的地方,是绝对不能去游泳的,菱角藤易缠人手脚,又有菱角扎人。菱角藤长绿叶子,茎为紫红色,开鲜艳的黄色小花,天热的时候,有红蜻蜓在小黄花上飞舞,也会有些鱼儿用嘴拱动浮在水上的菱角叶子。快秋天的时候,菱角就成熟了,收摘菱角的渔姑,就划着一种像大脚盆似的菱角桶去摘菱角,我老担心那菱角桶会翻沉,其实一次也没见到翻沉。坐在菱角桶上,牵起菱角藤把菱角一只只摘起来。
  菱角有两种,一种叫家菱角,只有两个角,煮熟很容易掰开,它是粉的,含淀粉高;一种叫野菱角,多角,易扎人,我们把它装裤兜里就不敢跑,也不好剥,卖菱角的老人多半会在小摊前摆一个小木礅,一把旧得离奇的菜刀,砍去其角,剥去其壳,专卖菱角米。野菱角是脆的,味甜,嫩得也更甜一些。专门的吃菱角,当然都喜欢家菱角,而做菜吃,我就喜欢野菱角。
  野菱角烧肉,实在是比板栗还好。有的人用菱角米烧仔鸡,但我觉得其味一般般,买来五花肉,切成小丁,放菱角米红焖,将味道焖进菱角米,这菱角米的尖仍是脆嫩的,而其内中则是粉的,且有一种清甜的气息在内,外有肉汁,吃起来是湖水的清香。
  菱角米也是可以炖汤的,若炖排骨汤,此汤清甜,而且喝起来不腻人,水生的植物,都有这样一种特性,它们都是非油脂性的,即便拿来油炸,油也渗透不进,而像花生米这类陆生果实就完全不同,花生米用油炸,竟会越炸油越多,也不像汲油的果实,炸之油竟完全汲取,菱角米用多少油炸它还是多少油,它既不出油也不汲油,但很光亮,用五花肉红焖的菱角米会油光放亮,甚是好看。
  晒干的菱角米就完全是粉的了,得用热水将它泡发焖肉,但晒干的菱角米就没有了水的清甜气息,你能咀嚼到阳光的芬芳,放得久了,还会有些岁月的陈腐之气,所以并非什么东西都可以搁的。另外,菱角的藤也可以做菜,记得小时吃过,但我没有亲手做过,那时大人说这种菜刮油,会把肠子里的油都刮去,故不许多吃,如今想来,却是上好的减肥食品呢,但我已经吃不到,菱角现在是越来越少了,虽然每年还能吃到,亦决不放过品尝的机会,而菱角藤是没有卖的了,那东西煮的菜汤发黑,其实它是紫色,故菱角好吃,采菱人亦两手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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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2:01:03 | 显示全部楼层



山药
  山药是一种薯科植物,它的根茎垂直而颀长,往往盈尺,生长在坚硬的山冈的土质中,令人不可思议,它是依靠了什么样的力量而不弯不曲的呢?在我的江西和湖北两个老家中,赣南是称它为木薯的,关于这种物质我的阿婆指着它的心形叶子告诉我,在60年粮食短缺的时候,大家都到山上挖木薯吃。我阿婆讲到木薯的时候,总是抬头凝视远方的山冈,仿佛在追索那已经远逝的往昔。是的啊,那时候我们饿得到山上挖木薯,只挖得到它的一半。
  这种说法就让我想吃木薯,并且总是要猜想人在饿极之时吃木薯是如何的滋味。
  后来,我在湖北接受了它的山药的名字,但是我并不喜欢这个比较广泛的叫法,因为药字是客家文化中所忌讳的,阿婆如果听我说想吃某某药,就得敲打我。而现在,自然也是随了俗,没了诸多戒律。
  山药的质地柔滑脆嫩,它让我想起生活中的一种人,外观看上去粗糙、细小密布的根须如刺,甚至与树根一般皮实,而内心中却充满灵秀。山药削了皮去,它洁白得如水生荸荠的肉质,并分泌一些透明的黏液,柔滑得有些抓它不住,仿佛泥鳅从手中挣脱。
  山药性温,对于虚寒者有滋补作用,我想有些阅历的人,对此都是知道的,并且也知道它的一些做法。以前,我喜欢做清炒山药,将山药切了圆片,又切了肉丝、红辣椒丝及黄的姜丝,清炒了搁在瓷盘子上,山药是洁白的,嫩的肉丝还略有些粉红,红辣椒丝与黄的姜丝间杂其中,有些个良好的视觉效果。
  清炒的山药,是柔滑脆嫩的,我暂时尚找不出比它更加脆嫩的事物,而且有些清甜味道。这样的一道菜,吃起来多少要细心一些,如你对待一位娇柔的恋人,确要细心体会,否则会是冤屈了人家的美丽温柔渴望你悉心体验的期待。而我现在,漂泊的生活已经将我打造得粗糙之极,心如瓦缸,情性日益的钙化,时而厌食,时而作虎咽状,一个完全的粗陋的标本。
  我现在吃山药,多选择炖的方法。
  炖也是人生的一种状态,如果你没了耐心,就把感情投一锅里炖好了,多搁些水,以及油盐花椒姜末,甚至五香八角和干辣椒也。没了耐心就想把什么都一锅炖了,以应合混浊的一种情境。我这样说,当然不是故作苦闷状,说起来,炖也是另外的一种耐心,因为炖必须文火,又要使砂锅,要经历漫长的时间,还要忍受那缕缕袭来的芳香对人的诱惑。这样的耐心,可能像已经把娇柔的恋人娶作为妻,接到家中好生伺候,并不急于前去强烈的亲吻,而是一种慢慢的细致的全方位的抚慰,以至让爱弥漫通体及颤栗于心灵深处……那是像永世的情人。
  是的,我如今爱用羊肉炖山药,这也是很好的。羊肉炖好了,是一种深红色,与洁白的山药相间,仿佛在赤色的山冈上看见那枚圆圆的小月亮,这种联想真是没有一点道理,可是,有道理的联想又往往恶俗,比如把山药想像成少女洁白的手臂,见到少女洁白手臂就想啃上一口并非不是对男士的诱惑。羊肉炖山药是我到北国以后的选择,生活已经成为炖状,也就不作其它选择了。炖的山药,其脆嫩的本色无改,在混浊的羊肉汤中,亦然保持着它的大山的不从浊流之性情。在这样的时候,我当然不再去想它的什么温补的功利,我只是想说,它好像在教育我,这让我对它充满了爱意,就是我路过菜市时那么瞥上一眼,心情也是要漾起些许微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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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2:02:29 | 显示全部楼层



南瓜的记忆
  记得过去有一首很流行的歌,其中有这样一句歌词:红米饭呀么南瓜汤呀——这首歌是纪念当年井冈山的红军的,我知道红米饭很好吃,小时候我住在井冈山下吃过,它的米汤都是红的,惜红米的产量不高,除井冈山下还有人种了供应井冈山饭店的游客外,一般人是不大去种它了,我心里面也是有一些惆怅的。但是,南瓜汤是绝不好喝的,若是你身上某处有一个伤疤,甚至是蚊子咬了一个小包,喝了南瓜汤都是会坏事的。南瓜身上是有一些糖份,不过这甜味不是很正,像溶化过度而兑了些水的糖——甜得有点儿滑腻。
  南瓜最不好吃的就是它成熟的果实,我们叫它老南瓜。南瓜长到100瓦的白炽灯泡那么大就满好吃,做法是切成细丝,用清油爆炒,佐辣椒丝,甚至可以淋一点辣椒油,其火候应该是熟即起锅,炒软了味道要打折扣。这样的清炒南瓜丝,脆嫩清甜,有露水的芬芳。像这样的小南瓜,即便手头上有鲜嫩的猪里脊肉,也不要佐,投入了其它肉料,那可是伤天害理,它的天真与清纯,本身就是难得的味道,否则清炒南瓜丝里会有一股子俗气。
  然南瓜的身上,也并非是小南瓜最佳,南瓜的身上还有几宗可吃之处。清油小炒南瓜苗,味道是不错的,它有叶绿素的青气,略略佐一点蒜蓉,苗还是翠嫩欲滴,搁白色的瓷盘中,看上去就错不了。南瓜叶的茎杆,剥去外皮和纤维,绿得透明的肉质你知道有多么脆嫩,这时候连刀都别使,使刀切会沾上可恶的铁腥味,用手把它折断至二寸长,以清油热炒,则千万别炒至变色,它比较之南瓜苗,少了叶绿素的青气,它是清甜的,是一道素心的菜,在暑热难当的夏季,品尝一下如此清香的青菜,显然会让人与大自然亲近。
  南瓜花也是颇好吃的。在早晨旭日初升的时候就把含露盛开的南瓜花摘下来,沾上米粉浆,搁到蒸笼中蒸熟,再搁阳光下晒干,这样也可以勾芡闷溶了吃,但不是最佳,颇有特色的应该是用油煎脆,放在点心盘里,当喝茶时的点心享用,它香脆且有花的芬芳,淡淡的黄颜色也不曾消退——南瓜花的点心并不是很多人都吃过,所以,我每见乡间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南瓜花自开自谢,着实有些感觉到心疼,这是何等的浪费呀。
  南瓜花炒着吃的味道也很好,它很绵,有淡淡的甜味,然味道却集中在花蒂和花蕊上,它会有少许的汤汁,这淡黄的汤汁喝起来,本身就是一道独特的素菜汤,有什么素菜汤能够甚于南瓜花的汤呢?也有创意者将猪肉馅、豆腐和豆豉包进南瓜花中油煎,煎成一个花饼,显然也是不差的,总之这里面还是有潜力可挖,因为美食无止境,完全没有必要想起南瓜就要熬南瓜汤喝,喝一肚子南瓜汤写起文章来,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南瓜气味,满脑子飘着南瓜,嗨,这感觉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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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2:03:32 | 显示全部楼层




金谷香与我的小炒
  金谷香是故里的一种纯谷酒,这种酒是以谷子为原料,用传统酿酒工艺酿制的,我是喜欢这种酒的。以前我在地质队的时候,经常进山打猎,雪花飘飞的季节,山是白白的,山间的人家白屋顶上,有一缕蓝蓝的炊烟升起,山涧从山腰上蜿蜒而下,清清的水亮着像一根银链子。这个时候,山里面总是很冷,如是路过一个小村,村头有那么一个小小酒坊,很远就能闻到一股酒香。这样就循了酒香去,到酒坊的高柜台前一站,花一角钱要了一杯还温热着的新谷酒,细细喝了,只觉得有一股热流注入体内——如今,却是难有如此的情调了,既是不能打猎,那么又到何方去寻找小小酒坊呢?甚是失落也。
  金谷香就是这么一种隐含在我记忆里的传统谷酒,我一回到故里便要喝它,而且是要亲手炒几味小炒。去年的冬天,江南也下了很大的雪,山头上是白茫茫,田野便也是一样,只有小河清亮地往着山外流去,仿佛是一支清清的歌谣。这时候雪的光芒自是映照到屋内的壁上,有些清冷但很明亮,此时要想到喝一点儿酒才好,生起红泥小炭炉,炖上一些排骨粉藕,或者将鸭子与板栗一起炖上也可,再炒两三道小炒,江南的雪天就好度过了。
  我的小炒,自也不去翻什么新的花样,像我喜欢喝老式酿法的金谷香一样,我总是有几宗惯常要做的小炒,比如去市场买来猪耳朵(我们叫它顺风),用酱油、八角、桂皮等卤好,切成细丝,佐青蒜、辣椒在锅中小炒一下,这当然是很好下酒的。我还喜欢卤上猪肠子,猪肠子卤好,凉干,随时想吃便细切了,佐干辣椒小炒,它的味道也是很不错的。这里是要注意洗猪肠子,洗猪肠子是门学问,没有经验的人,会使劲地洗,猪肠子是一种奇怪的事物,洗得厉害了,它会发苦,甚难下口,已然不是什么好下酒菜——是忆苦思甜菜。洗猪肠子可以在盆里加上面粉,拌在猪肠子里抓揉,如此便足以将猪肠子上的粘液去除,尔后加上卤料文火细卤。

  现在的鸡肉,是从养鸡场批量养大的,或者是吃过催肥剂的,肉质不是那么好,吃过还可能把人摧肥,属瘦人食品。如果偶尔买到一只土鸡,可以将鸡脯的肉取下,切细丝,略用淀粉抓一下,浇清油小炒,佐上红绿辣椒丝,姜丝及蒜蓉,这也是很有味道的。这里有一点必须注意的是,辣椒丝、姜丝及蒜蓉,必事先在锅中炒成八成熟,所以在鸡脯肉丝起锅前投入,而不必用过长时间以避免鸡肉炒老,否则再嫩的鸡脯也会炒成“锯末”,味寡得很。生活中有许多奥妙,往往是我们没有找到方法,没有方法的日子我们就要生活在无所适从之中,这完全像没有爱情一样,精神会陷入萎顿。

  生活是要找到一些味道的,如果总也有金谷香和小炒,那江南的下雪的日子也是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也并不一定要去到某些大酒店,去尝那搞得像纸花一样的昂贵大菜,其实自己的动手创作,那过程就极有情趣,而韵味当然也就好得不得了,如是邀来一位数年不见的老友,围炉小酌,谈一点旧情轶事,那就是庸常生活中的一幅美好的画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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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2:04:4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烧烤食谱



  好吃之人,始终不怕现丑,如是好吃之人坐到了一块,那是有一份热闹,少不了要在口头比试功夫,当然,好吃之人的悟性奇高,点到则明,而犯不上像跟食盲者那样,作毫无趣味的烦琐解释。我这样认为,东北人只会烂炖,这样一种懒汉吃法,也许是因为他们在历史上食品种类严重匮乏,才老是土豆粉条白菜帮子搁一起烂炖。而西北人,烧烤是闻名于世的,但他们只烤羊,我去西北,发现他们只有马牛羊和骆驼,并没有见到兔子。

  南方也不见得是烧烤的天堂,甚至很多烧烤也是西北的泊来品。但如是有我这等经历,并且在哪也不怕露拙,走哪都摆出男子汉大嘴吃八方的架式来,就该有些东西要倒楣了。回想起来,我却是烤红薯起家的,在地质队的时候,就少不了趁没人的时候到农民兄弟家的地里非正式性质的挖一些红薯回来,待农民兄弟家的饭熟菜好以后,就将红薯塞进他们的灶膛里,那灶膛里有做完一餐饭草木灰,内面还是红的,把红薯塞进去,借助余火渐渐地将红薯烤熟,烤出有一层金黄的壳,味道就到家了。

  烤了红薯,就烤土豆,因为不是四季都有红薯,烤得土豆就比煮的土豆香。我甚至以为,烤的土豆才有真正的土豆味,像东北人吃大白面,讲究的是那面味,而土豆味是烤出来的。烤玉米,将青嫩的玉米棒子放进火里面烤,它几乎让人的想像力也难以达到。我想,我是曾经生活在一个恶烤的时代,向渔猎时代回归。烤柑桔烤柚子烤香焦,其味绵长。但是烤栗子却是需要十足的小心,有次在我们的钻塔前,恰好是有一个栗子树林,树上结满了野毛栗,就生了火,拿钢丝钳去把那些野毛栗都摘下来,初次烤野毛栗一点都不知道野毛栗的厉害,大家围着加柴,满心盼着“火中取栗”,谁知那些野毛栗在猛火围攻之下,忽然“噼哩啪啦”凶猛地炸裂开来,炸得火星四溅,这不是重要的,恐布得很的是那野毛栗子滚烫地像子弹般呼啸着向人飞来,击中额头者立即起一个红包。野毛栗又烫又硬,借助炸裂的猛力迸射,最惨的是让它击中脖子,然后夹在衣领里不动,烫得人早忘了要吃什么野毛栗,直弯下腰要让野毛栗滚出来。野毛栗这番缺乏友谊的行为,并掩盖不了它的深刻内涵,烤出来的野毛栗,着实是香的,有了惨痛教训,再烤野毛栗时,人就拿着安全帽做盾牌,既抵挡野毛栗的攻击,也可以捕获野毛栗,人的智商可是了得。

  烤素食,自是不如烤肉食有味道。烤泥鳅是有意思的,拿一根自行车的钢丝从泥鳅的口中插进去,架火上烤,边烤边转动,左手要拿一根绘画的排笔,蘸上用酱油、醋、五香、白酒调好的佐料边烤边刷,待泥鳅烤透了,佐料的味道也烤了进去。这样的办法,同样可以烤鱼、虾、黄鳝、青蛙、田螺等等。烤青蛙则不一定要往上刷佐料,轻轻地往上撒盐便罢,青蛙的肉质紧,佐料难以进去,人家长的可是肌肉呢。至于烤鸡鸭鹅,我想吃过北京烤鸭的人都有这份想像,但是烤麻雀就不一定谁都有些经验。我们烤麻雀,已经不算发明,那发明权仍掌握在发明烤叫化子鸡的丐先生手里。先去打回一堆麻雀,再到田里去挖回若干胶质泥,把五香、酱油、盐、料酒都和在泥里,然后用泥把麻雀一个个地包起来,包成一个雀形泥团,这时候可以点燃松枝进行烧烤了。外行人有所不知,熏烤肉食,松枝是上品,松枝烧起来会散发松油,那油布在泥团外,使之泥内的芬芳不致外溢,直到泥团被烧硬,像红砖一样结实,待温度降至合适的时候把它敲开,麻雀先生们就像脱去了衣服,它们的毛由于是被泥巴给沾住了,敲开泥壳的麻雀,通身光亮,油脂外溢,且皮也有一点焦,和在泥中的各色大料的味道皆进入麻雀的肉里,这当然是好吃的呀。有一种黄颜色的鸟,我们皆叫不出其芳名,只听到它总是“嘀丢、嘀丢”地叫,故我们管它叫“嘀丢”,此鸟善走,丛林刺篷间健步如飞,所以它的胸肌不甚发达,发达的是双腿。禽类的腿总是食之无味的,如鸡鸭的腿,就食之无味,而其脯味则鲜。以此推测,不善飞的家伙,肉质均糙。对待此种鸟类,用泥包烧烤的办法最佳,而以其它的法子做,那才是浪费了鸟。有一段时间,我就蛮想去鸟市买两只虎皮鹦鹉回来照章烧烤,然此种作业,以野外为佳,我担心在院子里如此烧烤会引来北京人的侧目,甚至告我污染环境,这才作罢。惜之乎,也可能我将来会油炸两只虎皮鹦鹉的,我每回路过鸟市去邮局取信,就感到它们是那样的招眼,原本是一个鸟笼里关着一盘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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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2:05:51 | 显示全部楼层



糯米鸭血
  很多年前去南京,他们的小吃摊上还卖鸭血汤,只要二角钱一碗,实在是价廉物美,我觉得 南京的吃法就很好,当然南京烧鹅也不错,记得是15块钱就买到一只。但我仍对鸭血的感觉好一些,因为鸭血性凉,其汤似有一样的柔凉。
  我对吃鸭子是毫无顾忌的,小时我在赣南老家养过鸭子,我对养鸭工作热情甚高,主要是小鸭子吃鱼虾,我可以名正言顺下到小溪去玩水,捉些小鱼虾喂养它们。但它们跟鹅是有差别的,鹅是草食禽类,却跟人,人走到哪,鹅跟到哪,所以只要我在野地里跑,鹅们都会叫着追我,吃饱了草依偎我躺下,冷时可以把小手伸进它暖暖的绒毛里,我都舍不得吃长大了的鹅。而鸭子是没有感情的,它们见到水就极乐,黄昏了也不愿上岸,必须下水去赶它们,鸭子有些像七十年代出生的人,眼中没有偶象,也不把一些声音上的威吓放在心里,他们就是以自我为中心地在水里呱呱呱地叫着,游着,间或潜入到水中。当然,放养鸭子又是省事的,只要人在附近,使狐狸不致于把它们其中一只叼走便成。
  养鸭子重要的是让它们吃到足够的虾子或田螺,我想这是要给它们补充钙质,使鸭子不致于生软壳蛋。鸭子生蛋皆在夜里,早晨赶鸭子出笼就是拣鸭蛋的时候,而软壳蛋,它们多半把它生在田里,所以在田里拣的鸭蛋,多为软壳蛋。据说江苏高邮那地方盛产双黄蛋,双黄蛋做咸鸭蛋,是为一绝,人吃咸鸭蛋皆喜其黄,腌得渗油的那种。我想那儿的水土可能独特,但我不知道这种双黄蛋可否孵出两个鸭子?身边没有认识的高邮朋友,所以这个谜我一直未能解开。
  我吃鸭子只喜欢两种做法,首选是腊鸭,腊鸭切片炒冬笋丝,是我特别爱吃的,但腊鸭不是时时都能吃上,且腊鸭必须有足够的冬阳晾晒,住楼房就不大可能有这条件,因为晒腊鸭时,它总要滴盐水,阳台及衣架上都不方便。加一种吃法乃是鸭子炖汤,放香菇或黄花,这是夏天的吃法,多为仔鸭。炖汤的鸭子,一些地方的杀法是不用刀的,用手指点穴,鸭子的翅膀下有一个穴位,点得准的人点一下,鸭子弹动几下就牺牲了,不放血的鸭子炖汤味道更好,且营养丰富。有的地方杀鸭子先让它喝一点白酒,为的是让鸭子加快血液循环,毛孔扩张,便于退毛。现在有些地方卖鸭子,鸭主代为杀和退毛,这很不好,不仅失去了鸭血,他们熬沥清沾毛的做法,实际上给鸭肉渗入了毒性,我从不要鸭贩代杀。
  我因为喜欢鸭血,就不给它点穴。杀鸭子前,备半碗凉水,放上一些盐,再放上洗好的糯米,鸭血盛在碗里,与糯米搅均,然后拿去蒸熟,切成小丁,炒青蒜,佐花椒油和干红辣椒。此做法味道是不用说的,主要是口感甚好,鸭血中的糯米,已成糯米饭,绵柔而芬芳,颇有弹性,惯常一只鸭子的血只可炒一小碟,惟其少,令人珍惜,常会细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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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2: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会唱歌的黄咕丁
  黄咕丁鱼用它的歌声来表达爱情。在湖畔,柳绿花黄,春水打湿了蓦然苏醒的原野,山鹬与白鹭徜徉于浅水,红色的蚯蚓们在草根下开始新时期的耕耘,纹白蝶在蒲公英与油菜花之间穿梭,吸足了水份的芦笋钻破湿漉漉的地层,如瀑的阳光从万丈天空轰隆隆砸下来,饱满的风携原野的气息和阳光之暖意将人的心情浮托而起——这时候就能听见水中的黄咕丁鱼的隐约的歌声。如果我们并不是那么急不可耐地想吃黄咕丁鱼鲜美的鱼肉,或者我们不去思考黄咕丁鱼为我们上演一锅鲜美浓汤,那就能够欣赏到黄咕丁鱼歌声的悠然美妙。
  黄咕丁鱼身黄如玉,有浅黑色花纹,其脊背与两侧,各有一支锋利的刺,其状颇似空中美男子——歼8战斗机。黄咕丁鱼唱歌的时候,就抖动它的利刺,发出“咕咕咕”的声音。于湖畔的春水之下,黄咕丁鱼总是密集在湖草或别的腐质植物下面筑巢产卵,从求爱到产卵这个过程,它们不住地“咕咕咕”地歌唱,因而那一片水就是歌声之水了。
  黄咕丁鱼在受到攻击时,便也会用急促的“咕咕咕”表达它的愤怒和抗议,如是渔人将其捞起,搁在没有水的船舱里,它就愤怒地抖动利刺,用一串“咕咕咕”的鱼话谴责渔者剥夺其鱼权之野蛮行径。在下少时不习学业,酷爱打鱼摸虾之劣行,亦常捕捉到黄咕丁鱼,在深刻的水中,若第一时间就捕捉住了它,它则来不及张开利刺,此时应将黄咕丁鱼握紧,否则它“咕”的一声怒张利刺,手掌就鲜血淋漓,其刺有毒,久疼不已;若第一时间没有捕捉住它,机警的黄咕丁鱼已经将利刺打开,人就得将十指伸开,使之利刺夹入指间,方可捕捉住黄咕丁鱼。自然在垂钓中也是可以钓到黄咕丁鱼的,黄咕丁鱼食性甚猛,一口咬钩便不言放弃,故钓黄咕丁鱼总是收获甚丰,它们喜欢成群结队的。黄咕丁鱼出水之际,则怒抖利刺,“咕咕”之声不绝于耳,这时候它不是在歌唱,我理解它是在说“放开我你这个恶棍!”
  黄咕丁鱼的汤鲜极,煮豆腐、萝卜皆佳,但上上品乃是黄咕丁鱼煮雪里蕻酸菜,且佐上南国深山里的水竹笋,水竹笋只长至笔杆粗,其质柔嫩,微甜。水竹笋应切成斜片,但切成小段也是无妨的,其有脆感,黄咕丁鱼、雪里蕻酸菜和水竹笋,集合了山水田原与小家之风味大成,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美汤。
  真正的好友,又是懂得味道的吃家相聚,本意是要一醉方休,我以为大可不必点上一桌子杂菜,只要有一盆活的黄咕丁鱼备上即可,火锅里甚至什么也不放,只有一些猪油及咸盐足矣。将黄咕丁鱼洗净,抠其腮,顺势向下野蛮地撕开其腹,去腮及肠肚而血淋淋地将尚在神经质弹动的黄咕丁鱼投入火锅,煮之。一边举杯小酌,谈论天南海北时事,或昨日友情,一边吃着鲜嫩的鱼肉,或者操匙啜汤,只将那一大盆黄咕丁鱼其肉吃之,其汤喝之,进入微微醉意,而通体有大汗淋漓的畅快,就获得了吃之人生至境,不再言什么吞熊啖虎,海味山珍。而位尊王候富甲一方以及奔驰宝马又算何鸟物?
  喝黄咕丁鱼汤是美好的,如今我去鱼市,少不了要去看上黄咕丁鱼们一眼,即便在我无遐煲一锅举世无双的黄咕丁鱼汤的日子,我对它们仍有一种亲切的感情,有时候我也听到它们在有水的器皿中“咕咕咕”地歌唱,但我知道它们在此时此刻唱的既不是爱情之歌,也不再是最初被捕捞起来的愤怒的吼叫,它们好像在唠叨着“唉……这日子真没意思耶”,或者是“我的家乡在远方,我在流浪……流浪在他乡”。想到它们这样歌唱的时候,我不仅是要产生一些心酸,我的有三支利剑的猛士何以落到了这步田地,并且为命运哀叹着?果真是万劫不复的世事沧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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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2: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捕鳝与吃鳝
  以前见人捕鳝,就十分佩服,以为那是一种超凡的本领,其因皆是鳝鱼皆属一种滑头透顶的动物,极不易捕捉。鳝鱼眼小如菜籽,其状怪异,以前听朋友警告,长有鳝鱼眼的人不可交,我尚未往心里去,那不过是生理现象而已。以后悉心关注鳝鱼眼睛与长鳝鱼眼睛的人,方知道那警告不无道理。
  鳝鱼雌雄一体,初长成的鳝鱼,乃是苗条女子,待产卵之后,其卵巢即退化而摇身一变成为雄体。试想一生中能够体验两性生存的动物,其怎么能够不左右逢源呢?据说百年老鳝的汤能化肉蚀骨,讲的是某乡村有位知青在村口的老塘古柳下钓得一条碗口粗的百年老鳝,炖汤吃之,不起,二天队长去催其出工,查看之,其床上只有一滩水和一撮头发,身体全部被百年老鳝的汤溶解,比之化骨丹来更为力猛。听到这条消息,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快回忆,我以前都吃过多大的黄鳝?再遇到鳝鱼我会不会就炖汤喝了?
  鳝鱼生活在池塘、河溪、江湖与水稻田里,捕鳝的方法总是有多样的,在湖滩上捕鳝的人,是使的竹笼子,竹笼子呈圆锥形,入口设有倒刺,鳝鱼一旦钻入笼子,便不可退身。捕鳝人往笼子内放置蚯蚓或螺蛳肉,引诱鳝鱼入笼,千百个笼子投入湖滩,天亮时分收起笼子,就能够收获很多鳝鱼,这如产业化生产。个体化专业捕鳝大约分为两种,一种是捉鳝,一种是钓鳝,此两种方法在下皆曾尝试,并多有收获。徒手捉鳝,多在水稻田中进行。春天里,休眠一冬的水稻田经农人犁、耙之后,透过清水可以看见平整的田泥上有很多的泥洞,大的是鳝鱼洞,小的是泥鳅洞。鳝鱼就在洞里睡觉,其晚间才出洞觅食。捉鳝鱼就得勇敢地将中指插入洞内,眼睛则注意周边,因鳝鱼皆留有后洞,后洞略小。手指插入洞内,鳝鱼必会后退,此时后洞便有浑水渗出,一经发现便将左手插入后洞,实行两头包抄的战术,堵住鳝鱼。在情急之下,粗壮的雄鳝不甘就擒,也会凶猛一口咬住指头,但鳝鱼无齿,只有两块板骨,被其咬住虽疼却不伤及手指,且其咬住就不肯松口,便也等于是已经将其活捉。一般的情况是,鳝鱼迅速地后退,用其尾部搅动软泥,以便逃之。但这时右手(左撇子则左手)可快速越过其头部,猛力掐住其身,鳝鱼纵有千般能耐也是无法遁身了。比较起来,钓鳝自然是有趣得多。最早见过的钓鳝人是戴竹斗笠,披棕蓑衣,腰间挎着一只扁形的大竹鳝篓,手持一把钓鳝的竹纤,竹纤的一端插着黑蚯蚓。我钓鳝的时候,大家都使克拉米伞的钢骨了,将伞的钢骨一端磨尖,用钢丝钳将其弯钩,上上黑蚯蚓,就可以钓鳝了。钓鳝多去水塘,凡有土洞、石缝及杨柳树根下,便可插上一支鳝钩,鳝鱼咬钩时,钩必抖动。若干鳝钩插好,便选择一个可能居住着大鳝的地方,轻轻地捻动鳝钩,并往复拉扯,这尚不算,重要的是击水。将中指弓成O形,紧贴水面,奋力击之,水就发生“咄咄”的响声,此声是鳝鱼吃食的声音,这声音就会惊醒洞中打瞌睡的鳝鱼,醒来的鳝鱼必然会嗅到蚯蚓的芬芳,此时它就不可避免地要来上钩了。鳝鱼吃食迅猛,发出的声音奇响,超过国人的喝汤。钓鳝的情趣,就在于那优雅的击水,真正鳝鱼上钩的时候,那叫做拔河,是两方奋力拉扯,人在此时就只顾用力了,人怎么肯输给鳝鱼?但偏有输的,因为鳝钩很细,又鳝鱼在弯曲的洞中,知道出洞必死,岂有不使出全力之理?我早先见到戴竹斗笠、披棕蓑衣击水钓鳝的人,甚是神往,此公用竹纤钓鳝击水而待,亦不异于姜太公罢。
  当然吃鳝是重要的。吃鳝的首要功夫在于杀鳝,今人都在市场让卖鳝人将鳝鱼杀好,而我则情愿自己抄刀,因为杀鳝人并不去鳝骨,此其一;其二是卖鳝人那盆浆水洗不净鳝鱼,回家得再洗。而吃鳝鱼,则绝不能将血水洗净,那样会没有味道。杀鳝鱼的程序是这样,得备好一块专用木板,从反面斜钉出一枚钉子,钉子的尖朝向板头的那端,洗净鳝鱼,将其敲昏,然后把鳝鱼的头侧挂在钉子上(这很残酷,但必须做),理顺其身体,用我们常用的裁纸刀或者也可以用电工刀,在鳝鱼颈部轻轻横割一刀,再将刀口一转,紧贴鳝鱼的脊骨一刀拉到尾,然后,回到鳝鱼颈部将脊骨切断,再次贴着脊骨一刀到尾,如是熟练,只听见“刷刷”两下,鳝鱼的骨头与肠肚都已经剔掉了。鳝鱼肠肚扔掉,去头,肉可以切成寸长,也可以切丝,鳝丝炒韭菜好,鳝段则可以做多种花样。关键的是,那鳝骨不可扔了,用它煮汤,此汤下面条极其美妙(game.mihua.net)。自己抄刀,讲究的是不用洗去鳝鱼的血水与粘液,这才是上策。炒鳝段可以略抓一点芡,搁点酱油,炒起来嫩,熟即起锅,此鳝入口即化。这道菜我想很多人都做过,但粉蒸鳝段就不是很多人都吃过了,粉蒸鳝可以去超市买来蒸肉粉,将鳝段裹了粉,盛大碗中,再浇上油,猛火蒸之,妙极。其实鳝丝炒青碗豆是很好吃的,也可以炒蒜苗,我在地质队的时候,常吃这两样菜,以后我做了矿工,则也做过盘鳝。盘鳝属江浙人的做法,是要用笔杆鳝,旧时有一说叫马蹄甲鱼笔杆鳝,认为甲鱼是马蹄那么大的好吃,而鳝则以笔杆粗者最佳。盘鳝做起来很繁琐,先要将鳝以清水养净,再把鳝用沸水烫牺牲了,用线把鳝捆起盘住,蒸熟,浇上汤汁和香油,细细品味。我以前觉得江浙人为人繁琐又很罗嗉,故不大喜欢他们的做法。不过,我学会一种叫不上名堂的做法,将活鳝用重油闷之,赤条条的鳝油光滑亮,筷头夹其脊背一挑,生生撕下一条肉来,此吃法鳝鱼完全未走味,味道极其浓重,也是一种上乘吃法。其实吃鳝,它是有无限种可能性,如是能够自己去捕,清水养它一周,再论细做,颇是能够做出好的味道,皆因鳝滑难捕,故一般情况下,不论杀鳝与做鳝,人都是那么显得仓促,跟煮田螺有天壤之别,想想毫无必要,可以悠悠地做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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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2:14:20 | 显示全部楼层



鱼在水下
  一个南方少年,在盛夏执竿去湖畔,坐于垂柳下,眼看着水上的浮筒,耳听着柳梢上的蝉“知了、知了”地叫,湖中有水鸟悠游,生长浮萍的水边上,则有蛙类“扑嗵、扑嗵”地跳水,这样的时光想起来就倍觉亲切,那毕竟是我成长中的一段经历。我少年时,极喜欢垂钓,喜欢在湖畔度过一个个夏日,也总能钓到一些鱼的。而我的钓鱼,又愿意独来独往,决不情愿与大人一道,我讨厌他们指手划脚地告诉你,何时起竿,怎么下饵,等等。大人们钓鱼,往往插浑打趣讲一些黄色故事,这也是我不喜欢的,我以为他们下流得很。我就这么一个人坐于柳下,眼睛盯着浮筒,任湖风絮絮地吹,任波光鳞鳞地闪耀。
  其实,我在十二、三岁时,钓技已经很不错了,这一方面得以钓绩来衡量,同时也要以识鱼性来证实。真正的钓者,看浮筒在水上的动作,便可以知道即将钓来的鱼是姓甚名谁。那时候我们讲,是什么鱼就怎么吃钩。以南方湖中常见的鱼种为例,鲤鱼的吃钩,它总是要先拱动钩饵几次,然后咬住钩贴着水底走,好似低头汉子偷瓜,弯腰碰碰瓜藤,见无人喊起便摘了瓜低头走去(我以为鲤鱼的形状就像一个闷不吱声的低头汉子)。这表现在浮筒上,是那浮筒动几动,又动动,忽的就沉下水去,这时候提竿而起,便手感极沉,一条鲤鱼奋力地或者垂死挣扎着东冲西撞,懂得鱼性便不要急着提起,而是绷着线让它充分地表演一下,待它的力气消耗得差不多了,再提竿,鲤鱼就闪着好看的鳞光出了水面。而略似于鲤鱼的鲫鱼,则有所不同。鲫鱼往往也是先拱几下钩,再咬住钩摆尾而去。但与鲤鱼比较起来,它显得天真一些,它咬住钩后,一般朝着向上的方向游,跟孩子得到糖果而雀跃的样子,在浮筒上看起来,是那浮筒动几动,再动几动,渐渐浮筒就升起来,倒伏。我们管这叫冲浮。一般冲浮了,多为鲫鱼。与之比较起来,鲩鱼则从容而爽快些,鲩鱼至多拱两下钩,第三下咬住钩就猛然往前冲去,跟英式足球打法相近,带三下就起脚,决不拖泥带水的。看浮筒那就更舒服了,它是倾斜着向下一坠,再一坠,然后便急速沉入水下。鲩鱼的冲劲比鲤鱼往往更猛,这得把好时机,人要绷起线随了它走,择时机让它浮出水面吸口空气,且立即松些线,因为鱼吸空气,如人呛水一理,此时它要作大的挣扎,但有若干次吸空气,鲩鱼的力气就没了,正好可以把它拉起。但鲶鱼的吃钩,则完全的饿汉式,它没有什么过程,它先是一口咬定鱼钩,立即游走。看浮筒,是猛地往下一扯,便急速沉没。但钓鲶鱼,可别直提,因为它的上腭坚硬,直提往往将钩拉断。钓鲶鱼适于顺手斜提,这很可能钩住鲶鱼的嘴角,鲶鱼的嘴角非常柔韧,钩住一般难得逃脱。南方的湖,有一种白鱼,俗称翘嘴白,它的吃钩,又是一法,往往也只动三下浮筒,便立即见那浮筒升起倒伏,旋即浮筒又立起沉入水中。这一套动作,却是十分紧凑迅速,如没注意,起竿便见只有空钩,香饵则被如此“翘嘴”吞入腹中了。另一种红尾鱼的吃法,则也与白鱼相似,都是快餐式吃法,而它们又是南方的湖中的常客。比较起来,最为神速的还要推黑鱼,综的吃钩,一口咬定飞速前行,看那浮筒,便猛丁沉入水中不见踪影,稍晚些可能就把钓竿拖走。凶猛的鱼在南方的湖中还有很多,不过常钓到的,多为以上几种。
  鳖自然也是吃钩的。鳖的吃钩也见凶猛,它常常捣鬼,时常用脚去扒钩,但它吃起钩来,却是可以想见,伸出它那张打雷才肯松的嘴,猛地把钩叼到嘴里,三下两下往肚子里咽,边咽边走,类似于流行歌星拖着麦克风线边走边唱的姿态。看浮筒,就见浮筒刷、刷、刷地向下坠,不及提竿的话,浮筒很可能从远处别的什么地方冒起来,接着又沉下去。鳖也很难拉起水,你拉它时,鳖这东西张开四只脚往后划水,以增加阻力,达到不被你拉起来的目的。钓起鳖往往要剪断线换钩,因为鳖已经把钩吞进去了,只有到杀它的时候,才可能把钩取出来。
  鱼吃的习性多不相同,其居也不相同。这我们吃鱼时是不去想它的。想想也是好笑,这么多年了,我们吃了这么多鱼,谁人曾去想过鱼是怎么住的呢?我少时喜欢钓鱼,便也喜欢捉鱼。因为钓鱼,不一定每次都钓到,背空篓回家的事,大人也常干。但爱面子的大人,有时候也在湖边跟划船撒网的渔人买鱼,他们还往往一样的鱼买一条,这样也显得杂,跟钓的差不多。我当然没有钱去买鱼,我在钓不到鱼的时候,就脱了裤子下水去捉鱼。捉到鱼,回家前在每条鱼的嘴上用鱼钩钩个洞,跟真的钓的一样。
  鱼都有各自的家。一般来说,鲫鱼住的地方,往往在湖边的沙地,鲫鱼在沙地上打一个沙窝窝,夫妻合居。所以,在一个沙窝窝里捉到一个鲫鱼,别忙着离开,双手在四旁再摸一摸,一定还有一条。小个的是先生,大个的是太太。鲤鱼当然是寻找那种腐泥的地方栖憩,所以它身上脱不了土腥。捉鲤鱼并不很难,因为狡猾的鲤鱼这东西,碰到你手了,它便急忙往泥里钻,但若你顺势把它按在泥中,它则怎么挣扎也跑不了。南方的湖还有一种叫做黄咕丁的鱼,身材跟鲶鱼差不多,但肤色是黄的,背上及两侧分别长有可展可收的三根刺,若把飞机的尾翼安在飞机的上中部,那形状就是黄咕丁的,它的刺伸展的时候,还能发出咕咕咕的声音。黄咕丁咬钩的方式与鲶鱼一样,但它住的地方,则是湖边的草滩。它喜欢用一些腐败的草叶做窝,平时没事就睡在窝里,如果捉它,寻找有腐败叶子的地方一定没错。黑鱼的家则比较考究,它住的是窑洞。黑鱼一定是可以在土中打洞的,在水边的泥洞里,黑鱼养尊处优,但它的洞往往入口小,中间大,可以自由地转身,且有两三个出口,因而摸到黑鱼的洞,别急着捉它,先在附近找到别的出口用脚抵住再下手不迟,否则,你可能刚摸到它就逃之夭夭。鳜鱼也是一种穴居鱼,它喜欢寻找天然的石缝居住,如石岸、桥礅的石缝,但它在产籽时,则也打沙窝,似乎在沙窝窝里便于进行爱情的游戏。至于我们关心的鲩鱼,它一般住在草丛里,跟流浪汉似的,因为鲩鱼一般要到80斤以上才产籽,所以,它们并不像鲤鱼或别的鱼那样早婚早育,雌雄也难分。鲩鱼在南方还分青鲩和草鲩,青鲩草食和肉食兼之,草鲩就完全是出家之人了,只吃素而不吃荦食。南方的湖中还有一种鱼,有很长有尖嘴,体形像针,俗称针鱼,银白色,有五六寸长。这种鱼有一奇怪的习性,夏天的夜晚喜欢躺在水面上睡觉,粗看跟一根葱白似的,一动不动,东一条西一条,湖面上到处是,若惊动了它们,眨眼不见。这针鱼肉滚滚的,放在豆瓣酱中蒸了吃,很有味道。但数肉质最上等的那还是鳜鱼,在民间也叫锯鱼,因为它的背部有像锯齿一样的刺。鱼其实很阴险或者说毒辣的,一旦抓着它,它并不挣扎,往往等你不大防备的时候,猛然张开母性异常的尖刺,扎得你痛不欲生。钓鳜鱼也非同一般,它吃活食,欲钓它必先网到活虾,用钩钩住虾的尾部,任虾子在水下的石壁或者桥礅上爬行,阴险的鳜鱼就躲藏在石缝里(连它的斑纹也如花岗岩),虾子负痛在石头上爬,待接近鳜鱼的时候,鳜鱼就毫不客气地猛然张开尖嘴冲出来一口吞下有鱼钩的虾,哈哈,阴险的鳜鱼上当了。习性奇特些的鱼,倒不能拉下一种名叫“螃皮”的鱼,螃皮鱼的身体扁宽,像武昌鱼,但只有一枚杨树叶子那么大,它表面白嫩,白中有胭脂红和孔雀蓝的色泽,一般冬天好钓,可用一竿两钩,上小红蚯蚓,往往一竿就钓起两条,它那柔柔地弹动的样子,很是好看。螃皮鱼产籽,要把产籽的管通过湖蚌的吸水孔伸到湖蚌体内去,这样螃皮鱼产的籽就在糊蚌的体内蜉化出小鱼,而糊蚌也非常乐意帮这个忙,因为湖蚌的幼仔,顺便让螃皮鱼的产籽管带出去,这也就帮了湖蚌产仔的大忙。螃皮鱼好看,但不好吃,肉少刺多,且质粗无味,一般凶猛的鱼,打身边过也不吃它。所以它虽弱,却能自保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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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9-28 22:1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篁竹林
  儿时在赣南的故乡种了一株篁竹,印象中篁竹是从一个刺篷里找见的,它生长在一堆乱石间,二尺长许,狼毫小楷笔杆粗细,我花费了一些力气将它挖出来,连同一块黄泥移栽到我家的房子后面,其时我有一把精致的小锄头,对于种植有顽固的热爱。种篁竹是基于我家没有篁竹,篁竹是一片风景,生于屋后,翠绿临风。篁竹剖篾,柔韧性好,宜于捆扎,我奶奶常用它来捆柴禾。
  我喜欢篁竹则是出于另外的目的,篁竹会引来篁竹虫,像蝉一般大的虫,背部有甲壳,呈铁青色,象鼻咀。咀是坚硬的吸管,进食便将咀插进篁竹笋或嫩的篁竹杆吸竹的清甜的蜜汁。趁篁竹虫吸篁竹蜜汁之际抓住它,搁一粒粗盐,用竹笋的壳将它包起,生一堆野火烤,一直把篁竹虫烤成焦黄,篁竹虫有一种奇香,其肉也甜,又有一星咸味,是极难得到的吃食。
  故乡的日子过得漫,篁竹长得十分慢,待它成活时,我离开赣南去了湖北。这一年,我终于赚够了回故乡的路费,我热泪盈眶地坐在沿赣江疾驰的车上,碧水、蓝天、青松、翠竹、白鹤以及悠悠远去的竹排,两岸的房屋是白的墙黑的瓦,云朵挂在青葱的山头上。
  我想起了儿时种的那一株篁竹,离爱越来越近,心情愈渐的紧张,翻过山坳转过一个大弯,相思极久的家呈现眼前,仍是白墙黑瓦,仍是百年古树,仍是小河弯弯,仍是炊烟袅袅。蓦然,我心一阵狂跳:那一片篁竹林!在我家的东南角,那里已然长成了一片篁竹林!原来离去的日子却是如此之快啊。回到家,我婶婶就说我,你种的篁竹早已经成林了,你却迟迟未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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