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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鞋走天涯 我童年的时候,村里妇女们在冬天有一项最普通的社交活动,大家聚到人缘最好的女人家里,在门前的太阳下,一边纳布鞋帮,一边家长里短地唠嗑,也无非男人孩子,若是咬耳朵,那事情多半是邻里隐私,就不大好了。偶尔说到脸红的事情,姑娘就抡起鞋底追嫂子,嘻嘻哈哈闹一阵。那鞋底看大小,也多半是男人孩子的,因为女人不费鞋。偶尔有一种尖尖小小的,那是老太的。 鞋子是先要画好鞋样的,包括鞋底样和鞋面样。女人们总是收藏着家里人的鞋样,用报纸剪的。因为我的父母亲算是个知识分子,每年都会在从苏北回家探亲的时候带回几张报纸来,所以整个村子的鞋样基本上都是母亲的手笔。我母亲属于聪明人,谁的脚只要让她一比划就能画出鞋样来。母亲的这手绝活来自外祖母的传授,当年外祖母给新四军做了多少双鞋子,搞不清楚了。但父母回苏北工作地后,给村里人画鞋样的工作就落到祖母肩上。婆媳俩在这方面的贡献使我家也成了村里人缘最好的人家之一。不过有一点要声明,虽然我很敬爱祖母,但决不会恭维她的纳鞋帮手艺。实际上她是个很马虎的女人,什么事情都能呵呵一笑了之。比如按照母亲留下来的图形给人家剪鞋样的时候把林副主席甚至毛主席给剪了之类。她最不服气的事情就是母亲剪鞋样的“小聪明”。 做布鞋的第二道工序是糊硬衬。硬衬是鞋底的夹层,用纸张或碎布为原料,用浆糊一道道糊起来的。先用面粉打一锅浆糊,是用小火熬出来的,太稠了不行,浪费,太稀了粘不住,且最后做好的鞋子若进了水就容易烂,火候也要拿好,浅了不胶,过了就黄了。糊硬衬一定要注意浆糊刷得匀称,否则一晒就显出原形了,刷匀的硬衬平实,反之就跟丘陵一样,严重的甚至内里发虚分离,就不好用。一般硬衬要接近半公分厚。 纳鞋底是第三道。先要把鞋底样粘在硬衬上,然后剪下。考究一点的鞋底要用五层硬衬,但如果男人是镰刀形的脚,大脚趾很快就会脱颖而出的,那么用三层就行了,宁可多做几双。几层硬衬粘到一起,用白布覆面,女人们用大针粗线,密密麻麻地纳起鞋底来,每扎一针都要用无名指上的针箍用劲顶,每抽一线都要把针尖往头发里擦一下。我一直猜想她们可能是想借头发里的油使针更润滑。针脚要匀,在鞋底露头要很短。这点对我的祖母来说是困难的。 最后当然是剪鞋面并把它缝到鞋底上。鞋面布外黑内白,呈马蹄形,前部预留两块成鞋时钉像筋块的口子。鞋面非常难剪,常常你以为周长够了,结果与鞋底一比短了;周长够了如果弧度有问题,做出来的鞋子要么进不了脚,要么走两步要蹲下去提三次鞋跟。虎头鞋、北方布鞋或棉鞋就不一样,是剪弯刀形的两片拼合起来的,中间起一道脊,要稍微容易一点。凡是尊重我母亲劳动成果的,一般都不会出现麻烦,她到底运用的是拓扑学还是模糊控制理论,我至今没有琢磨透。 我们家因为父母都是拿工资的人,所以有钱买胶鞋穿。但我童年穿的更多的是布鞋。它舒适,尤其是半旧的时候,软熟称脚,很惬意的,最大的好处是不臭脚。幼年穿的红色的虎头鞋,前面是一张虎脸,鞋面是用绸缎做的,据说能克邪气。穿着虎头布鞋走在青青田埂上,碧绿的水稻叶子的香气随风飘来,遥望白云蓝天下的远方,这样的场景我永生难忘。 82年我出远门上军校,那时候父母都回到了家乡工作,在镇上中学里教书。村里已经很少有人再纳鞋了,白色胶鞋成了青少年时髦。我们常到大队办的滑石粉厂里去捡掉在路上的石粉,涂到刚洗的白球鞋上,晒干后白得耀眼。男人们则以拥有绿色胶底解放鞋为荣,有点地位的比如我父亲早就穿起了皮鞋。在暑假里我请求母亲为我做了一双新布鞋。那是她一生中倒数第二次做鞋子了。祖母第一次没有抱怨地为母亲打下手活,父亲却嘲讽我的要求,说你到了部队肯定要扔掉的,穿不完的解放鞋呢。 我是穿了那双新布鞋上路的。可惜只穿了一次。到了部队确实很少有机会再穿它,后来在军民共建活动中把它捐给了当地的贫困农民,因为那时候我一年级,没有足够的解放鞋积累。到了二年级,总后给我院的装备里增加了布鞋,一人两双,式样与我母亲做的完全一样,只是鞋底不是用针线纳成的,而是用机器缝纫好然后再热压一层黑橡胶底。穿着很舒适,新的时候鞋底也是软熟的,可惜臭脚程度不亚于解放鞋,并且我是不幸的镰刀脚,很快就打破布鞋黑色的沉默。毕业后到新疆工作,也是常穿布鞋。 20年来走过许多地方,经常穿着布鞋,老土的样子。转业后到农行工作,有一次上身穿西装,脚上穿布鞋上班,闹了次笑话。客户恭维道:到底是农业银行,本色不改啊。领导知道了,特意找我谈话,说不要搞形式主义嘛,这个那个。我终于明白穿西装是有规矩的,反倒不是形式主义,长了知识。 辞职后来到一所大学,想起布鞋的好处,而祖母仙逝多年,母亲也眼神体力不济,不好意思央求她,就从地摊上觅了10元两双的军用布鞋将就着穿。 你们说我是不是跟不上时代? 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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