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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米 在我孩提时的记忆里,糯米永远占有重要地位,因为与之相连的总是节日。 一般在春节前数天,糯米的清香味道就开始让我灵魂出窍,整天吸吮食指。祖母总要淘洗好几大箩的糯米,浸满两只大水桶。那白玉石籽般的糯米经过三天的浸泡略显胖了,用手一捻就成末。那水有股馊味,我疑心变质了,但是不,一切刚刚开始。 一,糯米年糕 做糯米年糕和酿糯米酒的第一步都是蒸糯米饭。我六岁那年,家里的糯米特别多。在苏北盐城当教师的父母和上学的姐姐回家过年了。父亲到邻村请来了一个远亲,是个年糕师傅,姑且说他姓顾吧,四十多岁,脸黑黑的,膂力过人。他带来一些工具,巨大的蒸屉等。屉比笼大,多用木头制作,而笼是竹片制品。吃过午饭母亲收拾好桌子,顾师傅开始动手了。他把浸过的糯米放到蒸屉里,每屉都铺一层,有半屉高,然后象蒸馒头那样把屉摞起来,放到大锅上,锅里放水,用木柴火旺烧。灶上不一会儿就溢出水汽来,糯米饭的香气直往心坎里钻。我从父亲喉结的起伏不定可以判定他的焦急不亚于我。顾师傅吸着父亲敬献的香烟,飞马牌,脚泡在温水里,抱着手臂与父亲聊天,忽然说好了,撤火。那边灶下祖母就把明火压住,用铁皮封了灶膛。 八仙桌上先就有母亲刚洗净的一方半旧靛蓝印花粗布摊好了,是潮湿的。顾师傅趿上干净的拖鞋,把一屉一屉的糯米饭都倒在布上,湿漉漉,热气腾腾。祖母就盛了一大碗走,父亲当然明白,接过去自己动手,放进金贵的猪油和白糖,用筷子搅拌。然后与我和姐姐三人相互监视着分而食之,他总是告戒我们糯米不易消化。那边母亲为顾师傅打下手,把饭捣匀成长条状。顾师傅察看饭的湿度,在稍嫌干的地方淋一点点开水,然后用布把饭包了起来。这时候顾师傅忽然神气起来,他跳上八仙桌,光着双脚在布上不停地踩,过一会儿把布包翻个身子又踩,热气从他脚边升腾起来,那双常在庄稼地里行走的男人的大脚居然红白光鲜,灵活得就象两只有感情的小动物。过片刻打开包袱,把踩进饭里的布拉出来,调整一下,更加包紧,又踩,如此数遍。此时我们都好奇地看着,顾师傅就十二分卖力。父亲手捧茶杯,满意地吸烟。顾师傅忽然说好了,脸上露出倦容,额头沁出细汗。那布包成为整齐匀称的长条,只剩下余温了。打开,一条巨大的糯米年糕呈现在眼前。母亲从线板上扯下一段结实的洋线交给顾师傅,他用洋线把大年糕切割成便于携带的小块晾起来。 祖母马上取了四条,分做两份,都贴了红纸,令我和姐姐各拎了篮子分送左右邻居。你可以想象邻居收到还带温热的礼物时的心情。但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拎两块年糕似乎太重了,不够体贴。 二,糯米酒 就在顾师傅踩年糕的当儿,又有几屉的糯米饭下锅蒸了起来。母亲则开始在长条桌的一头摊张报纸,用擀面杖碾酒药丸。 酒药丸怎么来的?也是自家做的。苏南农村人家田边屋后潮湿处常生长一种大草,能长到一人高,夏秋开紫红色小花,集结成穗状,叶阔大,毛茸茸的,黄绿色,草杆多节。大人只说是酒药草,我至今没有去查其学名,是个疏忽。秋天里重阳节前祖母用镰刀割回一捆,在水里洗掉尘土,借生产队的铡刀铡成寸余小段,放大锅里煮成绿糊糊的一锅。然后用一定量的面粉掺和进去,和我一起动手搓成一个个鸡蛋大小的淡黄色团子,放在大笾里,拿到太阳底下晒。渐渐就发白并有一种特别的象酒味的香气散发出来。那大概是酵母菌寄居进去并繁殖了。酒药丸一定要晒得很干并保存好防潮,否则发霉了就没有用了。做一大陶缸米酒不过用10丸左右,所以很少有人家做酒药,都向别人买。我家就做过一回,整整两大笾,年底的时候半送半卖很快就剩下不多点了。邻村有专做酒药的世家,质量最好。 酒药丸碾成细末了,糯米饭又重新借顾师傅的力气倒到大粗布上。接下来就基本上是女人们的事情了。我父亲和顾师傅就开始坐在堂屋里喝茶抽烟。天色向晚,母亲开始准备晚饭。那糯米饭也开始降温了,祖母不停地翻动糯米饭,估计着饭的温度,太烫会烫死酵母菌,太凉又不繁殖。祖母说差不多了,母亲就从灶仓出来,她们把酒药洒在饭上并搅拌,然后由母亲一层层地覆在灶间的大陶缸里,每覆一层都用手蘸了微烫的热水抹平,再撒一薄层酒药末。那陶缸外面预先用旧棉絮和稻草包扎紧了。祖母做拌酒药的事情,向缸里放糯米饭这种细活由母亲执行。离缸口还剩两寸时,米饭和酒药正好全部用完,这种算计工夫只有母亲有,但母亲从不张扬,因为祖母在家务方面是权威。祖母最后在缸中央挖个小坑,然后倒了一碗热水,连碗放进坑里,盖上缸盖,上面又压上棉絮和稻草,把我和姐姐去去去赶开,酿酒的工艺就算完成了。晚餐也上来了,顾师傅吃了晚饭,挑起蒸屉,带上几条糕自回去了。 一昼夜过去了,屋子里弥漫着米酒的香气。祖母说开缸吧。我和姐姐每人盛了一小碗酒酿,那甜蜜的味道很快就把我放平,睡了一个下午。 三,糯米团子 在春节前我们必须准备好糯米粉,正月初一要包团子吃的。浸的糯米还有大半桶,就都倒到箩里过掉水,然后摊到大笾里让冬天的风吹干,到手抓不湿为止,如果吹透了就白白浸泡了,出粉困难。 粉是用这种浸过的糯米舂出来的。我在外婆家却看到外婆是把浸好的糯米换了水后放到手摇石磨里磨出来的,也是一种常用的方法。一边磨一边加水,石磨出口处盛一木盆,乳白色的黏液就流进盆里,沉淀在盆中水里的糯米粉颗粒极细,就是所谓水磨粉。一般现磨现吃。如果量大,水磨就不合算了,因为不容易晒干保存。 我们家族有台古老的舂粉机械,在大院的西厢房。地上半埋着一只大石臼,离石臼两步,并排很近地立着两根原木。舂头是黄铜的,榫接在大约七步长的硬木舂杆前端,上面还绑块麻石以增加分量,离头两步处安一横轴,支在两根原木顶端,支点处加了菜油润滑。舂杆尾部做了个扶手架子,人可以趴在架子上,一只脚踩那舂杆,这就是杠杆原理的应用了。每逢年关将近,这台原始的机械就忙了起来,全村的人都靠它舂米粉。轮到我们家了,就全家出动,那时天已经黑了。父亲上架子去踩舂。母亲和祖母用绷筛把初步舂出来的粉粒细细筛出粉来,筛完后的大颗粒仍然倒到石臼里。一臼接一臼地舂。因为怕落舂时出现意外,家里人不许我靠近帮忙,但姐姐却可以。起舂时的弧度多少要把米粒带出来少许到石臼边沿上,姐姐负责用竹刷帚把它们刷回去。她一口的苏北话让我很瞧不起。我第一次有了失业的失落感,坐到稻草堆上呆看,不一会就睡着了。 做团子的馅一般都用三种,两种甜的,豆沙和芝麻,一种咸的,有时候是萝卜丝加肉,有时候是青菜肉。村里经济不好的人家用很便宜的猪油渣代替肉,味道反倒更香。除夕的白天里,母亲在一只很小的不超过20厘米高的石臼里用一根20 厘米长的黄铜杆捣炒熟的芝麻,祖母张罗着熬赤豆沙,姐姐拌菜馅。父亲指派我去打酱油,自己却极休闲的样子,他竟然不顾我是豆沙和芝麻的质检员身份。最忙的时候太祖母也起来了,虚弱的身子慢慢过来,坐到桌旁,抖抖索索地包团子,手艺却依然无可挑剔。甜馅做成蛋形,咸馅做成球形以示区别。 下好的第一锅团子由父亲品尝并提出意见,如果满意了,也就是说他不吱声吃第二只了,就稍凉一下贴上红纸送给邻居。父亲是这方面的专家,象我一样大的时候起就担任了这项工作,并且似乎没有退休让贤的想法。 点朱砂是最后一道工序。祖母把朱砂用水调开来,只碗底一点点,用竹筷子方形的根部蘸了朱砂点在团子上,象到邮局领父亲寄回来的钱时盖章一样。到底是美化还是什么其他意义,实在搞不懂。不过我很快就破译出芝麻团子上有两个点的秘密。 四,糯米粽子 随着父母要回苏北学校去,糯米新年里的荣耀很快就消失了。父亲总要带上一袋糯米去煮粥吃,还要带上不少年糕和团子走。我六周岁那年的春节后,就是1971年2月,父母决定带上我到苏北去上学,而把姐姐留在祖母身边,转学到大队里的小学读书。他们用这种方法让我们姐弟都比同龄人早上学。但我和姐姐却都因为要离开熟悉的环境而哭成泪人。 到了苏北,我很快就适应了环境,学会了苏北话而忘记了苏南话。糯米粥只吃了一次,母亲把米藏起来说今年要自己包粽子吃了。于是屈原的死亡对于我们父子俩有了新的意义。母亲的手艺是一流的,而祖母煮的粽子常变成芦叶糯米粥。 端午节前的一个星期天,母亲一早就生好煤球炉烧水。父亲从当地农民手里买来了新鲜的粽叶,其实是一种巨大的芦苇叶子。母亲把它们放在开水锅里焯了,然后放到洗澡盆里用凉水浸着,苇叶就变成软熟而富有韧性的粽叶了。糯米和赤豆都淘洗过了,那赤豆已先浸了半天,搅混在一起。母亲拥有一把长长的钩针,因此她裹粽子显得很专业。她把三张带水的粽叶并列粘连成一大张,然后盘起来,握在手里成一个空腔,往里面塞拌好的糯米赤豆,用筷子插紧,然后用第四张粽叶从粽子的底部贴上去,绕过顶部盖住米,用钩针横刺过粽子,把第四张粽叶的尾巴钩到另一侧,最后用一段鞋底线扎紧,一只娇俏可爱的粽子就完成了。极象太祖母的小脚,以至很长时间我都认为古代女人缠足是因为喜爱粽子的缘故。 正在做作业的我看到母亲的手艺就十分好奇,蹲到澡盆边看,也拿起粽叶试。母亲试图教我,但我的手太小了,于是就让我用一张粽叶包小粽子,也帮我扎好,使我很有成就感。父亲从当地养鸭的朋友那儿弄回来一盆咸鸭蛋,他总有各种各样的朋友。见到我在玩裹粽子就加以驱逐,做作业去!从我上学开始他就跟我的左撇子习性过不去。我们算是结了梁子了。 粽子和咸鸭蛋同煮是极美的,闻着那香味,我哪还有心思学习? 五,其他 我的童年从母亲那里学到许多希奇的知识,而从父亲那里继承到一些嗜好,成为争食的对手。糯米就是其中之一。 水稻的米性因蛋白质、淀粉、脂肪的不同性质和比例分为粘、糯、籼、粳四种。第一种我没见过,现在最常见的是最后一种,就叫大米。但我童年的时候,全国农业学大寨,追求亩产高产,结果在平田整地运动后大量种植双季稻,都是籼米,淀粉含量高,煮粥不错,烧饭难吃,太糙。粳米脂肪含量高,糯米大概是蛋白质含量最高的米,特别粘。糯米除了做糕团,还常用于做煎饼、做八宝饭等。糯米做的东西放久了会还生。 我的家乡在长江和太湖之间的江阴。太湖地区的糯米被称为苏御糯,历代都要向皇帝上贡。在1931年,太湖地区的糯米曾获得巴拿马食品博览会国际金奖。 糯米中有些变异品种如血糯、紫香糯身价更是名贵,有补血养气的功效。 糯米在古代建筑中的使用是令人惊讶的事情。匠人们熬大锅的糯米汤来拌石灰,用于砌砖,房屋更坚固并防水性能好。用糯米粥混合砂石,就成了古代混凝土,用于封闭墓穴,其坚固程度不亚于现代混凝土而防渗漏能力更强。 糯米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恩典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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