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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高宜_LZLJ

黄歌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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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9 13: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高宜_LZLJ 于 2019-8-19 14:1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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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悲天悯地的情歌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高一虎欧阳北上和董乐农庄伟民一伙子送欧阳东进去北京火车站。
    清晨的北京火车站挤满了送行的人群。东进是先到学校报到,然后由学校用车集体送到火车站。欧阳北上大早陪弟弟去学校,大院其他孩子就直接骑车去北京站。由於是知青专列,北京火车站通往站台的大门统统敞开,送行的亲属可以自由出入。这个时候根本不用防备无票蹭车,只要大脑正常,就连傻子都不会混到驶往穷苦农村的专列上去。等了一个小时,学校运送下乡知青的轿车到达了,下放的学生们排着松散的队列吊儿郎当地进入站台,送行的人群一下子就把队列冲散了。顿时,站台上哭声四起,象是送丧的仪式。红着眼圈的母亲,强忍泪水的父亲,放开嗓门儿哭泣的老人。铁石心肠的人处在这种场所都会心软,更不要说面临骨肉分离,天涯海角的亲人们了。人群后面是学校组织的送行队伍,他们排列整齐,敲锣打鼓,燃放鞭炮。但是,人为营造的欢送气氛根本无法感染送行的人群。哭声,叮嘱声,叹息声,嚎啕声把锣鼓鞭炮的声音淹没。站台上一片嘈杂振耳欲聋。
   欧阳北上和高一虎一夥围着欧阳东进大声暴侃,不时发出阵阵狂笑。他们的声音与周围的哭声极不谐调,有人恶狠狠地瞥他们,但看到几个人的装束,知道是一群顽主,马上扭过头去。
   其实,高一虎和欧阳北早已熟悉了这种悲痛的景象,更知道列车即将驶往什么地方,所以,他们的心情格外压抑。几个月前,他们俩分别被送进了这个热火朝天的场合,送别的人们泪流满面,移动的列车激起惊天动地的哭声。心事重重的家长拉扯年幼无知的孩子不放,很快,列车便无情地甩掉这些痛彻心腹的亲人,把他们的骨肉带到缺吃少穿的穷乡僻壤。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掀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声心悸的汽笛长鸣
    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
    忽然一阵痉挛的抖动
    。。。。。

    到农村后,高一虎听到这首流传极广的诗歌,这是一位到山西插队的知青哥们儿流着眼泪写的。简单的诗句,道出北京车站成千上万人在那惊心动魄一刻的真实感觉。
    但是,今天此刻,高一虎欧阳哥儿俩和董乐农却站在站台上叼着烟,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的人群。站台上的家长把即将离去的孩子紧紧围住,扯着手反复叮嘱,泪水长流。高一虎发现,当哭声混合在一起的时候,周围就形成了一个悲撼的磁场,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被这个场震撼,感动,忍不住泪水往出涌。此时此刻,只有象高一虎这样久经战阵的人,才能忍住心中的悲哀,板出无所谓的嘴脸。
   “东进,你小子到了农村,要好好干,别他妈的总三心二意的。”高一虎捶捶东进的肩膀,装模做样地叮嘱。
   “记住,我把钱都缝在你的裤衩上了。”北上有些伤感,但他强忍着。
   “操,我说肚子上怎么疙疙瘩瘩的,”欧阳东进眼睛东张西望,寻找熟人,“哥,我路上该用钱的时候怎么往出掏?”
   “扯淡,你们是集体行动,吃住行都统一安排,路上用个屁钱?”北上扯东进的胳膊,“你找谁呢,今天就我们几个送你。”
   “哥,我那帮兄弟说好要来的。”
   “就你那帮小兔崽子,我昨儿晚上就发话了,让他们都家里呆着,一个也甭来。”
   “哥,你忒不仁义了。。。。。”
    听着他们哥儿俩对话,高一虎百无聊赖,想起整老李头的事儿,就和董乐农悄声商量,他觉得让董乐农出面比较妥当。
   “你小子这些年把老李头巴结的不善,老丫挺的对你挺有好感的,一点儿戒心都没有。”高一虎笑眯眯地动员董乐农。
   “操,好不容易结下这么一个善缘,就非给我毁了不可?”董乐农假装不情愿,其实,肚子里早憋不住想出面了。“不过,咱们可得说好,事成之后,你们可不许把我给卖了。”
   “那当然了,咱们谁跟谁呀。再说了,你这虽然是出以公心,为民除害,但也为我们报了仇不是!我们不会那么没良心。”
   “操,你丫别装纯。你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你丫象是非要害我一道不可。”
    欧阳东进听到他俩的对话,大声叫道,“哥,你们要整老李头啊,这事儿我得参加,我不走了。”
    北上把他往车厢上推,“去去去,快上车吧,什么事儿都想搀和,这儿没你的事。”
   “哥,你等会,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下一节车厢的一个窗口,传过来一个高亢的女孩子的歌声。歌声嘹亮而深沉,越过嘈杂的人声和喧天的锣鼓,在人们的头顶盘旋。高一虎惊讶地盯着这个女孩子,发现她一身整洁的军装,脖子上围着一条鲜红的拉毛开丝米大围巾,苍白的脸颊秀美而高贵,晶莹的泪珠就象是清晨天空的星斗。她在引亢高歌,为一个在她面前,坐在列车窗口面前即将离别的情人,旁若无人地纵情高歌。

   有位年轻的姑娘
   送战士去打仗
   他们黑夜里告别
   在那街灯前
   。。。。。。
   透过淡淡的薄雾
   青年看见
   在那姑娘的窗前
   还闪耀着
   灯光。。。。。

    站台上,送行的人群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了。哭泣声低悄,喧闹声静止,口号声也喑哑了。偌大的站台,都在静静地倾听这个动人的歌声。一时间,挤满人群的站台,成了一个正在表演的舞台。直到歌曲唱完,女孩还沉浸在歌曲渲染的气氛中不能自拔,泪水随着歌声倾盆而下。忽然,她不顾一切地扑向自己的男友,男友也从车窗伸出大半个身子与她热烈拥抱在一起。
   “干什么,这是干什么。”过了半晌高一虎才缓过神儿来,为了显示与众不同,他故意见怪不怪地大声喊。众人一通起哄把他打断,北上故意抓住他的衣领,“你丫真不雅,这么动人的歌声,这么感人的场面,你小子愣是不感动。”
   “我怎么不感动,我怎么不伤感,”高一虎戏剧性地转身,“这首苏联歌曲<<灯光>>,描述的是一位即将出征的年轻战士与心爱的姑娘告别。两个人寻找吻别的场所,却发现周围都是人群,最可恨的是那个灯光,把街角照得通亮,四下搜寻直至天明,他们竟然没能接成吻。”
   高一虎的谬解差点儿引起一帮哥们儿鼓噪,而这时,那位唱歌的姑娘正在不顾一切地隔着窗口,与恋人紧紧拥抱。男孩竭力从窗口伸出身体迎合着自己的恋人。忽然,两个人不约而同把滚烫的嘴唇贴在一起,在众人面前热烈接起吻来。
   在这个封闭的时代,在这个极端保守的年头,一对勇敢的年轻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他们的勇敢,如同爆发了一枚重磅炸弹,把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
   “好,好样的!”刚才还冷嘲热讽的高一虎情不自禁地大吼一声,身旁董乐农和欧阳北上也跟着鼓噪。就在这时,开车的铃声在站台上尖锐的响起来,火车缓缓启动,站台上的人们醒悟过来,重新扑向车窗,扑向窗口的亲人。哭声,喊声,叮嘱声,口号声响成一片。
    高一虎目送着火车离去,仿佛离去的,是一条扭动着身躯的女妖。
    高一虎转过身,发现梦幻变化一样,他的一群哥们儿不见了,代之以一群陌生的人。
    高一虎立刻查觉出这群人来者不善。他们中大部分身穿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但军装里面清晰地显示出套在里面的,崭新笔挺的金黄色将校呢。为首的家伙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嘴角挂着一只香烟,嘲笑地打量高一虎。
   “兄弟是哪里玩的?挺幽默的嘛。”这个家伙懒洋洋地开口,高一虎注意到他斜跨的军用书包硬梆梆的,显然里面藏着一把菜刀。
    高一虎猛然想起来,刚才就是这个家伙立在唱歌的女孩子身后。
   “不劲逗啊,你懂得幽默不?认他妈的什么真啊,实在没劲儿。”高一虎大大咧咧地回答。
   “你丫懂得什么是高尚的爱情不?”那家伙身后一个小子猴头猴脑地冒出一句。
   “你他妈的就懂?现在正好,刚送走一哥们儿的弟弟,心里正悲愤着呢,你们这个碴吧叫得好。”高一虎兴奋起来。好多日子没打架了,更何况,他瞥到了董乐农和欧阳北上正从这些人身后悄悄包抄上来。刚才他发愣的时候,欧阳北上和董乐农随火车跑了几步,目送欧阳东进远去。
    为首的家伙把手悄悄伸进胯包,高一虎也摸着自己后腰。最近这一年时间,每次到北京火车站站送上山下乡的学生时,总会发生两伙人斗殴打群架的事儿。为此,高一虎早有准备。
    看到高一虎的动作,对面的一伙子唰的一下散开,在高一虎前面形成个半月形包围圈,一看就是平时训练有素的野小子。
    形势一触即发,双方剑拔弩张,就等着对方出手的一刻。忽然,那个唱歌的女孩子冲过来,挡在两个人中间。与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孩子,高一虎迟疑之间,忽然楞住了。
   “你,你是。。。?”
   “你还记得我?”宋璐璐脸上闪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羞涩,“你们误会了,这是我哥哥。”她摆一下脸,点一下为首的家伙。
   “你们是空军大院的?”
   “我叫宋璐璐,火车上其实都告诉你了。”宋璐璐俏皮地笑,然后对哥哥说,“哥,这位同学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在火车上认识的高一虎。”
   “呵呵,差点儿发生误会,”为首的家伙立刻释然,主动伸出手来,“宋磊磊,空军大院的,你好。”
   “你好,”高一虎跟他握手,“空军大院?如雷贯耳啊。火车上多亏你妹妹,始终找不到机会当面道谢呢。”
   “不用客气了,到底是条汉子,面对我们这么多人,一点儿也不触。”宋磊磊说。
    高一虎招手,让董乐农和欧阳北上过来,“我这里还埋伏着俩哥们儿呢。”
   “操,真他妈的够阴险的。”宋磊磊的一伙子人都乐了。
    当时,社会上很多人都是这样轻易地扭转敌对状态,化敌为友,一笑泯恩仇。
   “你们今天怎么也到北京站来了?”高一虎没话找话地问宋璐璐。表面上他假装漫不经心,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了。
   “是送我好朋友的男朋友,她叫冯佳,跟我一个院的。”宋璐璐指指刚才唱歌的女孩,“你呢?”
   “送我一好哥们儿的弟弟。”高一虎指指乐农和北上,“董乐农,欧阳北上,都是跟我一个院的哥们儿。”
    宋璐璐的好朋友冯佳眼圈依然红红的,她友好地对高一虎点头,董乐农和北上也赶快对宋璐璐和这个女孩儿点头,表示招呼。
    出火车站的时候,宋磊磊一伙儿有事急着走。高一虎目送他们离去,他愣愣地盯着宋璐璐的背影,觉得心里拧着的一块疙瘩终於化开了。
   “兄弟,什么时候认识的,牌儿够亮的。”欧阳北上咂吧着嘴问道。
   “你们不是瞧不起我吗,你昨天还踩乎我不会拍婆子呢。现在看见了吧,有这么好的婆子,我还用满大街乱拍吗!哥们儿这叫藏而不露。”高一虎说着话,眼睛忍不住依然留恋着宋璐璐离去的背影。
   “既然这么恋恋不舍,干嘛不让她留下来?”董乐农悄悄问。
   “你真够木的,没瞧见一虎刚才急着忙着跟宋磊磊交换电话号码?”欧阳北上耳朵尖,听到了董乐农的悄悄话,“你以为一虎是个省油儿的灯?丫贼着呢。”
    高一虎不象往日那样洒脱,此时竟然露出一丝窘迫。
   “一虎,你什么时候正式约宋璐璐?”欧阳北上打蛇跟棍上,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真笨,”董乐农呵呵笑着替高一虎回答,“连我都明白了,你丫还犯傻,你既然看出高一虎跟人家哥哥套近乎,就没听到一虎刚才跟人家哥哥约着,哪天到咱院听吉他乖的演奏吗?现在明白了,一虎原来是另有目的,这才叫做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对了,乐农,说到听吉他,我和北上还没给你好好介绍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吉他乖呢,”高一虎巧妙地转换话题,“这丫的跟北上一个村,可是一个挺稀奇的主儿。”
    董乐农的兴趣立刻就被激起来了,“这两天光听吉他呆这个名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是哪个大院的?什么特殊人物?”
    高一虎高深莫测地笑,欧阳北上憋不住了,“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吉他呆不是大院的孩子,不过,等你听到了他的吉他演奏,对这个人,你一定会另眼相看。”
   “这么说,不听他演奏,印象肯定好不了啦?”
   “你甭想那么多,这叫人不可貌象。不过,做好点儿精神准备倒也不算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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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9 13:16:4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不能爱咱就露阴癖了
    临插队前,吉他呆曾被派出所片警小徐抓了个现行。
    那是一个冬季寒冷的夜晚,马路上街灯昏暗,人车寥寥。吉他呆身穿棉大衣,双手裹在袖子里,趴在自行车车把上。后背,却没有背那只时刻不离身的大吉他。路过的,会以为他在等人。
    吉他呆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在他即将前往山西插队的离别之前必须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的人。
    马上就要走了,离开北京,天各一方,也许此生此世无法再见上一面。所以,吉他呆必须在临行之前,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给这个心里倾慕的女孩,他的邻居小轴子。
    如果,今晚见不到小轴子,或者干脆遭到小轴子拒绝,吉它呆就要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他的棉大衣里面,吉他呆的身体是彻底赤裸的。
    其实,吉他呆跟小轴子做了十几年的隔壁邻居,可惜的是,两个人很少在一起,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小轴子的爸爸是蹬排子车的,粗眉大嗓,出身赤贫。小轴子的长相却随了母亲,母亲是个农村妇女,但乡下的风沙并没吹皱她的皮肤,母亲天生就象个城里人。小轴子的皮肤随母亲,白皙干净。虽然眉眼很小,嘴巴有些大。但人们说了,一白遮百丑。白皙的小轴子在吉他呆的心目中,就是传说中的下凡仙女。
    自从长大成人,吉他呆就不太敢跟小轴子说话。吉他乖对自己的长相自卑,对自己的家庭出身更加自卑。吉他呆的父亲是一个被政府镇压的反动军官,地地道道的历史反革命分子。虽然大家都住在贫民聚集的小胡同里,两家只隔一堵墙,但家庭出身造成的差别却构成另外一堵更高更厚的墙。
    准确地说,小轴子只能算是吉他呆的梦中情人。
    吉他呆每晚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心里想着小轴子,双手就忍不住在下身忙乱,一会儿,喷出来一股滚烫的东西,吉他呆用内裤揉搓几下,湿呼呼地继续睡过去。
    小轴子是最早一批报名去内蒙古牧区的。
听到小轴子报名的消息,吉他呆立刻跑到学校去报名。负责填表的老师反复打量他,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怪人,“你也想去内蒙?我看没什么可能。”
“凭。。。, 为什么?”
老师抿着嘴巴打量他, 半晌, 才说出一句不算太幽默的笑话:“郎要去内蒙, 内蒙不要狼。”
学校和胡同里, 只有同班同学和班主任老师知道吉他呆姓郎。 但吉他乖听出来了, 老师后面用的那个发音,并不是他的姓氏郎,而毫无疑问是真正意义上的狼。
    不用老师往下说,吉他呆心里已经心知肚明。就他这样的出身,送到靠近国境线的蒙古牧区,万一脚下抹油逃过国境线叛国投敌,算是谁的责任?
    小轴子到达内蒙古的第二年,也就是吉他乖报名到山西插队的前几天,街坊上忽然传开一个流言,小轴子嫁给了一个五大三粗的蒙古牧民。
    吉他呆听到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呆了。
    从那天开始,吉他呆做事就有些痴痴呆呆。空旷的屋子里,他东转转西转转,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文革开始不久,他的大妈和姨太太的二妈就被赶到他爹的老家乡下去了,家里房子被别人占据,只给吉他呆留下一间过去放柴禾的小屋子。孤零零的吉他呆一肚子心里话无法对人说,只能悄悄溜到靠近街角的墙头上向小轴子家偷看。昨天,就象是要印证那个传言,小轴子携着一个粗壮的蒙古汉子回到家里。吉他呆在自己的小屋就能听到隔墙蒙古汉子与丈人饮酒的豪迈声音。小轴子的肚子微蹶着,脸上绽开即将做母亲的微笑。小呆子头脑昏昏,他记得小轴子去内蒙分手前的那个夜晚,自己下了最大决心把一封写得磕磕吧吧的情书塞到小轴子手里。小轴子冲他羞涩一笑,“呆子哥,你有这个心,就安安心心等我回来吧,只要我能回来,咱俩有的是时间好好聊。”
    现在,小轴子回来了,但不是独自一个人,而是身边携着一个,肚子里揣着一个。
    那天傍晚,吉他呆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裸身裹件棉大衣,躲在街道阴影里。只要看到象小轴子那样年龄的女孩走过来就猛地把大衣一掀,露出小肚子前黑呼呼的一片,有时还抓起软塌塌香肠一样的白东西冲人家摇晃。吓得过路女孩们花容失色,吱哇乱叫拼命逃跑。这时,吉他呆就会感到开心,会特别得意地开怀大笑。他要用这种方法招出小轴子,蹂躏小轴子,也是用这种方法彻底忘记小轴子。为此,他忽略了寒冷和危险,忽略了自己卑劣的身份。他只顾着体验这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感,根本忘记自己的行为已经违法。很快,警察来了,把吉他呆扭胳膊拽腿往公安分局送。一路上,过往群众听说逮住一个现行的臭流氓,还光着屁股,掏自己那破玩意儿要喂过路女孩儿吃,都义愤填膺,围过来冲吉他呆拳打脚踢。吉他呆身上的军大衣一会儿掀起来,露出白色的身体,一会儿又被警察拉下来,盖在身上,他裸露的身体上青一块紫一块。但他毫无知觉,只是一味咧开嘴傻笑。他笑得舒心,笑得解气,笑得酣畅淋漓。进了局子大门,分局的警察下手也毫不留情,蹶得吉他呆止住笑,痛得满眼泪花。但警察一松手,他又继续笑起来。直到街道派出所片警小徐赶过来,这才被松了手铐。小徐知道吉他呆这是受了刺激。他向邻居了解过,吉他呆患了单相思。小徐狠狠批评吉他呆,失恋怕什么,天下好女孩子多得很,你又没跟人家小轴子表白过什么,就是追求也得按正常方式啊。再说了,人家小轴子已经嫁人了,你这是破坏人家家庭。你今晚上这叫什么行为?你这是耍流氓,就算百分之百替你考虑,这也是病态,是露阴癖。如果不是你失恋,如果不是你病态,如果不是你明天就响应号召上山下乡了,今晚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回家,对社会治安造成这么恶劣的影响,你这是犯罪,不得把你在局子里关个十天半月的,弄不好,还要送到劳改农场改造个三年五载。
    有小徐保着,那天晚上,直到半夜吉他呆才被分局释放回家,因为,小徐知道吉他呆第二天的火车,去山西插队。这也是小徐保吉他乖的原因,耽误了上山下乡,街道派出所和吉他乖的中学就会增加负担,总不能再花车费把他单独送到乡下去吧。
    吉他呆回家后开始弹奏吉他,想当初,小轴子就是因为喜欢美妙的吉他声才留意到他,就是因为经常听他弹奏吉他才对他隐隐含情,给吉他呆带来朦胧希望的。但是今天,他再怎么弹奏,再怎么扯着嗓子唱歌,小轴子也不会过来听了。在这个凄苦寒冷的早春夜晚,在自己低矮潮湿的小破屋里,吉他呆弹奏得如醉如痴,唱歌肝肠寸断,浑然忘记了天地人间。他不知道隔壁的小轴子是否在听他心碎的弹唱。也许,小轴子的听觉早淹没在蒙古大汉粗旷的打鼾声中了。
到农村以后,吉他呆的病态被大家知道,受尽了同组知青的欺负。如果不是欧阳北上偶然在自由市场发现他偷盗,并且狠狠教训他一顿。那以后,欧阳北上又发现他吉他弹得不错,歌唱得好听,多少有些罩着他,别的知青肯定会把这个露阴癖的**活活打残。
   在文革那个年代,玩吉他这类乐器本身就与作风不正派或流氓活动划等号。但吉他呆喜欢音乐,尤其喜欢吉他。这个爱好与生俱来,给他阴暗的生活带来一线光明。吉他呆躲在农村简陋的小屋子里,无论是对着满屋的知青,还是独自一人,他都会不停地弹奏,如醉如痴,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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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9 16:07:5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顽主形成也要原因
    高一虎所有的理想都带点儿离经叛道的味道。要不然老爹总是敲着他的脑壳说,你小子,幸亏出生的晚,否则,就凭你这张嘴,当初在哪家部队都得让人家收拾了,这阵儿,准不定在哪儿歪脖儿呢。老爹满嘴的乡音,但这句话竟然带足了北京腔儿。
    其实,高一虎的嗓门哪儿有他爹的大?想当初,他爹站在全师上万人的队伍前面,可着嗓子一吼,就连最后一排士兵也听得清清楚楚。不过,高一虎的爹可没一虎那一肚子鬼主意,人家肚子里是黏黏呼呼的肠肚,他肚子里是抹了油的转轴。
    大院孩子的游戏经常花样翻新,其中,有不少是高一虎的主意。
    那个时候孩子们玩的,与胡同孩子玩的其实没什么两样,拍洋画儿,滚弹球,胡子逮匪,红灯绿灯,顶到头了设下圈套逮猫。自从高一虎进入初中,他肚子里的鬼主意,就给大院的孩子带来了无穷的乐趣。他们最初是到大院楼房里的地下室探险,地下室黑鼓窿咚,一股子强烈的潮气,伸手不见五指。高一虎把从家里偷出来的一整盒火柴都划光了,还是没到达地下室的最深处。这时,高一虎忽然恐怖地大喊,“大家别吭声,前面好像有人。”声音刚落,手中的火柴熄灭了。孩子们连大气儿都不敢出,感觉黑暗中确实有一个影子在晃,心里咚咚乱跳。不知谁沉不住气,惨叫一声扭头逃跑,其他孩子一窝蜂向外拥。黑暗里,撞墙的,撞门的,被绊倒的,乱成一锅粥。高一虎和董乐农等几个胆子大的就在黑暗里发出恐怖的怪叫,把混乱鼓动到最高潮。出了地下室,孩子们打肿脸充胖子,虽然鼻子破了,胳膊刮开口子,衣服扯开大窟窿。但一个个挺胸凸肚,从容不迫,假装无所畏惧。
    再后来,高一虎带领大家专门给传达室老李头捣乱。
    起因是高一虎组织孩子进地下室的事,被胆小孩子的家长发现了。家长们不好意思直接找高一虎的父亲,就告状到传达室李大爷那里,由他代表大家向高一虎的家长反映。高一虎为此挨了一顿揍,跟老李头结下了深仇大恨。
    开始时,他们用套索抓住几只野猫。趁天黑,拎着猫脖子凑到传达室门口,只要有人进出传达室,呼地一下子顺着打开的门缝把野猫扔进屋里。绝望的野猫嘶声惨叫逮谁挠谁,传达室里乱成一锅粥。初次尝试,老李头瘁不及防,吃惊逃窜,引得外面暗影里的孩子一阵哄笑。后来,老李头专门在传达室门口安装了一盏电灯,如果有孩子往屋里扔猫,老李头一拉灯绳,传达室门前便一片通明,扔猫的孩子无所遁形,当场被抓获,告到家长那里,难免挨一顿臭揍。这个方法开始不灵,孩子们心中的仇恨越来越重,此仇非报不可。高一虎当然更不甘心,他跟董乐农和欧阳北上琢磨了好几天,终於又想出一个更绝妙的馊招儿。
    平时,老李头责任所在,经常在晚上一个人打着手电,到很少有人经过的黑鼓窿咚的后院去巡视。高一虎摸到这个规律,就带领孩子在后院黑处的几条主要通道上挖掘深坑,里面放上一些垃圾箱里捡来的烂西红柿,臭西瓜一类的东西。深坑上面浮盖一层薄纸,纸上铺着干土。终於等到老李头巡视到这里了,一群孩子就躲在暗处偷看。只见毫无戒备的老李头忽然一脚踩空,哎呀叫唤一声跌倒在地。这一下,受到严重惊吓不说,脚上还沾满腐烂的蔬菜。孩子们使劲儿捂住嘴巴,强忍着别笑出声来。可惜的是,这么聪明的恶作剧,立刻就被老李头识破,遭到告家长继续挨揍的可怕报复。愤怒的家长把高一虎,欧阳北上的屁股当床垫,父亲手中的鸡毛箪子,军用皮带不知道抽折了多少条。
    文革开始,高一虎义无反顾地参加了红卫兵,并成为周围几个学校的红卫兵骨干。他带领大家造反,抄家,破四旧,沿着大街骑车巡逻,抓住流氓小偷往死里揍。直到学校里人人都成了红卫兵,他们的优越感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淹没,加上父亲被揪斗,他就组织大院的孩子,到处游逛,到处拔份,到处打架。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很快结束了,高一虎报名参加上山下乡,到陕北的延安,跟着大山深处的老农一块儿耕地种庄稼。开始时,他也跟别的孩子们一样对农村充满了新鲜感。当他坐在炕头上喝着农民的米酒,品尝着陕北农村春节才能吃到的油馍和大肉,他觉得农村生活挺不赖的。唯一的缺点是老乡家的肉块切得太大了,一块肉足有二两重,油馍也太粗了,一个油馍足能吃个半个上午。直到春节过去,农村生活进入了正常的轨道,他才发现老乡过的日子原来是异常的艰难。
    陕北农民是素食动物,忙碌一年,只有春节才能杀猪宰羊,开开油荤。嘴巴吊了一整年,为了解馋过嘴瘾,才把肉块切成二两重。老乡一年只能喝一次自己酿的米酒,所以,好客的陕北老乡家的米酒才能让他管够喝。就是由於他们来自遥远的北京,老乡尽着自己最好的东西招待他们,所以,他才把农村当做吃喝玩乐的天堂。开春以后,半个村子的老乡家断粮了。生产队无奈,把国家给知识青年买窑洞的钱私分掉,高一虎等八个北京知识青年只好搬到生产队刚刚挖好的牲口窑里。临时盘出来的土炕潮湿阴冷,刚住进去生过一次火,结果,蒸出的水汽把被褥弄得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几个人硬是在炕上坐着熬了一夜。
    到农村八个月以后,高一虎才真正懂得了中国农村的贫困,也懂得了农民才是中国社会的大多数。以往自己造反革命,自以为崇高伟大,动辄拿出解放全人类的派头,但他真的能解放眼前这些贫困不堪的农民吗?他能解决中国好几个亿农民的吃饭问题吗?高一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但他没有象其他有为青年那样决心扎根,拼命努力,为改造农村尽力。他只是感到茫然,感到绝望。设想一下,自己现在如同茫茫大山深处一只渺小的蚂蚁,他的努力,他的贡献,会给伟大的时代留下什么痕迹呢?什么也不会留下!生活的贫困,精神的匮乏,使高一虎懂得了人类文明已经离开自己远去。只有回到精神文化的中心,回到繁华富裕的首都,他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精神才能丰富起来,生活才能恢复往日的风采。   
    现在,高一虎回来了,没有请好假,偷偷跑回来了。变得陌生的北京,几乎没有了家的模样。但是,伙伴们都在,过去生活的痕迹尤存,未来美好的一切都在向他招手。高一虎兴奋异常,信心倍增,未来依然在自己的手里,就象火车站偶尔邂逅的吉它手一样。迷人的音乐是那样动人,火车上巧遇的那个女孩子宋璐璐,红红的脸蛋,就象熟透的苹果,所有这美好的一切,在他面前呈现,开端,就等着他勇敢地去采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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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9 16:0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这比露阴癖还蝎虎啊
        高一虎和欧阳北上大早起来就骑着各自的锰钢自行车去找吉他呆,高一虎的自行车在家放了八个月,但他的车是新车,这辆新车是高一虎的骄傲,此时,经过一番擦拭,自行车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辉煌,不但车座拔得高高,而且,整个自行车也擦得簇新闪亮。中国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有着独特的审美潮流,这些潮流主要表现在流行于干部子弟中间的各种时髦。比如,身穿高级呢料上衣或将校呢军装上衣,外面一定要罩上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制服。头顶是水獭毛的高级皮帽,脚下一双三接头的军官皮鞋或高腰将校靴。并不那么普及的凤凰牌28型自行车,则更是干部子弟身份的象征,不但自行车高级,而且必定经过特意改装。比如高一虎这辆车吧,不锈钢的后座架早就拆掉了,自行车座位拔高得几乎到达极限高度。高一虎腿长,坐在这辆自行车高高的车座上,双腿尽量伸直,腰杆也挺得笔直。这个姿势,使得高一虎双腿格外忻长,身材格外高大。跟在他身旁使劲儿蹬车的欧阳北上身材矮挫动作吃力,这个身材的限制,使得欧阳北上说什么也不能赶这个时髦。欧阳北上的自行车也不是新车,他老爹上班有伏尔加高级轿车接送,所以从来不骑自行车,欧阳北上只能捡他妈妈过去上班时骑的女式自行车。这种女式自行车车身低矮,没有横梁,这样便於女士们跨上自行车座位。自行车车身低,座位也矮,如果换成一个象弟弟欧阳东进那样瘦高的男人来骑,从远处看,就象是蹲在自行车上一样。所以,自从老爹被关牛棚,家里没钱买自行车,欧阳东进宁可跟哥们儿借车,也绝对不骑这辆女士自行车。此时,欧阳北上骑这这辆自行车上跟在高一虎身边,和高高在上的高一虎一比,欧阳北上本来就短粗的体型,显得更加低矮。高一虎侧头看看欧阳北上,他读过<<唐吉轲德>>这本书,立刻联想到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庄一谐滑稽可笑的唐吉轲德和他的助手,登时扑哧一下笑出来。
    但欧阳北上没有注意到高一虎的表情,因为,他正全神贯注地听高一虎讲述一个故事。
    高一虎边骑车边兴致勃勃地讲述他在陕北一个公社插队哥们儿的奇闻逸事。
    高一虎是在下乡的火车上知道这个同校不同年级的哥们儿的,此人名叫刘崇礼,一双高度近视而且几乎瞪出眼眶的突暴双眼,一张高高撅起来的厚嘴唇,两腮鼓起,额头高耸。
   “丫脑袋瓜子太好使了,尤其记忆力,”倍儿牛,在火车上,他能整段整段地背诵<<红楼梦>>,嘴巴象吐豆子一样,一字不差,这孙子还学过油画,刚到村里就挨门儿给老乡画像,把放羊老汉画得伟岸高大。他的名字读音就更牛了,刘崇礼,丫就势把自己名字这个读音儿念成刘总理。
   “靠,这名字还真就是总理的音儿。
   “这小子在农村一天都不闲着,第一件事,是把从家里带去的一条遥控舰艇模型安装好,在靠近村庄的延河里试航,结果,小汽艇扑扑喷着汽在水里横冲直撞,把老乡可给镇住了。刘总理牛逼地宣布,这条船模现在正式叫做海神一号,老乡不懂什么叫海神,他就解释说,海神就是海了去了的神仙,管天下所有事。他本来还想接着做海神二号三号呢,结果。。。
   “让村干部没收了?”欧阳北上焦急地打断他。
   “什么呀,一头撞到河边的礁石上,撞烂了。
   “操,可惜。”
   “老乡都可惜这么大的一个钢铁神仙就这么轰地一声仙逝了,他自己一点儿不在乎。”高一虎接着说“对了,这孙子还有一个故事,他研究历史特牛,对古今中外各国历史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这么厉害!”欧阳北上有些垂涎。
   “尤其对於中国的近代史,他还颇有一番自己独特的心得呢,特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肯定不是官方的了?我最喜欢听各种在野的观点。”欧阳北上本来就对历史,特别是军事史兴趣浓厚,听到这个话题,兴致登时高涨起来。
   “经过博览群书大量阅读,刘总理号称找到了中国历史上几千年来所有战争的基本规律。
   “战争规律?这么牛!到底是什么规律?”军事迷欧阳北上按捺不住。
    高一虎知道欧阳北上对军事着迷,所以,欧阳北上越着急,他越好整以暇,“纵观几千年来的战争史,除了明朝朱元璋曾经有一个特殊的战例,所有胜利的战争,都有一个明显的规律,就是,凡是最后取得全面胜利的战争,都是在整个中国国土上,从北方中国向南方中国的战略进攻。这个胜利的进攻态势,贯穿中国几千年来的军事史,可以说,历史上所有战争的结局,都是依循这个规律进行的,自古至今,无一例外。
    欧阳北上歪着脑袋想想,可不是,不过,原因也很明显“那是因为中国北方民风凶悍,易于战胜身体柔弱的南方人的缘故。
   “不那么简单,不那么简单”高一虎莫测高深地说“南方人虽然柔弱,但比北方人开化,也明显聪明一些。再说了,历史上,著名的军事将领之中,南方人也比北方人明显要多。
    身为北方人的欧阳北上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放弃了争论。
   “所以,”高高骑在自行车上的高一虎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一眼,话锋一转,激昂地说“刘总理於是总结道。从北向南发动进攻从而取得胜利,这条战争的规律就是中国战争历史上最重要的规律。
    欧阳北上瞪着眼睛,郑重其事地点头,表示赞成。
    高一虎抬高了声调“中国的现代历史中,是毛泽东先生洞查历史,首先发现了这条规律。就是因为此,为了中国革命的伟大成功,毛先生不惜放弃位於中国南方的广大根据地,率领中央红军,不惜步行两万五千里路程,历尽了难以想像的千难万险,终於从南方的瑞金步行走到到位於北方的陕北延安,完成了中国革命从北向南的军事战略部署,正是由于这个军事布局符合中国军事历史的伟大规律,所以,中央红军才最终取得了中国革命的伟大胜利!
    欧阳北上听得瞠目结舌一头雾水,但又觉得颇有道理,不由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刘总理充满钦佩之情,一时之间,竟然心情激荡,情难自己,摇头大为赞叹。
    不过,接着一想又有点儿不对劲儿,“你刚才说什么?那个刘总理管毛主席叫什么?毛泽东先生?丫以为自己是谁?是美国记者?丫管毛主席称先生!
    高一虎哈哈大笑,“什么叫特立独行,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你丫就慢慢领悟慢慢学习吧
    两个人侃得兴高采烈,自行车蹬得也飞快,在胡同里七绕八绕,寻找吉他乖的家。
    如果不是欧阳北上反复鼓动,高一虎说什么也想不起来登门拜访吉他乖,但自从欧阳北上见高一虎对吉他歌曲着迷,对吉他乖产生初步好感,就千方百计动员高一虎和大院的孩子接受吉他乖。欧阳北上搜肠刮肚搜刮吉他乖的优点和长处,但他嘴笨,本来说着人家的长处,却说着说着冒出实话,揭出吉他乖更多丑事。好在大院孩子只是寻开心,大家都没听过吉他乖弹奏,只当欧阳北上在讲述什么逗乐的段子,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高一虎,本来还对吉他乖有些好感,这些好感其实就是他那精熟的吉他曲和动人的拉美爱情歌曲。但这些天越听欧阳北上讲吉他乖的陈年往事,高一虎越肚子里就越有点添了恶心的感觉,很多时候,真不想跟这个痞子吉他手继续打交道了。但只要欧阳北上不讲吉他呆的趣事了,高一虎就能转过头来想,又忆起吉他呆那悦耳的吉他曲和动人的歌声,又忍不住想尽快把吉他呆叫来好好让大伙儿听个过瘾。如果不是那天在火车站巧遇宋璐璐,如果不是那天一时心血来潮邀请宋璐璐和空军大院的新朋友到大院来听吉他表演,高一虎肯定还要犹豫好几天,他实在很难说服自己主动跟吉他呆来往,更不要说主动登门拜访了。
    但现在,就冲宋璐璐想听吉他曲这一条,再大的恶心高一虎也要克服。反正只是听丫弹吉他唱歌,又不用跟这个痞子多来往。
       不管怎么说,高一虎毕竟还是为了音乐而与吉他呆交往,毕竟是迷上了吉他呆那几乎奇妙的吉他弹奏,还有那有些嘶哑但味道十足的拉美歌曲演唱。就冲这一点,不要说钻小胡同拜访小痞子,就是钻臭水沟逮几只癞蛤蚂也值得了。
    吉他呆的家离大院不远,位於西四和西单之间一条简陋的小胡同里。
    幸亏欧亚北上知道他家具体位置,否则,在这个曲里拐弯的小胡同里,两个人肯定会昏头转向。北京胡同大都是正南正北,正大堂皇,按说不易走错路。但不包括个别细小的胡同,这些小胡同象迷宫,三转两转就能把人转昏。虽然出生在北京,自小对北京胡同特熟悉,但高一虎仍然绕不清楚这类小胡同。从很小开始,他常在梦里进入北京的小胡同里转来转去,怎么也绕不出去,心里着急,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吉他呆家就位於那种能把高一虎从梦中惊醒的那类小胡同里。狭窄的街门儿,歪斜的墙壁,墙壁上斑驳陆离,杂色的砖头破碎,墙皮裸露,到处散发出一股子酶味儿。
    现在,到吉他呆家门口了,高一虎没进大门,他身子高高地跨在自行车上,等在大门外暖洋洋的阳光下,看着欧阳北上推开吉他呆家破旧的家门,进入院子里。
    破旧的院门根本不关,欧亚北上探头探脑一阵,摸索着进入小院,然后,象侦察兵一样回头冲高一虎招手。高一虎本来没想进入这个破旧肮脏的院子,但欧阳北上的动作太夸张了,他心里劲不住莫名的诱惑,一偏腿下车,把自行车支好,也进入了这个陌生的院子。吉他呆家的院子里一片沉寂,悄无人声,除了一座高大的北房外,其他几间屋子东倒西歪,就象一个舞台的布景。欧阳北上看高一虎进来了,就主动指点路径往院后边走,径直奔向东南角一个低矮歪斜的小隔扇子门儿。从远处看,这扇门一大半露出在地面上,另一小半几乎全部陷入地面以下。门扇歪歪扭扭,卯锁早对不齐了,颜色肮脏不堪。隔着这扇破门,他们听见屋里有人在悄声说话。欧阳北上隔门轻声唤了一声吉他呆的名字,然后不等回答,推门就进入室内。
    甫一进屋,高一虎和欧阳北上眼前一团漆黑,就象跨入没有月色的夜晚。几秒钟后,才逐渐适应幽暗的环境。他们环目四顾,只见这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屋间,潮湿的地面连水泥都没铺,仅仅是夯实的黄土。阴暗的室内低于地面一尺多深,难怪这么潮湿。靠近墙边有一只破旧的桌子,周围环绕几把瘸腿的椅子。屋内最占面积的是一张由木板搭起的床铺,床铺上被褥破旧,凌乱不堪。此时,吉他呆正悠然自得地躺在木板床上凌乱的被褥上,见来人进门,也懒得动弹一下。令高一虎和欧阳北上大吃一惊的是,同一张床上还躺着一个年纪相若的男生。他与吉他呆并排躺卧,两个人手拉着手,小伙子把一条大腿伸到吉他呆的胯档中间,他正用脚尖在吉他呆的大腿根部轻轻揉动。
    见到高一虎和欧阳北上进门,小伙子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吉他呆也双眼半眯,继续享受摩裟带来的快感。   
    高一虎和欧阳北上同时怔住了,面对这种场合,他们一时之间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吉他呆对他们的突然到来有些惊愕,但并没有作出反映,只是抓紧欣赏舒适的滋味。就象一只香烟快吸完了,狠狠撮几口,舍不得扔。
    高一虎一言不发,扭身走出小屋,欧阳北上叹口气,紧随其后。回到院子,两个人才才重重喘上一口气。小屋里的气味太难闻了,潮气过重,发散着腐朽的味道,可以想象墙脚爬动着多足潮虫。
    就这样的生活条件,就这样的环境!这破房子还比不上胡同里的简易楼房呢。再说,吉他呆这是什么毛病?怎么跟他妈的一个男孩子鬼混在一块儿,他俩这是在鼓捣什么好事?
    吉他呆终於从屋里钻出来。他难为情地向高一虎摊开双手,“哥们儿,不请你进屋了。你也看见,我家条件太差,找我有事吗?”
    高一虎说,“有个事儿,不过不急,你明天去大院再聊吧。”
    吉他呆说,“好吧,不多留你,明天上午去大院。”
    吉他呆说着话,眼角不经意地往屋里瞟。高一虎知道他惦记里面那个朋友,不想耽搁他的好事,马上道别,跟欧亚北上一起骑上车走了。
    高一虎回大院经直去了董乐农的家。董乐农正在听音乐,他摆摆手,让一虎坐在旁边等他听完。电唱机唱盘正在播放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田园的气氛在整个房间回响。董乐农酷爱音乐,为了达到立体声的效果,他在电唱机的外面又串接了两个喇叭。低音的固定在桌子底下,另一只八欧姆的高音喇叭,则被固定在对面墙的顶端。高低音喇叭形成对角,造成了非常动听的环绕音响效果。坐在椅子上,仿佛置身在音乐大厅,全身都被音乐包围了。
    这种环绕立体声音响的效果实在出人意料。置身于三只喇叭形成的独特立体音效空间,高一虎感到优美的音乐在身侧环绕,高山飞云,泉水叮咚,宛如置身仙境。
    高一虎最喜欢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这个乐章形像优美,浅显易懂,朴实无华。你能够在音乐里体验这种远山近水,田园幽雅的意境,还有突然遇雨的欢叫的人群,雨过天青的清爽。
    电唱机发出最后几个奏鸣曲的音符,周围登时变得格外宁静。高一虎和董乐农依然沉浸在音乐中,美好的感觉如同醇香的清茶,余香绕舌。
    董乐农首先打破了舒适的恬静,“去过吉他乖家了吧?印象怎么样?”
    高一虎摇头,把自己今天到吉他乖家,以及看到他和另外一个男生在床上的动作简单讲了一下,“哥们儿,吉他乖是他妈的同性恋吧?我看这两个小子的动作真恶心。”
   不想,董乐农听到讲述,登时兴头大增,逼着高一虎讲述更多细节。可惜,当时高一虎只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已经心生反感,几乎作呕,他讲不出更多内容。
    董乐农猛捶高一虎一拳,“操,你真没见识。这他妈的不叫同性恋,算不上是特殊的性取向。”
   “什么他妈的性取向啊?”高一虎不解地骂。
   “用不用我给你讲讲?就是你得付点儿学费!”
   “滚,还摆上谱儿了。爱讲不讲,谁他妈的关心这破事儿。”
   “让你长长见识,你不买帐,不讲了不讲了。”
    高一虎蒙蒙胧胧感觉到吉他呆的举动属於性上的问题,但他实在参不透,“他不是露阴癖吗?他不是喜欢把那玩意儿暴露给女孩子看吗?”
   “这他妈的叫双性恋,得得,你不懂,我别误导无知青年了。”
   “操,打你丫挺的,信不信。”
    两个人在屋里嘻嘻哈哈打闹,弄了半天,高一虎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同性恋,什么叫双性恋。
   “真他妈的扯淡,看把咱爷们儿给迷登的,原来他整个一个性变态。”
   “你小子这句话还真说对了,”董乐农敲敲自己的脑壳,“我看他就是长期性压—抑造成的心理畸形。”
   “没错,你看吉他呆在街上见到女生那副德行,跟他妈的狼看到绵羊似的。”
    董乐农笑眯眯地说,“兄弟,生活是多样的,性欲是旺盛的,正处于性欲勃发的年龄,有什么可惊讶的。不过,我这可不是羡慕或不解。我只是惊讶吉他乖如此性饥渴,又胆怯得象只老鼠。这么下去,非把丫憋疯不可!”
   “快憋疯了就找男人玩儿?”
   “这个你不懂,你真的不懂。”董乐农兴味盎然,“吉他呆属於那种粘液质幻想型的男人,欲望强烈,性格怯懦,没有表达的勇气。不敢直接去找女孩子,怎么办?只能找容易沟通的哥们儿消愁,这种男人生活最悲哀。”
   “你敢断定,他真的不是同性恋?”
   “八成算不上,如果是同性恋,被你发现,他会很狼狈。”
   “嗯,这小子看到我们,还挺他妈的理直气壮呢。”
    董乐农开心地笑,他扔给高一虎一根烟,兴致勃勃地说,“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如果真把他当朋友,趁早,上街给他拍个婆子算了。他心头火一泄,什么怪癖都烟消云散。”
   “没有爱情,没有交流,只有肉体宣泄,不是跟他妈的牲口一样了?”高一虎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爱情是美丽的,性欲只是爱情的调料,没有爱情的性欲怎么可能道德?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本身就是动物,只不过是高级动物罢了。”
   “怎么什么事儿从你嘴里说出来,都特恶心?”
   “是科学,是现实,是客观的描述。”
    不管怎么说,高一虎接受不了董乐农这种赤裸裸的说法。但是,他也不否认,就连自己也经常发生理性与欲望的矛盾,道德与肉体的挣扎。
    看到高一虎的神情,董乐农灵机一动,“一虎,你不是经常学雷锋做善事吗?”
   “瞎掰什么,学雷锋做好事。”
   “无所谓,无所谓,反正都一样,你别打断我,”董乐农抓起一本画报,“这是一本专门研究性心理的杂志,我在日本买的,里面讲到解决性压抑的办法。生活中,有很多人会发生性压抑,比如有心理障碍的病人,囚徒,军人。当然,这本书里讲的是有生理缺陷的人。”
   “操,都是日文,你丫为难我?”
   “我给你翻译。”董乐农说,“简单地说,想方设法,让他肉体得到安慰和满足,加以心理辅导,就能根治他的病。”
   “这他妈的用你说?连大院的孩子都能解答。”
   “问题是,”董乐农摆出学究的架式,笑吟吟说,“有这种症状的人,往往内心丰富,生性怯弱,形成矛盾性格。他们对生活充满渴望,但无法在行为中得到排遣。就象一只灌满气的气球,膨胀得快爆炸了,却又不炸。怎么办?帮他们的办法,就是为他们寻找一个宣泄的窗口。”
   “什么窗口啊?”高一虎迷糊了。
   “操,这么简单都想不通?”董乐农撕掉伪装,放肆地大笑,“就是找个女人,帮丫发泄啊。”
   “你他妈的耍我!”高一虎叫着扑上去,两个人滚成一团。
    闹够了,两人面对面喘气,董乐农说,“一虎,带吉他呆出门,大街上随便拍个婆子,带回家,关上门,20分钟解决战斗。”
    “你说的不是拍婆子,是他妈的砸圈子。”
    “管他拍婆子还是砸圈子,能泄火就行。”
     20世纪60年代末,北京的顽主把街头追女孩叫做拍婆子,跟暗娼发生性关系叫砸圈子。那时的人们不象现在这样随意开放。男生跟女生说句话都会被蒙上流氓的嫌疑,更别说满大街追女孩了。所以,只有顽主们不在乎人们的眼光,看到漂亮姑娘,二话不说,骑车追上去,厚着脸皮搭讪,接着就勾肩搭背走在一起。这种速成式交朋友,就是拍婆子。什么样的女孩是婆子呢?就是那些追求时髦敢爱敢恨或作风不太正派的女孩。她们三两为伴儿,身穿当时最时髦的军装或者蓝卡吉布制服,脖子上裹条开丝米毛线编织的拉毛大围脖,脚下是白边布懒鞋。走在街上,腰肢扭动,眼波流转。等到街面上的顽主搭讪了,立刻眉开眼笑,谈笑风生,混成一团。董乐农说的拍婆子,就是这种在街头寻找这种女孩,搭讪认识,成为男女朋友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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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9 16:09:4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高宜_LZLJ 于 2019-8-19 17:50 编辑

十六 这吉他弹的,盖啦!
       看到董乐农对吉他呆的性取向并没有口诛笔伐的反感和愤怒,高一虎觉得说服董乐农等几个哥们儿,接受邀请胡同串子吉他呆到大院里来玩应该没什么阻力,而且也算不上丢脸。让吉他呆演奏几曲好听的歌曲让哥们儿几个开开眼。本来以为,接受一个胡同串子加出身反动的家伙来大院是一件石破天惊的大胆举动,加上这次不仅大院的哥们儿都要到齐,汪海涛也从海淀赶过来了,空军大院的宋磊磊带着一伙子人,加上妹妹宋璐璐和冯佳两个女孩子都会一块儿轰轰烈烈地赶来。第二天下午,聚会开始了,年轻的俊男美女二十几口子人满满当当在董乐农家坐了一屋子,个个西装崭新或将校呢子大衣闪闪发亮。这个场景,很像是中央机关召开大会时高级干部聚集一堂的感觉,更有点儿军队聚会将星云集的宏大场面。虽然,这些所谓高级干部是一群身穿老爹的笔挺西装,一张张脸上幼稚张狂,那些将校呢大衣包裹的身体稚嫩瘦弱,但都夸张地挺胸仰头,模仿老爹参加高级军事会议时的神态,只是说出话来,除了粗鲁得跟当兵的老爹有些神似外,内容可就干瘪无力得太多了。
     本来高一虎想让大伙儿聚在自己家,前几天从机关管理处借回来几把椅子和单人床,宽敞的屋子显得充实一些了。但是,临到大家要来了,他还是决定到董乐农家里聚,因为,他自己的屋子脏得太厉害,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收拾不出来。董乐农家干净整洁,客厅也特别宽敞,今天来人多,宋璐璐他们又是头一回拜访,总得体面一些才行。现在,这么多人挤挤拥拥地围坐在一起,只有吉他呆有些孤独地坐在屋角与大家保持着距离。不是他不想跟这些人交流,他跟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是一个等级,在这些身份家庭和神态都天生高傲的人面前,他自惭形秽,觉得矮人一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一些出身高贵的干部子弟,他不能不自卑,腰杆子怎么也伸不直。何况,跟欧阳北上特过不去的那个董乐农脸上总是一副懒得答理人的冷傲象,让人感觉距离遥远。还有新来的空军大院一伙子人个个傲气十足,一看就是从来没有跌过跟头,一帆风顺所以特狂的军队子弟。小呆子本能地与这些人保持距离,他感到不自在,甚至有几分恐惧。
    只有宋璐璐,让所有的人眼前一亮,也让吉它呆有点儿仰视的亲切感。
    她身穿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榨蚕丝军装,外套一件剪裁合身的呢子军大衣,脚下是雪白的回力牌运动鞋。她的锰钢26女式自行车是天蓝色的,与黄褐色的呢子大衣和雪白的回力鞋构成一副美丽的图画。宋璐璐梳着两条时新的小辫子,白净的脸庞脱却了乡村烈日镀上去的黝黑色。她大方地与大院的人打招呼,直接坐在高一虎身旁的椅子上,只是面对孤独痞气的吉他呆时,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与吉他呆主动说话。高一虎心慌心跳,但强做镇静跟宋璐璐握手,倒水让座。宋璐璐大方磊落的态度,等於向大家宣布与高一虎非同一般的关系。无意中瞥到董乐农流露出眼馋的表情,高一虎登时得意万分。虽然在大院的朋友面前尽量掩饰自己的狂喜,省得把大夥儿的眼睛气绿了,但高一虎今天无疑风头最劲。
    哥哥宋磊磊一伙人没有和高一虎坐在一堆儿,他们自己聚着坐在一块儿,始终交头接耳。高一虎知道他们对吉他呆的扮相心存恶感,但高一虎不在乎,他也经历过这个阶段,他相信,音乐能够征服一切。
    吉他呆自从进入这间屋子就闭目养神。其实,他的内心早已涌出浪潮,思绪在浪峰上起伏颠簸。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种高不可攀的世界。部机关宿舍大院,对於他们这些贫民阶层的子弟,永远是充满神秘感的地方。象征着权势,象征着威严,象征着不可启及。他用闭目养神的姿态掩饰内心的激动与不安,现在,他终於能与这些大院子弟坐在一起。他明白,能够把自己和这些人联系在一起的纽带,不是交情,不是亲情,更不是平等。只有音乐,只有这种神圣而超然的因素,才能使自己跨越龙门,所以,今天他要格外起劲儿地弹奏歌唱,给大家留下好印象。
   “小呆子,今天弹奏什么歌曲?”高一虎轻声问道。
    小呆子睁开眼睛,他知道高一虎对他的尊重是发自内心。就客气地说,“今天咱们换个样儿,先给你们演奏一首纯粹的吉他曲子吧。我先不说出曲子的名称,你们听完后,猜一下,看能不能猜得到,好吗?”
   “太好了,考考咱们的音乐细胞。”欧阳北上兴奋地说。
    这伙人里,只有宋磊磊露出不屑的神情,妹妹宋璐璐尴尬地扭头,假装和冯佳说话。
    吉他呆抱着吉他,凝神不动,良久,才用一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动一根琴弦。
    这是一个纯净的巴音,纯净得不带一丝凝滞,接着,又是一声。
    劈劈啪啪的雨点儿落下,屋檐上,烟筒上,石板的街道上,小溪的水面上。到处奏起欢乐的鼓点。
    云层低垂,雨丝飘摇,轻风吹拂,雨滴叮咚,天上地面,清脆悦耳。
    一个小女孩儿光脚穿一件红肚兜跑进雨水里,她欢快地跳着,跑着。小伙伴也不躲雨了,跑到雨地里来。一群孩子跑过田埂,跑上小桥,看着雨中的河水。雨水小了,雨点变成嘀嘀哒哒。水牛从桥下钻出来,愕然地望着雨中的孩子。彩虹出现了,彩虹无声地跨越在两座湿漉漉的青山之间,象是一座天上的桥。雨终於停了,雨滴止歇,只在牛角上凝结成最后的水滴,跌落到安静的水面上。
    叮咚。
    高一虎和欧阳立刻被音乐声打动,屏息静听。宋磊磊一伙人也惊愕地半张开嘴,沉浸在乐曲之中。渐渐地,音乐声沉寂了,飘摇的雨丝不见了,叮咚的雨滴杳然了,雨中迷朦的画面也消失了。众人逐渐清醒,然后,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好像始终跟下雨有关。”宋磊磊第一个说出答案。
   “还得具体点儿。”已经听过这段曲子的欧阳北上摆出权威的架势。
   “是<<雨季>>吗?”冯佳小声说。
    欧阳北上夸张地表现出遗憾,“再猜一下,很接近了,再猜一下。”他鼓励漂亮的冯佳。
   “我觉得,”高一虎沉思着,用手指敲着桌面,“雨中有着许多的内容,首先是雨中的环境,浓云,山水,清泉等。再说,雨有大雨,小雨,雷雨,暴雨,春雨,秋雨等等。所以,这段曲子,应该表现了雨中的某一个具体的细节。”
    宋璐璐格外注意倾听高一虎的评价,她发现,高一虎是个内涵丰富的男人。
   “根据琴声的具体表现以及小乖子的精彩表演,我准确地感受到了这个曲子表现的内容,这就是。。。”
   “哔啪声,滴答声,尤其是最后那一响,应该是雨滴儿。” 宋璐璐在内心说,这是她期待的答案。
   “雨滴,这是描写雨滴的旋律,”高一虎肯定地说。“雨滴细小而圆润,光滑而娇脆,带着天籁的奥秘,带着滋养的重任。古人用润物细无声来形容雨滴,因为她从高天而来,却细腻而温柔地落在花瓣上面。”
    宋璐璐心里一阵狂喜,这诗一样的语言,不但与她内心的感受不谋而合,而且,高一虎描述的画面,比她的感觉更加细腻,更加感性。
   “这首曲子的曲名确实叫<<雨滴>>,高一虎形容得非常准确。”吉他呆低声说。
    宋磊磊点燃一只烟,递给吉他呆,“哥们儿,不错,真的出乎我的意料。”
    高一虎得意洋洋地说,“专门把你们请过来,如果没有把你们打动的把握,我敢吗!”
   “吉他呆,再给他们来上几段吉他歌曲。”欧阳北上乐呵呵地说,“唱那个好邻居的歌吧。”
    吉他呆叼着烟,点头说,“印尼歌曲浪漫多情,带有热带特殊的韵味。”
    吉他弦拨响,吉他呆叼着烟卷唱歌,有点儿嗲声嗲气,但歌声悠扬而浪漫。
    路上走着的少女
    你向哪里去
    身上穿着纱衣
    显得更年轻
    肩上披着开丝米
    显得多美丽
    路上走着的少女
    请问你向哪里去。。。。
    吉他呆的声音沙哑而圆润,悠长而起伏,把一首歌曲演绎得妙曼深沉,格外悦耳。高一虎忍不住偷眼向宋璐璐看去,只见她眼光迷离,神情恍惚,完全沉浸在吉他歌曲的美妙旋律之中。
   “好歌,真好听。”几个人七嘴八舌议论。吉他呆在众人的议论中拨弦,弹奏着一个长长的间奏。欧阳北上权威地用手制止大家,示意后面还有内容。议论声停止了,大家屏息静听。
    路上走着的少女
    是我的好邻居
    请你不要害羞
    快快来到我这里
    为你铺好的长椅
    舒适又安逸
    为你轻声地歌唱
    使你心里多欢喜。。。。
    歌声停止了,大家仍然沉浸在美好的感觉中。听众里,只有宋磊磊傻乎乎地嘀咕一句,“为什么是长椅?应该铺床才对啊。”
    欧阳北上嘎嘎笑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在印尼,人们都是在长椅上休息,人家不在床上睡觉。”
   “谁说的,印尼也使用床铺,刘少奇访问印尼时,睡的就是床。”
   “哥们儿,国事访问都是在旅馆住宿,能让你睡老百姓家里去吗?”
   “操,也可以睡在首相官邸啊。”
   “你们抬什么杠,还想不想听音乐啦。”高一虎打断争论的双方。
    吉他呆继续演唱,他的演奏让所有人过足了瘾,最后,宋磊磊大叫,“换换口味,换换口味。这么出色的演奏,有年头没听到了。”
   “你有什么建议,说来大家听听。”高一虎友好地说。
   “吉他呆把我唱歌的瘾头勾起来了,我建议,咱们所有的听众共同来一个大合唱,由吉他呆来伴奏,你们同意吗?”
   “好主意,我同意,唱段儿什么歌?”欧阳北上兴致也很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你们都会吧?”
   “会唱,我们都会唱。”高一虎格外高兴,俄罗斯歌曲是他的强项。
    吉他呆点头,“我不怎么唱俄罗斯歌曲,这首歌只是听过几次。不过,旋律我还记得,伴奏没问题。我拨前奏曲,然后,你们大家唱,我伴奏好不好?”
   “就这样,不过,为了唱得整齐,还是你先弹奏第一段。等大家都准备好了,从第二段开始,所有人再加入合唱,你伴奏就行了。”
    吉他的琴声清爽如绕石的水流,前奏曲弹奏得美妙极了。紧接着,几个大老爷们儿张开沙哑的嗓子齐声唱起了这首优美的俄罗斯抒情歌曲:
    深夜花园里
    四处静悄悄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
    多么幽静的晚上。。。。
    高一虎刚开口就停住了,听到这里他终於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不跟着唱,捣什么乱,捣什么乱那!”庄伟民吼道。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人家吉他呆的前奏就象是透明的水流潺潺流淌,河水清澈,波光粼粼。哪知道,不知从哪个肮脏的阴沟里忽然涌出一股浊流,烂菜帮子菜叶子在水面上漂着,浊浪翻滚,臭气熏天,把美妙的吉他声淹没。操,这他妈的就是你们这伙人的合唱效果。”
    大家伙一琢磨,他的形容还真不算过分,不由得都怪笑起来。
   “还是人家小呆子独奏独唱好,咱们只配老老实实坐着,当听众。”宋磊磊用手胡撸着后脑勺,一副谦虚的模样。
    高一虎忽然发现宋磊磊是个朴实的人。刚才还看不起吉他乖,一副清高不屑的样子。吉他曲一下子就征服了他,使他改变了对吉他乖的看法,变得谦虚礼貌了。这时,坐在哥哥身后的宋璐璐神情放松,和喜爱唱歌的冯佳一块儿专注地等待下一首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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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9 16:12:2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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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这吉他弹的,盖啦

十七 这情调儿的,倍儿臭
    其实,在吉他乖弹奏的整个过程中,高一虎的心思都集中在宋璐璐的身上。对於吉他呆弹奏的曲子<<雨滴>>,他也只是解释给宋璐璐一个人听的。高一虎的心思,在场只有两个人心里明镜似的,超越了所有在场的人。一个是宋璐璐,她一直在偷偷关注着高一虎的一举一动,也在欣赏这个男人雅俗兼备的品味。另外一个注意他的是好朋友董乐农。董乐农眼睛一眨一眨的,冷眼旁观高一虎与宋璐璐偷偷的短暂对视,心里早就乐颠了。
    自从在火车上听到高一虎那句“劳驾”,宋璐璐就对这个表面上大大咧咧,却内心羞涩的大男孩式的高一虎格外留意。直到火车站上送别好友去兵团时的邂逅,今天音乐演奏时产生的共鸣,对男孩儿从来心高气傲的宋璐璐对高一虎早已动心。音乐会结束了,趁着欧阳北上和宋磊磊围着吉他呆问长问短胡吹乱侃的机会,高一虎凑到宋璐璐跟前,悄悄问她,“吉他呆弹奏的这几个曲子,喜欢吗?”
     宋璐璐笑着点头。
     “过去听过这些歌吗?“
™{首都是第一次听,太美了。”
“是拉美歌曲,世界名曲。”
    “真好听,让人一听就着迷,”宋璐璐说,“我们家倒是都有唱盘,只是没有听过真人演唱这么美丽的拉美歌曲。何况,用吉它伴奏现场演唱,感觉真的不一样。”
   “你家有唱盘?都有哪些歌?”高一虎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
     宋璐璐轻松地回答,“俄罗斯歌曲为主,也有世界各国的歌曲,还有交响乐歌剧什么的,其实不奇怪呀,我妈妈是空政文工团的,她曾经当过歌唱演员。”
     “呵,”高一虎赶忙问,“你家还有交响乐的唱盘吗?比如。。。比如。。。?”
     “柴科夫斯基,贝多芬,是吗?”
     “这么说,都有啊!太好啦。”不知为什么,高一虎竟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宋璐璐抿嘴微笑,高一虎不是象其他男生那样掩饰,而是毫无顾忌地放大和表达自己的感受,这与宋璐璐的父亲非常相象。宋璐璐曾经听妈妈讲过,当年父亲是部队首长,但童心未泯。有一次看演出正好听到妈妈唱歌,首长听出她是自己的广西老乡,刹那间就擦出爱情的火花。电闪雷鸣之时,首长灵感一动,决心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演唱刚刚结束,首长站起来,要求增加一个新节目,对歌。台上台下登时欢腾起来,文工团团长带头鼓掌。首长与女演员用家乡话对起了山歌,赢得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演出结束,对歌的两个人相爱了。结婚以后,即使哥哥和璐璐出生以后,父亲仍然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家庭里歌声不断,音乐声缭绕,兄妹俩也成了天生的音乐爱好者。
   “其实在火车上我就认出来了,你在山西插队,对吧?”高一虎转移话题。
     宋璐璐笑着点头,说,“可是那天在火车上,我以为你是修理锅炉的呢。”
     高一虎把手伸出来,掌心有几块被锅炉烫伤的皮还没有剥落干净。“你还甭说,也多亏了你,我害怕棉袄被人顺走,好几次慌得抓到蒸汽管子上了。”
    宋璐璐扑哧一笑,“早知道这样,我第一个把你的棉袄顺走。”
   “别呀,象你这样乖巧的女生,才不会干那种缺德事儿呢。”高一虎嘻皮笑脸地说。
   “谁说不会?”宋璐璐说,“我又不是你的好邻居。”
    高一虎讪笑一下,“挺美好的事儿,用语言表达就不如用音乐来得惬意。如果咱是邻居,我就用不着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了。”
    高一虎一下子把大白话说出来,宋璐璐又是高兴又是羞涩。她扭头,假装没听见。高一虎也发觉谈恋爱自己真够外行的,这么说话太唐突,弄不好反而引起反感,就赶忙岔话题。
   “坐在那边的是董乐农,是我发小的哥们儿,但他是一个日本鬼子。”
    宋璐璐一愣,“鬼子不是早被咱打出去了,怎么。。。?”
    董乐农正好听到这句话,他狠狠瞪高一虎一眼,扭回头去继续跟吉他乖说话。
    宋璐璐吐吐舌头,高一虎看她乖巧的样子,欣喜若狂,“你别怕他,他真的是日本裔。不过,他也是我手下败将。”
   “真的?”
    董乐农强忍着没有回头,心里恶骂,“臭小子,我算是给足你面子了,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大混蛋。”
    高一虎说,“我们大院藏龙卧虎,能人特多。”
    宋璐璐好奇地问,“都有些什么能人啊?”
    这个话题使得高一虎找到了感觉,他兴高采烈地介绍,“比如欧阳北上吧,这小子最大的本事,就是能一口气说出中国自解放战争以来,各大野战军司令员,政委以及大部分师级领导的姓名,籍贯以及简历。解放以后的各大军区,中央军委各部委领导人的名单,他也了如指掌。”
    宋璐璐露出即佩服又好笑的表情,“他是不是想指挥百万大军解放台湾呀?”
   “嘿,你还别说,这小子已经在我们面前演讲过好几次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略问题了。他们家乱得象狗窝似的,就是墙上挂着的那幅世界地图,他宝贝着呢,简直一尘不染。”
   “我哥也喜欢军事,他们俩肯定聊得来。”
   “还有欧阳北上的弟弟欧阳东进,就是我们前些天去火车站送走的那个小子。我们插队的八九个月,这小子牢记哥哥临别前的叮嘱,愣是把一本<<新华字典>>背诵下来。你如果哪个汉字弄不清楚,不用查字典了,问他就行,保证一丝不差地把整个条目给你背诵下来。”
   “这可真是个本事。”宋璐璐钦佩地说。
   “还有那个董乐农,”高一虎悄悄指指董乐农的后背,“别看是个日本鬼子,干事儿倒是有股子狠劲儿。有一次他老爹买了一只手风琴,乐农从早到晚疯狂学琴,连上厕所都带着琴进去。结果,才三个月多点儿,他就能给我们伴奏,演唱好多首俄罗斯歌曲了。”
    董乐农回头,“一虎,你自己的本事呢?还不趁机吹吹?”
    宋璐璐看着高一虎,露出期待的神情。
    高一虎憨憨一笑,“我有什么本事啊,我什么本事也没有。”
    董乐农说,“这小子可是1965年北京市围棋大赛少年组第五名。”
    高一虎谦虚地说,“那也算不了什么,只是比我们大院几个臭棋篓子强一些而已。”
    宋璐璐马上佩服起来,“全北京市啊,那可太厉害了。”
    高一虎嘴上依旧谦虚,心里却得意得要命,“我在观园围棋队学过几天,瞎玩,瞎玩。”
   “你们家在哪栋楼?”宋璐璐问。
   “南楼,就是对面那栋。”高一虎回答,他耽心宋璐璐会提出大家去他家玩。现在,他家仍然象猪圈一样乱。好在宋璐璐没有把这个话题发展下去,反而说,“哪天你们到我家去吧,我哥哥是个兵器图册的收集狂。”
   “真的!”一直跟吉他乖聊天的欧阳北上转过身来,“都是哪种兵器?有外国的没有?”
    宋璐璐笑眯眯地回答,“我哥就在你身边,干嘛不直接去问他?”
   “我刚刚找到一本<<美国兵器图册>>,特棒,什么轻型枪械都有,带彩色图片的。”那边聊天的宋磊磊听到了妹妹的话,马上扭头炫耀。
    欧阳北上立刻兴趣大增,接过话喳,跟宋磊磊热烈地暴侃起来。
    高一虎趁他们说话的时机,从侧面欣赏宋璐璐的脸蛋。穿透窗户的阳光,渲染出宋璐璐腮畔细腻的汗毛,熹光之下,轮廓细茸茸的,曲线优美的脸膛上,秀气的眼睑上睫毛很长,微微张开š{唇湿润诱人,高一虎产生一种想去亲吻的冲动。宋璐璐扭回头,高一虎急忙用微笑掩饰自己的窘迫。
    宋璐璐感受到一虎的目光,她知道这是欣赏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得意。
   “这次回来,你打算怎么办?”宋璐璐端坐不动,问道。
   “什么怎么办?”高一虎没有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今后啊,”宋璐璐说,“总不能再返回陕北那个穷乡僻壤吧。”
   “我?我没想过。”高一虎吞吞吐吐地回答。对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而是想也没用,想也白搭。现在老爹还被关在五七干校,连自由都没有,家都不能回。没有老子的帮助,他高一虎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把自己留在北京。
    宋璐璐不解地盯着高一虎,把高一虎盯得发毛,他有些尴尬地笑着说,“这么说,你找到门路,不用再返回山西农村了?”
   “是啊,保定38军的军长是我爸的老战友。前两天刚说好,让我和哥哥都去他那里当兵。”
   “祝贺你们啦,能当兵是摆脱农村的最佳捷径。”
   “谢谢你。”宋璐璐答道。
    看到宋璐璐快乐的神情,高一虎也受到感染,说,“还不如,哪天咱们一块儿去你家,我还想听听你收集的唱片呢。”
   “好呀,好呀,欢迎你们。”
    宋璐璐说完,又有些担心地瞥一眼哥哥,心里吃不准哥哥对吉他乖到底怎么看。
    高一虎猜中了她的心思,贴着耳朵对她说,“别担心,去你家那天,就我们大院的™{个人,不带吉他乖就是了。”
    宋璐璐迟疑地说,“他不是你们的朋友?”
    高一虎说,“他怎么能跟我们一路?他只是个胡同里的孩子,我们主要是看他吉他弹得不错,跟他可算不上什么哥们儿。”
   “原来是这样。”宋璐璐松了口气,悄声说,“我还怕院里的人看见,该笑话我们了。”
   “别耽心,别耽心,反正不带他去你们大院就得了。”高一虎爽快地说。
    宋磊磊兄妹俩和空军大院的一伙子人没吃午饭就走了。当屋子里只剩下大院的几个人时,高一虎拆开一包烟,散给大家。董乐农神态诡秘地说,“你小子交桃花运啊,要不然这么大方。”
   “操,挺高尚的事情,到你这里怎么变得这么下流啊。”
    欧阳北上足足吸几口烟,“还是咱男的凑一块儿舒服,屋子里一有女的,抽烟都不能理直气壮。”
   “去去去,有个漂亮妞增添多大乐趣呀。你小子不食人间烟火,整个一秃和尚。”董乐农说。
   “再踩乎我,我跟你丫急!”欧阳北上一副急火上升。
    高一虎懒得给他们劝架,漠不关心地说,“你们俩要是真掐,最好到外面去,我们还有正事儿呢。”
    董乐农想起来了,“没错,北上,你安静一会儿,一虎委托过我,今天咱们得商量给吉他呆拍婆子的事儿。”
    吉他呆一下子楞住了,他张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刚才那个冯佳怎么样?”欧阳北上反映快,立刻凑上一句。
   “你奶奶,”高一虎生气地打断他,“有点儿正经没有?”
    吉他呆脸上泛红,他没想到这帮子刚认识的干部子弟会关心自己的生活问题。“哥们儿几个,我的事,怎么好麻烦你们?”
    他的话立刻被高一虎打断了,“别不好意思,我们不象欧阳北上那么坏,光知道拿你开涮。”
    欧阳北上气急败坏,“我他妈的怎么坏了。”
   “你提起冯佳就没点儿正经。”高一虎气哼哼地说,“人家冯佳对爱情绝对忠贞,在北京站送别情人时,人家多深情啊。你有半点儿良心,就不能破坏人家美满的爱情!”
    欧阳北上一只手摸着脑袋,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就憨笑着说,“呵,我把这喳儿忘了。”
    高一虎知道他说的喳儿其实是另外的意思,只不过当年给吉它呆点面子,他也不把话点破,不理欧阳北上,继续说,“小乖子,我们这位日本哥们儿可是个情场高手,拍婆子冠军。只要董乐农决心替你出手,就是王母娘娘也能给拍回来。”
    董乐农好像忽发善心了,他一脸讪笑,拍拍吉他呆的肩膀,“小呆子,哪天哥们儿带你上街,保证让你称心如意。”
    吉他乖怀抱吉他,呆愣愣地看着董乐农,不知道董乐农到底是善意还是拿他寻开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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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9 16:17: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高宜_LZLJ 于 2019-8-19 17:52 编辑


十八 一个爹俩妈
    吉他呆的弹奏竟然被新认识的大院朋友赏识,热烈程度出乎意料。要知道,在文革临近以及刚刚开始的时候,居住在大院的干部子弟首先把矛头对准的,不是走资本本主义的当权派,不是地富反坏右,不是历史或现行反革命,而是居住在他们身边,多年来矛盾早已累积的如山仇深似海的胡同孩子。平时总是惹是生非的胡同串子是大院子弟对胡同孩子最普通的称呼。这个称呼充满蔑视,侮辱甚至仇恨。
    如果不是碰巧跟欧阳北上分在同一个村子,如果不是欧阳北上突发善心接受了吉他呆,如果不是欧阳北上太喜欢音乐了,从此迷上了他的吉他,如果不是这些大院的孩子以及刚刚加入进来的空军大院的孩子们都喜欢吉他喜欢外国歌曲,吉他呆毫无疑问不会有任何机会进入大院进入这些干部子弟的家,象模象样地登堂入室,坐在这里给大家弹奏吉他。
    想明白这个关系,演出过程中的吉他呆始终一声不吭低头弹奏认真唱歌,但此时他的内心早已汹涌澎湃了。这种干部子弟聚集的大院,听众的文化修养高,欣赏水平也很不一般,得到他们的夸奖和赞赏,说明吉他的演奏确实已经出神入化了,当年姨妈妈在他身上下的苦功,加上自己对音乐的如醉如痴,终於结出丰硕的果实。
    想到这里,吉他呆心里就无法平静。
吉他呆的家,在两个妈妈没有被赶到乡下去以前,家里的炕上总是坐着两个老太太,她们都是吉他呆的亲妈。虽然生活清贫,但吉他呆的两个妈妈和睦相处,亲昵友爱,对待吉他呆亲切关爱。但这种特殊家庭就象社会中的怪胎,她们无数次遭到胡同里大人和孩子们毫不留情的窃语和耻笑。但是,吉他呆却感到很幸福,这是他悲惨童年生活中唯一的一道暖色阳光。
    他从来不知道两个妈妈里哪个是他的亲妈。
    但这没有关系,因为,两个妈妈都待他如同己生。吉他呆觉得幸福,因为,有谁能象他一样同时得到两个妈妈的关爱呢?
    从未谋面的爹好像把吉他呆的艳福早早剥夺了,因为他生前娶了两房太太,一个大太太和一个姨太太。两个女人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共同抚养这唯一的孩子。生活的艰辛,使两个本来就情同姐妹的女人更加亲近,她们与小呆子一起相依为命,如胶似漆。两个女人对吉他呆投入了相等的爱,他从小就分辨不出哪个是姨母哪个是哺乳他的亲生母亲。虽然,在学校填表时,他只能在母亲一栏填上大太太的名字。但这不说明什么,大太太象亲生母亲,姨妈妈对他也投入了同等的爱意与呵护,他与两个妈妈都亲如母子。
    大太太出身豪门,从小娇惯,但写着一手好字。姨太太的家庭虽然普通,但也是书香门第,小家碧玉。姨妈妈在自己的家庭里,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弹得一手好钢琴,在街坊邻居中颇有名气。身为中将的丈夫在上海租界举办的一场音乐会上听到了精彩的钢琴曲弹奏,立刻情不自禁对弹琴女子疯狂追求。虽然家里已经有了大太太,但当时的军阀三妻四妾非常平常,所以,中将最后把钢琴女子娶回家,以姨太太身份共同生活。
    大太太虽然出身名门,但为人贤惠谦让,与弹钢琴的姨太太相处融洽。
两个女人在丈夫去世后,一改过去阔小姐洋太太的习惯,粗衣简食,齐心协力,共同抚育丈夫的遗孤。亏得两人都有一手说得过去的女红手艺,缝补拆洗,维持生计。更幸运的是,这个在贫困中长大的孩子,从小对音乐情有独踵,而且很有灵感。两个女人节衣缩食,积攒几年时光,给他买了一台当时非常时髦的手风琴,姨太太亲自充当启蒙老师。少年吉他呆无论长相还是学习都不出众,但就是对手风琴爱不释手。姨太太教得尽心尽力,吉他呆学得如醉如痴,几年下来,吉他呆的手风琴弹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渐渐在远近闯出一些名气。上初中时,邻居一个大哥从新疆劳改回来了,他身上携带着一只吉他。在胡同里,小呆子第一次听到吉他这种神奇的乐器,一下子就象中了魔障一样对吉他着了迷。从此,小呆子跟屁虫一样成天跟在大哥身后,无限崇拜地纠缠着人家。最后,大哥被他感动,不但没嫌弃他,反而开始教授他弹奏吉他。吉他呆有深厚的音乐功底,对吉他也着魔,加上还有一个天生沙哑的歌喉,正好适合吟唱吉他歌曲,他学习吉他刻苦用功,进步神速。直到有一天,大哥对他说,我的本事没法再教你了,算你出师了吧。当天晚上,大哥召集了一伙玩吉他的朋友,专门让小呆子弹奏几曲。弹奏完毕,赢得一片掌声。如果不是警察闻讯赶来,驱散了这群非法聚集的狐朋狗友,现场的气氛,简直就象几十年后出现的摇滚音乐会。吉他呆一曲成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两个穷困的女人看着吉他呆的成绩欣喜若狂,这是她们暗淡生活中突然出现的耀眼光辉。两个女人从此更加节衣缩食积攒钱财,几个月后,竟然给吉他呆买了一只崭新的吉他,算是那年吉他呆生日的一个出人意外的惊喜礼物。由於吉他弹奏出神入化,小呆子远近闻名,胡同里的孩子们索性把他的小名发展了一下,称呼他为吉他呆。他的真名,反倒被人忘记得干干净净。
    吉他呆得到两个女人的真心呵护,就象是泡在蜜罐子一样。即使生活异常艰辛,即使吃不上穿不上生活如同叫花子他也心满意足。从上小学开始,每天放学吉他呆都要提一只破网兜,在路过的垃圾箱里捡拾菜帮菜叶。回家后,大妈和姨妈会把捡来的菜叶用水洗净,清炒出来作为全家的菜肴。吉他呆上小学四年级那年,全国陷入长达三年的饥馑,垃圾箱里连菜帮菜叶都拣不到了。但那几年,没有这些垃圾食品的补贴,两个女人每天依然能够做出饭菜来,吉他呆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几晚吉他呆听到隔壁两个妈妈的屋里传出来干草的沙沙声,吉他呆才模模糊糊想到他家里可能埋藏着什么宝贝。干草的沙沙声出自两个妈妈睡觉的厚床垫。那个年代没有弹簧床,两个太太只能在棕床上铺上厚厚的干草垫。半夜干草声,是由於两位太太用手在干草的垫子里摸索什么。几年以后,文革开始,两个妈妈被强制遣送到父亲籍贯的河北乡下。临分别时,吉他呆才从姨妈那里听到了真相。原来,父亲去世前,两个太太将少量金首饰埋藏在地下,后来又转移到塞满干草的床垫里,在困难时期取出卖掉换回钱来帮衬困难的日子。也多亏了这些幸存的零星金首饰,吉他呆一家才安然度过三年饥馑的艰难岁月。
    特殊的生存环境,日子的艰辛,求生的本能,造就了吉他呆特殊的性格。他既热情又冷漠,既孤傲又自卑,既高贵又低贱。
    由於从小没有父亲,生活在一个怪异的存在两个母亲的家庭里,吉他呆过早成熟了。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就暗恋上了邻居的小女生,就是住在隔壁的小轴子。每天夜里,他都躺在床上想象与小轴子相爱的过程,想得具体细致,如同真实发生。从那时开始直到插队离开,他在梦中与小轴子从拉手到亲吻,从亲吻到做爱,随着年龄的增长按阶段发展。升到六年级时,他已经朦朦懂懂想到将来跟小轴子牵手人生,心目中把小轴子当作自己的老婆。虽然硬实的木板床疙得他的屁股生疼,但想到小轴子他就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上初中那年,小乖子忽然开窍了,原因是他偶然翻阅的一本青少年健康手册,手册象启蒙一样让他知道了男女之间那点儿事。就在当天晚上,身体里忽然有一股灼热的液体奔泻而出,无法自制,小呆子惊慌失措,但又觉得享受无比。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小册子里对这种现象早有交代,那是身体成熟的标志,也是爱情资格的体现。小呆子很快学会把遗精转为手淫,用手淫来充实想象中与小轴子做爱的全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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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9 16:18: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高宜_LZLJ 于 2019-8-22 13:12 编辑

十九
欧阳北上当然比高一虎更了解吉他呆。
这个了解,不止是吉他呆的痞象,也不止是吉他呆能够弹奏出精彩的吉他曲,欧阳北上还知道吉他呆性格上的弱点和怪癖。欧阳北上想向高一虎介绍这些背景,但高一虎根本不感兴趣。
“哥们儿,我知道吉他呆的人品不坏,跟胡同串子有区别,”高一虎不耐烦地说“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你丫哪儿来的那么多故事?”欧阳北上不屑地哼哼,但耳朵倒是竖起来。从小大院的孩子就知道高一虎善於讲故事,夏天的夜晚,孩子们喜欢聚在大院一侧的水泥乒乓球台边,听高一虎开讲。如果高一虎迟到了,孩子们会象乖学生一样挤坐在水泥乒乓球台上耐心等待他的到来。高一虎夏夜讲座的话题涉猎广泛,但什么东西经过他的š{巴一加工,立刻生动活泼,比学校老师的讲课好听多了。
“我们是2月份从北京动身的,一路上大雪纷飞,大地银白,”高一虎的讲述刚一开始,欧阳北上就想起自己比高一虎动身才早两个多星期,到达山西晋西北的小山村时,大雪正好纷纷而落,高一虎接着说“火车开了两天一夜,在第三天傍晚,我们到达了陕西省的铜川。铜川是著名的煤矿产地,也是通往陕北的铁路的尽头,火车轨道到这里截止,前面就只有盘山公路了。铜川,离我们的目的地延安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吧,说起来一百公里不远,尤其是乘坐汽车。但是,陕北高原高山耸立,无边无垠,沿途,一大半都是盘山公路。所以,一百多公里路程汽车需要行走一整天。我们乘坐的是军队的帆布棚卡车,一色绿色解放卡车排成一个长长的车队。那天清晨一大早,我们同一火车的几万名知青就分乘几十辆解放牌卡车顶风冒雪向延安进发。一路上雪下得这个大呀,眼前一片模糊,山啊,沟啊,岭啊,全都被风雪弥漫,世界的一切都被大雪遮挡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军车的车顶上有那种很厚的帆布蓬子,天气虽然寒冷,但帆布蓬子能遮风避雪。当时我们几个是坐在军车后部,军车后面是敞口的,倒卷回来的大雪扑了我们一头一肩,整个人都成白色的了。前往大山深处的延安地区,沿途大部分是高山深谷,盘山路覆盖了厚厚的积雪,经汽车碾压,本来就狭窄的道路滑极了,卡车轮胎上都安装了防滑链,虽然沉稳,但仍然险象环生。狭窄的盘山公路上,一辆车行走已经令人提心吊胆,如果Œ}面来车,双车相错时,那场面真的惊心动魄,叫人胆战心惊。我亲眼看到同一车队的一辆军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三个轱辘留在路面上,一个轱辘已经高悬在深谷上空了,一群战士正想办法把车弄回道路上来。幸亏那是一辆运行李的卡车,如果上面坐着人,非得吓个半死不可。
“操,你们还有这么玄乎的旅程那。”欧阳北上听得心惊胆战。
“一路上荒芜得要命,卡车行走好长时间也见不到一个稍微像样点儿的村庄。偶尔路边露出一两孔几乎荒废的窑洞,似乎还能露出一点点儿人气儿。记得那天,车开好久了,终於进入了一个乡间的大镇子。这个大镇子的中心只有一条街道,我们的卡车就是沿着这条道路穿镇而过,镇子路边倒是有成排的房屋,有店铺和也有饭馆,只是大白天的整个市镇空寂无人,店铺和饭馆都挂着门板不开门营业,整个市镇就象鬼子刚刚扫荡过一样,冷冷清清,一片荒芜。空旷的静谧之中,只有我们™{十辆军用卡车轰隆隆开过去的声音,车尾扬起纷份扬扬的雪屑在空旷的街道上盘旋。
“真他妈的有点渗人。”欧阳北上夸张地扬了下眉毛。
“没那么夸张,毕竟军车上坐着我们好几万口子知青呢。”高一虎满不在乎地继续讲“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到达市镇边缘了,这时,前面荒芜的路口突然出现了两个叫花子,雪花纷飞之中,两个人身裹破棉袄,腰上扎条草绳,头上戴着顶油吃麻花儿的羊剪绒棉帽,一副落魄的样子。说实话,这两个穷酸透顶的叫花子跟我们这群乘坐军用大卡车雄赳赳气昂昂朝气蓬勃奔赴延安的成千上万知青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当时能注意到这两个叫花子,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市镇人烟稀少这两个摇晃的影子比较惹人注意,另一方面,这两个人与众不同,他们每人手中都惹眼地撑着一根粗得有些夸张的打狗棍,这种打狗棍不象是用来打狗的,打狗用得着这么粗得吓人的棍子吗,以我看来,这种棍子,用来打群架还真差不多。
“陕北要饭的够牛啊,连打狗棍都这么奢。”欧阳北上竟然露出眼馋的表情。
“奢个屁啊,后来我们才知道,身披烂棉袄腰扎破草绳,头戴肮脏的羊剪绒棉帽,抓一根又粗又重的打狗棍,这付行头,正是在陕北延安地区穷苦农村里插队落户的北京知青们的典型打扮,过不了俩月,我们自己也都改变成这副德行了。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始终没堕落到四处流浪的地步,我们也从来没在手里抓一根又粗又大的打狗棍。
“这么说,市镇上遇到的那两个不是农村叫花子,而是咱北京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啊,是在你们之前到达陕北的吧?”欧阳北上急于知道结果,赶紧补充。
“对啊,其实,我们是第二批,第一批比我们早出发半个多月,”高一虎感慨地摇头“才半个多月时间啊,这些第一批到达的知青,就混成这副模样了,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陕北穷乡僻壤里典型的穷鬼二流子。
这次欧阳北上没有插嘴。
“看到我们浩浩荡荡的车队,这两个知青停下脚步,直戳戳立在路边,冷冷打量着军车一辆一辆从眼前驶过,目光冰冷,一言不发。直到我们乘坐的最后一辆军车开到眼前,两个人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不知道我们这辆军车触到这两个家伙的哪跟筋儿了,两个人醒了一样激动万分,冲我们挥舞胳膊,狠吐吐沫,然后用纯正的北京话冲我们大声怒吼道:要饭去吧!喊罢,其中一个家伙抡起手中沉重的打狗棍,使劲儿朝我们的卡车扔过来。
“操,有病啊!”
“可不,棍子扔过来,幸亏军车速度快,没砸到我们身上。但是,这两个人,两个象叫花子一样的北京知青,却给我们拉开了陕北之旅沉重的帏幕。我们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两个突然发疯的知青,人影渐渐模糊,渐渐消失,我们大家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更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内心深处的震撼和感触。
“这种事情,这种感觉,我们是到了村子后,看到老乡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状况后才产生的。”欧阳北上低声叨咕一句。
“我们还没到农村,就已经受到了残酷的洗礼,”高一虎伤感地说“到农村以后,老乡的贫苦和山区的闭塞,反而没产生如此强烈的刺激。人啊,只有看到同类,看到咱北京人自己,看到这些只比我们早到农村半个月的北京知青的状况,才会发生感慨。我们大家的心,好像一刹那就沧桑起来了。物伤其类,感同身受啊”高一虎大声叹道。
“跟父辈那种战争中的血与火的考验相比,我们并不比他们当年逊色。但问题是,我们的故事发生在现代这个时代,发生在我们这些大城市的孩子身上,这到底是否值得?这到底是否必要?”欧阳北上强撑,寻找一种慷慨激昂同仇敌忾的情绪,但看到高一虎无动于衷的样子,立刻闭上了嘴巴。
其实,高一虎并不是无动于衷,他只是深深陷入自我的思索之中。
“到了农村,看到活生生的贫困,我们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一下子成熟起来了。其实,世界根本就不是平等的,人类是按群划分的,归纳到哪个群体,就决定了你一辈子的命运,谁也改变不了这个命运。到了农村我们才知道,中国的农村,绝对不存在清明上河图那种富贵和繁华可爱的景象。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我们才能回过头来,审视我们过去从来不留意的大城市里的阴暗角落,看看角落里蜷缩着的吉他乖一类人物,现在,我觉得我们已经可以与吉他乖那样的不幸者共处了,我们可以宽容他们,可以接纳他们,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与他们并肩站立,患难与共了。
直到现在,欧阳北上才听出高一虎讲这个故事的真实想法,“" 操,你早说啊,其实,我在村里早就跟吉他呆同吃同住了,这跟与农村的贫下中农相结合没什么区别。”
“ 不一样,怎么可能一样呢。”  高一虎自言自语,“  严格地讲,即使不下乡,即使不进入穷苦农村看到几百上千年来从未改变的真实情景,只要把眼光投入城市的角落,我们照样能找到中国贫困的影子,只是,我们过去从来不去注意,或者不屑去注意罢了。”
“那你的意思,我们根本不必要上山下乡,现在也不必排斥象吉他呆这样的城市胡同串子。即使现在听他的音乐,也要时刻划清界限,既不沆瀣一气,也不能过分排斥,对吗”欧阳北上感觉头脑有些混乱,有些迟疑地说。
“不,这样说就太卑鄙了,”高一虎说“我们在某种情况下,应当找到跟吉他呆共同点,比如,都是北京人,都是北京知青,再比如,我们大家都热爱音乐
“还有,吉他呆还没有婆子呢,咱们应该给他拍个婆子。”这句话,欧阳北上好像是开玩笑,也好像是似乎一直憋着,现在终於可以脱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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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9 16:19:2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一个爹俩妈
    吉他呆的弹奏竟然被新认识的大院朋友赏识,热烈程度出乎意料。要知道,在文革临近以及刚刚开始的时候,居住在大院的干部子弟首先把矛头对准的,不是走资本本主义的当权派,不是地富反坏右,不是历史或现行反革命,而是居住在他们身边,多年来矛盾早已累积的如山仇深似海的胡同孩子。平时总是惹是生非的胡同串子是大院子弟对胡同孩子最普通的称呼。这个称呼充满蔑视,侮辱甚至仇恨。
    如果不是碰巧跟欧阳北上分在同一个村子,如果不是欧阳北上突发善心接受了吉他呆,如果不是欧阳北上太喜欢音乐了,从此迷上了他的吉他,如果不是这些大院的孩子以及刚刚加入进来的空军大院的孩子们都喜欢吉他喜欢外国歌曲,吉他呆毫无疑问不会有任何机会进入大院进入这些干部子弟的家,象模象样地登堂入室,坐在这里给大家弹奏吉他。
    想明白这个关系,演出过程中的吉他呆始终一声不吭低头弹奏认真唱歌,但此时他的内心早已汹涌澎湃了。这种干部子弟聚集的大院,听众的文化修养高,欣赏水平也很不一般,得到他们的夸奖和赞赏,说明吉他的演奏确实已经出神入化了,当年姨妈妈在他身上下的苦功,加上自己对音乐的如醉如痴,终於结出丰硕的果实。
    想到这里,吉他呆心里就无法平静。
吉他呆的家,在两个妈妈没有被赶到乡下去以前,家里的炕上总是坐着两个老太太,她们都是吉他呆的亲妈。虽然生活清贫,但吉他呆的两个妈妈和睦相处,亲昵友爱,对待吉他呆亲切关爱。但这种特殊家庭就象社会中的怪胎,她们无数次遭到胡同里大人和孩子们毫不留情的窃语和耻笑。但是,吉他呆却感到很幸福,这是他悲惨童年生活中唯一的一道暖色阳光。
    他从来不知道两个妈妈里哪个是他的亲妈。
    但这没有关系,因为,两个妈妈都待他如同己生。吉他呆觉得幸福,因为,有谁能象他一样同时得到两个妈妈的关爱呢?
    从未谋面的爹好像把吉他呆的艳福早早剥夺了,因为他生前娶了两房太太,一个大太太和一个姨太太。两个女人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共同抚养这唯一的孩子。生活的艰辛,使两个本来就情同姐妹的女人更加亲近,她们与小呆子一起相依为命,如胶似漆。两个女人对吉他呆投入了相等的爱,他从小就分辨不出哪个是姨母哪个是哺乳他的亲生母亲。虽然,在学校填表时,他只能在母亲一栏填上大太太的名字。但这不说明什么,大太太象亲生母亲,姨妈妈对他也投入了同等的爱意与呵护,他与两个妈妈都亲如母子。
    大太太出身豪门,从小娇惯,但写着一手好字。姨太太的家庭虽然普通,但也是书香门第,小家碧玉。姨妈妈在自己的家庭里,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弹得一手好钢琴,在街坊邻居中颇有名气。身为中将的丈夫在上海租界举办的一场音乐会上听到了精彩的钢琴曲弹奏,立刻情不自禁对弹琴女子疯狂追求。虽然家里已经有了大太太,但当时的军阀三妻四妾非常平常,所以,中将最后把钢琴女子娶回家,以姨太太身份共同生活。
    大太太虽然出身名门,但为人贤惠谦让,与弹钢琴的姨太太相处融洽。
两个女人在丈夫去世后,一改过去阔小姐洋太太的习惯,粗衣简食,齐心协力,共同抚育丈夫的遗孤。亏得两人都有一手说得过去的女红手艺,缝补拆洗,维持生计。更幸运的是,这个在贫困中长大的孩子,从小对音乐情有独踵,而且很有灵感。两个女人节衣缩食,积攒几年时光,给他买了一台当时非常时髦的手风琴,姨太太亲自充当启蒙老师。少年吉他呆无论长相还是学习都不出众,但就是对手风琴爱不释手。姨太太教得尽心尽力,吉他呆学得如醉如痴,几年下来,吉他呆的手风琴弹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渐渐在远近闯出一些名气。上初中时,邻居一个大哥从新疆劳改回来了,他身上携带着一只吉他。在胡同里,小呆子第一次听到吉他这种神奇的乐器,一下子就象中了魔障一样对吉他着了迷。从此,小呆子跟屁虫一样成天跟在大哥身后,无限崇拜地纠缠着人家。最后,大哥被他感动,不但没嫌弃他,反而开始教授他弹奏吉他。吉他呆有深厚的音乐功底,对吉他也着魔,加上还有一个天生沙哑的歌喉,正好适合吟唱吉他歌曲,他学习吉他刻苦用功,进步神速。直到有一天,大哥对他说,我的本事没法再教你了,算你出师了吧。当天晚上,大哥召集了一伙玩吉他的朋友,专门让小呆子弹奏几曲。弹奏完毕,赢得一片掌声。如果不是警察闻讯赶来,驱散了这群非法聚集的狐朋狗友,现场的气氛,简直就象几十年后出现的摇滚音乐会。吉他呆一曲成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两个穷困的女人看着吉他呆的成绩欣喜若狂,这是她们暗淡生活中突然出现的耀眼光辉。两个女人从此更加节衣缩食积攒钱财,几个月后,竟然给吉他呆买了一只崭新的吉他,算是那年吉他呆生日的一个出人意外的惊喜礼物。由於吉他弹奏出神入化,小呆子远近闻名,胡同里的孩子们索性把他的小名发展了一下,称呼他为吉他呆。他的真名,反倒被人忘记得干干净净。
    吉他呆得到两个女人的真心呵护,就象是泡在蜜罐子一样。即使生活异常艰辛,即使吃不上穿不上生活如同叫花子他也心满意足。从上小学开始,每天放学吉他呆都要提一只破网兜,在路过的垃圾箱里捡拾菜帮菜叶。回家后,大妈和姨妈会把捡来的菜叶用水洗净,清炒出来作为全家的菜肴。吉他呆上小学四年级那年,全国陷入长达三年的饥馑,垃圾箱里连菜帮菜叶都拣不到了。但那几年,没有这些垃圾食品的补贴,两个女人每天依然能够做出饭菜来,吉他呆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几晚吉他呆听到隔壁两个妈妈的屋里传出来干草的沙沙声,吉他呆才模模糊糊想到他家里可能埋藏着什么宝贝。干草的沙沙声出自两个妈妈睡觉的厚床垫。那个年代没有弹簧床,两个太太只能在棕床上铺上厚厚的干草垫。半夜干草声,是由於两位太太用手在干草的垫子里摸索什么。几年以后,文革开始,两个妈妈被强制遣送到父亲籍贯的河北乡下。临分别时,吉他呆才从姨妈那里听到了真相。原来,父亲去世前,两个太太将少量金首饰埋藏在地下,后来又转移到塞满干草的床垫里,在困难时期取出卖掉换回钱来帮衬困难的日子。也多亏了这些幸存的零星金首饰,吉他呆一家才安然度过三年饥馑的艰难岁月。
    特殊的生存环境,日子的艰辛,求生的本能,造就了吉他呆特殊的性格。他既热情又冷漠,既孤傲又自卑,既高贵又低贱。
    由於从小没有父亲,生活在一个怪异的存在两个母亲的家庭里,吉他呆过早成熟了。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就暗恋上了邻居的小女生,就是住在隔壁的小轴子。每天夜里,他都躺在床上想象与小轴子相爱的过程,想得具体细致,如同真实发生。从那时开始直到插队离开,他在梦中与小轴子从拉手到亲吻,从亲吻到做爱,随着年龄的增长按阶段发展。升到六年级时,他已经朦朦懂懂想到将来跟小轴子牵手人生,心目中把小轴子当作自己的老婆。虽然硬实的木板床疙得他的屁股生疼,但想到小轴子他就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上初中那年,小乖子忽然开窍了,原因是他偶然翻阅的一本青少年健康手册,手册象启蒙一样让他知道了男女之间那点儿事。就在当天晚上,身体里忽然有一股灼热的液体奔泻而出,无法自制,小呆子惊慌失措,但又觉得享受无比。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小册子里对这种现象早有交代,那是身体成熟的标志,也是爱情资格的体现。小呆子很快学会把遗精转为手淫,用手淫来充实想象中与小轴子做爱的全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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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9 16: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高宜_LZLJ 于 2019-8-22 13:13 编辑

十九XXXXXX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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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9 16:20:5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 小轴子成了吉他呆永远的痛

高一虎,董乐农甚至多少算是好友的欧阳北上都无法理解吉他呆的心情,吉他呆说不上懂得爱情,因为,他从小就缺乏这个土壤。但是,吉他呆的姨妈,也就是军官爸爸的姨太太当年却是为了追求爱情而心甘情愿地到军官家作小,好在大太太温柔善良,两人相处融洽,共度时艰,一辈子和谐相处。所以,吉他呆身上既有大太太旧观念的本分过日子的现实爱情观,也有姨妈妈放荡不羁的理想化的新式爱情观。两者融合在一起,吉他呆对于爱情与性欲的关系,灵与肉的差别总是莫衷一是,一片浑屯。尤其从小孤独的少年生活,根本不存在爱情希望的对小轴子的痛苦思念,最后也是小轴子彻底击碎了吉他呆对爱情比较纯正的朦胧理解,他的心碎了,不是因为失恋,因为他和小轴还子根本没有开始呢,连手都没拉过一下,更谈不上恋爱不恋爱的。想起当年自己的父亲荒淫无耻地一人霸占了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最后竟为已经离开人世的他而守寡终身,而作为儿子的吉他呆竟然一个女人也摊不上,如果抱怨不公,吉他呆不知道应该向上天喊冤还是应该向死去的父亲抱怨。
吉他呆对其他女孩没有产生过感觉,无论是纯洁的感情寄托,还是纯粹肉体的需求,对其他女孩,哪怕被几十年后人们津津乐道的所谓意淫吉他呆都没有产生过。吉他呆觉得自己就像农村里满街巷流窜的野狗一样,有时需要感情的抚慰,有时又需要一种纯粹生理需求的简单宣泄,但这个宣泄的渠道,吉他呆始终没有找到。
村子里女人喜欢开玩笑,山区农民的玩笑粗野而直接。邻村有个傻呼呼的汉子,神态半痴半愚,说话疯疯颠颠,年过三十了还找不到女人。村子里的人老远见到他就信口开玩笑。乡村狸语口音厚重,吉他呆一开始根本听不懂,后来好歹明白一些了,意思却不甚明了。直到有一天,村里一个要好的后生贴在耳朵上偷偷给他解释了几句,他才弄明白。这些俏皮话原来很简单,什么前晌跟队里的母牛感觉爽不?什么张庄那头母驴是不是舒服得直劲儿嚎。吉他呆明白了,这个不谙人事的傻子,村上哪家姑娘都不可能看上他,所以,到了性成熟的年龄,傻子无处宣泄,真的跟村里牲口那个过。
这个原始肮脏的事实被吉他呆听到心里去了,他甚至设想过自己有一天实在受不了了会不会也这么荒唐?这时,他身上姨妈妈教育的印记开始发挥作用,吉他呆不是像傻子或牲口一样不加选择地去宣泄,人与人之间的性,应该是美好的,象音乐一样美好,可以引起人们无穷无尽的想象,可以引起世上最美丽的感觉。
    吉他呆在这种只能想象无法实现的状况下生活,他没设想过未来,他认为自己根本就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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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19 16:54:00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有点乱了?我最没耐心上传文章。胡闹结束,真正的故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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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0 09:46:07 | 显示全部楼层
既然法国这么闷,还是回德国玩吧。曾经遇到特有才的留学生,才华横溢,跟他们玩得开心,玩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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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5 07:46:0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  让自己也爱意缠绵
    高一虎和欧阳北上此刻象乖孩子一样坐在宋璐璐家客厅的沙发上,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虽然来之前就知道宋璐璐的爸爸是军级干部,但没想到,军队高级干部的家比地方同级干部的家牛太多了。一家一栋的小洋楼,楼下是一间通敞的大厅,楼上是卧室,房子前面是车库,车库旁边是小锅炉房和警卫室,楼房后边有一个小小的庭院,院里沿墙栽培着两行果树。小洋楼平层是一个宽敞的会客厅,客厅一侧有个楼梯直达楼上,听璐璐说,楼上是自己和爸妈的卧室和客房。高一虎他们此时坐在会客厅里,宽敞明亮,舒服极了。三件套沙发,围着一个茶色玻璃的大茶几,身边墙上挂着一张巨幅画像,画的是毛主席去安源。脚下地板上铺着又厚又软的高级地毯,看图案,象是新疆那边出产的少数民族风格制品。正看得发愣,警卫员端个大茶壶进来,给他们斟上茶水,高一虎端着架子点头示礼,欧阳北上罕见地说了声谢谢,逗得站在警卫员身后的宋璐璐扑哧一笑。
   “一虎,北上,你们别拘束,我爸妈这会儿都没在家。”
    欧阳北上肚子里其实挺后悔陪高一虎走这一道,现在坐在这里不尴不尬的,真没劲儿,他赶忙问,“你哥宋磊磊呢?怎么没看到他?”
    “我哥今天跟院子里的孩子玩空降兵,人多着呢,都在大院那边。”
    “空降兵?怎么没听说过这个游戏。”高一虎奇怪地问。
    “不是游戏,是一种半军事训练式的玩儿法,哥哥也是从侦察兵那里学来的。”
    欧阳北上屁股底下象针扎着似的,他求救地对宋璐璐说,“我可喜欢军事,我是军迷,不陪你们啦,我得去看看空降兵训练。”
    宋璐璐巴不得他找个喳儿赶快离开,就爽爽快快地说,“不想坐着就去玩呗,大院就在你们进大门以后看到的那个大操场西边,我送你过去?”
    “别,别,你陪一虎坐着吧,我自己找得见道儿。”欧阳北上蹦起来,象身子底下早绷着一根弹簧,“你们好好聊,走的时候别忘了招呼我一声。”
    欧阳北上一离开,高一虎突然感觉自在多了,原来,刚才不自在,是北上给堵出来的。他端详一下客厅,故意不在乎地说,“这军队干部就是牛啊,家里都这么享受,住得比我们宽敞多了。”
    宋璐璐撅š{,“光看人家客厅,就不知道看看客厅里的人?”
    这句明显挑逗性的话把高一虎逗乐了,说心里话,他还真喜欢宋璐璐这种军队子女的爽快劲儿,“怎么没注意,刚一进门就紧着看了,知道的咱是来作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是来偷人的呢。”
    话刚说完,高一虎突然脸上一阵发烧,他平时可不这么轻薄,忽然察觉这句脱口而出的玩笑开得有点儿过了。陕北老乡把偷情称作偷人,–{来使劲儿掩着自己的色狼象,但无意居然把这句猛话给带出来了。
    宋璐璐脸上虽然有点儿涩,但她一瞬就过去了。看样子,不但没责怪高一虎,反而有点儿掩饰不住的窃喜味道儿。
    “对不起啊,农村呆时间长了,都呆傻了。”
    宋璐璐看着他,忍不住捂着嘴巴笑。
    “忘了,忘了,你也是插队的。”
    宋璐璐好容易才止住笑,“你说话总是这么逗吗?”
    “哪能那,看到你,觉得特放松,所以,说话就放肆啦。”
    “别贫š{,”宋璐璐说,“在火车上,看你多老实。”
    “得,人生最狼狈的时候,偏偏让你瞧见了。如果不改变这个印象,一辈子甭想直起腰杆儿了。要不然每次见到你,总觉得喘不上气儿。”
    “贫,你就贫吧,满š{瞎说。火车上你满脸汗水的样子,其实特英勇,特可爱。”宋璐璐的口气还真挺真诚的,甚至带点儿倾慕的意思。
    “甭提了,英勇什么呀,让几个列车员碾得东逃西窜,差点儿成了北京烤鸭。”
    “够机灵的,能想起烧水锅炉。”
    “那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吗。”
    欧阳北上溜出宋璐璐家气派的客厅,转过前面的篮球场,远远就听到一群孩子热烈的吵嚷声。走近一看,才发现宋磊磊一伙孩子都挤在一栋四层宿舍楼二楼的窗台里面。
    宋璐璐家那边一群小洋楼,都是军级以上干部的住房,号称将军楼,校尉级普通干部都集中住在这种家属楼里。四栋灰色的砖楼围成一个大院子,与自己居住的大院格局很相似。欧阳北上老远就听到宋磊磊隔着二楼敞开的窗户在大声喊,仔细听,知道是他正跟大夥儿讲解注意要领呢。
    “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下降过程中,保持面对墙壁。所以,你们每个人必须心情放松,保持镇静,千万不要慌张。时刻保持留神足底接近地面约一米到一米五的距离,一到这个高度,立刻用双掌用力前推,双腿微微弯曲保持弹性。这样,保证你能平稳落地。都听明白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分辨不清的七嘴八舌。
    “我再给你们演示一遍,这次,你们都得跟着我跳,谁不跳谁他妈的孙子。”
    宋磊磊后背向外站立在二层楼窗外的水泥窗台上,身子挺直,保持平衡。然后,他退后一步,身体登时腾空,顺着楼房的外墙迅速下坠。但在双脚距离地面约一米的时候,只见他双手向前猛地一推,下坠的力量立刻被推力转移了,他身子向后一闪,已经稳稳降落在柔软的草地上了。
    楼上的孩子们轰然叫好。
    宋磊磊抬头,冲楼上排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孩喊,“援朝,你先跳。”
    那个叫援朝的孩子往窗口靠近,但犹豫着不敢上窗台。后面的孩子叫叫嚷嚷一劲儿怂恿他,却没有一个真的敢取而代之学宋磊磊的样儿往下跳。
    刚才看到宋磊磊露那一手,已经让欧阳北上心痒难熬跃跃欲试了,看楼上的情景,更刺激得他兴致高涨,急于显示身手。欧阳北上跑过去,冲宋磊磊大喊,“哈,真他奶奶过瘾,等着我上楼,我来第一个吧。”
    宋磊磊一看是欧阳北上,心里立刻一股亲切的感觉,兴奋地拍他肩膀,想再讲解一遍要领,欧阳北上等不及,“别讲了,刚才都听到了。我跳过二楼,按你的方法就更没问题了,快点儿告诉我哪个楼门上楼就行。”
    到了二楼那户人家的窗口,欧阳北上把等在那里犹豫的孩子们扒拉开,右手一按,窜上窗台,眼睛瞄窗外,心里笔划着,跟自己家高度差不多,心里就有数了。在家里,他经常练习从窗口往外爬。不过,每次他都是抓住窗台的边缘,手脚并用慢慢攀爬到一楼。没想今天能见识到宋磊磊这么简洁利索的办法,往下一跳,用双手推墙转移中心,这样落地,安全而又优雅,实在漂亮。欧阳北上站在窗台上,脸孔朝里,面向室内,把刚才听宋磊磊讲的要领在心里暗诵一遍,觉得没问题了,就深吸一口气,双脚猛地向窗外一跃。随着身子的降落,墙砖象飞了一样从眼前闪过,不过,欧阳北上的目光始终集中在飞速接近的地面。可能连一秒钟都没到,欧阳北上凭直觉双手向前猛地一推,掌心被砖墙猛劲儿划了一下,还没觉得疼,身子却已飘向后面。这一刹那,冲力被转移,下降的力度变成后冲力,落在地面时双腿微弯,双足果然轻松落地,丝毫无损。欧阳北上站在原地发了一下愣,接着就象打了兴奋剂一般向着楼上大喊大叫,“楼上的哥们儿,真他妈的过瘾嘿,宋磊磊说得没错,这方法倍儿安全,一点儿危险都没有!”
    二楼窗口的空军子弟本来还心有余悸,个个伸头探脑不敢奋勇这一下。此刻,看到一个新手竟然能安然落地,所有人都为自己不敢争先感到惭愧,此刻心里都踏实了,勇气”{增。排在第一名那个叫援朝的,神经质地欢呼一声跳了下去,后面一伙子人也不往下看了,象排队下台阶一般,站到窗台上就转身,挨个往下就跳。所有人都跳下去了,站在那里发一下蒙,接着就发现自己毛发无损,不由得欢呼大声起来。宋磊磊叫道,“哥儿几个不错,有勇气了,咱就接着再来一遍,巩固成绩。”大伙儿扎成一堆儿闹闹嚷嚷地往楼上涌,然后还是由宋磊磊带头,再次挨个儿跳下去。欧阳北上已经融入了这个欢乐的情绪,他自动加入了这只队伍,由於杰出的勇气,获得孩子们打心眼儿里的敬佩,所以,与这些孩子相处,他丝毫没有陌生感。空军大院的孩子们更没把他当外人,没几分钟,所有人都混得滥熟,哥们儿弟兄外号的胡乱称呼起来。
    客厅里的高一虎心里蠢蠢欲动,但他担心那个在小院里偶尔晃荡一下的警卫员。宋璐璐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悄声问他,“我的卧室在二楼,想去看看吗?”
    高一虎点头,笑嘻嘻地说,“女孩子的闺房我只在村里见到过,除了干净些,跟我们男生窑洞没多大区别。”
    宋璐璐说,“那是在农村,临时住所,谁有闲功夫收拾。”
    楼梯是木结构的,上面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宋璐璐带着高一虎上到二楼,靠近楼梯口的一间屋的房门半掩。高一虎探头想看一眼,宋璐璐拉他,“那是我爸妈的卧室,我的在里面。”
    高一虎吐吐舌头,刚才那一眼,他看到主卧室里窗帘厚重,木床宽大。
    宋璐璐的卧室小巧玲珑,舒适漂亮。虽然也是四白落地的粉墙,但璐璐把自己的床铺装扮得别具一格。淡粉的床单,奶黄的枕头,书桌上的文具一看就是欧洲风格。
    看到高一虎有些发呆,宋璐璐主动介绍说,“我姑姑姑父都是驻外使节,回国时总能给我带来欧洲时新的玩意儿。”
    高一虎从没有想到高级军队干部家如此豪华。
    ™{年前,高一虎还是红卫兵小将,他带人抄了不少地富反坏的家,但即使那些资–{家大地主的家,见不到这么洋派的。
   “坐在这里吧,你发什么愣?”宋璐璐乐呵呵地招呼他。
   “璐璐,说句实在话,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间呢。”高一虎实话实说。“就是红卫兵抄家那会儿,我以为自己够开眼界了。但这么漂亮时新的摆设,我还是头回见。”
    宋璐璐开心地笑,“那些资–{家早就过时落伍了,将近二十年只能拿定息,与外面世界又隔绝日久,他们只能靠回忆过去的辉煌来打发时日。”
   “可不是,那些资–{家跟农村的土财主差不多了,除了™{个金戒指,™{乎一无所有。”
   “我抄家那会儿,抄到过一些字画。可惜那会儿什么都不懂,顺手都给烧了。”
   “我也抄到过字画,还有一个更有趣的呢。”
   “什么有趣儿的,快讲给我听。”宋璐璐高兴得象个小女孩。
   “有一次我们抄一个旧县长的家,”高一虎欣赏着宋璐璐可爱的神情,摇头晃脑地讲起来,“这个家伙没有一丝畏惧,与两个儿子漠然地站在院子里,看着我们™{个红卫兵在他们的房间里翻腾。几间屋子都搜遍了,金银首饰一件没有,银元元宝更是踪影全无,连他妈的人民币都只有毛票儿的。哥儿几个这份生气,一个国民党县长,地皮刮了好几年,不得搜刮得黄金万两吗?<<红楼梦>>里不是有这么一句吗,三年穷知县,十万雪花银。挖地三尺,我们就不相信会一无所获。”
    “是啊,是啊,国民党哪有不贪的县官啊。”宋璐璐兴致勃勃地等着他往下讲。
    “最后,把所有的抄家物品摆在院子里,真是穷得当当响。除了几本书,其他物件儿比个普通工人家庭都强不了™{分,这哪儿象国民党的县太爷啊。哥儿几个一生气,放把火就要把所有那些书都烧了。就在这时,一直不吭声的旧县长忽然扑向火堆,从里面抓出一本烧着了的旧书。我们吃了一惊,以为是什么反动书籍,几只皮带同时抡了过去,因为大家都看清了,那是一本竖排版的特旧的书。我一把抢过来,顺过来一看书名,大家都吓了一跳,是一本<<论持久战>>。”
    “这是毛主席的著作啊。”宋璐璐惊叫道。
    “对啊,为了救出这本书,旧县长手指都熏黑了,还挨了好几皮带。但他用手按灭书上的火焰,珍惜地把书贴在胸口。我们一个夥计伸手又给他一皮带,喝道,抢什么,你他妈的一个反动县长敢保存毛主席的著作!”
    “奇怪,”宋璐璐说,“他们都是反动的家伙啊。”
    “这时候,旧县长痛哭流涕,他惋惜地抚摸残破的旧书说,抗日战争时期,就是毛泽东的<<论持久战>>让他坚定了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决心。抗战以后,他珍藏这本书,直到今天。”
    “后来你们怎么处理了?”宋璐璐好奇地问。
    “能怎么处理,给他几皮带,书籍没收,简单了事。”高一虎说,“没想到的是,我们离开他家院子的时候,那个四十多岁的旧县长泪流满面,悲恸不堪,哭得人都软了。”
    “被你们打的?”
    “那倒不是,又没有浮财,还真没打他几下。”
    “那么,是为这本书?”
    “我想是的。当时,我们都以为他作戏,毫不犹豫把书没收了。但后来,我把这事告诉我爸,老爹深深叹口气,说,你们不了解历史啊。你想想,旧县长现在才四十多岁,抗战时期,他连二十岁都不到,肯定是非常纯洁的青年,抱着一片爱国的真诚,他不可能是贪官!”
    宋璐璐认真地思索,还是无法理解一个十几岁就当上县长的青年是否是否纯洁,是否真诚。
    高一虎笑嘻嘻地说,“看,一聊就是这么严肃的话题。要不然董乐农总是说,我这人没有女人缘呢。”
   “为什么他说你没有女人缘?”宋璐璐又好奇了。
   “不会体贴人不说,还总是选严肃的话题,谈恋爱象跟政客谈判似的。”
   “也有女人喜欢政客,比如。。。”宋璐璐使劲回忆,但突然意识到两个人正在谈的是男女之间恋爱的事情。宋璐璐的脸唰地就烧起来。
   “谁?”高一虎明知故问,使得宋璐璐头脑昏昏的。
   “一虎。。。”宋璐璐说。
   “嗯。”高一虎看到宋璐璐的脑袋倾斜过来,顺势伸手抱住她的肩。宋璐璐脸色羞红地紧贴在高一虎胸前,心里蹦蹦直跳。
    高一虎毫无准备,但他想起董乐农教给他的几句话,“初次见面,不可造次,但机会来了,一定勇往直前。”想到这里,就低头寻找宋璐璐的嘴唇。他一下子就找到了,因为璐璐正想抬头看他。两只滚烫的嘴唇贴在一起,高一虎的脑袋也嗡地一声发起昏来。
    从小到大,高一虎从来都想不明白男女接吻是怎么回事儿。他设想过各种姿势,各种体位,总觉得每种姿态都会碍手碍脚,不会舒坦。但这时,他接起吻来竟然是无师自通,怀里的宋璐璐象是一只小绵羊,乖乖地津津有味地与他亲吻。两个人都感到甜蜜无比,姿势舒展,就象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落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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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5 07:46:5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  让自己也爱意缠绵
    高一虎和欧阳北上此刻象乖孩子一样坐在宋璐璐家客厅的沙发上,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虽然来之前就知道宋璐璐的爸爸是军级干部,但没想到,军队高级干部的家比地方同级干部的家牛太多了。一家一栋的小洋楼,楼下是一间通敞的大厅,楼上是卧室,房子前面是车库,车库旁边是小锅炉房和警卫室,楼房后边有一个小小的庭院,院里沿墙栽培着两行果树。小洋楼平层是一个宽敞的会客厅,客厅一侧有个楼梯直达楼上,听璐璐说,楼上是自己和爸妈的卧室和客房。高一虎他们此时坐在会客厅里,宽敞明亮,舒服极了。三件套沙发,围着一个茶色玻璃的大茶几,身边墙上挂着一张巨幅画像,画的是毛主席去安源。脚下地板上铺着又厚又软的高级地毯,看图案,象是新疆那边出产的少数民族风格制品。正看得发愣,警卫员端个大茶壶进来,给他们斟上茶水,高一虎端着架子点头示礼,欧阳北上罕见地说了声谢谢,逗得站在警卫员身后的宋璐璐扑哧一笑。
   “一虎,北上,你们别拘束,我爸妈这会儿都没在家。”
    欧阳北上肚子里其实挺后悔陪高一虎走这一道,现在坐在这里不尴不尬的,真没劲儿,他赶忙问,“你哥宋磊磊呢?怎么没看到他?”
    “我哥今天跟院子里的孩子玩空降兵,人多着呢,都在大院那边。”
    “空降兵?怎么没听说过这个游戏。”高一虎奇怪地问。
    “不是游戏,是一种半军事训练式的玩儿法,哥哥也是从侦察兵那里学来的。”
    欧阳北上屁股底下象针扎着似的,他求救地对宋璐璐说,“我可喜欢军事,我是军迷,不陪你们啦,我得去看看空降兵训练。”
    宋璐璐巴不得他找个喳儿赶快离开,就爽爽快快地说,“不想坐着就去玩呗,大院就在你们进大门以后看到的那个大操场西边,我送你过去?”
    “别,别,你陪一虎坐着吧,我自己找得见道儿。”欧阳北上蹦起来,象身子底下早绷着一根弹簧,“你们好好聊,走的时候别忘了招呼我一声。”
    欧阳北上一离开,高一虎突然感觉自在多了,原来,刚才不自在,是北上给堵出来的。他端详一下客厅,故意不在乎地说,“这军队干部就是牛啊,家里都这么享受,住得比我们宽敞多了。”
    宋璐璐撅š{,“光看人家客厅,就不知道看看客厅里的人?”
    这句明显挑逗性的话把高一虎逗乐了,说心里话,他还真喜欢宋璐璐这种军队子女的爽快劲儿,“怎么没注意,刚一进门就紧着看了,知道的咱是来作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是来偷人的呢。”
    话刚说完,高一虎突然脸上一阵发烧,他平时可不这么轻薄,忽然察觉这句脱口而出的玩笑开得有点儿过了。陕北老乡把偷情称作偷人,–{来使劲儿掩着自己的色狼象,但无意居然把这句猛话给带出来了。
    宋璐璐脸上虽然有点儿涩,但她一瞬就过去了。看样子,不但没责怪高一虎,反而有点儿掩饰不住的窃喜味道儿。
    “对不起啊,农村呆时间长了,都呆傻了。”
    宋璐璐看着他,忍不住捂着嘴巴笑。
    “忘了,忘了,你也是插队的。”
    宋璐璐好容易才止住笑,“你说话总是这么逗吗?”
    “哪能那,看到你,觉得特放松,所以,说话就放肆啦。”
    “别贫š{,”宋璐璐说,“在火车上,看你多老实。”
    “得,人生最狼狈的时候,偏偏让你瞧见了。如果不改变这个印象,一辈子甭想直起腰杆儿了。要不然每次见到你,总觉得喘不上气儿。”
    “贫,你就贫吧,满š{瞎说。火车上你满脸汗水的样子,其实特英勇,特可爱。”宋璐璐的口气还真挺真诚的,甚至带点儿倾慕的意思。
    “甭提了,英勇什么呀,让几个列车员碾得东逃西窜,差点儿成了北京烤鸭。”
    “够机灵的,能想起烧水锅炉。”
    “那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吗。”
    欧阳北上溜出宋璐璐家气派的客厅,转过前面的篮球场,远远就听到一群孩子热烈的吵嚷声。走近一看,才发现宋磊磊一伙孩子都挤在一栋四层宿舍楼二楼的窗台里面。
    宋璐璐家那边一群小洋楼,都是军级以上干部的住房,号称将军楼,校尉级普通干部都集中住在这种家属楼里。四栋灰色的砖楼围成一个大院子,与自己居住的大院格局很相似。欧阳北上老远就听到宋磊磊隔着二楼敞开的窗户在大声喊,仔细听,知道是他正跟大夥儿讲解注意要领呢。
    “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下降过程中,保持面对墙壁。所以,你们每个人必须心情放松,保持镇静,千万不要慌张。时刻保持留神足底接近地面约一米到一米五的距离,一到这个高度,立刻用双掌用力前推,双腿微微弯曲保持弹性。这样,保证你能平稳落地。都听明白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分辨不清的七嘴八舌。
    “我再给你们演示一遍,这次,你们都得跟着我跳,谁不跳谁他妈的孙子。”
    宋磊磊后背向外站立在二层楼窗外的水泥窗台上,身子挺直,保持平衡。然后,他退后一步,身体登时腾空,顺着楼房的外墙迅速下坠。但在双脚距离地面约一米的时候,只见他双手向前猛地一推,下坠的力量立刻被推力转移了,他身子向后一闪,已经稳稳降落在柔软的草地上了。
    楼上的孩子们轰然叫好。
    宋磊磊抬头,冲楼上排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孩喊,“援朝,你先跳。”
    那个叫援朝的孩子往窗口靠近,但犹豫着不敢上窗台。后面的孩子叫叫嚷嚷一劲儿怂恿他,却没有一个真的敢取而代之学宋磊磊的样儿往下跳。
    刚才看到宋磊磊露那一手,已经让欧阳北上心痒难熬跃跃欲试了,看楼上的情景,更刺激得他兴致高涨,急于显示身手。欧阳北上跑过去,冲宋磊磊大喊,“哈,真他奶奶过瘾,等着我上楼,我来第一个吧。”
    宋磊磊一看是欧阳北上,心里立刻一股亲切的感觉,兴奋地拍他肩膀,想再讲解一遍要领,欧阳北上等不及,“别讲了,刚才都听到了。我跳过二楼,按你的方法就更没问题了,快点儿告诉我哪个楼门上楼就行。”
    到了二楼那户人家的窗口,欧阳北上把等在那里犹豫的孩子们扒拉开,右手一按,窜上窗台,眼睛瞄窗外,心里笔划着,跟自己家高度差不多,心里就有数了。在家里,他经常练习从窗口往外爬。不过,每次他都是抓住窗台的边缘,手脚并用慢慢攀爬到一楼。没想今天能见识到宋磊磊这么简洁利索的办法,往下一跳,用双手推墙转移中心,这样落地,安全而又优雅,实在漂亮。欧阳北上站在窗台上,脸孔朝里,面向室内,把刚才听宋磊磊讲的要领在心里暗诵一遍,觉得没问题了,就深吸一口气,双脚猛地向窗外一跃。随着身子的降落,墙砖象飞了一样从眼前闪过,不过,欧阳北上的目光始终集中在飞速接近的地面。可能连一秒钟都没到,欧阳北上凭直觉双手向前猛地一推,掌心被砖墙猛劲儿划了一下,还没觉得疼,身子却已飘向后面。这一刹那,冲力被转移,下降的力度变成后冲力,落在地面时双腿微弯,双足果然轻松落地,丝毫无损。欧阳北上站在原地发了一下愣,接着就象打了兴奋剂一般向着楼上大喊大叫,“楼上的哥们儿,真他妈的过瘾嘿,宋磊磊说得没错,这方法倍儿安全,一点儿危险都没有!”
    二楼窗口的空军子弟本来还心有余悸,个个伸头探脑不敢奋勇这一下。此刻,看到一个新手竟然能安然落地,所有人都为自己不敢争先感到惭愧,此刻心里都踏实了,勇气”{增。排在第一名那个叫援朝的,神经质地欢呼一声跳了下去,后面一伙子人也不往下看了,象排队下台阶一般,站到窗台上就转身,挨个往下就跳。所有人都跳下去了,站在那里发一下蒙,接着就发现自己毛发无损,不由得欢呼大声起来。宋磊磊叫道,“哥儿几个不错,有勇气了,咱就接着再来一遍,巩固成绩。”大伙儿扎成一堆儿闹闹嚷嚷地往楼上涌,然后还是由宋磊磊带头,再次挨个儿跳下去。欧阳北上已经融入了这个欢乐的情绪,他自动加入了这只队伍,由於杰出的勇气,获得孩子们打心眼儿里的敬佩,所以,与这些孩子相处,他丝毫没有陌生感。空军大院的孩子们更没把他当外人,没几分钟,所有人都混得滥熟,哥们儿弟兄外号的胡乱称呼起来。
    客厅里的高一虎心里蠢蠢欲动,但他担心那个在小院里偶尔晃荡一下的警卫员。宋璐璐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悄声问他,“我的卧室在二楼,想去看看吗?”
    高一虎点头,笑嘻嘻地说,“女孩子的闺房我只在村里见到过,除了干净些,跟我们男生窑洞没多大区别。”
    宋璐璐说,“那是在农村,临时住所,谁有闲功夫收拾。”
    楼梯是木结构的,上面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宋璐璐带着高一虎上到二楼,靠近楼梯口的一间屋的房门半掩。高一虎探头想看一眼,宋璐璐拉他,“那是我爸妈的卧室,我的在里面。”
    高一虎吐吐舌头,刚才那一眼,他看到主卧室里窗帘厚重,木床宽大。
    宋璐璐的卧室小巧玲珑,舒适漂亮。虽然也是四白落地的粉墙,但璐璐把自己的床铺装扮得别具一格。淡粉的床单,奶黄的枕头,书桌上的文具一看就是欧洲风格。
    看到高一虎有些发呆,宋璐璐主动介绍说,“我姑姑姑父都是驻外使节,回国时总能给我带来欧洲时新的玩意儿。”
    高一虎从没有想到高级军队干部家如此豪华。
    ™{年前,高一虎还是红卫兵小将,他带人抄了不少地富反坏的家,但即使那些资–{家大地主的家,见不到这么洋派的。
   “坐在这里吧,你发什么愣?”宋璐璐乐呵呵地招呼他。
   “璐璐,说句实在话,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间呢。”高一虎实话实说。“就是红卫兵抄家那会儿,我以为自己够开眼界了。但这么漂亮时新的摆设,我还是头回见。”
    宋璐璐开心地笑,“那些资–{家早就过时落伍了,将近二十年只能拿定息,与外面世界又隔绝日久,他们只能靠回忆过去的辉煌来打发时日。”
   “可不是,那些资–{家跟农村的土财主差不多了,除了™{个金戒指,™{乎一无所有。”
   “我抄家那会儿,抄到过一些字画。可惜那会儿什么都不懂,顺手都给烧了。”
   “我也抄到过字画,还有一个更有趣的呢。”
   “什么有趣儿的,快讲给我听。”宋璐璐高兴得象个小女孩。
   “有一次我们抄一个旧县长的家,”高一虎欣赏着宋璐璐可爱的神情,摇头晃脑地讲起来,“这个家伙没有一丝畏惧,与两个儿子漠然地站在院子里,看着我们™{个红卫兵在他们的房间里翻腾。几间屋子都搜遍了,金银首饰一件没有,银元元宝更是踪影全无,连他妈的人民币都只有毛票儿的。哥儿几个这份生气,一个国民党县长,地皮刮了好几年,不得搜刮得黄金万两吗?<<红楼梦>>里不是有这么一句吗,三年穷知县,十万雪花银。挖地三尺,我们就不相信会一无所获。”
    “是啊,是啊,国民党哪有不贪的县官啊。”宋璐璐兴致勃勃地等着他往下讲。
    “最后,把所有的抄家物品摆在院子里,真是穷得当当响。除了几本书,其他物件儿比个普通工人家庭都强不了™{分,这哪儿象国民党的县太爷啊。哥儿几个一生气,放把火就要把所有那些书都烧了。就在这时,一直不吭声的旧县长忽然扑向火堆,从里面抓出一本烧着了的旧书。我们吃了一惊,以为是什么反动书籍,几只皮带同时抡了过去,因为大家都看清了,那是一本竖排版的特旧的书。我一把抢过来,顺过来一看书名,大家都吓了一跳,是一本<<论持久战>>。”
    “这是毛主席的著作啊。”宋璐璐惊叫道。
    “对啊,为了救出这本书,旧县长手指都熏黑了,还挨了好几皮带。但他用手按灭书上的火焰,珍惜地把书贴在胸口。我们一个夥计伸手又给他一皮带,喝道,抢什么,你他妈的一个反动县长敢保存毛主席的著作!”
    “奇怪,”宋璐璐说,“他们都是反动的家伙啊。”
    “这时候,旧县长痛哭流涕,他惋惜地抚摸残破的旧书说,抗日战争时期,就是毛泽东的<<论持久战>>让他坚定了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决心。抗战以后,他珍藏这本书,直到今天。”
    “后来你们怎么处理了?”宋璐璐好奇地问。
    “能怎么处理,给他几皮带,书籍没收,简单了事。”高一虎说,“没想到的是,我们离开他家院子的时候,那个四十多岁的旧县长泪流满面,悲恸不堪,哭得人都软了。”
    “被你们打的?”
    “那倒不是,又没有浮财,还真没打他几下。”
    “那么,是为这本书?”
    “我想是的。当时,我们都以为他作戏,毫不犹豫把书没收了。但后来,我把这事告诉我爸,老爹深深叹口气,说,你们不了解历史啊。你想想,旧县长现在才四十多岁,抗战时期,他连二十岁都不到,肯定是非常纯洁的青年,抱着一片爱国的真诚,他不可能是贪官!”
    宋璐璐认真地思索,还是无法理解一个十几岁就当上县长的青年是否是否纯洁,是否真诚。
    高一虎笑嘻嘻地说,“看,一聊就是这么严肃的话题。要不然董乐农总是说,我这人没有女人缘呢。”
   “为什么他说你没有女人缘?”宋璐璐又好奇了。
   “不会体贴人不说,还总是选严肃的话题,谈恋爱象跟政客谈判似的。”
   “也有女人喜欢政客,比如。。。”宋璐璐使劲回忆,但突然意识到两个人正在谈的是男女之间恋爱的事情。宋璐璐的脸唰地就烧起来。
   “谁?”高一虎明知故问,使得宋璐璐头脑昏昏的。
   “一虎。。。”宋璐璐说。
   “嗯。”高一虎看到宋璐璐的脑袋倾斜过来,顺势伸手抱住她的肩。宋璐璐脸色羞红地紧贴在高一虎胸前,心里蹦蹦直跳。
    高一虎毫无准备,但他想起董乐农教给他的几句话,“初次见面,不可造次,但机会来了,一定勇往直前。”想到这里,就低头寻找宋璐璐的嘴唇。他一下子就找到了,因为璐璐正想抬头看他。两只滚烫的嘴唇贴在一起,高一虎的脑袋也嗡地一声发起昏来。
    从小到大,高一虎从来都想不明白男女接吻是怎么回事儿。他设想过各种姿势,各种体位,总觉得每种姿态都会碍手碍脚,不会舒坦。但这时,他接起吻来竟然是无师自通,怀里的宋璐璐象是一只小绵羊,乖乖地津津有味地与他亲吻。两个人都感到甜蜜无比,姿势舒展,就象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落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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