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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高宜_LZLJ

黄歌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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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6 10:51:4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六 街头遭遇战
   
    几乎就在高一虎进入宋璐璐闺房的同一时刻,土炮一伙与西单肥子在西单南大街的素食锦餐厅出乎意料地遭遇了。
    事情纯属偶然。两拨人正好都去同一家餐馆吃饭,餐厅本来就不大,但两伙人又坐在相邻的两张餐桌上,这么近的距离,不要说本来就有过节,就算是素不相识的顽主也难免发生纠葛。两伙人碰撞出火花的几率自然就更高了。偏偏土炮手下的小佛爷疤痢头曾经被西单肥子洗过佛爷,疤痢头还没认出西单肥子,西单肥子倒一眼认出了这个贼眉鼠眼的小佛爷。
    两桌顽主的桌面上很快就杯盘狼藉了,佛爷们抓紧时间往嘴巴里塞饭菜。他们知道,一旦双方顽主叫起喳吧来,就没功夫吃饭了。所以,个个埋头紧吃,筷子碰到菜碟沿儿上乒乓做响,那阵势那声响就象下了一阵冰雹一般。
    其实,一进餐馆土炮就看到肥子一伙了。本来可以退步抽身,换一家餐馆吃饭。但是,想到身后跟着的一帮子佛爷,其中有两个还是刚刚才路上从其他顽主手里撬过来的,正想找机会杨刀立威,让他们打心底里折服呢。土炮把胸一挺,昂首走进素食锦餐厅,大大咧咧坐在跟西单肥子相邻的一张餐桌上,放手点菜。一边吃,一边竖着耳朵警惕地注意着同样张狂的邻桌一伙人。他不在乎打架,即使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打架算什么,西四大街那一带,除了与部机关宿舍大院那帮子疯狗始终保持距离互不招惹外,他还触过谁?新生势力土炮现在需要闯世界,需要扩大地盘,他早就想在西单这个地界闯出来个万儿来呢。等拔够份了,他还要回过头来,跟大院那帮孙子狠狠打一架呢。
    肥子不动声色,招手把一个小佛爷叫到跟前,贴耳朵叮嘱了几句。那个佛爷瞥一眼土炮就跑出门去,一会儿功夫,带着几个人身材特壮的汉子横着膀子走进饭店。
    西单肥子找来了帮手胆气登时壮了起来,他在心里掂量是否立刻对西四新兴顽主土à{动手。其实,土炮一直监视着西单肥子的一举一动,这期间,疤痢头早认出了西单肥子,贴在土炮耳边偷偷告诉他邻桌那帮子人不怀好意,为首的就是曾经洗过他西单顽主肥子。土炮不动声色,一边大口吃喝,一边叮嘱手下的小佛爷们赶快吃饭。“少他妈的穷侃,紧着吃,吃完饭还要练活儿呢。”
    看到怀里揣着家伙的援兵准备好了,肥子起身,慢慢踱到土炮身边。他先俯身对土炮桌上的菜肴嗅了嗅,夸张地说,“呵,挺阔气的,哪儿来的财主啊?”
    土炮冷冷答道,“财主论不上,这类小破馆子还配财主光顾?”
   “哥们儿这么横,知道这西单是谁的地头吗?”
   “天王老子也不能挡人家吃饭。”土炮表面不动声色,但旁边的几个人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在桌子底下伸出的一把刀子,刀尖顶在肥子的腰眼上了。
    肥子不太相信这孙子敢在西单动手,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阴,竟然趁他不备,把刀子直接捅到他的腰上。他看看自己那桌子,一伙子人正摩拳擦掌呢。
    “哥们儿不局气啊?”肥子低头瞄一眼刀子,锋利的刀尖把衣服捅破了一个洞。但他毫无惧色,冷冰冰地说,“好好的饭不吃,叫喳呗儿是不?”
    “什么他妈的叫喳呗儿?”土炮一招得手,不禁气焰嚣张,“叫你手下的兔崽子们退后点儿,我这人可特没耐性。”
   “你这手活儿玩的,够阴的,也够他妈丢份的。”肥子轻蔑地撇嘴。
   “丢份你他妈的抖什么抖?知道这是什么部位吗?是腰子,把这儿伤了,这辈子你的儿孙就算是绝种啦
  “哥们儿,算你狠,有急事咱们另约,条件由你选”西单肥子知道这么说话已经折了面子,但人家刀子顶在腰眼儿上,刀尖前真的是腰子,扎坏了真的没救儿,嘴巴上就不能不软了一大截。
  “好,嫌这个不好玩儿,玩别的也行啊,刀子儿板带,口里口外,单挑群练,由着你选。”
   “得,让我选你就得吃点儿亏。”只要土炮的刀子挪开,肥子在自己的地盘上就一点儿都不触了,“今儿晚,德胜门外,就咱俩,一人一刀,咱们单挑。”
   “烦不烦啊,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土嘴边说边顺手挥了一下三棱刮刀。
    肥子连忙向后闪身,但还是晚了。他先是觉得后腰上一凉,象是吹过一阵冰冷的寒风,接着,剧痛开始在后腰上蔓延。肥子用手摸,满手都是鲜血。
   “操,兄弟们,抄家伙。”肥子刚喊出这一句,就瘫倒在地面上了。   
    土炮威风凛凛地立在倒下的肥子面前,冲着跃跃欲试的几个家伙说,“你们谁想凉快一下就过来,保证让你透心儿凉。”
    西单的一伙子面对在地面上滚动的肥子和手握三棱刮刀的土炮,没人敢动一下。僵持没多久,西单的人胆怯了。
    先是一个小佛爷怯怯地问土炮,“肥子哥腰子没了,咱赶紧把他送医院吧,晚了真就没命了。”
        土炮混不吝,“谁敢动弹?谁动弹我就再给他补刀。
    那边一个佛爷舌头都不利索了,“这位爷,我们认栽行了吧?你抬抬手儿,让我们把人抬走吧,出了人命大家都不好过
    土炮瞥一眼肥子,鲜血流了一地,肥子也不再扭动了。这才开口说,“你们过来俩人,把他抬走。告诉你们,老子是西四的土炮,不服气的,随时可以到西四来找我。”
    小佛爷连口说,“不敢,不敢,我们抬肥子哥了。”
    两个小佛爷颠颠地跑过来,边跑边恐惧地打量土à{手里那把特长的三棱刮刀。他们弯腰,架着肥子的胳膊把他搀起来,拖拉着往门外走。西单剩下的一伙人好像被肥子的满身鲜血吓破了胆,跟在两个小佛爷和肥子身后,一轰就拥出了饭馆的玻璃门。
    土炮冲着他们的背影狂笑一气,大声吼:“回头等他醒了告诉他一声,爷爷我今天心情舒坦,刺他那刀故意偏了几分,省得这孙子断子绝孙
    眼看着西单肥子的一伙人远去,土炮一伙也不敢再待下去了,警察很快就会到了。土炮领着手下的佛爷凯旋而归,在返回西四的105无轨电车上,土炮没让佛爷再动手。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估摸着,刚才那一刀,西单肥子至少要休养两三个月,在肥子养伤这段时间,西单的地盘可以随便平趟了。
                                  二十六 就是良家妇女咱也得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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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6 11: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六续 就是良家妇女咱也得拍

     拍顾积秀的行动经过董乐农精心策划,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董乐农先跟大院的孩子们打好招呼,所有人必须嘴巴严实,保守秘密。第一,不能让顾积秀知道吉他呆的真实身份,所有人一口咬定吉他呆是大院的孩子。第二,也要对吉他乖保密,不能让他知道顾积秀的两个哥哥一个是个顽主一个是工人纠察队队长这件事。谁要是把真象泄露给吉他乖,谁就负责到大街上再拍一个妞,给他补上。
     董乐农接着带吉他呆到大街上偷看顾积秀。只一眼,吉他呆就一改平时黏不吭气的窝囊象儿,手舞足蹈地叫,“这个妞好,太象小轴子了,那眉眼儿,那神态,哪哪都象。只是,她比小轴子的牌儿亮多了,身条也飒多了。”
     高一虎兴奋地说,“得,乐农,这后边的事就全看你的了。”
     董乐农狠狠地瞥高一虎一眼,“你小子倒会偷懒,那天我他妈的真不该多嘴。”
     高一虎一幅嘻皮笑脸象,“好容易见你做件善事,多不容易啊,你就别摆谱了。只不过,万一拍不上这个妞,大院的哥们儿可都看着你怎么收场呢。”
     “怎么收场?哼,根本就不存在失败的可能!这次你小子学着点儿,别让我以后再给你补课。”
     “走吧你就,”高一虎推他,“今儿哥们儿可懒得学,就在家恭候佳音吧。”
     “咦,拍婆子这样的好事,你怎么不参加?”
     “我得把屋子拾摞拾摞,吉他呆也跟我去。万一你小子拍成了,我家跟狗窝似的,还敢让人家进门儿?”
         董乐农一想也对,再说,带着吉他呆拍顾积秀恐怕效果也欠佳。就临时叮嘱吉他乖几句,“小呆子,你可要记牢了,在顾积秀面前,你可别犯呆,你要一口咬定自己是咱大院的孩子,哪怕说你爸爸是部里的普通干部都行,就是烧锅炉的都能凑合,就是千万别说走嘴,把真话给露出来。
       吉他呆使劲儿点头“放心吧,我知道顾积秀肯定看不上我那个破家,哥儿几个对我这么好,我无论如何不会吐露底细,永远都不会。
   “别啊,”庄伟民说“将来真心爱上了,成家立业,俊媳妇见丑公婆。。。。
   “去你奶奶的吧。”欧阳北上使劲儿推庄伟民一把,他知道吉他呆父亲早死了,两个母亲如今都在乡下,见什么公婆啊。
    几个人诈诈唬唬出门,高一虎跟吉他乖使劲儿打扫房间。吉他呆心神不属,高一虎安慰他说,董乐农是绝顶高手,哪个女孩子落他手里,就跟绵羊落入虎口一般,肯定都没跑儿。
    董乐农带欧阳北上和几个大院的孩子聚在西四丁字路口一家商店的大门口,董乐农嘱咐大家谁也不准插话,顶多陪个儿象春天般温暖的笑脸儿。欧阳北上几个人确实想跟董乐农学两手,就都老老实实点头,象是一群乖孩子。
    没等多久,顾积秀果然在胡同口出现了。欧阳北上奸笑着盯董乐农,心里不断嘀咕着,这孙子平时观察真细,连人家的活动规律都摸得一清二楚,真他妈的神了。顾积秀独自一人,穿件补丁衣服,手里捧着一摞迭好的纸盒子,脚步匆匆低头走路。董乐农笑眯眯跟了上去,拦住顾积秀。
    “唉,同学,同学,”董乐农操着极重的东北口音,象是对顾积秀讲话又象是对自己嘀咕,“你说这是咋整的涅。”
    “怎么了?”顾积秀停下来,一双大眼睛不解地盯着他。
    “这北京城咋就这大,我一出门就转向。这不,我东整西整,咋整也整不明白回旅社儿的道儿了。”
     顾积秀明白了,她不回答,只是抿住嘴唇笑着看董乐农。
    “我昨晚住在哪疙瘩的旅社来着,”董乐农也乐了,“瞧我这猪脑子,找不回家了,幸亏碰到你这么好的同学。”
    “不客气,我该去办事了。”顾积秀低头,打算绕过去,但董乐农笑着阻拦她。
    “同学,我咋见你这眼熟涅,哼不是咱在哪里见过面?”
    “见天儿见面,”顾积秀说,“别逗了,你不就是胡同里商业部大院里的吗。”
    “你咋知道的?你过去见到过我?”董乐农喜上眉梢,顾积秀没有一口回绝他,或者骂一句臭流氓,这事儿八成有戏。他嘻皮笑脸往前凑凑,“咱们这就算是认识了,比过去成天见面那个认识更进了一步。”
     顾积秀仍然笑而不语。
    “同学,还没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别问,问也不告诉你。”
    “那就问问你在哪个学校吧?”
    “也不告诉你。”
    “至少问一下你住哪儿?”
     顾积秀摇头,“你们大院的孩子,问我们这些平民小户干嘛?”
    “其实,我早知道你叫顾积秀,你家就住在那栋简易楼,对吧?”
    “知道还问?”
    “呵呵,只是想听你说话的声音。说实话,特悦耳。”
     顾积秀低头,“悦耳?又不是自行车铃铛。”
    “我们大院的孩子都知道你,也特想跟你认识。”
     顾积秀的脸微微红了,脸红的顾积秀不象卖冰棍的小女孩儿那样冷若冰霜,这是一个已经识得风韵的少女了。
     深黯风情的董乐农本来成竹在胸,看到顾积秀的表情,更知道成功在望,立刻接着讨好,“我过去见你只是个小姑娘,才这么高。”他用手在自己的腰间笔划一下。
    “那是因为人家整天坐在小板凳上,当然看着矮了。”顾积秀说。
    “我们大院欧阳东进还跟你同班呢,兵马司小学,是不是?”
    “他总是欺负我。”顾积秀担心地瞥一眼站在远处聊天的欧阳北上。
     董乐农窥测到她的心思,幸灾乐祸地说,“欧阳东进那小子,他去嫩江生产建设兵团了。听说,他在兵团那边淘着呢。”
     顾积秀说,“幸亏我没去兵团。”
     董乐农揪住这个新的话题,立刻接碴儿,“你没去兵团,是被招工了?”
     这句话正好说中顾积秀的满腹心事,“我妈坚决不让我去生产建设兵团,工人宣传队到我家里动员好几次了,还吓唬我说不去兵团就要被送去参加学习班,但我妈不让我听他们的,我家也是贫下中农出身,才不怕工人宣传队呢,他们每次都被我妈赶出去。所以,我就留下没插队,现在就在家闲呆着,等机会找工作。”
    “我也没去插队,跟你情况差不多。”董乐农想跟她找点儿共同语言,信口胡诌。
    “净骗人,”顾积秀瘪嘴,“谁不知道你是日本人,谁会让你去插队?”
    “哟,这个你也知道啊。”董乐农谎言被揭穿,不但不尴尬,反而特兴奋,“是谁告诉你的?不会是欧阳东进那个坏小子吧?”
     顾积秀抿着嘴笑,摇头。
    “不可能是这小子,再说,他也去嫩江生产建设兵团了。”董乐农故意自言自语,“对了,你去欧阳东进家玩过没有?”
    “没有,我才不去他家呢。”顾积秀傲然答道。
    “没错,谁去他那破家啊。”董乐农说,“他老爹是政治流氓,他是街头流氓。”
     顾积秀上当了,“没那么严重吧,我不是不愿意去他家玩,只是他特傲,从来没邀请过我们班上的同学。”
    “其实,”董乐农笑得更浓了,“我们倒是特想邀请你到大院去玩,绝对善意,但又怕你误解我们的意思,说我们是心怀鬼胎,所以一直没敢开口。”
     顾积秀露出根本不信的神情。“我跟你又不认识,凭什么去你家玩儿啊。”
    “都在一个胡同住着,见天儿见面,还用认识吗?”董乐农说,“再说了,过去吃你的冰棍,好几次牙都吃倒了,只是从来找不着机会跟你说句话就是了。”
     顾积秀皱起眉头,“净胡说,冰棍还能吃倒牙?”
    “向毛主席保证我说的是真话,谁骗你谁孙子。”
    “我才不想进你们大院呢,”顾积秀不吃董乐农那一套,她神态一变,摆出一副卖冰棍时那种冷若冰霜的脸孔,“胡同里的孩子都说了,你们大院的孩子最凶。”
    “千万别信他们的,”董乐农不为顾积秀的新态度所动,此时笑得更加慈祥,“大院的孩子都跟我一样,特友好。咱们这是互相不了解才产生的隔阂。”
     顾积秀释然,这才憋不住,又笑了出来,“也是,进大院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又不会吃人。”
    “可不是嘛,我们其实都是特优秀的好学生。”
    “还好学生呢,好学生出门还揣把刀子?”顾积秀的眼睛盯着董乐农的腰间,那里突出一块,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董乐农憨憨地笑,“现在街面上还不太平不是?对了,听说你特喜欢音乐,是不是真的?”
    “你听谁说的?我又没跟人提起过。”
     董乐农心里暗笑,这小丫头虚荣,上当了。
    “吉他,你特喜欢吉他对吧?”董乐农一味往下说,好像他早就了解顾积秀的爱好似的,“我们大院刚搬来一个哥们儿,他的吉他弹奏得一流棒,据说,中央交响乐团都打算破格录取他呢。”
     顾积秀半信半疑地盯着董乐农,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董乐农根本顾不上吹牛吹得是否会露馅,照着这个思路往下侃,“那个最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李双江,你听说过吧?李双江就特喜欢他的吉他曲,听说,还要跟他合作一曲呢。”
     顾积秀动心了,天真地问,“你说的那个弹吉他的,就住你们大院?”
    “当然啦,小呆子刚搬来不久,就跟我成了铁哥们儿。他就住大院南楼,不信,我马上带你去跟他认识。”
    “我又不懂吉他,认识他干嘛。”
    “不干什么呀,只要听到他弹吉他唱歌,没人不喜欢的。这么着吧,你把手里的东西放家里去,咱们现在就到大院去找吉他呆,让他给你表演一场。”
    “人家那么厉害的人物,能为我表演,你就吹牛吧。”顾积秀对董乐农的说法心怀疑虑,但又忍不住跃跃欲试,“这样的人物,一般都牛着呢。”
    “戚,甭怕他,有我呢,”董乐农做出打抱不平,非争一口气的架势,“只要我开口,吉他呆肯定给面子,给他仨胆子,也不敢不为你演奏啊?不信你就跟我去一趟。”
    “我才不去你们家呢。”
    “不是去家里,是在大院给你演奏,你不知道我们每天都是在院子里水泥乒乓球台那儿聚吗?”
     顾积秀最后一点儿顾虑被打消了,她想了想,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先把东西放回家去。”
         “这事先别跟你妈说,一说听唱歌,你妈就不让你去了。
    “我妈才不管我这些事呢,你等会儿,我马上下来。
     董乐农笑眯眯地点头,一副特耐心的模样。

    吉他呆发愁地看着仍然乱糟糟的房间,高一虎说,“操,总是懒得收拾,现在积重难返,为了你小子未来的幸福,咱俩再勤快勤快,重新打扫一遍?”
    吉他呆感激地点头,帮着继续收拾屋子。两个人七手八脚一通紧忙活,总算把房子弄出点儿样子。高一虎叼着烟,一边打量一边唠叨,“这还差不离儿,说不定哪天宋璐璐要来看看,也能抵挡一气啦。”
    吉他呆求助地扯高一虎,“待会儿你得陪着我,我一个人,会慌得说不出话来。”
    “嘿,这还不容易,你少说话,装得特莫测高深,现在小姑娘都吃这一套。再说了,你忙着弹琴唱歌,哪儿顾得上聊天,几首情歌唱下来,人家早晕菜了,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情人眼里出帅哥儿。”
俩人歇口气儿,心里惦记着董乐农到底行不行?刚抽完一根烟,就听到有人敲门。门外董乐农高声喊叫吉他呆的名字,两个人对视一眼,感到出乎意外,不是说好先去大院乒乓球台子跟前碰头然后再瞅机会往家里带吗?董乐农怎么直接到人带到家里来了?
高一虎说,“操,小呆子,勇敢点儿,别给我们这帮子哥们儿丢份儿。”兴致勃勃地跑去开门,吉他呆抱着吉他磕磕绊绊慌慌张张地跟在身后,忽然又觉得不对劲儿,连忙回屋,慌慌张张把吉他靠墙放好。
    高一虎把门打开,看到董乐农和大院一群孩子笑嘻嘻地站在门前,在他们前面,是大大方方的顾积秀。高一虎假装大吃一惊,“咦,这位是谁啊?”
    董乐农赶快介绍,“一虎,你还不认识,这是咱胡同的邻居顾积秀,她就住在胡同中间。”
    一群孩子簇拥着顾积秀进屋,刚到屋里,大家就差点儿哄笑出来。他们看到吉他呆背冲着他们,摆出一副专心读书的姿势在窗户前那张临时凑来的书桌前正襟危坐。众人都进屋了,他才扭头,但一眼就看到顾积秀,四目相对,他立刻变得扭捏起来。
    面前的顾积秀,娇小,美丽,一张有些憋红了的小脸,似笑似颦,杏眼微挑,似怨似愁。
    高一虎看到两个人的样子憋不住想笑,但使劲儿忍住了。这种时候,只有董乐农没事人儿似的,一本正经地介绍,“这位是我们大院的高一虎,这位就是我给你介绍过的吉他手,吉他呆,他姓郎,不过,你就叫他小呆子吧,这样亲切些。”
    顾积秀大方地向高一虎和吉他呆点头招呼,高一虎假装正在作客,帮忙搬椅子,倒水。吉他呆慌乱而热情地问候,“你好,你好。”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诸如很高兴认识你一类,但抓耳挠腮觉得不合适。刚才高一虎教他的寒喧语此时早忘得一干二净。好在顾积秀这时已经从刚进门的紧张状况中缓过来了,虽然身后还簇拥着一大帮子大院孩子,虽然她不知道对这个不尴不尬的主人应该怎么表态,但她外表装出神态自然的样子,对着吉他乖抿着嘴笑。吉他呆也尽量让自己自然起来,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弄了个大红脸。董乐农经验老到连忙帮着打圆场,“小呆子是音乐家,不善於客套。等会儿听他唱歌,你就知道他是真人不露象了。吉他呆,顾积秀可是我请来的贵客,专门听你唱歌来的,你得拿出真本事来,省得人家觉得我是吹牛。”
        吉他呆看顾积秀,顾积秀一副天真女孩儿的样子,认真打量吉他呆。从小帮助妈妈卖冰棍的经历,使得顾积秀不那么认生。她看到眼前的吉他手十七八岁年纪,比自己年长,脸色有些粗黑,头发喳很硬,浓眉厚唇,但人显得很老实。
    吉他呆被顾积秀打量得有些紧张,虽然董乐农帮他打圆场,但他的吉他靠墙放着,一下子顾不上拿吉他,他兴奋地问,“你想听什么歌曲,我都能弹给你听。”
   “真的?”顾积秀的样子卡通可爱,吉他呆登时看呆了。
   “小呆子,你发什么愣,快把吉他取出来啊。”
    小呆子这才发现吉他还在套子里呢。他一边拉开琴套,一边在肚子里想,刚才忘记问董乐农或高一虎了,今天该唱什么歌啊?他从套子里取出吉他,有吉他在手,小呆子找到了些许自信,“顾,顾积秀同学,你想听什么歌曲?”
   “你先来一个巴拿马歌儿吧。”董乐农抢着说,唯恐吉他呆把顾积秀难住。
    吉他呆点头,先把心静一下,好在有吉他在手,他立刻就能让心情平静下来,进入一种音乐状态。众目睽睽之下,吉他呆停了一瞬,低头沉思,然后,手指忽然一动,拨动起琴弦,熟练地弹出一串动人的前奏,沙哑着嗓子跟着唱起来:

    我来自阿拉巴马带着心爱的五弦琴
要赶到露易斯安娜为了寻找我爱人
傍晚启程大雨下不停但是天气还干燥
烈日当空照我心冰冷苏珊娜别哭泣
    啊,苏珊娜你别为我哭泣
    我来自阿拉巴马带着心爱的五弦琴
    。。。。。

    顾积秀用手支着下颐,只一刻就完全沉浸在音乐里了,脸上流露出入迷的神情。
    顾积秀从小就喜欢音乐,这与母亲是个天主教徒有关。
    胡同口的砖塔旁边,有一个庄重的建筑。文革依始,这个建筑的大门就紧紧关闭,像是一座废墟。但是,顾积秀小时候曾被妈妈带进过这个大门,这是一座天主教的祈祷堂。顾积秀的母亲打小就随河北乡下的父母信奉了天主教,嫁到北京后,只要周末有空闲,她总会到天主堂坐一会儿。
    静静坐在妈妈身旁的顾积秀第一次听到管风琴弹奏就惊呆了。她瞪圆一双眼睛寻找发出声音的地方,双手紧紧抓住母亲。妈妈,这是什么歌曲,怎么这样好听啊?母亲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孩子,这是上帝发出的声音,是音乐的声音。”
    顾积秀盯视着祭坛上的木雕,她终於知晓了一个秘密:头顶上那座痛苦的木雕就是上帝的儿子,而耳边这个美妙的声音,是天上发出的声音。
    那以后很久很久,缸瓦市天主堂被迫关闭了,顾积秀再也没有听到过天上的声音。只是,天赖般美妙的音乐从此深深铭刻在她的心中,如同一个与生俱来的胎记。
    以后的年代,无论无线电广播还是学校里的广播,都是一些革命气息浓厚,曲调雄浑,立场坚定的歌曲。还有所谓革命样板戏,都是一些叮叮咚咚,铿铿锵锵的调子。所以,今天猛地听到吉他呆用吉他弹奏出奇异而火热的爱情歌曲,顾积秀立刻产生久违了的感觉。这个曲调,虽然还不是缸瓦市天主堂里的那种特别圣洁特别优雅的曲调,但吉他乖的歌声太迷人了,音乐美妙,歌词简约,情深意切,摄人心魄。这使得顾积秀听得心旷œ},如饮佳酿一般。
     在顾积秀并不算长的生涯中,她从来没有进入过音乐会堂,除了缸瓦市的基督堂和她随身携带的小小的半导体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她从来没有亲耳听到过乐器演奏,更没听到过如此悦耳如此热烈的爱情歌曲,更不要说由真人弹奏演唱的了。身历其境,顾积秀的心神立刻被摄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近在咫尺的大院里竟然藏龙卧虎,隐藏着这样一位了不起的音乐家。顾积秀回忆起幼时听到的音乐,厚重的管风琴,贴切的旋律,真诚的唱诗班,童稚的演唱。虽然这次的旋律,不是教堂里与上帝相关的音乐,而仅仅是生活中一个普通人的弹奏,但震撼的效果,丝毫也不亚于基督堂的宏伟与辉煌。这个发现,令顾积秀激动,惶惑,一时不知所措。吉他呆一曲唱完,顾积秀按捺不住热烈鼓起掌来,脸上流露出无限向往的天真神情。
    吉他呆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一首曲子就能够产生这样震撼的效果。何况,受到震撼的,还是一个他一见钟情的漂亮姑娘,一个充满诚意的清秀女孩子。他呆呆地抱着吉他,刹那间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喜欢听吗?如果喜欢,我再给你唱。”
    顾积秀使劲点头,兴奋得象一个馋嘴的孩子。
    这一天,吉他呆给顾积秀弹奏了十几首歌曲,顾积秀久久不舍离去,吉他呆也意犹未尽,搜肠刮肚一首接一首地把平时熟悉的南美歌曲唱了一遍又一遍。
    纯粹为了帮助吉他呆找到自信,董乐农在一旁陪伴。但是,很快他就觉得今天没白耽误功夫。在可爱的女孩子面前,吉他呆格外卖力。唱出的歌曲就象是插着翅膀飞翔的春燕,充满了激情和眷恋。
    直到天色晚了,吉他呆的嗓子也有些唱哑了,顾积秀才不得不告辞。她恋恋不舍地对吉他呆说,“你的吉他曲太好听了,过去还想学吉他呢,今天才知道,我真的没法学会,吉他原来可以弹奏得这么精彩,你弹奏的这些歌曲曲调太好听太神奇了。”
    吉他呆放下吉他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顾积秀的话给他带来鼓舞,他说,“只要你喜欢,我教你弹奏吉他,只要努力,我一定能教会你的。”
   “真的?”顾积秀简直不敢相信。
   “当然真的,”董乐农肯定地替吉他呆回答,“只要你随时来,小呆子就随时教,保证耐心认真,让你很快学会。”
    吉他呆在一旁使劲点头。董乐农忽然发现,吉他呆脸上灰败的颜色消失了,代之以一种充满生命色彩的鲜红。头顶上洗得发白的毡帽不再颓唐,反倒使他焕发出一种朴实无华的从容风度。
    董乐农抬眼看高一虎,发现他也惊讶地注视吉他呆的改变。
    吉他乖与顾积秀依依惜别,虽然吉他呆嘴巴仍有些木讷,神情稍显迟钝,但脸上洋溢的热情使他发生了改变,人身上的痞气。原来很容易转换为一种风度,只要有爱情的催发,只要有心灵的感动,一个人的改变,可以瞬间就彻底完成。
       吉他呆约好第二天下午顾积秀再来听演唱后,顾积秀才在吉他呆和一伙人的注视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等顾积秀下楼走出很远了,董乐农捶了沉浸在梦幻之中的吉他呆一拳,“操,还以为你丫窝囊透顶呢,没想到还真留着一手,有你的,出手不凡啊。”
   “乐农,你真会开玩笑,”吉他呆一脸掩饰不住的开心,但又多少有些担心,“因为这个,他说话的声音都不那么利索了,“  这么好的小妞,你真舍得介绍给我?”
   “操,那还有假。”  董乐农倒是挺开心的,“  不过,我平时做的善行倒是真不大足够,院里还有几个哥们儿至今还在耍单儿呢。如果这个小妞你不喜欢,没关系,我看欧阳北上好像挺垂涎的。”
   “别,别,我喜欢顾积秀,我真的喜欢。” 还没等欧阳北上跟董乐农急,吉他呆已经急不可待地慌了。
    看到吉他呆那副心慌恐惧的样子,高一虎和董乐农都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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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6 15:59:52 | 显示全部楼层
表面看,一群大院孩子在无聊时胡闹。实际是反应一个严酷的事实。就是社会阶层在社会中不同的遭遇。以及不可避免的灾难。本文对平民子弟充满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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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6 16:00: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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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6 16:00:25 | 显示全部楼层
表面看,一群大院孩子在无聊时胡闹。实际是反应一个严酷的事实。就是社会阶层在社会中不同的遭遇。以及不可避免的灾难。本文对平民子弟充满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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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26 22:25:2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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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26 22:44:4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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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7 08: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高宜_LZLJ 于 2019-8-28 11:23 编辑

谢谢

                                       下 部                        

                                二十七 这根弦终于松不下来

    给吉他呆拍婆子的艰巨任务居然轻而易举完成了,大院孩子们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更有几个琢磨偷窥吉他呆怎么闷得儿蜜。他们跟高一虎要家门钥匙,被一虎狠狠骂了几句。高一虎自己的爱情也开出了鲜艳的花朵,军队干部子弟宋璐璐对爱情大胆坦白,使高一虎心旷神怡,成天笑嘻嘻的。用董乐农的话来说,大院最近出了俩**,一个象喇叭花似的,咧着个大嘴笑不够,另一个象夜来香,每次躲到犄角旮旯都忍不住偷笑一下。高一虎想想,形容得还真准确,实际情况也是那么回事儿。奔来都是开心的事儿,但就在这时,得到一个消息,欧阳北上被派出所警察抓走了。
    欧阳北上撞在警察手上的原因,是洗佛爷。
    北上的父母直到现在也没恢复自由,长期关押交代问题不说,工资更停发三年多了。
    其他干部的孩子,父母即使被关押,每月照样领取十五元生活费。钱数虽不多,但维持三两个孩子的家庭开销也足够了。一旦父母解放,过去扣发的工资一次性补发,往往是一笔巨款。当然,补发工资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只有欧阳北上的父母双双被关押后,一分钱生活补助也不发,更不管家庭成员的死活。显然他父母两个人的问题过於严重,严重到早已转化为敌我矛盾的尖锐程度。
    三年不发工资和生活补贴,欧阳兄弟俩彻底断了生活来源。他们先是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从瓷器用具文物书籍,到锅碗瓢盆菜刀剪子。这时他们才发现,父母这些年当官当得真是清廉透顶,家里别说浮财,就是值™{个小钱的玩意儿也没有。除了书柜里的书和床上的被褥,房间里的家具和其他一些用具™{乎都是公家的。大床小床,办公桌,衣柜,每一件家具上面都有一个金属的铭牌,上面刻着家具的编号。这个标记说明,家具属於公家,饿死也不能拿出去售卖。
    兄弟俩卖完家里那些根本就不值钱的东西,然后就东蹭西蹭,跟大院的哥们儿和外面刚刚认识的哥们儿家混饭吃,然后就成为大院里第一个掌握洗佛爷技巧的顽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68年底,欧阳北上到山西农村插队落户。表面上,他个人的吃饭问题解决了,只留下弟弟欧阳东进在北京的家里自生自灭。
    在农村插队的时候,欧阳北上靠挣工分,吃公粮,住在知青的房子里,钱的问题还没过多烦扰他。回北京时蹭火车,也没花™{个钱。为了回家,村里™{个知青穷‹}了,偷偷搞了一次资–{主义,把灶上省下来的粮食弄到集市上卖,每人分到™{块钱。但这些钱拿到北京就大大缩水了,没™{天功夫花得精光。再加上弟弟欧阳东进去东北农场,做为哥哥的欧阳北上把身上所有钱都掏出来,缝在弟弟内衣口袋里。这样一来,欧阳北上在大院就算赤贫一个了。没钱吃饭,欧阳北上还不愿意给大院的哥们儿添堵,一到吃饭点就主动跟大伙告辞。没钱没粮他怎么活?这些日子来,他每天早上揣刀子出门,在离家不远的缸瓦市一带洗佛爷。北上没什么奢求,无论佛爷肥瘦,钱多钱少,一律不嫌,够吃够喝有当天的饭折就得了,犯不上跟小佛爷呕气,所以,一段时间以来,倒也没出过什么事。
    本来是独行侠,大院孩子没一个知情的。欧阳北上从西四乘22路公共汽车,一上车,就见到个浑身垃蹋的小佛爷。欧阳北上见状心里就乐了,心说,今天午饭晚饭的饭折,就着落到这小子身上了。小佛爷行动利索,一上车就得手,只坐一站地,在缸瓦市下车了。欧阳北上贴在他身后跟着下车,刚拐进一条小胡同,欧阳北上的刮刀就顶在小佛爷的后腰上。
    “爷们儿,这是怎么喳儿啊?”小佛爷口气还挺横。
     欧阳北上扑哧乐了,“嘿,现如今这佛爷也知道犯横了。”
    “你是哪儿玩的,知道我大哥是谁吗?”小佛爷使劲吸一下鼻涕,别扭地躲闪腰。但是,欧阳北上的手上已经暗暗用劲儿,刀尖扎透棉袄,扎进小佛爷的肉里面。
    “我他妈的管你大哥是谁,老子洗佛爷是为了找饭折。”
    “你哪儿的?”小佛爷嘴上不敢太硬,但白眼一翻,依然不服气。
    “呵呵,问老子是哪儿的。告诉你也无妨,西四,欧阳北上听说过没有?”
    “欧阳北上?商业部大院的?”
    “操,知道啊?”
    “得,大哥,我是西单的,我大哥是西单肥子。”小佛爷口气有点儿软,说出肥子的名字时也不那么横了。这个佛爷还没见过一上来就把刀子顶在后腰刺到肉里的顽主呢,此时说出自己的后台,语气中丝毫没有威胁的意思。
     “我他妈的认识你西单东单的?立码把钱交出来吧。”
     “大哥,我是西单肥子手下的二傻,咱认识认识?”
     “谁他妈的跟你认识?快掏钱,老子烟瘾犯了,没功夫跟你臭贫。”
     二傻不情愿地把刚到手的钱包递给欧阳北上,转身刚想走。但发现顶在后腰眼儿的刀子不但没挪窝儿,反而更狠了,刀尖扎到肉里钻心地疼。
     “大哥,钱都给你了,你还要干嘛?”
     “告诉你,”欧阳北上冷笑着盯他的脸,“从今往后,每隔三天,你到这儿来给我送一趟钱。”
     “大哥,西单肥子。。。”
     “别他妈的跟我扯什么肥子瘦子的,本来今天洗完就完了,谁让你提什么肥子瘦子的!打今儿起,你就只有我这么一个老大了,其它的什么吊人,都给我一边凉快去。”
     当天晚上二傻把在缸瓦市遇到欧阳北上,以及欧阳北上让他今后每隔三天上一次贡的事由儿跟肥子哥学说一番。伤口刚刚结疤的肥子一听就火冒三丈,这他妈的还有江湖规矩没有了?见过傻的见过楞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主儿呢。西单肥子一冲动就想到西四部机关宿舍大院找欧阳北上算帐,但二傻等™{个知道西四大院名气的小佛爷连说带劝,把他拦住了。第二天开始,肥子不干别的,大早起来就带上自己的一伙人,揣上一把刀子在西四和缸瓦市一带转悠,七八个人东张西望四处寻找,想亲手逮住欧阳北上,在大街上跟他说道说道,再让他把抢走的钱给吐出来。洗佛爷虽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么靠近自己的地盘,这么明目张胆地洗他手下的佛爷。如果不找回这个场子,他西单肥子以后还想在西单街面上混吗?
         再怎么牛,他们还不敢到部机关宿舍大院去找欧阳北上算账,对机关宿舍大院,他们心底还有点儿怵,高高在上的部机关,不知比自己生活的地位高多少个挡次。虽然文革了,打倒一切,走资派落花流水。但从小形成的社会地位观念,对于上层社会的恐惧,使得他们对部机关宿舍大院这种地方的恐惧感尚未消失。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这种地方,他们还是宁可避而远之。
         还是等大院子弟欧阳北上落单的时候动手吧,他不是让二傻每三天上一次贡吗?
     二傻一伙佛爷有肥子戳着,胆气早壮起来了,有点儿气焰熏天的意思,七八条汉子围在肥子周围,个个目光炯炯,趾高气昂,附近胡同里的小混混一时弄不清情况,纷纷退避三舍。一伙人就这样转悠了三天,二傻给欧阳北上上贡的日子终于到了。这天一大早儿,这伙子人刚到缸瓦市路口,就见到欧阳北上远远晃荡过来。肥子一摆手,几个佛爷呼啦一下散开,呈扇形把欧阳北上围在便道中央。欧阳北上抬眼看到指手划脚的二傻,心里明白了。他š{角儿上嘿嘿冷笑着,满不在乎地打量西单肥子,右手同时伸到后腰。那里,插着一把足有八寸长的三棱刮刀。
    肥子抬手,让大夥儿稍迟动手,本来一帮子人,用那阵势早该唬住欧阳北上了。但看到这个小子一点儿不触,西单肥子反倒一时拿不准主意是否真的非跟商业部机关宿舍大院的干部子弟结仇不可了。
    “你叫欧阳北上?”
    “就是你大爷,你是西单肥子吧?”
    “知道这几个佛爷是谁罩着的吗?”
    “过去的不清楚,三天前开始,这小子归我了。”欧阳北上脸色阴沉,指指二傻。
    “我**的。”欧阳北上这句话也太目中无人了。这句话深深刺激了西单肥子,他不愿意多想了,拔出刀子,爆喝一声冲了上去。
        欧阳北上说完话,已经摆出一付擒拿的标准姿势,只是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肥子根本不懂这个姿势的意思。加上气冲心头,没顾上多想。西单肥子还没有凑到欧阳北上跟前,欧阳北上已经一个漂亮的擒拿手动作,把肥子的右手猛扭到背后,同时,一把锋利的刮刀刺在他的肩膀上。
    欧阳北上一招得手,只一个动作就制住了西单肥子,其他佛爷根本没看清欧阳北上的动作,好几个号称心明眼亮的佛爷甚至还没回过神儿来呢,当下就没人敢动弹了。
    欧阳北上抬起刮刀,用刮刀尖指指二傻,“你给我过来,不然我一刀给肥子穿个透亮儿窟窿。”
    “大哥,别啊。”二傻对欧阳北上说话,眼睛却望着肥子,此时,肥子的脸已经憋成酱猪肝了。
    欧阳北上心里得意,刚才那一手,是他跟在南京军区当侦察兵的堂兄那学的。
    “肥子我告诉你,老子就是你们要找的欧阳北上。我不仗势欺人,更不倚仗人多。如果你还不服气,随时可以找我单练。今天老子还没吃饭,没功夫跟你们浪费工夫。记住,二傻以后得按时给我上贡,不然,老子他妈的直接捣了你的老窝,找你去要帐。”
    自从走上街头,西单肥子还从来没象这几天这么倒运,连着吃两次大亏。
    欧阳北上说完话,满不在乎地松开他,接碴当着大夥儿的面,把二傻身上搜刮一空,叼着刚刚抢来的烟卷,扬长而去。
    “大哥,咱哥儿™{个人一拥而上,非把他捅成蜂窝”}不可。”欧阳北上离开远了,才有™{个佛爷跃跃欲试,撺唆西单肥子。
    肥子摇头,揉着右手腕子恶狠狠地说,“这小子学过擒拿,咱几个不是他的对手。”
    “那怎么办?不能干吃亏啊。”
    肥子阴险地笑,“吃亏?对付这号人,拼实力不行,咱干吃亏,得想个办法跟丫玩儿阴的,不用咱出手,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有什么高招儿?”
    肥子招手,让二傻到跟前来。二傻战战兢兢地凑过去,担心老大刚刚吃了亏,随时会把火气往他头上撒。
    肥子贴在他的耳朵上悄悄吩咐了几句,二傻咧着嘴巴傻笑着听。
    “大哥,这事儿行吗?咱太吃亏了吧。不过,大哥吩咐了,我马上去办。”
    几年前,欧阳北上趁假期到南京游玩,他叔叔是南京军区副司令员。没™{天功夫,欧阳北上就和当侦察兵的堂兄成了莫逆之交。不但让堂兄带他到处乱逛,还死缠活赖要堂兄教他擒拿。堂兄被纠缠得无奈,只好教他擒拿术的要领和几个简单的招法。堂兄说,擒拿讲究的是稳准狠,动手前,静如处子,甚至露出胆怯神态,以麻痹对方。一出手,就要疾如闪电,一招之间就要致敌于死地。
    刚才见到肥子,欧阳北上本来想假装害怕,麻痹对方。但他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儿来,没想到肥子毫无警觉,被他一招就得手了。欧阳北上心中得意,丢下肥子一伙儿,大大方方请大院众哥们儿足吃海喝去了。
    欧阳北上没有想到的是,这场街头遭遇战虽然短促,隐秘,速战速决,但还是被大院的人看到了。
    如果被别人看到,还不会引起什么响动,偏偏这个人是老李头的老婆----老李婆。
    老李头干瘦枯黑,象是一尊木乃伊,老李婆却长得白净肥胖,头小脚小肚皮大,整个外形就象一枚枣核。这天老李婆上街买菜,转到缸瓦市,这里路边有一个小蔬菜门市儿,里面青菜新鲜便宜。她买好菜,心满意足地拎个小菜篮刚掀开冬天保温的棉布门帘儿,就看到欧阳北上智取西单肥子那一幕。老李婆看得惊心动魄直吐舌头,回到大院,边做午饭边跟老李头叙叨,老李头一听就急了,赶紧拨通街道派出所的电话。中午,欧阳北上跟几个酒足饭饱的哥们儿慢悠悠逛回大院,派出所片警小徐已经坐在传达室等候他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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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7 08:24:3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八 爱的源泉
   
    欧阳北上那边蹲派出所,吉他乖根–{不知道,就是知道也顾不上了,他沉迷于这段开天辟地的爱情缠绵之中。
    吉它呆对顾积秀一见钟情,一往情深,只见了这一次面就产生了难舍难分的强烈留恋。吉他呆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就是一见钟情吗?而且是两个人同时一见钟情,这怎么可能?也许,他跟顾积秀天生就有夫妻相?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听到过大妈和姨妈闲聊时说到过的所谓的夫妻相的道理。
    那个时候,大妈年龄大,经验丰富,一肚子民国演义。姨妈学问好,修养高,看问题细致入微。两位妈妈坐在一起谈论夫妻相的道理,令吉他乖大开眼界。按照大妈的理论,男人找妻子的时候,有意无意总是在自己中意的女孩子身上发现自己亲人的影子。相貌特征,行为举止,待人接物,尤其如果相貌上有一分半分具备母亲的特征,男人就会产生强烈的亲近感。姨妈对这个理论特别赞同,按照她的分析,每个男人对外界都有着先天的恐惧感。想一想要打理行装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共同度过一生,实在是风险巨大极其令人心惊胆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女方身上某些特点包括行为举止与母亲或姐妹有几分相似,男人眼中看到的是几分熟悉的影子,戒心就容易放松,产生先天的亲近感。一般男孩的长相总是象母亲多一些,所以,女方有几分象母亲,实际也就是有几分象男方。所谓夫妻相,就是这样形成的。姨妈很赞同这种说法,她进一步分析说,夫妻俩长期生活在一起,经常共同面对相同的问题,得出一致的结论。所以,两个人难免心有灵犀,想法相通,甚至脸部表情都会趋于一致,久而久之,两个人的神态动作甚至长相会越来越相像,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了。当然,按照大妈的理论,男人找女人总是按照母亲和姐妹的相似之处才能感到踏实,按照姨妈的说法,是男人终有一天会与自己的妻子相貌趋于一致。
       吉他呆的大妈长相朴实,大手大脚,而姨妈长得比较细腻,不但皮肤白皙,而且,眉目传神。
    顾积秀属于清秀的姑娘,她的脸上,倒真的很有几分姨妈的风韵。
    顾积秀纤细,清秀,求知欲强。更重要的是,顾积秀天真,单纯,有亲和力。这些品质也象足了姨妈,这使得吉他呆似曾相识,天生亲近。
       相对而言,吉他呆的长相特别像大妈,粗眉大眼,比例失调,皮肤粗躁,纹理生硬。但是,吉他呆的内心很像姨妈,他感觉细腻,容易感伤,对外界陌生,却喜爱美妙的一切。
    跟顾积秀相处,吉他呆的内心特别亲切,深感两个人的共鸣之处,并为此欣喜莫名。但同时,他也第一次为自己长相不佳感到尴尬。他皮肤粗黑,鼻大眼细,加上先天营养不良,身材纤瘦,个子偏矮。加上平时不拾缀,衣服穿得拉拉蹋蹋,头顶的毡帽更增添一股子痞气。总之,他的长像更象大妈多一些,生活习惯拉里拉蹋,待人接物漫不经心,也多了几分大妈的特征。只是,先天的灵感,对音乐的痴迷,心思驰骋在云天之外的不羁却又象足了姨妈。他为什么在长相上不多像姨妈一些呢?吉他乖第一次深感懊恼。
    吉他呆不知道大妈和姨妈到底哪个是他的亲生母亲。
    大妈和姨妈和谐地生活在一起,没有争吵,没有矛盾,就象一对双胞胎亲姐妹。虽然,两个人身份不同,长相不同,教养不同。但能够相敬如宾,相处和谐,共同把心思用在吉他乖身上。从小吉他呆就分不清哪个是他的亲妈,他也不想弄清楚,虽然没有父亲,但他有两个妈妈,两个都是好妈妈亲妈妈,这就足够了。
    与顾积秀在一起,他觉得姨妈又回来了。顾积秀很有些姨妈思绪驰骋天外的痴迷,那是在吉他呆弹奏吉他时。眉头微皱嘴唇微启,那个神情,太象姨妈了。第一次见到顾积秀这种神情,吉他呆惊呆了,刹那间,他的心情舒畅无比,竟然产生了想在顾积秀怀抱里躺一躺撒撒娇的强烈欲望。
    顾积秀对吉他呆的一见钟情发端于音乐,吉他呆神奇的弹奏和沙哑的歌唱,都使得顾积秀回忆起在缸瓦市礼拜堂里那种崇敬的感觉。在顾积秀的眼睛里,吉他呆的痞气和邋遢都演化为一种世外高人的潇洒。也许,是董乐农给吉他呆瞎编的身份起了一定作用,也许,根本不必董乐农的夸张,那几声吉他拨弦,就已经令顾积秀的心里象小鹿一样乱撞。
    在高一虎的屋子里,吉他呆说是教吉它其实是开始与顾积秀的约会。
    顾积秀来,没有个准时候。
    每当给妈妈帮忙糊纸盒,或二哥土炮在家,顾积秀都不能出门。好在,时值冬季,不用上街帮妈妈卖冰棍,可以支配的时间很多。每当有机会,顾积秀总能找个借口跑出家门,用不了一分钟,已经敲响吉他呆,不,高一虎的家门。
    有一两次吉他没来大院,高一虎找各种借口搪塞顾积秀。什么吉他呆出去买东西了,或者到朋友家玩去了,最多的时候,是声称他出去演出了。好在高一虎家总是高朋满座,顾积秀倒从来没怀疑家里为什么总是坐着这么一大帮子朋友。大家都爱听吉他乖演奏,经常聚会更能突显吉他呆在大院孩子心目中的份量,这个份量更加重了他在顾积秀心中的份量。当然,吉他呆专心坐在家里静等顾积秀的时候毕竟更多,只要顾积秀一敲门,高一虎一伙子就立码告辞,留下两个人独处的空间。
    吉他呆与顾积秀聊天的时候不多,一方面由於顾积秀太想听他演奏吉他了,另一方面,顾积秀每次都来得匆促,听两首歌,学几下吉他指法,又匆匆告辞,跑回家去。
    吉他呆并不急于和顾积秀交谈,其实,他对任何交谈可能涉及的话题都深感胆怯。在与顾积秀相处的日子里,他周围的环境是虚拟的,美化的,冒充的。吉他呆从一开始就发现这个谎言给他带来的压力和恐慌。虽然,他同时又知道,如果不是这些谎言,如果不是这个虚假的环境,他与顾积秀的梦很可能镜花水月永无变成现实的可能。为此,他宁愿维持心惊胆战的谎言。在顾积秀面前,吉他乖尽量少说话,少倾诉,多弹琴,多唱歌。音乐可以掩饰他的尴尬和苦闷,也可以营造一个温馨幸福的环境。吉他乖经常幻想自己又回到童年,坐在姨妈怀里,让姨妈手把手教他弹琴,给他讲解音乐理论,他太怀念这个感觉了。
    不久,他发现,自己实在离不开顾积秀了。
    吉他呆的性格开始变化,这个变化缓慢地出现,令人不易察觉地发展,最后令人惊异地突现,让大院的孩子大吃一惊。像是雨夜初霁,吉他呆变得开朗愉快活泼,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欢乐。
    顾积秀并不知道他身上发生的变化,反而认为他生来都这么自信,这么达观乐天,这么一天到晚喜气洋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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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7 08:49:5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九 总算轮到老李头了,得跟丫玩儿心眼儿
    几天以后,大院孩子终於见到欧阳北上时,他已经在拘留所里啃过好几天小窝头了。
    “妈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欧阳北上恶狠狠地对高一虎说。
    高一虎按住他,“你小子报个屁仇啊,谁让你吃饱了撑的在家门口洗佛爷的?”
    欧阳北上不服气,“我没饭折了,等着他妈的饿死呀?”
    高一虎来气了,“操,这里不是还有我们哥儿几个吗?会让你挨饿?”
    “哥们儿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闲饭。”欧阳北上顺口一说,竟然说出了当前动员城市青年上山下乡最时髦的口号,“说起来,都是**的老李头,过去从来没见丫跟警察告密。当上革委会付主任,老**牛逼了,狗眼看人低。”
    “甭说,老李头坏了咱大院的规矩。”庄伟民不冷不热加了一句。
    大伙一想,可不是!过去大院事情,从来内外有别。老李头虽向家长告状,但从来不闹到派出所去。看来,老丫挺的确实破坏了大院一向的规矩,由着他性子这样告下去,哥儿几个岂不挨个儿栽进局子里去?
    “北上,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咱不能让老李头由着性子玩儿咱们。过去不是就打着主意要整治这老丫挺的吗,现在看来,还非得赶快想个办法收拾丫不可了。”
    “怎么干?你们出个主意,我他妈的领头干。”欧阳北上的神情恶狠狠。
    “‹},这事儿得慢慢商量。”高一虎说,“咱们的招儿不能忒损,老李头年岁大了,别伤着他,但又不能太轻了,得让老丫挺的牢牢记住教训。这种把握分寸的损事儿,除了董乐农,咱谁都不在行儿。”
    “你们背后嚼咕我什么那?”门口传来董乐农的声音,只要高一虎在家,就总是大门敞开,来人可以自由出入。“一虎,你他妈的背后嚼吧我准没好事儿。”
    “得,乐农,大家伙儿在这儿就等你了。”高一虎把欧阳北上的事跟董乐农一学舌,董乐农也急了,“操,老小子胳膊肘朝外拐,这不他妈的成警察眼线了?”
    哥们儿几个都不开口,想听董乐农的主意。董乐农略一思索,说道,“报复老李头,你们都不行,你们本身嫌疑就 太大,哥儿几个还什么都没干呢,已经担上嫌疑了。这事儿, 得由我做。不能太轻,轻了老李头不在乎,还跟咱结仇。也不能太重,太重了老丫挺的六十多了,有个三长两短咱也担不起这个干系。”
    “得往死了整老丫挺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整死丫活该。”欧阳北上始终恶狠狠地。
    “  你丫别光想着 公报私仇,“   董乐农没理睬他,点燃一根香烟,慢条斯理说,“报复老李头好办。问题是,你们哥儿几个必须先解脱嫌疑。要不然,第一个就怀疑到你们,这么阴着干,还不如明火执杖把传达室砸了呢。”
    高一虎说,“你说得倒是没错,只是我们怎样才能避嫌?从今天开始,哥儿几个不进传达室的门?”
    董乐农说,“躲个屁啊,就是不进传达室,丫俩贼眼儿照样盯着你不说, 遇事儿还首先得怀疑你们几个。”
    “那怎么办?出去刷夜?”欧阳北上不解地问。
    “就你一个还差不离儿,让哥儿几个一块儿人间蒸发,可能吗?”
    “这么说,一点儿辄都没了?”欧阳北上怒气冲冲。
    “真的没辄。”董乐农说,“谁让咱都住这大院里呢。”
高一虎几个人想想真的没有高招,登时耷拉下脑袋。
    欧阳北上嘴巴里嘟囔着,“操,每次路过传达室,看到丫老李头那张木乃伊脸,心里这堵,跟他妈的塞满猪毛儿似的。”   
    高一虎叹道,“明着整他,确实有点儿犯傻。这孙子背后就是街道派出所,有人撑腰打气,不谨慎点儿,气还没消呢,倒把警察招来了,不值!不值!”
    “操,就让老丫挺的登鼻子上脸吧,哥们儿忍啦。”欧阳北上气急败坏地絮叨,但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董乐农。
    董乐农岂能视而不见?他鼻子嗤着说,“北上,你丫别瞪吧我,不是不整治他,孙子兵法读过没有?兵者,诡道也。将欲取之必先与之,麻雀战,地道战,声东击西, 围魏救赵。”
   “操,都是我们当年对付鬼子的招儿。”欧阳北上哼唧一声。董乐农瞪他一眼,但没跟他吵。
   高一虎说,“没错,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是这么个理儿。”
    董乐农继续道,“现在正是老李头春风得意之时,先麻痹他,让丫找不到北,放松警惕。就是出事儿了,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下耗子药儿?”欧阳北上没头没脑地抬杠。
    “  滚一边去,”董乐农冲欧阳北上一瞪眼儿,懒得理他,“敬而远之不行,他会觉得,哥儿几个贼忒兮兮没安好心。咱们反其道而行,向丫靠拢,跟丫套热乎,攀高枝,戴高帽,咱热脸蛋儿偏向丫冷屁股上贴,让丫以为自己当官了,哥儿几个怂了,怕他了。让丫牛逼着,等火候到了,哥们儿再动手。”
       欧阳北上不理解,气哼哼地以为董乐农不敢惹老李头呢。只有高一虎豁然开朗,眉开眼笑。
    “这招儿高,”高一虎蹦起来,“跟丫亲近,跟丫热乎,让丫找不到北,以为街道革委会副主任牛逼,没人敢惹。这一麻痹,咱好下手不说,出事了还怀疑不到咱们,把他卖了还让丫帮咱数钢蹦儿。”
    “不琢磨咱们,他怀疑谁?”欧阳北上心有疑虑。
    “造反派啊,”高一虎说,“他们造反派不是分着好几拨儿吗?都不齐心,争权夺利,互相玩儿阴玩儿坏,个个互相盯着,成天阶级斗争,眼睛瞪得跟乌眼儿鸡似的。”
    董乐农看到高一虎这么快就明白了,不由心生佩服,一拍巴掌,“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让他们狗咬狗,咱们渔翁得利。”
    欧阳北上说,“操,要不然过去总说,小鬼子特坏,还真他妈的是这么回事。”
    “我**,欧阳北上,你丫跟我玩孙子是不是!”
    高一虎拉扯开经常拌嘴吵架的哥们俩,“北上,董乐农现在是咱中国人,就算将来回到鬼子怀抱,也是咱的地下工作者。”
    “有我在,日本跟中国永远不会再闹别扭。就是发生侵略战争,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侵略日本,这你他妈的满意了吧。”董乐农气哼哼地说。
    “这还差不离儿。”欧阳北上的话里仍然充满讽刺味道儿。
    “说不准哪天,哥们儿当选日本首相,全日本都得听我的。那时候,我就跟中国结成联盟,兄弟携手,横行世界,战无不胜。”董乐农认真地说。
    “哥儿几个,乐农说得有几分道理。总有一天,咱得让日本也革命一把,董乐农就是咱们的内线。”
    屋子里的几个哥们儿谁也不认真听,笑得稀里哈啦的。董乐农有点儿火。
    “我的建议你们到底听不听?从现在开始,哥儿几个得下功夫哄老李头高兴,让丫麻痹,把丫哄上天,把这出戏唱得跟真的似的。”
高一虎说,“ 别的事儿不敢说, 哄人这事儿,就咱最在行。’’
欧阳北上兴奋了, 他抽风似地从沙发上蹦起来,用唱戏的腔调吼,“众将官听令,打明儿起,众人必须听候本帅号令调遣,早晨九点整,一律到大院传达室报到!”
    “得令!”庄伟民笑嘻嘻答道,“  晌午时分,由高一虎打点酒水,犒劳三军。”
    “三更造饭,五更起行,咱梁山泊好汉一百单八将,定把那老李头闹得鸡飞狗跳,心乱如麻,四脚朝天,屁滚尿流。”高一虎和欧阳北上摆出一个造反有理的舞蹈造型,把屋子里的人逗得笑翻了。
    第二天,正好天气严寒,冷风在楼角墙根处疯狂乱窜,发出尖锐的啸声。这种天气谁都懒得出门,平时闲人们喜欢到传达室聚,坐在工友休息的木板床上,烤着炉火,胡吹海聊消磨时光。这天一早,闲人们还没来,高一虎和欧阳北上早早溜达进传达室,跟老李头热情招呼,一屁股坐在老李头值班休息的木板床上开始聊天。一会儿董乐农和几个半大小子也晃了进来。
    “操,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们哥儿俩,原来都凑这儿来了。”
    老李头坐得笔直,神态冰冷,“你们几个没事别在我这儿混,我嫌乱。”
    “李大爷,别啊。”欧阳北上亲热地掏火儿,帮老李头点燃烟袋,“大冷天儿的,您让我们到哪里去啊。再说了,从小我们不懂事儿,淘气,净惹您生气。现在我们不是长大了吗。尤其上山下乡以后,看到了贫下中农的优秀品质,我都佩服得傻了。呀,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勤劳善良的人民啊,如果不是到乡下插队落户,我们哪里知道生活的艰辛!哪知道贫下中农的可爱!所以,李大爷你放一百个心,现在咱成熟了,我们再也不会惹您嫌了。”
    “我和北上前些天还帮您干活呢不是?我们真的是好孩子了。”高一虎赶快加上一句。
    “那可不是帮我干活,跟部里借桌椅,那是为了街道开批判会用的。”
    “那也是您李大爷吩咐我们做的不是吗。”高一虎讨好地说。
    “可不是,换了别人,打死我们也不干。”欧阳北上态度坚决地帮腔。
    老李头疑惑地打量他们,这两个闹将今天到底卖的什么迷魂药?正好几个平时的闲人推门进来,看到屋里是这伙子闹将,立马跟老李头告辞,扭头都走了。
    欧阳北上趁老李注意门外的机会,悄悄捅董乐农,“你怎么不吭声?”
    董乐农急忙使眼色,制止他的莽撞。
    “这么跟您说吧,李大爷,”等闲人离远了,高一虎用尽可能庄重的语调说,“我们昨天才听说您结合进咱街道革命委员会了,心情特激动,也特高兴。”
    欧阳北上马上加一句,“您现在是领导了,我们得靠拢组织。”
    “没错,”高一虎对这句话加以肯定,“过去我们忒不听话,净捣乱,还打架斗殴,那是缺少管教的缘故。您当选革委会副主任,今后我们就有人管理了,还别说,特别产生了一种找到家的感觉。”
    老李头半信半疑,“你们这群孩子,都是我从小亲眼看你们长大的,别想骗我,你们这说的不象是真心话。”
    “都是真心的,”欧阳北上使劲儿眨巴眼儿,“这您该相信我们,过去我们小,不懂事,对传达室工友也有不尊重的时候,这都是我们的错。现在,你是领导了,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我们特赞成,特拥护,有你当领导,关心我们,爱护我们,我们得知足不是,我们得知道好歹不是。”
        欧阳北上这几句话简直是赤裸裸的谀词,无耻之极,高一虎和董乐农心里耻笑不止也佩服不止,都心说,这粗小子什么时候学会巴结领导了?
    “还得跟您表白一句:您,作为领导干部,对我们这些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有很多不够了解的地方。甚至对我们的家长,您也需要进一步了解。”高一虎说。
    “ 这不可能,“ 老李头说,“对你们,对你们的家长,部里革委会领导和我们街道的领导都是关心的,也是充分了解的。”
    听到老李头一本正经打官腔,几个人都觉得好笑,但他们绷住劲儿,尽量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
    “您和部里的领导还有了解不够深入的地方。这才是我们靠拢组织,今后多向您汇报的原因。”高一虎坚持补充一句。
    老李头认真思考一下,没立刻认可高一虎的观点。但他还是打算听一下这些捣乱份子的解释,“那你们说说看,哪点儿委屈你们了?”
    “先说我老爹吧,”欧阳北上抢先开口,“造反派开会批判他,第一条就说他沉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还有什么日常生活腐化堕落,劲不住资产阶级香风毒气的侵蚀。什么热衷跳舞,男女关系混乱,穿着花里呼哨,什么什么的。”
    “你爹平时挺风流的,远看象阔少爷,近看象资本家,没有一点儿革命老干部的味道儿?说实话,我们早看不顺眼了。”高一虎故意唱反调儿,他的话在老李头脸上马上得到正面肯定。
    “瞧,这就是你们不了解我老爹的缘故,”欧阳北上冲高一虎一撇嘴,“我爹出身贫寒,打小参加革命,在革命队伍里摸爬滚打,从来没堕落过。”
    “那是解放前,你爸爸光英勇战斗了,还顾不上向资产阶级靠拢。”
    “瞎掰吧你,”欧阳北上冲高一虎瞪眼,“不管在军队还是地方,我老爹都保持了无产阶级本色,那就是浑身土得掉渣,那些狗屁资产阶级的玩意儿,他好歹也得 懂 啊 !给你们举个例子吧,刚解放那阵子,组织上给我爹分配了一栋三层楼的别墅,好像那是什么资本家的大宅子。一开始,我老爹还挺高兴,说咱辛苦革命那么多年,现在胜利了,也该看看被打倒的资产阶级是咋回事儿了吧。他一边指挥战士摆设家具,一边寻个能洗脸的地方。找了好一阵儿,老爹才从厕所出来,浑身上下水淋淋的。他一边用毛巾擦身子一边感慨:操,资本家就是讲究,洗个脸还他妈的这么多道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能 通水的地方,怎么弄也不出水,结果使劲一按,哗啦啦,涌出那么大股子水,跟他妈的山洪爆发似的。”
    “你爹把水龙头扭断了?”几个人关切 地问。
    “什么呀,我老爹那是把坐式马桶当成洗脸盆了。”
    “哈哈哈。”满传达室的孩子都笑得前仰后合,高一虎在床上直打滚,连老李那张木乃伊脸都绽出笑纹儿。  
    “您说,就我爹那个土样儿,他认识资产阶级是啥玩意儿啊。”
    “没错,你爸是属於那种土得掉渣儿的资产阶级。”高一虎打趣地说。
    “你丫再说,我他妈的跟你急!”欧阳北上有点儿不劲逗了,他 额头上青筋直暴,上去就按住高一虎,高一虎嘻嘻哈哈蹦起来,两个人半真半假打成一团。
    老李头看到几个孩子闹得快出圈了,出声制止他们。欧阳北上说,
    “李大爷,您看出来了吧,我老爹真的是无产阶级。”
    老李板着脸说,“别光说你爸,你自己一直不学好,这可怨不得你爸。”
    “是他爸教育方法有问题,”高一虎幸灾乐祸地说,“人家父母都教育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爸倒好,总从消极方面教育子女。”
    “什么消极方面?”老李好奇心被勾起来,认真问。
    “我上次亲耳听见他老爹教育北上和东进俩孩子:儿啊,吃什么别吃亏,爱什么要爱钱。世界上的事情,归里包堆儿一句话,就是吃饱了不饿,宁可满身破衣烂衫,也要长一副好下水。”
    “好下水?什么好下水?”老李头眨巴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没听明白。
    “过去村里宰猪,最香最有味道的部位,那是啥东西?”
    “猪下水呗。”庄伟民高声喊道。
    “你们这帮小兔仔子,又是瞎编的吧。”
    “李大爷,我向毛主席保证,他爸真是这么说的。参加革命前,北上他爸就是村里宰猪的。”
    孩子们又大笑,北上扑上去跟高一虎打架,董乐农忙着给老李头点上刚刚熄灭的烟袋。
    欧阳北上受冤屈地大喊,“李大爷,您别听高一虎的,他爸在村里是吹唢呐的。”
    孩子们又跟着起哄。
    好一会儿,大家开心过了,高一虎才一本正经地说,“李大爷,到了农村才发现咱大院的生活真甜。您说说,我们要是早些懂事儿该多好。”
    老李头磕磕烟灰点了点头,他没说什么,但肚子里在琢磨高一虎的话。
    “我给您算算吧,”高一虎掰着手指说道,“ 说起我们这一拨人,也是够惨的了,短短几年,我们哥们儿几个都经历了人生五个大发。”
    “大发还不好?”欧阳北上不明白,“发展,发达,发愤图强什么的。”
    “还有发财!”
    “得,你自己去发达吧,你们仔细听好了。”高一虎故意拿腔拿调儿地说,“我们这些人,1966年大破四旧大立四新,革命造反,打砸抢,那是头脑发烧。67年咱老爹被批斗老娘被隔离,从人间天堂一下子跌进人间地狱,生活无着,挨饿受气,咱整个人都发懵。68年咱索性破罐子破摔,打架斗殴,头破血流,咱那是心里发狠。现在69年了,咱上山下乡,吃糠咽菜,有家归不得,咱身体发虚。再过俩月就进入70年代了,还不知道有什么发在等着咱们呢。”
“操,还真是,咱哥们儿还能有什么发呀?发展,跟咱没缘儿。发达?除非多洗几佛爷
“不要这样绝望嘛,”老李头终於开口了,他扬起骷颅头,满š{河北乡下的土话,“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嘛,党和人民没有抛弃你们,你们自己也不要自报自弃。”
        老李头说这话时,双眼发亮,鼻头放光,烟袋喷烟,侃侃而谈。把高一虎一伙子当作演讲的对象,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毫无疑问,他找到作为领导的感觉了。
    高一虎一伙子摆出诚心受教的谦虚相,肚子里早乐开了花。好在老李头不善言表 ,讲几句就没词了。他稍一停顿,孩子们就象钻出笼子的老鼠,把话题又扯得乱七八糟,天高地远。
    “李大爷说的没错,”欧阳北上赶快填补空档,“咱得识得好歹不是?识好歹就是自己不能放弃自己。俗 话 说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万里长征刚刚迈出第一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唉 , 说复杂了你们 听不懂,简单说 吧 ,讲得通俗一点就是说,这思想改造就象街头打群架一样,你必须穷追猛打 ,千万别停手 ,你稍微停下来想歇口气儿吧 ,这板砖就飞过来砸脑门儿上了。”
    “你举的是什么例子啊,思想改造还上街打群架,这他妈的是拒绝改造,甘当流氓。”高一虎猛烈攻击欧阳北上。
    欧阳北上马上激烈辩驳,“这你就不懂了,战争有正义战争和非正义战争之分。打群架也有正义群架和非正义群架之分。”
    “那你说,哪些群架是正义的,哪些是非正义的?”
    “比如,哥儿几个走在大街上,看到一群流氓调戏妇女。你说说,你该偷偷溜走,让臭流氓阴谋得逞呢?还是维护正义,大打出手,用革命的群架制止反革命的流氓呢?”
    “操,这么说,我们过去打过的群架,大部分还算是正义的啦。”
    “那当然了,我们算是大街上的正义力量。”
    “该给你佩戴大红花,立功授奖?”高一虎讥讽道。
    老李头看欧阳北上说话太过头,忍不住批评他,“小子,打群架怎么说都不对,都是流氓行为。何况,你小子出门就掖把刀子,一句话不对付就抄家伙,你算是什么正义群架?”
    欧阳北上被打断,立刻无限委屈地耷拉脑袋,嘴里嘟囔着,“街上那么乱,不带刀子白吃亏呀?”
    “北上,你这态度就不对了。就算我们出於阶级觉悟打了一场正义的群架,你没事儿揣把刀子,就让我们的正义行为变味儿了。怎么说来着?就是一只老鼠坏一锅汤。”
    高一虎的话,引起一帮孩子的哄笑。
    “一虎,别他妈的光挤兑我,你书包里还揣着把菜刀呢。”
    “我那是上街挑西瓜用的。”
    “操,数九寒天的,你上哪儿买西瓜去?”
    “买不到西瓜就不能练练手艺啊?等到夏天西瓜摘下来,那时再练就晚了。”
听着大院里这帮子最不服管的孩子在传达室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吵吵嚷 嚷 打打闹闹的,老李头表面无动于衷,但心里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看来,过去自己出身贫贱,大院的孩子难免看不起他,也疏远他,现在,革委会副主任这个头衔,还真给他带来了荣誉和权力,尤其是带来了大院里这群最调皮捣蛋的孩子们脱胎换骨的折服。
老李头没有想到的是,嘻皮笑脸之间,高一虎他们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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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8 07:03: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 何不试着自己作词谱曲?
    “呆子哥,你唱外国歌这么好听,这么打动人心。但为什么你从来不唱中国歌呢?而且,好像也没听其他人唱过中国的吉他歌曲,这是怎么回事儿?”顾积秀手里抱着吉他,手指抚在弦上却没有拨动,她歪着头认真地问吉他乖。
    吉他乖喜欢顾积秀的这种神态,专注,认真,满脸纯净的光彩, 说明她发现了一些什么有趣的事情。
    但现在他楞住了,因为,顾积秀所说的,竟然是他从来没考虑过的 问题。
    自从跟姨妈学习音乐,吉他乖学得认真,入神,如醉如痴。但他从来没考虑过学习之外的事,尤其没想过需要超越自己所学的事情,进行新的创作 。而且确实,吉他乖学手风琴的时候,还练习过一两首 中国曲目,但吉他就不一样了,胡同大哥教的,全都是外国歌曲。吉他呆想当然地认为吉他是外国乐器,当然只能弹 唱外国歌曲,从思想深处,他 还从来没想到过尝试演唱中国歌曲的可能呢 。
    “这事儿我还真没想过”吉他呆诚实地回答,“也许,吉他是一种典型的外国乐器,适合南美那些西班牙移民浪漫而热烈的情怀 ,而这种浪漫主义不太适合中国歌曲的特点吧。
    顾积秀摇头表示不能接受这个理由,“钢琴,小提琴不也都是外国乐器吗,但不都一样能演奏中国浪漫歌曲,中国的爱情歌曲那么多 , 吉他为什么就不能弹 唱?再说 ,你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写作一些中国式的歌曲 ? ”
    这句话让吉他呆心里砰然一动。
    过去无论跟姨妈学习手风琴还是跟胡同大哥学吉他弹奏,他总是盲目地跟着曲谱练习,按照姨妈或大哥教授的歌曲去演唱,虽然唱过许多首 歌曲了,但他从来还没认真区分过演唱的是中国歌曲还是外国歌曲。在他心目中,歌曲只有好听和不好听之分,但没有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区分。何 况 ,他从来没有尝试自己写词作曲,在他的意识中,好像自己只具备演唱现成歌曲的能力,想都没想过要 自己去写作歌曲 。
    顾积秀一句话提醒了他,用吉他弹奏演唱中国歌曲,尤其是演唱自己写作的歌曲 ,这将会是什么效果呢?吉他曲调 ,加上纯洁浪漫的中国情怀,也许真的也能很好听呢。
    当然,肯定不能唱那些街头巷尾从早到晚充斥着的革命歌曲,稍一想象,摇头晃脑用吉他伴奏唱那些革命歌曲的样子,吉他乖内心的发笑。但现在,除了革命歌曲,哪里有什么浪漫的歌曲呢?文革之前曾经有过一些歌颂爱情和纯洁友谊的歌曲,但那时吉他乖还没学习音乐,即使开始学习手风琴,也仅限於有数的™{首练习曲。学习吉他以后就干脆了,全部都是外国歌曲,而且主要是南美 。因为,南美的音乐火辣,活泼!让人一听就 热血沸腾,心情激荡。中国的革命歌曲也有些足够火爆的,但是那种革命造反气势铿锵的火爆。这种音乐的效果,只能令自己这样的革命对象听得内心徨恐,心惊胆战,魂飞魄散,肝胆俱碎。
    现在 ,吉他呆需要的是那种温柔的,亲切的,温暖人心的音乐,实际上,也只有南美那种温情,浪漫,人情味儿十足的音乐,才能给吉他呆带来生活中久违的滋味和希望。所以,现在面对顾积秀这个虽然普通,但犹如惊雷般的问题,吉他呆产生一种心灵震撼,但又手足无措的剧烈情绪。
    看到吉他呆的样 子 ,顾积秀猜不透他内 心 的真实感受。吉他呆不知道的是,顾积秀的家庭虽然贫困,两个哥哥虽然霸道。但她的家庭是贫苦家庭,是革命运动争取和依靠的对象。加上,顾积秀还能从母亲那里得到亲情的关切和温馨。生活上的贫困和政治上的高贵,使得顾积秀的性格虽然软弱但并不颓废,生活虽然坎坷但并未失去希望。顾积秀想当然地以为出身在大院的干部子弟吉他呆也跟他一样,绝不会面对沉重大山般的心理压力 ,於是,便更认真继续说下去,“乖子哥,你为什么不尝试创 造 一下可 爱的中国歌曲呢?也许,现在咱们中国已经有人能够写出用吉他演唱的歌曲了呢 ,如果你能写出这样的歌来,我想肯定一点儿也不会比外国歌曲差。
    顾 积秀越 说越 兴奋 ,她 呼吸‹}促 ,眼哞发亮 ,就像已经听到吉他呆精 彩的创作演奏似的。看到顾积秀兴奋的样子,吉他呆感动了,他的脑子迅速转动,寻找自己熟悉的中国歌曲中有没有适合吉他演唱的。但想了半天,竟然找不到一首。
    顾积秀耐心等待,看到吉他呆脸上表情的变化,理解地说“呆子哥,你是不是一 下子想不出来?
    吉他呆点头,显出一些无奈,“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脑子里一想,就全都是革命歌曲的 旋 律 ,都那么气壮山河,连丁点儿浪漫的感觉都没有。
    顾积秀眼睛闪着光,“大街上收音机里整天播放的,全都是革命歌曲,音调铿锵,字句坚定,当然不会适合吉他弹唱了。”她认真地说“不过,呆子哥,如果,如果你暂 时忘 记大街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现在自己写歌词,用你熟悉的南美啊,欧洲啊的曲调来编一个新的曲子,这样编出来的中文歌曲会不会很好听呢?
    吉他呆脑海中灵光一闪,如同点燃了一盏灯。
    对啊,成天为了躲避外面火爆的革命场面 ,总是自己闭上眼睛演唱那些浪漫的南美歌曲,虽然火辣,热烈,但并不是自己的,难道不能根据自己喜欢的调子,谱写一首中国的,热烈,火辣,热情洋溢的中国吉他歌曲吗!
       尤其是能够表达自己眼前正美丽出现的爱情 。
    吉他呆的眼睛闪亮,他定睛注视顾积秀,如同发现了一件宝贝“积秀,你太聪明了,你太了不起了,这个主意好棒。咱们说干就干,自己创造第一首中国的吉他歌曲。
    “真的?我刚才只是说说,难道你真的自己能写词,自己谱曲,做一首中国的歌曲?”顾积秀被吉他乖的情绪感染,刚才她只是随口说出一个自己写歌的想法,并没认真。其实,从内心深处,她还从来没想到过自己能写作出浪漫的吉他歌曲呢,但眼前的吉他手,真的能自己创造出自 己 的吉他歌曲吗?这个想法真的令她激动万分。
    “积秀,我,我明天早上,不,也许今天,就在今天,就写出一首吉他歌词”吉他呆兴奋得有些坐不住,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吉他是一种浪漫的乐器,所以,吉他曲必须以浪漫的爱情为主题。爱情的情调,爱情的歌词,就象咱们现在的情景,我能写出来,我真的能写出来。
    “就在现在,在我跟前写作?”顾积秀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嗯,让我想想,我记得有些知青朋友写过一些诗,其实根据那些诗的思路,狠可能就可以改编成歌词
     顾积秀的眼神格外温馨,吉他呆说的是个好办法,她也听说许多知青喜欢写诗,有些诗词甚至水平很高,内容特别生动感人。想到此,他对吉他呆更加充满信心。
     过去,大院孩子作为一个陌生而奇异的群体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总是感到紧张,一边低头收钱一边从儿童竹车里往 出 掏冰棍。大院孩子整洁,骄傲 ,他们的出身高贵,父母都是大官,他们已经习惯 于高高在上,傲然而过,他 们是那样的富裕满足。而卖冰棍的小女孩顾积秀,一方面羡慕他们,另一方面又恐惧他们。那天如果不是董乐农专门提到吉他手,她也不会被打动心思到大院里 来玩。这个大院对於胡同的孩子们来说,太高贵,太遥远,太居高临下了。
    但现在,她居然进入梦寐以求的大院,面对一个杰出的吉他手说出自己的想法,提出自己的建议,而她的建议,竟然被吉他手欣悦诚服地接受,并且在他那颗高贵的头脑里开始酝酿一首崭新生动的中文吉他歌曲了。
    这一切,对於胡同贫民出身的顾积秀简直如同梦境中一般。
   “我们,我们的爱情。。。。”吉他乖低声吟道。
   “不,不是这样”顾积秀匆忙打断他,“不是那样直接,不是那样开门见山。
    吉他呆睁着疑惑的眼睛看顾积秀。
   “呆子哥,你知道咱们胡同口那座天主堂吗”顾积秀忽然问道,“就是缸瓦市天主堂,文革之前曾经开放过
   “天主堂,天主教堂?”吉他乖有点儿糊涂。
   “对,就在那座天主堂里,我听到管风琴的演奏。那个时候我还小,是妈妈领着我偷偷进去的。”顾积秀热心地说“我们坐在后排的座位上,但管风琴的声音宏亮极了,我们的耳膜,我们的心脏都被管风琴弹奏出来的歌曲震撼。那时候我还小,还不懂得很多,但我也感动,感动极了,有时候真想流眼泪,真想大哭一场那种感觉
   “嗯”吉他呆不知道这条胡同口有一座教堂,他也从来不知道文革前还有开门的教堂,可以让人随便进入的教堂。他从来没听过管风琴,也无法想象管风琴是什么样的乐器。但是,现在他被顾积秀的神情深深打动了。
   “跟管风琴的音乐一样的,还 有 唱诗班的歌唱,好动听的歌曲,好动人的音乐
    吉他呆一时想不出来教堂的情景,他毕竟从来没进入过教堂。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耳边竟然出现了一种轰隆的音乐声。是顾积秀形容得太准确太入情了?以至于吉他呆纯粹凭个人想象拟造着管风琴那种气势磅礴的乐声。
   “进入天主堂的人手中都有一份唱诗班的歌词,那些歌词好生动,给人一种圣洁,高尚的感觉
   “你是说,我们的吉他曲应该象天主堂的圣歌一样纯洁神圣吗”吉他乖疑惑地问。
   “不,不是,”顾积秀摇头,使劲儿思索,“我是说,歌词可以写得那样传神,那样高贵,那样。。。
   吉他呆忽然明白了,他捕捉到顾积秀的思想,“你等等,你等一等。”
   昨晚,下过一场鹅毛大雪,现在雪停了,但皑皑白雪覆盖了窗外的世界,给整个大地披上一身银装。窗外银白色的世界似乎触动了吉他乖的某种心弦,他若有所思,眼神迷茫,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当时流传的知青中一位大才子的咏雪诗。
   吉他呆把吉他放在高一虎睡觉的那张有些凌乱的床上,他踱到窗前,望着窗外已经光秃的槐树,还有树身上覆盖的白雪,望着楼顶显露出来的冬季铅灰色的天空,突然,心有所悟。他回头,看了顾积秀一眼,但目光没有停留,迅速滑到他的吉他上。
   “雪花,雪花飘入甜蜜的梦乡”他沉吟,抄起吉他,抱在怀里,手指迅速拨弦,一串清脆的巴音如同溅起水花的溪流一般流淌。
   雪花飘进温柔梦乡
纯洁颜色描绘白色山岗
枝头摇曳的梅花飘然入梦
花影中笑着我梦中的姑娘
雪花飘进甜蜜梦乡
第一次面对羞红垂下的可爱脸庞
背景依然是洁白如诗的孤独小山
我的情话是风雪中红艳海棠
雪花飘进美丽梦乡
温柔融化变成伤心泪水迷茫
不要离开我,飘散的红艳花瓣
青春颜色不应淹没在雪中池塘
让我象一朵飘飘坠落的浪漫雪花
乘着微风和酒杯的凄凉
人生岁月原本无情
何不乘着年轻尽情大梦一场
雪花飘飘封锁甜蜜视线
雪花摇摇切断多情幻想
只留下一根纤细的线头
留待春风,彩色风筝会高天飞翔
    吉他呆尝试用一首南美歌曲套用这段歌词,但怎么也不成功。他有些失望地摇头,抬起头来,正遇上顾积秀充满期盼的目光。
   “歌词好美,歌词美极了。”顾积秀兴奋莫名地眼睛闪亮,“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曲子?为什么你不能编一段曲子?
   “编曲太,太难了,我还从来没编过曲子。”吉他呆为难地说“这段歌词,其实是一位知青流传很广的诗改编的。
   “但这段歌词太棒了,太美了,我还没听到过这么美丽的歌词呢”顾积秀情不自禁地说。
   “我试试,我在试试”吉他呆不能拂了顾积秀的兴头,他开始尝试,脑海里全是顾积秀的笑脸,一张张笑脸象是灿烂开放的金黄色的向日葵。
   “雪花飘进温柔梦乡,纯洁颜色描绘白色山岗,枝头摇曳的梅花飘然入梦,花影中笑着我梦中的姑娘。
    一段旋律伴随着这首歌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现在吉他呆的脑海里,接着,旋律在屋子里回旋起来,一开始还有些磕磕绊绊,但旋律的美感已经显现出来,加上吉他呆不断尝试的动情歌喉,旋律产生一种打动人心的柔情,这缕柔情,深深地打动了顾积秀的心。
   “太美了,呆子哥,太美了。”顾积秀幸福地说。
   “我还会完善这首歌,我一定还会完善这首歌。”吉他呆喃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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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8 07:27:4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一 胡同小顽主
    宋璐璐气急败坏地敲开高一虎家的门,一看,大院的一伙儿孩子都在,就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嚷嚷,“一虎,一虎,你们胡同口那帮小痞子你知道是谁吗?”
   “怎么啦?怎么啦?”欧阳北上问。
   “这帮子土流氓,他们居然,他们居然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宋璐璐的声音宏亮,但带着怒气,“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得逞,那还有王法吗?”
    屋里的一伙子人腾地一下蹦起来,高一虎气哼哼地吼,“到底怎么回事儿?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儿了,敢欺负你?”
    欧阳北上问,“是不是胡同口土炮那帮孙子?”
    宋璐璐说,“为首的是个小矮个儿,秃瓢儿,被我的钢丝锁打得血花都飞出来了。”
    一听这话,刚才的紧张临战气氛登时缓解了,刚刚站起来的身子又都坐回去,只有董乐农大大松了一口气后,才说,“嘿嘿,弄了半天你没吃亏啊?”
   “欺负我?哪儿那么容易!”宋璐璐余怒未消,但得意之情都写在脸上,“你们胡同里小痞子的胆子也忒大了。”
    从宋璐璐话风里,明显可以听出来她不但没吃亏,反而很可能还占了上风,整个屋子的气氛立刻轻松活泼起来,庄伟民乐呵呵地说,“他们没敢还手?”
    宋璐璐哼了一声,“我连车都没下,就支在你们大院门口,那帮小痞子就一哄跑得没影儿了。”
    高一虎知道宋璐璐顶多被吓了一跳,没什么损失,身上懈了劲儿,接过董乐农扔过来的香烟,边点火边说,“下次你来,我们到胡同口去接你,看他们还敢不敢诈刺?真是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宋璐璐撇头“谁用你们接?就我自己,一人一车,我看他们几个小痞子谁敢动我一下!
    欧阳北上讨好地说“璐璐的钢丝锁是嗜血的兵刃,区区几个小佛爷崽子,敢在璐璐面前犯葛儿,这不是找死吗
   “没错,还没哪个小流氓敢跟我犯过横呢。
    宋璐璐把话说完,喘口气儿, 也不那么生气了。一旦安静下来,她身上立刻洋溢起青春的朝气。“我带着冰鞋呢,今晚你们有空吗?咱到后海滑冰去?”
欧阳北上说,“现在后海冰场可乱着呢,就璐璐这身打扮,没滑冰呢,板砖就飞过来了。”
“你丫是不是怕了?”老对头董乐农斜眼儿瞥欧阳北上。
“谁怕谁孙子,”欧阳北上气哼哼反击,“冰场不用玩刀子,用鞋上的冰刀就能抵挡三五个人。”
“操,你丫来得及脱鞋吗?一弯腰人家钢丝锁早把你脑袋开了。”
一伙人咋咋呼呼奔后海划冰场,由于人多,加上在冰场滑冰的群伙,十伙人里有七八伙都是熟脸,不是这个认识那个,就是那伙里哪个人认识他们。做好准备打上一架的神经很快就放松了,几伙人合在一起打冰球。打腻了,就手拉手跑大圈。™{十个人™{乎霸占了整条跑道,冰场上的人,无论是老实的中学生还是在大街上玩的,见到这一大伙子干部子弟玩闹,也没有敢过来叫板的。平时从来不安分的冰场,今晚显得出奇安静,既然没人敢找喳打架,高一虎一伙索性放开了玩。有宋璐璐这样漂亮的女孩当观众,大家开始拼命炫耀滑冰技巧,气得在冰场上笨手笨脚的欧阳北上干瞪眼。欧阳北上老爹倒台的早,现在家里穷,买不起跑刀冰鞋,只好穿弟弟没带走的一双花样刀冰鞋,既不能跟大伙儿跑大圈,也不能挥舞冰球棍互相追逐着打冰球,经常一人孤零零地看热闹。欧阳北上心说,在农村把时间都耽误了,早洗™{个佛爷,能买双崭新的跑刀冰鞋,肯定能把高一虎这帮孙子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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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8 10:31:3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二 胡同顽主够阴的
    “土炮哥,土炮哥。”刚刚上到二楼,疤痢头就兴高采烈地高声叫喊。简易楼隔音效果不好,全楼都听得到他的声音。
    土炮懒洋洋推开门,就看到疤痢头象只兴奋的土拨鼠一样窜上楼梯,跑到土炮面前气喘吁吁,语气不连贯地说,“肥子,西单肥子让人捎话了。”
    “捎话?捎什么话?”土炮疑惑地问,一边把房门开大,让疤痢头进屋说话。
    疤痢头拖着鼻涕,边笑边吸边说,“西单肥子手下的一个佛爷,在缸瓦市让人洗了。洗佛爷那小子独身一人,样子特凶,没开口先把那佛爷插伤了。”
    “操,谁这么狠?”土炮有些紧张,因为缸瓦市正好是西四和西单的势力范围交界处。
    “土炮哥你猜不出来,是咱胡同大院那个叫欧阳北上的孙子,就是积秀姐同班那个特野的欧阳东进他哥。”
    “那孙子不是去山西农村插队了吗?”
    “刚回来,八成也是没饭摺,逼急了才上街洗佛爷。”
    “肥子捎什么话?”土炮不耐烦地打断疤痢头。
    “欧,他,就是西单肥子,八成是想来想去他自己独个儿怎么也惹不起部宿舍大院的干部子弟,又咽不下这口气, 土炮哥气魄大, 不跟咱联手跟谁联手啊? 这不,他打算跟土炮哥服个软儿,八成是为了跟咱们一块儿跟大院那帮孩子叫板。”
       一句话带八个八成是疤痢头的口头语,土炮耐心听他说完,口气怀疑地判断,“这就不对了吧?肥子刚挨我一插子,伤还没好利索呢, 能咽下这口气?”土炮知道疤痢头很可能有意夸大肥子的传话,作为西单老大,肥子再怎么样也不会说出服软这样的窝囊话。但是,疤痢头的话仍然让土炮心里格外舒坦,这小子还真是一个开心果呢。
    “土炮哥,肥子说了。再怎么说,他跟咱也是同一条道上的人。”疤痢头努力仿效肥子那边来人的口吻,“八成是因为土炮哥为人仗义,他虽然挨你一插子也愿意跟你土炮哥和好,这就不打不成交。”
    土炮哈哈大笑,“操,找咱?咱他妈的也惹不起大院那帮兔仔子啊。”
    疤痢头跟着说,“土炮哥又不是惹不起大院的,只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正在等机会呢。”
    土炮说,“肥子派来的人还在吗?”
    “在楼下等着呢,”他说,“西单肥子此刻就在同和居饭庄等着土炮哥呢。他要请土炮哥吃饭,言归于好,从此兄弟同心。”
    “就请我一个?”土炮戒备地问。
    “他是请土炮哥,当然也得有咱们一伙子西四的弟兄们吧。”疤痢头约莫着说。
    “还他妈的挺有诚意的。”土炮打了个大哈嚏,心里有些得意,“告诉弟兄们,中午就奔同和居了。有日子没打牙祭了,哥儿几个今天都好好解解馋。”
    “咱真跟肥子那孙子讲和吧?”
    “先放着,既然他有诚意,又请客孝敬咱们,凭什么不去?操,不吃白不吃,等吃饱喝足了,有精神了再慢慢跟他扯吧。”
    “得了,我通知弟兄们去。”疤痢头兴高采烈地跑出去。
    土炮带着一伙子身上暗藏家伙的小顽主小佛爷们踏进同和居餐厅,进门才发现西单肥子毕恭毕敬等在餐厅的大餐桌前,身边只带着刚才传话的那个小佛爷。西单肥子面前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碟。看到肥子没有敌意,土炮的神经登时松懈下来。看来,肥子确实不是来叫板,而是诚心诚意与他结交的。
    见到土炮,肥子站起身,热情拉土炮的双手,就像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满脸的亲热。
    土炮也不端架子了,肥子的举动,让他在兄弟们面前长足了面子,他爽快地拍拍肥子肩膀,“兄弟,你我不打不相识,你得原谅兄弟我手太黑了点儿。”
    肥子脸上微微一红,“土炮兄弟,我比你年长几岁,可胆气远不如你。挨上一刀结识一位好兄弟,值!”
    肥子神态很豪爽,说话痛快,语言诚恳,土炮登时产生一见倾心的冲动。
    “我说肥子,你比我年长,我就叫你哥吧。”
    “不能,不能,土炮兄弟英雄豪杰,我怎敢充大个儿。这样吧,以后我叫你兄弟,你就直接称呼我名字。”
    土炮正不情愿称呼他大哥呢,这个台阶最好,“肥子,今后咱们就是自己兄弟了,有什么难处,只管跟兄弟说。”
    “今天跟兄弟见面,心里格外痛快,咱们只管喝酒,不谈别的。来,咱们敞开了喝。”肥子招手叫服务员,“有什么好酒只管上,别怠慢我兄弟,给我们换大杯子!”
    土炮就近端详肥子,发现此人皮肤白皙,模样文雅,大街上遇到,还真难把他跟顽主的形像结合起来。
    土炮看的是外表,哪里知道,肥子比任何人都适合当顽主。他表面温文尔雅笑容可掬,一开口,三分笑,而且特会笼络人心,对手下的顽主佛爷极仁义,所以,西单一带的顽主佛爷大多肯死心塌地跟他。但肥子从来不直接跟人斗狠,一般情况下也不亲自出手。肥子心毒,手辣,主意阴损。谁要是犯在他手上,不脱三层皮无法脱身。所以,肥子不打架,但西单一带的佛爷顽主都服他,拥戴他当老大。
    今天,肥子也是把祸水往土炮身上泼。谁让这小子傻呢,几句好听话就迷登了。挨他一插子,这次非让他吐血不可。对付大院那帮难惹的干部子弟,就靠眼前这**了。
    土炮并不知道西单肥子的心思,满脑子拔份,出风头的得意,跟西单肥子频频碰杯,喝得满脸通红,舌头大了三四倍。
    肥子笑眯眯地端详土炮,心里琢磨,有这个心狠手辣的傻兄弟,对付大院那伙子人有把握了。至於跟大院结仇产生的后遗症,肥子根本不用想。有土炮在前面顶杠,西单的兄弟们既报了仇雪了恨,又不必承担后果,何乐而不为。
    “土炮兄弟,豪爽仗义,你是梁山泊一百单八好汉里的打虎武松。”肥子擎起酒杯,跟土炮碰杯,然后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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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8 10:38: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三 爱情令人脱胎换骨
    与顾积秀相爱没几天,大院的傻子都看出来,吉他呆从外表到言谈举止,整个换了一个人儿。
    首先让人注意到的,是吉他呆不再戴那顶早就油吃麻花的破毡帽了。露出真实的脑袋,大家清楚看到,吉他呆的头发乌黑,又粗又硬,闪着油油的光泽。
       最重要的变化还是在内心,吉他呆不仅比过去自信了,而且比过去健谈了。
       顾积秀启发了他的灵感,写出难以想象的美妙多彩的歌词,弹奏出打动人心的吉他旋律。从而吉他呆找到了自信,他再也不是不可救药的社会渣滓,腐烂发臭的垃圾,他也懂得艺术,也懂得人生。跟大院这一帮子无忧无虑的孩子们相比,他更享受并且深深懂得了人生最美丽的爱情。
    欧阳北上一点儿都不了解吉他呆内心惊天动地的变化,他还像过去那样假装醋兮兮地寻开心开玩笑,大声喊,“小呆子,你那顶破毡帽,我在村里就让你扔了算了,你不干,说什么要保护灵感。现在怎么了,顾积秀还没开口,你就自动给摘了,怎么不怕灵感跑了?”
    吉他呆嘿嘿憨笑,“过去,觉得音乐的灵感都捂在毡帽里,真怕不小心给放跑了。”
    “真他妈的邪性,”欧阳北上苦笑,“现在灵感都哪儿去了?”
    高一虎用手拍着欧阳北上的脑壳,“北上,连这都不懂?你丫整个儿一呆瓜,人家现在灵感直接发自内心,不用着再藏着掖着的了。”
    欧阳北上拨开高一虎的手,却自己用手敲敲自己的脑壳,“灵感啊灵感,快到我这儿来吧,反正吉他呆也用不着啦。”
    屋子里的人就乐,吉他呆也跟着大家一块儿大笑。董乐农用手指捅捅高一虎,“哥们儿,这次得感谢我吧。”
    高一虎笑得直喘,“操,你小子这下任重道远了,这里一屋子孩子都等着你丫帮忙呢。”
    董乐农扑上去捂他的嘴,“军事机密,不许外泄。”
    门上传来敲击声,董乐农用眼睛示意吉他呆,吉他呆悻悻地说,“乐农,别看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欧阳北上都听出来了,“小呆子,你真笨,外面肯定是顾积秀。”
    吉他呆有些疑惑,“说不定是宋璐璐呢。”
    欧阳北上说,“听声音我就敢肯定敲门的不是宋璐璐。如果不信,你就别动弹,咱们谁都甭管。”
    吉他呆憋不住了,一下子跳起来,跑过去开门。
    大门打开,门外果然站着顾积秀。
    欧阳北上一看到就乐了,“刚才敲门声特文雅,肯定是女的。宋璐璐性急,敲门不会这么胆怯,所以,门外不是顾积秀是谁?”
    顾积秀羞怯地笑,问吉他呆,“你们在议论我?”
    吉他呆赶快解释,“没有,没有,我以为今天天冷,你不来了,没想到。。。”
    顾积秀说,“这几天家里正好清闲,我可以经常跑来玩玩。”
    高一虎一边给顾积秀腾地方,一边说,“积秀没事就过来玩吧,你来了,我们还能多听几段吉他曲呢。”
    顾积秀问,“如果我不来,他就不给大家弹吗?”
    欧阳北上说,“你不在,吉它呆弹得就特没味儿,跟弹棉花似的,我们都快睡着了。”
    大家轰地又笑了。
    高一虎几个人一想,可不是,这段日子,顾积秀不来,吉他呆总有点儿心神不属,弹出的曲子真有点儿吊儿啷当。只有顾积秀到了,吉他呆才象是睡醒觉了,手指头上足了弦,欢欣鼓舞,神采飞扬。
    过了一会儿,大院的孩子就三三两两离开了,屋里只剩下吉它呆和顾积秀。
    顾积秀说,“呆子哥,你该教我弹吉他了。”
    吉它呆急忙拿吉他,先教顾积秀坐好位置,摆正姿态。然后让她把手抓在吉他上,耐心地讲解,“你抱好吉他,左手握琴杆,手指按音阶,右手曲肘,手指拨弦。”
    顾积秀抱好吉他,扑闪着眼睛看吉他呆,吉他呆内心一阵阵浪潮涌动。他努力收摄心神,开始给顾积秀讲解弹奏吉他的要领。
    “今天你先学简单拨弦,按音阶,简单伴奏。等掌握要领后,再开始学习八字划弦伴奏,按步就班地来。”吉他乖边嘴里说着,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呈现出姨妈给他讲解乐器时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子,姨妈也是这样手把手细致温婉地给他讲解。姨妈的气息吹拂着自己的耳朵痒痒的,暖洋洋,温馨而舒服。吉他呆聆听姨妈讲解音乐的奥妙,听着听着,脑袋里就像打开了一扇门,日常生活的苦闷渐渐消失,人就好像进入了一座美丽的花园。音乐的花园里百花盛开,诧紫嫣红,繁花似锦。后来,邻居大哥教他弹奏吉他,悦耳的吉他声成为他心中最美好的角落。从此以后,他对吉他着迷,上瘾。吉他已经成为他的灵魂,他的生命。他无法想象没有吉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因为,没有吉他,他宁可去死。
    吉他呆走神了,直到他醒悟过来,才发现顾积秀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呆子哥,你走神了。”
    吉他呆尴尬地笑,“给你讲解吉他,使我想起了姨妈。”
    “音乐世家啊,”不了解内情的顾积秀羡慕地说,“是姨妈教会你吉他的吗?”
    “对,对。”吉他呆赶紧回答,他怕顾积秀深入询问家庭情况,想岔开话题,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时有些慌乱。
    顾积秀捂着嘴巴笑,“呆子哥,你们这些音乐家真怪癖,老是心神不属的样子。”
    “我是在考虑应该从哪首曲子教起。”吉他呆急中生智,“为了让你尽快学会弹奏吉他,最好从你最喜欢的歌曲开始学。请问,你喜欢的歌是哪首呢?”
    “就是我第一次来你家你演唱的那首,我特别喜欢。”
    “苏珊娜,是吗”吉他呆兴奋地问“那是一首拉美歌曲,歌中充满表现了西班牙后裔那种浪漫不羁的性格。南美和西班牙一样地处热带,那里的人们性格豪放,唱出的歌曲自然也充满了乐观和激昂豪放情绪。”
    “我喜欢浪漫的风格,呆子哥,就从这首歌教起吧。等学会了,我就要开始学唱上次你创作的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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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5 17:44: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四 顽主白毛女
吉他呆的几段演唱,大院孩子们兴高采烈,意犹未尽。高一虎和董乐农先招呼大家到董乐农家里聚着,等到吉他呆送走了顾积秀,加入到大家一伙,所有人就都不想在屋里干坐着了。
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孩子们好像被大雪激励了一样,一心想跑到外面大自然中间去。北京没有原野,但北京有美丽的公园。
“哥儿几个今天奔哪儿?”
“甭琢磨啦,咱北海公园练功去。”欧阳北上一声招呼,所有人热烈响应,一伙子人蹬上自行车诈诈呼呼直奔北海公园而去。
冬天的北海公园清静寂廖,没有夏季喧闹的划船人,也没有在大桥上照相的人群。显得孤寂的清凉山上,只有白塔不惧严寒,向天空裸露出健壮的身躯,漫山的苍松翠柏中,隐约可以看到灰色的山石。残雪在树根和山石背阴的地方不规则堆积,在毫无作用的阳光下苟延残喘。湖面全是冰,游船翻着肚皮躺在岸上晒太阳。用席子围起来的北海冰场还没有开门,几个工友无精打采地休整被冰刀刮坏的冰面。这伙年青人的到来,打破?了北海公园的宁静,他们买好票,从团城旁边的北海正门一拥而入,董乐农跟检票的小姑娘开了句玩笑,被人家狠狠瞪了一眼。惹得大伙儿开心极了。离得远了,高一虎悄悄问董乐农,你刚才说什么了,让人家小姑娘那么生气?董乐农故作神秘地说,她跟我玩一见钟情,我用眼色暗示她,现在不行,人忒多,咱半夜十二点白塔下面的小松林里见。
欧阳北上过来猛拍董乐农的肩膀,“你丫甭编啦,我都听到了,你跟人家说,我们这么多张票,你跟我们一块儿进去玩得了。”
大伙儿起哄地哈哈大笑,董乐农追着打欧阳北上。
    一伙子人追追打打嘻嘻哈哈往前走,他们没有按照普通游人的路线沿雕琢精美的大理石桥栏过石桥攀登琼岛,而是沿湖东的铁围栏绕着圈向后海方向走。过北海后门再转向西,很快绕到五龙亭前。五龙亭岸边小土山后面有一块开阔地,那里矗立着一堵彩色琉璃砖雕琢的巨大影壁,影壁上彩龙飞舞,云团缭绕,色彩斑斓,王气十足。熟悉北京的人知道,这就是著名的皇家影壁九龙壁。
    今天是欧阳北上提议到北海来练功,教师却是最近变得开朗起来的吉他呆。
    吉他呆号称学过行意拳的站桩,他说,这是那位教他吉他的劳改大哥教给他的。弹吉他需要手指灵活,而行意拳的站桩,正好可以训练手指的弹性和控制力。
    吉他呆说得这么悬,反倒引起大家的好奇心,不约而同让吉他呆教授方法。於是,吉他呆带着大家到北海的练功场所九龙壁前。说是这里的空气好,有古韵,适合练功。
    一伙子人被他说得云山雾罩的,好奇心大动,大早就奔北海而来。
    高一虎与吉他呆并排走在前面,不时与吉他呆开个玩笑。看到吉他呆能够放松地与大院的弟兄们打交道了,不再满怀戒心,神情凝重充满提防,高一虎特别得意。“爱情的力量。”他想,吉他呆对顾积秀无限深情,简直誓同生死。就是因为有了爱,吉他呆身上这些天来表现出了一股脱胎换骨的变化。自信,热情,对周围的一切产生好感。
   “小呆子,咱今天为什么在九龙壁前面练功?”高一虎问。
   “带你们来的这儿可是个好地方,这里,面水临山,场地宽敞,松柏环绕,最适合练功。”吉他呆还没有回答,欧阳北上已经抢着说上了,“古韵悠长,龙腾虎跃。”
    “北上说得没错,”吉他呆谦逊地补充,“九龙壁藏于名山之后,隐于碧水之中,遍体皇家的大气,古风淳厚,特别适合练功。你们看,”吉他呆向北一指,“这堵高墙之后,就是京城武学的圣地,北京市武术学校。”
     欧阳北上最有发言权,初中一年级时,他在武术学校训练过一个星期,刚刚想正式报名参加训练,就因为学习成绩下降严重,被他老子拎着耳朵从武术学校里拉出来。提起此事,欧阳北上就气愤满胸膛。高一虎和董乐农知道北上的这个典故,就都抿着嘴巴笑。
     但欧阳北上可没注意这两个家伙的表情,他抽风似地往九龙壁前面宽敞的场地中央一站,大声喝道,“练武圣地,岂能不练,看我给你们打一套螳螂拳吧。”
        “那还不如猴拳呢。”庄伟民不给面子,有意挖苦道。
    “滚!别想扫我的兴。”说着,欧阳北上凝神静气,神情肃穆。大家都等着他庄严出手,但没想到欧阳北上忽然手舞足蹈地挥舞起手臂来,甩动几下,就开始双腿半屈,塌腰挺背,围着场地迅速地来回跑动起来。
     “操,北上,你别捣乱行不行。”董乐农高声喊道,“你这哪里是螳螂拳,甩着胳膊横着跑,跟他妈的螃蟹似的,整个一个非洲猩猩舞。”
     “猩猩舞?呵,还不如芭蕾舞呢,哥们儿给你们来一段芭蕾舞怎么着,动作优美吧,身手不凡吧。”欧阳北上根本没听出董乐农的讽刺,反以为荣,孤芳自赏地继续奔跑舞动。
     “北上,你就行行好,我们哥们儿几个实在欣赏不了你的高雅艺术。”庄伟民做出恶心呕吐状,其他人跟着起哄,欧阳北上这才停止跳舞,扑上去跟庄伟民拼打,高一虎好容易才把他俩扯开。
     欧阳北上被高一虎拉住,边挣扎边喊,“你懂得什么?哥们儿学的是擒拿,虽然动作不好看,但特实用,近身搏斗百战百胜。”
     “咱有点儿纪律行不?咱正规点儿行不?”高一虎把两个人往后推,把他们推进其他人站成的一排队列里。“就你那擒拿手,玩得过武术的形意拳吗?”
     “什么形意拳啊,小乖子只会玩形意站桩。”欧阳北上嘟嘟囔囔地住手,跟大家排齐站在一起,吉他呆则象老师一样立在众人对面,听到欧阳北上的挖苦,有点儿手足无措。
     “小呆子,甭客气,你怎么教,我们怎么学。”庄伟民大声说。
     “对,现在你是老师,我们是学生。”大家七嘴八舌地表示。
     “那,那我就先从站桩的基本要领开始教吧。北上说得没错,我不会什么形意拳,练习形意站桩,也只能算是弹吉他的基本功。现在,你们跟着我的动作来。”吉他呆对自己的站桩功夫特别自信,他一边说,一边半蹲下身子,一腿在前一腿在后,“这个姿势叫做虚马步,前腿虚,后腿实,是站桩的基本动作。”
     “我在农村就跟小呆子学过,”欧阳北上得意地第一个照瓢画葫芦做起来。他屁股撅着半蹲下,双手平伸,下巴向前突着,活象一只笨拙的狗熊。
     哥儿几个扭头看欧阳北上,使劲儿憋住笑。庄伟民实在忍不住了,过去照北上的屁股轻轻踢了一脚,“兄弟,你这不是站桩,整个一个毛驴尥蹶子。
     众人终於憋不住,哄堂大笑起来,高一虎也顾不上制止了,自己捂着肚子蹲下,笑得直不起腰。
     “老师,老师,给咱纠正纠正动作。”北上扭扭屁股,自我感觉极其良好。
     吉他呆也跟大伙儿一样,但欧阳北上的动作他在农村就已经见识过了,所以不用太使劲儿,也能憋住笑,“北上的动作虽然不那么太好看,但很正规。”他鼓励说。
     老师发话了,大家也笑够了,马马虎虎跟着做起来。
     “我跟大家讲一下要领,”吉他呆举着双手,向大家示意,“这两只手要向前平伸,双掌放松,目视前方一个固定目标。比如,我现在选择前方的一棵松树作为目标。我的十根手指要感觉到各有一个皮筋拴在那棵松树上,皮筋都绷着一点儿劲儿,但又不是特别紧,手指可以轻轻地拉动。但同时,十根手指的中间要抱着一个圆球。圆球很薄很脆,象是一个薄壳的鸡蛋,手上一使劲儿鸡蛋皮就会碎,但一松劲儿,又会捏不住鸡蛋,摔在地上打碎了。就这样不能松也不能紧,悬着一股子劲儿,用这种意识坚持一个小时,你就会感觉自如了。大伙儿试试看,会不会有这种感觉?”
     “累,真他妈的累。”刚把动作做好,庄伟民就愁眉苦脸了,高举手,喊“老师,我的腿肚子抽筋儿直打哆嗦。”
     “没关系,坚持一会儿就好了。”吉他呆格外耐心。
     高一虎蹲了一会儿也觉出累来,但他坚持着。过去练过几个月武术,当时的什刹海武术学校正好在九龙壁的后面。初中的时候,他也经常对着九龙壁练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如果不是老爹逼他认真读书,没练几个月就退出武术学校,现在他也许早就是武林高手了。
     七八个人在九龙壁前半蹲伸手,姿容各异,构成一副奇妙的图画。吉他呆站在这些人前,忽然发现高一虎说得没错,自己确实变了。变得自信,变得自如,变得自己把自己当做个人了。自从上小学以来,自从同学们知道他的父亲是个被镇压的反革命以来,自从每天放学拎个破网兜在垃圾箱里扒拉剩菜叶以来,这种自信的感觉就彻底地离开了他,甚至,他觉得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在他的身上出现过。在幼儿园,在小学,中学,甚至农村,他夹着尾巴做人,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今天,他自信了,抬起头了。自信的感觉真好,真让人振奋。吉他呆想,都是这些新朋友带给他的信心,是顾积秀的爱给了他生活的力量,当然,这一切,都是他一手出色的吉他给他戴上了杰出的桂冠。
     “好了,已经练这么久了,你们肯定累了,大家歇会儿吧。”吉他呆说。
     几个人听到命令,立刻展腰伸腿,终於能够站直了。庄伟民更加大声喊累,欧阳北上挥胳膊踢腿地奔过去,要跟他练摔跤。吉他呆笑眯眯地说,“趁你们休息,我给你们表演一段舞蹈。”
     所有人都楞住了,因为,吉他呆总是那么沉默,那么谦逊,那么不合群。
     欧阳北上首先叫好,其他人则好奇地等待,看看吉他呆有什么新花样。
     在众人面前,吉他呆第一次充满勇气。他首先做出一个非常标准的舞姿,然后,轻盈地跃起,自唱自舞了一段舞蹈。高一虎一看,他跳的是芭蕾舞剧<<白毛女>>中喜儿的一段独舞。喜儿举着爹爹给她买的红头绳儿,喜不自胜,脚尖掂起,伴随着悦耳的音乐欣然起舞。吉他呆跳得有滋有味如醉如痴,把大院的几个孩子都看呆了。
     “你甭说,除了没用脚尖点地,跳得还真有那么一股子味儿道。”从来对吉他呆不苟言辞的庄伟民,居然不由自主地称赞了一句。
     董乐农也咂巴着嘴唇,“这小呆子还真有点儿舞蹈的天分,没想到啊,没想到。”
     欧阳北上心里得意,小呆子是他引荐来的,表现好坏可是跟他息息相关啊。
     高一虎在心里感慨。想起第一次见到吉他呆时,印象是肮脏,土气,象一只蜗牛。没有想到这个其貌不扬形象萎琐的胡同孩子,身上竟有着这么高的天分。爱情,是爱情带给小呆子崭新的风貌。按照社会上最时髦的说法,这叫做精神原子弹大爆炸。
     “小呆子,你该直接报考北京芭蕾舞学校了。”
     “小时候,我的姨妈教过我跳舞,”吉他呆有些缅腆,“她在教会的学校上过学,弹琴,跳舞,烹调都是教会学校的主要课程。更重要的是,她特别漂亮。”
     庄伟民第一次听到吉他呆讲述自己的姨妈,有些吃惊地问,“你姨妈现在在哪里啊?哪天咱们去看看她,说不定能跟她学两手弹琴呢。”
     “姨妈现在在乡下,”吉他呆神色瞬时暗淡了,但他很快就恢复过来,“等有一天,如果姨妈能从乡下回来,我一定带她来大院见你们。”
     伙伴们开心地跟吉他呆说笑,放肆地拿他取笑。现在吉他呆已经知道大家都是善意了,听着满耳的称赞和羡慕言辞,一时之间,真的感觉自己与这些大院子弟们心灵相通,关系融洽,从某种角度来说,有点儿亲如一家的感觉了。
       欧阳北上始终没插话,在农村跟吉他呆是一个村,他早就知道吉他呆的家世,但他从来没见吉他乖这样乐观过,提到家庭,尤其提到大妈或姨妈,吉他呆都是神情黯淡,情绪低落。所以,欧阳北上还从来不知道他的姨妈是一个多才多艺的美女。
       欧阳北上忽发奇想,既然吉他呆有这么好的潜质,何不创造一个新鲜的玩儿法?
       欧阳北上大声喊,“   咱们小时候不是经常在一块儿凑句子吗?现在哥们儿几个一块儿凑一首歌怎么样?”   
      庄伟民嘀咕道," 没听说过,唱歌还能随心所欲,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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