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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高宜_LZLJ

黄歌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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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5 17:45:4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五 顽主自小受捶炼
    土炮从外面回来,路经母亲和妹妹的房间时,轻轻敲了一下窗户玻璃,“秀秀,你过来一下。”
    顾积秀和母亲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放心了。土炮这样说话,表明今晚他没喝酒。
    没喝醉的土炮是个好哥哥,温和善良,甚至对妹妹表现出体贴。土炮看到妹妹进屋,笑眯眯地从衣兜里掏出对儿彩色绒线做的小孔雀,“今天路过西单工艺品商店,看到这对孔雀特可爱,估计你能喜欢,就买回来了。”
    顾积秀惊喜地接过孔雀,这对孔雀毛茸茸的,造型优美,做工细致,形像逼真。孔雀尾巴长长的,象飞扬的火焰,脖颈挺立,一双用珠子做成的眼睛黑油油的,美丽而亲切地注视,仿佛诱着人跟它玩耍。顾积秀拿在手里把玩一下,立刻就喜欢上这双可爱的绒孔雀了。
     “哥,我拿回屋去玩。”顾积秀欣喜地说。
     “去吧,去吧。”土炮温和地挥手。
     土炮其实特心疼这个小妹妹,妹妹青春亮丽,性格活泼,乐天可爱。更重要的是,妹妹聪明懂事,从小就努力学习,成绩优秀。父亲去世后,妹妹更能帮助母亲分担家务,使得这个简陋的家在风雨飘摇中能够支撑下去。
     但是,贫困的生活,粗邝的性格,反差强烈的生活对比,又使得土炮经常无法自制地烂醉。喝醉酒的土炮,最喜欢折磨两个最心疼的亲人------母亲和妹妹。他心里难受,情绪不平衡,生活为什么总是不公平?为什么有些人锦衣玉食,身份高贵,而他辛苦的母亲和可爱的妹妹却受尽艰辛受尽苦难?每当看到母亲和妹妹抬着竹童车改造成的卖冰棍的小竹车磕磕绊绊下楼梯时,每当看到母亲和妹妹顶着骄阳烈日寻找树荫墙跟底下叫卖冰棍时,土炮的心都在疼,象是被一双铁钳似的手抓住一样地疼。
     小学的时候,土炮也曾经是个爱面子,争强好胜的学生。虽然学习成绩一般,也不太受老师重视,但土炮有一群追随者。每到课间休息,班上的男生喜欢围坐在教室中央的火炉旁听他吹牛。土炮有一肚子好故事,这是他跟父亲在天桥或者西单牌搂听说书听来的。什么<<三国演义>>,<<水浒传>>,什么<<说岳全传>>,<<七侠五义>>,他都能在同学们面前连说带编侃上一个课间。惹得班上男生心痒难熬,按捺不住地等待下一个课间。
     五年级的时候,从其他学校转来两个新同学。这两个同学都是从带“育”字头的干部子弟学校转过来的,大魔头高一虎和董乐农肯定由於在住宿性质的干部子弟学校成绩太差,被家长转到这个离家近的学校以便监督学习,争取通过升初中的考试。但他们恰巧都分配到土炮这个班,土炮的恶梦从此开始了。
     董乐农身裁瘦弱,不难对付。但身强力壮的高一虎是他同大院的铁哥们儿,两个人形影不离,土炮的拳头惹得起董乐农,但惹不起高一虎。没几天,董乐农开始挑战土炮在课间休息时至高无上的地位了。课间休息时同学们依然围炉而坐,但现在,董乐农成了炉旁主讲人。董乐农的故事新颖生动,层出不穷。不但有讲古,还有现代科学幻想,世界奇闻,甚至十万个为什么之类。这样一来,土炮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了。有几次土炮不服气,想夺回霸主地位。但他的故事刚开始,董乐农就讥笑起来,“土炮,你懂历史吗?你读过<<三国演义>>吗?你给我讲讲绝妙好辛是什么意思?这可是三国演义里最著名的典故。”
     土炮听说书的时候,从没听过这个怪诞的名词。再说,即使听到,就凭他小学五年级的知识水平,也不可能弄懂这么深奥的古语啊。
     “不懂?连这都不懂你讲什么三国演义?讲讲咱胡同垃圾站今晚有多少菜帮子菜叶能拣回家洗吧洗吧当晚饭吃吧。”
     下一次,董乐农又提出一个土炮更弄不懂的问题,急得土炮抓耳挠腮。
     几个回合下来,董乐农彻底制服了土炮。纯粹是有意,董乐农饶有兴味地在炉边数落起过去的故事大王来了。土炮终于脸上挂不住,想跑出去,但抬抬屁股,又实在舍不得课间围炉聊天的无穷快感,只好硬着头皮忍受董乐农的奚落。开始时,土à{强行忍耐,甚至嘴角挂着不服气的冷笑。但董乐农的见识太广了,嘴头子也太刁了。他见识广博,旁征博引,古今中外,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一战,二战,原子弹,航空母舰,一直说到土炮洋炮,胡同串子,丢人现眼。反正什么话损,董乐农就现学现用,活学活用,往往,他话还没说完,土炮已窘得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课桌底下去。上课铃响的时候,土炮常常忙着揩满脸的泪水,耷拉脑袋返回座位。
     董乐农,高一虎是土炮小学时的恶梦,克星。是扯光土炮面子,毁掉土炮自尊,强奸土炮人格的土匪,魔头,灾星!
     土炮嘴头子上斗不过董乐农,拳头上也打不过高一虎。再说,他们之间的社会地位相差太远,如果不是转到这个学校成了同班同学,在胡同里遇见了,高一虎和董乐农哪里会搭理他这样其貌不扬的胡同串子!
     高一虎和董乐农都是中央机关重要部委司局级干部的后代,居住在胡同里显赫的部机关宿舍大院。从小娇生惯养,条件优裕,前途无量。而土炮的父亲是胡同煤场的制煤工人,全家居住在煤场对面那栋低矮晦暗的简易楼里。生活条件低劣不说,父亲还爱喝酒。喝醉了就打老婆,骂儿子,摔锅砸碗,闹得全家鸡犬不宁。何况,即使是这样恶劣的条件也没维持多久,父亲就早逝了。缺乏父爱和管教的土炮没走正道儿,也没努力撑持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反倒继承父亲酗酒打架的毛病,甚至继承了喝醉酒就动手打母亲骂妹妹的老传统。每当酒醒后,土炮后悔,心疼,下决心再不沾酒了。但听到胡同里锰钢自行车清脆的铃声,看着大院孩子身穿崭新的呢子大衣,足登油光铮亮的三接头皮鞋在胡同里成群结伙呼啸而过时,土炮又忍不住抓起酒瓶,喘着粗气痛饮起来。
     小学时土炮瘦弱,孤独,敢怒不敢言。但是,他的心里牢牢记住了高一虎和董乐农给他带来的苦痛,下定决心有朝一日报仇雪耻。
     文革使得土炮没必要继续上完毫无希望的初中了,他成天跟在一个很有实力的顽主大哥屁股后面鬼混。街头打架,争夺地盘,拍婆子洗佛爷,身材逐渐粗壮起来的土炮开始斩露头角,在西四一带闯出些名头。后来,大哥栽进警察局,判到新疆劳改,土炮摇身一变,成了西四一带最有名气的头面人物。
     土炮做事胆大妄为,不计后果,对人又很讲江湖义气,身后总跟着一群弟兄。其中,大部分是佛爷。现在,土炮喝酒吃肉大摆排场的费用,全是靠这些佛爷按时上贡孝敬来的。同时,作为顽主大哥,土炮必须罩着这帮佛爷登车出货,一旦炸了,土炮刀子一顶,镇住满车乘客,带领佛爷安全撤退,经常鏖战,土炮还从来没失过手。
     土炮一开始确实想用佛爷上贡的钱养活母亲和妹妹,但母亲不知抽了哪根筋儿,死活不肯接受他递过来的肮脏钱,整天还是和妹妹糊纸盒,卖冰棍,维持简单的生活。妹妹听母亲的话,也不要哥哥的钱,只是间或收一些哥哥的小礼物。
     今天,看到妹妹欣喜若狂捧着两只美丽的小孔雀离去,土炮心里舒坦极了。现在,他心里装着一个大计划,这个计划是肥子告诉他的,肥子看来还真够意思。
     肥子曾经干过吃大轮的买卖。
     所谓吃大轮,就是在长途旅客列车上偷盗。火车运行几天几夜,大部分旅客早就疲惫不堪了。这种时候,在石家庄至郑州一带趁夜色上车,挑选那些衣装整洁,困顿不堪的旅客,夜深人静时互相望风,趁人熟睡时,偷偷拎行李架上的行李包箱下车,人不知鬼不觉,往往有巨大收获,这叫吃大轮。
     前几天,肥子带土炮和西四一伙子佛爷出了一次远门,运气别提多猛了,刚上车就拣了个大便宜。一个肥胖的家伙不知是探亲还是出差,行李包竟然塞着整整五百块钱!这个史无前例的巨大收获,使土炮一伙子西四佛爷们惊得目瞪口呆,在北京的公共汽车上,八百年也碰不上这么大的肥包啊!
     庆功宴上,肥子贴在土炮的耳朵上说出了他的计划。原来,肥子也是想先让西四的弟兄们开一条新财路,然后开始实现自己的计划。
     好在,肥子的计划正与土炮酝酿了好几年的心思不谋而合,只是,土炮是肚子里琢磨,行动上却始终不敢迈出一步。现在,肥子说出他的心里话,土炮的胆子骤然壮起来了。
     肥子计划很简单,西单跟砖塔胡同的顽主联合起来,趁大院毫无察觉,发动突然袭击,用砖头和刀子,把宿舍大院的气焰打击下去,同时也把高一虎和欧阳北上他们给废了。
     只有这样,才能把大院的孩子彻底击败,让他们丧失报复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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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5 17:46:47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六 别跟哥们儿瞎扯了
     一大早董乐农就笑眯眯推开高一虎的家门,高一虎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嘴巴嘟嘟囔囔,“操,你丫来的真不是时候,才他妈的几点啊,哥们儿正做着一个好梦呢。”
     “梦见跟宋璐璐春宵一刻?”董乐农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
     “特绝妙一个好梦,到你嘴里怎么变得乱七八糟的。”
     “昨天你们俩钻哪儿去了,我们哥们儿几个还站桩呢,跟他妈的傻木头似的。结果,一睁眼儿,你和宋璐璐早溜了。”
     高一虎开心大笑。昨天北海公园里,大伙儿玩得特别尽兴。巧的是,中午时分,空军大院一帮孩子到北海仿膳吃完午饭出来,正好碰到他们。两伙儿人凑在一起连逛带聊,热闹非凡。细心的董乐农忽然发现,当宿舍大院孩子教空军大院的孩子练形意拳站桩的时候,一转眼儿之间,高一虎和宋璐璐从人群中消失了。直到天色渐晚,两伙人散伙回家,这俩人再没露面儿。
     “昨晚怎么样,把那个小妞干了?”
     高一虎从床上窜过去,一下子将董乐农扑倒,“操,你丫嘴巴里应该塞几颗卫生球。”
     “好,好,就你纯洁,连他妈的男女之事都不懂。”
     “哥们儿,男女之事哪能那么随便?”。在高一虎心目中,青年男女在一起,拥抱,接吻,背靠背坐在一起聊天,一整夜都不困,这不就是浪漫吗?这不就是爱情吗?除此之外,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事呢?除非,结了婚,才会发生肉体关系,才能睡在一块儿。
     “得,你就继续纯洁吧,你丫整个就一贾宝玉。”董乐农说,“不过,你倒无所谓,你条件好,以后再怎么着也会有大把的机会,但吉他乖总这么纯洁就太亏了。我怀疑,他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象顾积秀这么纯的妞儿了。”
     高一虎有点儿纳闷儿,说着自己呢,怎么突然又转到吉他呆身上去了?但也好,省得乐农跟自己纠缠不清。高一虎问道,“吉他呆何必找其他妞儿?他跟顾积秀不是爱得你死我活吗?”
     “所以,吉他呆不能误过顾积秀这趟车,否则,就没下趟了。”
     “你是不是又憋什么坏呢?”高一虎叫道,“想破坏人家小两口的幸福生活?”
     董乐农点燃一颗香烟,舒服地仰在高一虎乱七八糟的床上,“也许,我是太操心了。爷们儿平时可是从来不发善心的。”
     “没错,要不然欧阳北上总防着你呢。”
     “欧阳北上那小兔崽子还防我?”董乐农笑眯眯地说,“他连女色都不爱,我还能偷他什么?”
     “别不理解,就你这样的色情狂,欧阳北上就是有仨老婆也被你勾跑了。”
     董乐农翻身坐起来,“说正经的,说正经的。”
     “刚才说的还不正经啊?”高一虎继续开玩笑。“说句实在话,你当初替吉他呆拍顾积秀,心里是不是特有顺便收拾一下土炮的意思?”
     “这跟土炮有什么关系?”董乐农特吃惊,“咱们跟土炮,那是小学五年级的事情了。再说,都是我收拾他,气得这孙子成天哭天抹泪,我可从来没吃过亏啊。”
     “  倒也是,那时候,你确实把他欺负得不善。”
     “所以,我得防患于未然,这小子现在气壮了,牛逼了,肯定成天想着怎么报复咱们。”董乐农从床上坐起来,“你知道不?土炮最近把西单肥子都给收拾了,自从你们上山下乡以后,这小子以为咱们胡同这一带他就没有对手了,为此,尾巴翘得高着呢。”
     高一虎有些惊讶,“我可好久没见土炮了,其实,自从文革开始,咱们红卫兵把他当佛爷抓起来臭揍过一顿以后,我就把他忘在脑后勺了,别说没见过他,这个人长什么样子我都忘记了。”
         “你丫别装无动于衷,宋璐璐可差点儿被他们欺负了。”
         “璐璐不是没吃亏吗。”高一虎故作大度地说,“就土炮这种小毛虫,值得咱们大动干戈?咱收拾这种小爬虫都掉价。”
     “也是,土炮也就是个小混混,他是这半年才混出些名头,以前,西四一带再怎么也轮不到他。”
     高一虎点上一只香烟,狠狠吸了几口,浓浓的烟雾立刻把他笼罩了,“乐农,你说说,土炮现在混得这么牛,咱把他妹妹给呛过来了。万一土炮知道这件事,吉他呆会不会有麻烦?”
     “操,这就是我现在担心的事儿,”董乐农说,“咱们必须警惕这小子,这边也得看住吉他呆,别让他跟顾积秀出门,只要不上街,别让土炮看到。这件事就神不知鬼不觉。”
     “我看够呛,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都在一条胡同里住着,早晚会被人家发现,再说了,对于吉他呆来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高一虎思谋着,“再过几个月,吉他呆就得返回农村了,如果他真喜欢顾积秀,回农村前,他还能不把实情向顾积秀坦白?到那时候,顾积秀肯定嫌弃吉他乖出身低贱,在农村插队,人都不在北京,还撒谎骗人。俩人–{来根基就不可靠,有一天真相大白了,吉他乖就不好混了。人家顾积秀虽然不是大家闺秀,好歹也一小家碧玉,如果不是为了攀咱们机关宿舍大院的高枝儿,凭什么还跟吉他呆继续勾着啊?”
     “说的也是,你想得够远啊。”
     “既然把吉他呆当朋友了,就得替他着想。”
     “这事儿咱粗心了,”董乐农又躺到床上,“当初我琢磨着,吉他呆一下子把顾积秀给办了,生米做成熟饭了,顾积秀还往哪儿跑啊。失身於人,有伤风化,怎么也得死心塌地了。万没想到吉他呆还当真了,真的爱上顾积秀了,就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如胶似漆,吉他呆脱胎换骨,纯洁得就跟水晶似的。”
     “这是好事啊,”高一虎说,“咱把吉他呆人性中最美的部分挖掘出来了。”
     “跟你有个屁关系,是人家顾积秀,是爱情的力量。”董乐农说。“不过,现实地说,就是因为纯洁,就是因为没把顾积秀办了,麻烦马上就来了。别忘了顾积秀的哥哥小痞子土炮,他可没自己的妹妹那么纯洁,他可不懂得什么是纯洁爱情。”
     “那是人家小两口的事儿,咱们别他妈的硬插一脚!”高一虎假装置身事外,但还是忍不住说,“如果不考虑土炮的因素,吉他呆跟顾积秀爱得情真意切,如火如荼,再发展一步,也就功德圆满了。”
     “吉他呆被爱情灌昏了,丫现在只想纯洁不念未来,只想爱情不顾后果。其实,只有吉他呆开了这个荤,万一土炮知道了真相也没辄。”董乐农严肃地说,“吉他呆成他大舅哥了,土炮能不吞下这枚苦果?否则,不是我说的,万一有一天真相大暴露,顾积秀是否还愿意与吉他呆来往都难说,就是土炮,八成也得把吉他呆给废了!可惜,吉他呆至今还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大舅哥呢。”
    “土炮的事有这么严重?”高一虎吃了一惊,过去他只想着给吉他呆拍婆子,好心肠是一方面,多少还带点儿玩闹的成分,从没想过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更忽略了土炮的存在。
     “你以为不会?”董乐农说,“吉他呆如果真是大院的孩子,土炮算是高攀。可惜。。。。”
     高一虎现在意识到事情棘手了。他穿上裤子,边扎腰带边说,“当初你一说顾积秀,我倒是顾虑过土炮的事。不过土炮是咱俩的手下败将,咱当然不怵他。但我忘记了吉他呆的身份,冷静下来想,还真别说,搁土炮的脾气,可真饶不了这个大舅哥。”
     “别说是你,当时出主意的时候,我也疏忽了。虽然想了一下,但想想能再收拾一下土炮,还觉得挺开心呢。”
     “现在还有救儿吗?”高一虎问。
     “我刚才说了,”董乐农说,“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说服吉他呆办了顾积秀,轰轰烈烈,肚子大了都甭怕。只有这样,生米做成熟饭,土炮就算知道,他能拿这个妹夫怎么办?他肯定没辄!”
     “这招儿就是他妈的太损了点儿。”高一虎嘴巴里哼哼道。
     “损是损了点儿,可还有更好的招儿吗?”董乐农反问,“再说,光纯洁有什么用?纯洁能带来美好明天吗?既然吉他呆深深爱上了顾积秀了吗,顾积秀也爱吉他呆,俩个人反正早晚也得过一辈子了,无论什么后果,还不是都他妈的一个样儿。”
     “办是可以,但是,”高一虎斟酌着说“就是他妈的别在我睡觉的屋里我这张睡榻上干那种破事儿,我自己还他妈的没开荤呢。”
    “这事儿由不得咱们,你还真别多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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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5 17:47: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 这真是爱吗?
     吉他呆第一次吻了顾积秀。
     为了这个大胆的举动,吉他呆酝酿了好多天,也犹豫了好多天,每每两个人腻在一起,吉他呆冲动起来了,又会很快熄火。一股天生的胆怯渗透了吉他呆的骨髓,虽然机会难得,吉他呆却迟迟不敢动真格的。说来也巧,这第一次接吻,几乎是顾积秀主动的。
     顾积秀学习弹奏吉他,她不能象后来很多学吉他的学生那样,老师摆出姿势,学生照着样子模仿,弹奏也是老师拨一下弦,学生跟着做同一个动作。顾积秀不能这样,因为,她没有自己的吉他。
     每次吉他呆都是先给顾积秀做一个动作,然后把琴递给顾积秀,自己靠在顾积秀身后,看着她的手指动作,不时给予指点。
     靠在顾积秀的身后,顾积秀身上淡淡的香气不时扑入鼻端,吉他呆的心砰砰乱跳。
     有好几次,吉他呆想收紧环着顾积秀的手臂,这样,他就可以把美人抱在怀里。
     但是,看到心无防范的顾积秀专心学琴的样子,吉他呆就立刻老实了。
     能每天陪伴顾积秀他已经心满意足了,更进一步,他自惭形秽,根本没有信心。
     但吉他呆竟然吻到了顾积秀,而且,这一吻,来得完全出乎意料。
     当时,吉他呆正从身后搂着顾积秀的胳膊,调整坐姿,以便开始弹奏比较复杂的八字拨弦。吉他呆低头指导,顾积秀抬头想问个问题,两个人的嘴唇无意间中途相遇。吉他乖本能躲闪,但两人动作太快,嘴唇轻轻接触一下,就划过去了。只是这么一触,吉他乖的心里却象划过了一道闪电,鼓声敲响,浑身机灵了一下,脑袋当时就蒙了。
     接着发生的事,就使吉他呆都出乎意外了。
     顾积秀并没有因为无意中的一触变成接吻而恼火或胆怯,她的身体也颤抖了一下,但她并没有畏惧,更没有逃避。她低下头,很快又转回来,对着吉他呆,紧紧闭上了眼睛。吉他呆脑袋再一次昏旋,他知道这是一次机会,顾不上多想,他狠下心来,迫不及待抓住这个送上门的机会,饥渴地,不顾一切地吻住顾积秀的嘴唇,双手顺势把顾积秀一抱,揽入自己怀中。
     顾积秀显然一直在等候这样的机会,她乖巧地蜷缩,躺在吉他呆怀里,仰头接受吉他呆的热吻。她身上乱颤,脸上迸出激动的泪花,有时从嗓子眼儿里发出呜呜声,宣泄自己内心的快感。
     直到此时,吉他呆才相信顾积秀是爱他的,是心甘情愿让他亲吻的。
     这件事过去好久,吉他呆总是疑心顾积秀那天是故意让他亲吻的,如果不是处心积虑,她怎么能那么巧,正好碰到吉他呆的嘴唇?如果不是顾积秀主动造成这样的机会,自惭形秽的吉他呆就是到老,也不敢那样造次的。
     好几年了,自从离开亲切的大妈和姨妈,离开居住的小院,吉他呆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爱的表示。本来就有点儿孤僻,加上露阴癖的恶劣名声,吉他呆几乎没有朋友。欧阳北上收留了他,那是看上了他弹奏的一手好吉他,根本算不上朋友,内心深处他其实与欧阳北上和高一虎一类人充满隔膜。吉他呆的家庭太反动了,吉他呆的穿着太破烂了,吉他呆的身份太鄙微了。在偌大的社会中,吉他呆只能心甘情愿地处於社会最底层。在这个阶层,人类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更不要说怜悯或关爱了。
     但顾积秀的爱,是如此博大精深,如此动人心脾,如此感天动地,如此出人意料!
     吉他呆一时之间忘记天地人间,忘记卑微的身份,忘记多少年被人歧视的委屈和忧伤。他心甘情愿沉浸在顾积秀的爱情里,永远不要清醒,永远不要离开,永远不要返回现实世界。
     当天课程无法进行下去了,吉他呆的热吻持续长久毫不间断,直到顾积秀喘不过气来。顾积秀终於羞涩地扑哧一笑,从吉他呆胳膊中钻出来,娇憨地责怪他,“看你,把吉他都压坏了。”
     吉他呆平生第一次对心爱的吉他视而不见,毫不珍惜。他眼睛光盯着顾积秀看,嘴里不断喃喃,“积秀,我爱你,我真的爱你,爱你爱得要死。”
     顾积秀脸色更红了,象是她怀里藏着的那只绒线孔雀鲜艳的长尾。
     吉他呆脑海里侑地想起高一虎董乐农隐隐约约提示过的那个事,念头一变,身体登时就不对劲儿了。他的脑海里呈现出顾积秀的衣衫破碎,随风飘舞,脸色红嫩,双眼迷离的形像。他不可控制的身体,将在顾积秀的身体上疯狂,获得发泄,把所有的爱,所有的悲凄和委屈都发泄出来,得到人生最大的满足。
     吉他呆的脸色肯定不正常了,他的眼神肯定发生了什么变化。因为,顾积秀忽然慌乱起来。“呆子哥,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我,我有点儿怕。”
     吉他呆猛地清醒了。怀抱里的顾积秀就象一个婴儿,胆怯,恐惧,惊慌失措。吉他呆浑身一抖,身体就象射精一样坚硬,接着又迅速疲软。额上汗水溢出,下体小溪般流淌。
     吉他呆把脸埋在顾积秀的怀里,无声地哭了。
     顾积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吉他呆的脸膛。吉他呆躲闪着,但顾积秀执意抚摸,直到吉他呆的内心和身体逐渐平复,整个人完全平静下来。
     从这天开始,大院里的孩子们都感到吉他呆活泛了。他不再沉默,不再消沉,不再成天苦着个冬瓜脸儿。总之,过去孩子们认为他那种流氓艺术家特有的气质都被溶解了,风化了。吉他呆脱胎换骨,换成另外一个新人。
     吉他呆的脸上开始洋溢出压抑不住的喜气,这是一种从皮肤下萌发,膨胀,散发出来的喜气。吉他呆肤色健康,笑口常开,虽然话仍然很少,只要一开口,说出的不再是粗俗的玩笑或结结巴巴的俚语。吉他呆正在学习高雅语言,甚至他的微笑,也是那种含蓄的,内在的,充满喜悦的流露了。
     董乐农过去经常嘲笑高一虎,为了音乐而美化整个世界。现在,就连他也被吉他呆外表和内心的巨变深感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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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5 17:48:1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八 阴谋终於得逞
     几天以来,外面一直在下大雪了,整个大院早被大雪覆盖,变成一个银白色的世界。高一虎在被窝里懒了半天,终於爬起来。看到外面清新的世界,他心里一爽,似乎所有烦心事儿都能置诸脑后了。凑合几口早饭,他下楼到欧阳北上家,一进门就发现大院孩子差不多都聚在这里了。高一虎好奇地问,“咦,你们都跑这里来干嘛?”庄伟民哼哼道,“这年月还能聚你家吗?那里快成吉他呆的贼窝了。”高一虎一想,可不是,自打把房子让给吉他呆,自己懒觉都睡得少了。现在他白天习惯耗在欧阳北上或董乐农家,还真忘记了自己家才是大院孩子真正的聚集点儿。
     “董乐农跑哪儿去了?”高一虎懒得跟庄伟民溜嘴皮子,转移话题。话刚说出口,门上就响起敲门声,象是回应他的问题。   
     欧阳北上过去打开门锁,房门从外面猛地一下被撞开了,董乐农嘎嘎怪笑着闯进来。
     “你们快去看,哈哈,今天让丫老李头彻底现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几个人好奇地问。
     “今早,今早。。。。。。”董乐农笑得喘不上气儿来。
     “你倒是快讲啊。”听说老李头倒楣,哥们儿几个没一个不开心的,心急火燎催促董乐农讲下文,但董乐农偏偏笑得满地乱转,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欧阳北上最机灵,一溜烟儿钻出门,打开公共楼道的窗户,直接观察传达室现场动静。大院门口乱哄哄围着一大群人,人群中间,隐约看到老李婆正撒泼打滚扯着嗓子可劲儿干嚎。欧阳北上竖起耳朵仔细听,终於听清了老李婆杀猪般喊出的恐怖内容:
     “同志们啊,快来看啊,阶级敌人疯狂反扑,要陷害革命干部啦。”
     大院闲人不远不近围拢着看热闹,他们中有部机关宿舍的家属,也杂着一些大门外溜进来的胡同住户,个个不疼不痒围观,既不帮忙也不参预意见。
     “歹毒啊,阶级敌人好歹毒,他们这是公然给革委会副主任下毒啊。”
     这时,欧阳北上终於从人群缝里看到老李头。老家伙此时倚在传达室台阶上,浑身疲软,一厥不振嘴里随着呼吸一下一下吐出白沫。肥胖的老李婆想搀他,又搀不动,只能孤立无援地坐在地上大声哭嚎。
     欧阳北上好奇心大起,瞧老李婆儿的样子,象是哭丧又象是唱歌。手舞足蹈的同时,哼出的调子还真具有旋律,远远听起来,象是唱戏。他歪头琢磨半天无法索解,即忙跑回来,揪住仍然喘不过气儿的董乐农问,“哥们儿,你把咱老李头儿怎么着啦?真他妈的给丫下耗子药了?”
     董乐农使劲儿用手揉肚子,笑得喘不过气儿来,“他,老李,老李头儿真以为自己中毒啦?”
     “对呀,就看你给下的是什么毒了,耗子药?66粉?砒霜?”欧阳北上一脸坏笑。
     “什么他妈的毒药,老子给他下的是洗衣服用的洗衣粉儿啊。”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大伙儿更不明白了,围着董乐农七嘴八舌“你怎么给丫灌进去的洗衣粉啊?”。
     董乐农好容易熬住笑,绘声绘色把早上下毒的经过讲述一遍。
     “他传达室老李头儿不是八辈子都是贫下中农吗,这个身份不是让他得意忘形蓬壁生辉吗。不过,名声好听照样改不了来自农村的生活环境和生活习惯。”
     董乐农这一开头,所有人登时想起老李头虽然贵为副主任,但收入并未提高,依然属於贫困户。
     老李头儿每天管大院订奶户取奶,但自己又订不起鲜牛奶,只能每天眼看到传达室取奶的住户当他的面将又鲜又香的牛奶倒进自家奶锅,只把空瓶子留给他。老李头订不起牛奶,总是坐那儿淌哈拉子干眼馋。
    但是,久而久之他想出了一个免费喝牛奶的高招儿。
    订牛奶户把生奶倒进自家奶锅后,瓶子里总会残留一些新鲜奶底子。老李就用一只空奶瓶稍微对上些水,使劲晃动瓶子,把奶底子吸收。然后,再把稀释的奶底子倒进第二只空奶瓶。如此循环往复,一个上午把全院上百只空奶都瓶涮一下,奶底子收集起来。积少成多集腋成裘,总是能积出一满瓶比原装瓶奶更浓更醇的鲜牛奶!低收入的传达室工友老李,每天能喝上和大院高收入家庭一模一样的鲜牛奶,奶底子浓度,比订奶户的还要稠一些。现在,老李头虽然荣升街道革委会副主任,但涮奶瓶的习惯依然没改。每天早晨,粗黑的手指摇动着奶瓶,眼睛严厉地打量每一个赔笑讨好的干部订奶户。
     董乐农家是订奶大户,每早三瓶奶订了好多年了。李大爷对董乐农的态度与对待其他下台干部家属有着明显的区别,虽然假客气成分多,但总能说笑几句。董乐农嘻皮笑脸的样子使老李的权威饱受打击,但接踵而来的甜言蜜语又使老李立刻心花怒放。
     “李大爷,您今天脸色儿真好。”董乐农边倒空奶瓶边唠叨,清晨阳光照射在老李硬如钢铁的黑脸膛上,象是金属上涂染了一层光泽。
     “去,别胡乱奉承我。”老李不动声色。
     “看,看,您想到哪儿去啦?我又不是您的下属,奉承您干嘛。我这是实话实说,如果不是您今儿个倍儿精神,我能感觉这么强烈吗?”
     老李一时分辨不出这是好话坏话,不由将信将疑。但忍不住在传达室窗玻璃上顾盼几眼,发现阳光下的脸膛闪出光泽,确有几分奕奕神采。
     就在老李头内心得意的片刻,董乐农掌心对准刚刚倒空的奶瓶轻轻晃动几下,又笑眯眯地把空奶瓶放回奶箱。今天,他的奶瓶子倒得特别不彻底,留下很大一截奶底子。
     “李大爷,过去真没看出来,您讲话有水平,特有水平。我觉得,您当街道革委会副主任有点儿屈才,您直接当北京市革委会副主任比较合适。”
     李大爷这下子听出他的话音儿有些辛辣,多半不怀好意,“去,去,现在就你这嘴巴能说,满嘴跑舌头。”
     董乐农开心离去,其他订奶户陆续进来,老李头忙着把每只奶瓶儿集中在一起,挨瓶涮起奶底子来。过了一个多小时,老李婆把老李头当天搜集的鲜奶倒进奶锅,放在火上煮沸晾凉,端到老李头跟前。老李头象平时一样仰起脖子舒服地把牛奶一饮而尽。但他忽然发觉舌头根有些异样,好像是受到某种电击,酸麻苦涨,喉咙燃烧。心里头不由嗝登一下,一想坏了,今天这牛奶味道古怪,不同往昔,肯定出了问题。心里头嘀咕着,肚子立刻作出反映,恶心袭来,头脑昏眩。第一个念头,这是阶级敌人在牛奶里下毒了。
     看到董乐农把老李头整得半死不活,一屋子的人都乐开了怀。欧阳北上笑得喘不上气儿来,“操,这种馊主意,也就你丫董乐农想得出来。看你丫平时黏黏的,见到老李毕恭毕敬,真他妈的差点儿把你当成好人。”
     “北上,我操你奶奶,你骂谁那。”
     “乐农,你算是把损招想绝了。不过把老李头整进医院也到头了,如果你能再能收拾他一下,让他再不敢惹咱们,我就彻底服你。”庄伟民大声喊。
     “伟民,这可是你说的?你说话可得算话。”
     “怎么着,你真有后招儿?”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当然啦,”董乐农笑嘻嘻地说,“你们等着往下看。”
     “操,乐农,快点儿告诉我们吧,别憋着哥儿几个好不好。”
     “不恶心我啦?不踩呼我啦?”
     “行啦,行啦,我又不是真的损你,说实在话,我要是个女的,都快爱上你了。”欧阳北上一副为了听到后面的故事,不惜端茶赔礼的谦逊样儿。
     “得,就冲你欧阳北上这态度,我就告诉你们。”
     “快说,快说。”大夥儿一块儿催促。
     “老李头进医院,大夫一检查自然没事,出院后他能不找回自己的脸面来?如果找不到其它造反派的嫌疑,他不是得回头来找咱们的喳儿吗?把咱们报复了,他才能解了这口气儿,你们说是不?”
     “那当然了,”几个人焦急地说,“你能让他彻底服气?放弃报复?”
     “然也。”董乐农翘起二郎腿,欧阳北上赶快给他点上烟,嘴里和气地催促,“快讲啊,哥们儿。”
     “你们猜猜,老李头从医院回来,坐在传达室,琢磨着怎么整治咱们的时候,他会是怎么样一个动作。”
     “胡乱眨巴眼儿。”欧阳北上总算有个插嘴的机会,赶紧说。
     “滚吧,你他妈的大灰狼故事读多了。”庄伟民呵呵地笑。
     “八成是,”高一虎琢磨着,“叼上烟袋,装上满满一袋烟,边吞烟吐雾边咂吧什么鬼主意。”
     “操,要不然你是高一虎呢。”董乐农一拍大腿,“你们想想,等他叼上烟袋,划着火柴。。。”
     “怎么着?”所有人异口同声问。
     “砰,万炮齐鸣,火花飞溅。”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几个人都蹦起来,急不可耐地追问。
     “我刚才趁老李婆哭喊不注意,又偷偷溜进传达室,在老李头存放烟丝的铁罐里撒进去一把粗盐粒子,那玩意儿遇到火最爱爆。你们想想,结果会怎么样?老李头好容易从下毒的案子里缓过劲儿来了,点上烟袋锅,想好歹集中精神儿,寻找疑点,嘴里的烟袋锅沾到火,立刻金花齐爆,火光闪耀,鼻子前头乒乒乓乓连串儿爆响,这连烟带火,跟他妈的过节放礼花一样,突兀之间,意料之外,整个一个人间劫难,世界毁灭啊!”董乐农慢条斯理地解释。
     “我操,董乐农,你他妈的真伟大。”欧阳北上欢欣鼓舞,恨不得抱住董乐农亲上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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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5 17:50:0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九 福兮祸之所伏
     鹅毛般的大雪连续下了好几天,大院的孩子都无处可去,闷在欧阳北上家里吹拉弹唱。今天顾积秀没来,昨天她已告诉吉他呆今天要陪妈妈到火柴工厂送纸盒去。所以,吉他呆也凑在欧阳北上家给大家弹吉他唱歌。接近晌午的时候,孩子们都各自回家去吃午饭了,高一虎让欧阳北上和吉他呆到他家一块儿凑合凑合,庄伟民也懒得回家,几个人一块儿上楼,到高一虎家混着一块儿吃午饭。欧阳北上鼓弄着煮面条的时候,吉他呆犹犹豫豫对高一虎说,“我,我以后也许不用麻烦你了。”
     高一虎好奇了,“麻烦我?哪里麻烦了?”
     “你看,顾积秀一来,总让你有家都回不得,总跑别人家去混,时间长了,我这心里还真有点儿过意不去。”
     “呵呵,你什么时候客气起来了?”高一虎感到奇怪,小呆子一向不吭不哈,高一虎他们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办,今天忽然客客气气,让高一虎出乎意料,“不就是占用我房子这点儿破事嘛,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放开了随便用。这房子除了晚上睡觉,你不占着也没人在这儿呆。再说了,有你跟顾积秀这样纯洁的爱情,我这屋子也算是沾上点儿仙气儿啦。”
     吉他呆并不觉得逗,他只是浅浅地笑一下,没好意思说什么,“积秀,就是顾积秀,她想请我去她家看看。”
     “什么?谁?”高一虎惊讶地叫。
     “顾积秀啊。”吉他呆不解地瞪着高一虎,不解这有什么可吃惊的。
     “你,她请你去她家?”
     “嗯,是她说的。”
     “别去,你说什么也别去。”高一虎脱口而出。
     “为什么?”吉他呆不能理解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我,我也总得见见未来的丈母娘吧。顾积秀她,她想让妈妈见见我,她妈可和气了,加上积秀使劲儿吹嘘我,已经很满意我了。还有,也许,也许她两个哥哥也能接受我,她还没跟哥哥说,如果需要,也许也应该跟她哥哥打个招呼。”
     “操,捣他妈的什么乱啊!”高一虎火腾腾的,脱口就想把顾积秀哥哥土炮是顽主的真相告诉吉他呆。但转念一想,别啊,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嘛。现在告诉他为时过早,再说,他与顾积秀相处才几天啊,不至于这么着急上火吧。“小呆子,你们在大院呆就得好好呆着,别没事儿找事儿,又不是没现成的地方。是不是嫌我们家地方太小,不够你们翻腾的啊?”
     “你家还小?”吉他呆苦笑,“就是在你家地板上放开了打滚都滚不出一间屋子,几个房间都转一圈就快找不到北了。”
     “我告诉你,我可是郑重其事告诉你啊,你不能去顾积秀家。”高一虎只好板下脸,态度生硬讲话,“你别忘了,你可不是我们大院的孩子,当初,这可是拿来蒙人家顾积秀的。”
     “我,我想把这事也跟顾积秀挑明。”
     “你他妈的别!”高一虎几乎跳起来,但想想又泄气了,“你跟顾积秀是不是已经那个了。。。?”
     “没,我哪能。。。?”吉他呆登时满脸通红。
     “既然没有那个,顾积秀就算不上是你的人,一旦露馅儿了,万一人家顾积秀就是喜欢大院的孩子不喜欢跟胡同里的孩子混呢?如果真是那样,你什么都老实交待了,今后还有戏吗?”高一虎心里踏实了,他知道吉他呆的软肋在哪儿,“万一顾积秀知道了你家的真实情况,加上当初你怎么骗人家说是大院的孩子的,人家翻脸了怎么办?还有,你直到今天还是在山西农村插队落户的北京知青,北京户口早注销了,住俩月还得回到晋西北那个小村子里去。所有这些因素凑在一块儿,非砸锅不可。就算人家顾积秀愿意跟你好,她妈妈她哥哥都是成年人,他们可没被爱情冲昏头脑,人家怎么能不考虑考虑,人家知道情况这么糟糕,能答应女儿继续跟你来往吗?你这不是鸡飞蛋打吗!”
     这一番毫不留情的剖析,把吉他呆说得目瞪口呆,登时闭了嘴,高一虎的话句句都击中了要害。
     “小呆子,听我的,千万别告她真象,更别到她家去。否则,你就等着失恋吧,就等着懊悔终生吧。你小子不会是变心了,一心想抛弃顾积秀吧?”高一虎终於放下心来,用玩笑代替告戒。
     “不,我没变,我不会变心,我不能让她离开我。”吉他呆眼泪都快喷出来了,就象谁正跟他脸红脖子粗地争论似的,“而且,不止是我,顾积秀也真的爱上我了,她现在也离不开我了。”
     “我给你出个主意吧,”庄伟民凑过来,“告诉你,小呆子,光山盟海誓没有用,这女人啊,说变就变,想要拴住女人,只有一种办法。只要你跟她那个了,她八成就会死心塌地跟你了。只有她成了你的人,什么你骗过她啦,你出身不好啦,还在农村插队啦,就统统是瞎扯淡,再也不那么重要了。”
     “人家要是不想跟我那个呢?”吉他呆忽然认真地问。
     “霸王硬上弓啊,你丫是男人不是?是就跟她玩儿硬的。”庄伟民一付玩世不恭的痞象。
     “庄伟民,你他妈的就教吉他呆坏吧,”高一虎心情放松地开玩笑,现在的情况看,只要小呆子别跑出大院范围,别让顾积秀那个顽主哥哥知道内情。在这个大院之内,男欢女爱,营营苟苟,爱干什么干什么,他才懒得操这份儿闲心呢。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高一虎和庄伟民几个哈哈一笑,等吉他呆开门后,进来顾积秀。刚才的话题虽然没说完,但已经向吉他呆痛陈了过早拜访顾积秀家一切真相全部暴露的危害利弊。他吉他呆又不是傻子,还用高一虎揪哪门子心啊。於是,一伙子人闹闹哄哄告辞离去,到董乐农家凑热闹去了。
     吉他呆等大家出了门,一把将顾积秀揽到怀里。主动交待,“秀秀,刚才我们大家又在说你呢。”
     顾积秀从他怀里探出头,撒娇说,“哼,你们大院的孩子就爱背后说人闲话,他们,不,你们都说我什么了?”
     吉他呆忽然口拙起来,现在他才猛然醒悟到总不能说大院的孩子让他隐瞒真相,并且一定要跟顾积秀那个吧?
     “说嘛,说我什么了?”顾积秀继续撒娇。
     “说,说你请我到你家去的事情。”吉他呆灵机一动,赶快把话题转向。“他们说,去你家是丈母娘相女婿越看越喜欢,这说明你将来肯定会嫁给我。”
     顾积秀满脸晕红,娇羞地扭过脸,“哼,说是教人家吉他,其实是居心不良,一心只想把人家娶回家,你们这个大院的孩子真坏!”
     这个你们真坏,其实就是你真坏,是男欢女爱之时心跳耳热最调情的一句话。这句话,使得吉他呆面孔滚烫,心脏狂跳。
     “积秀,我是真的盼着这一天呢。”
     顾积秀仰脸注视着吉他呆,“呆子哥,你真的会喜欢我们这些平民小户的孩子吗?你真的不在乎我只是一个从小卖冰棍的普通穷女孩儿吗?”
     吉他呆眼里衔着泪水,他的心里在喊,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们都是一样的,我的身份还不如你呢!
     但他不能,刚才高一虎的话使他警醒了。不能让心爱的积秀知道真相,不能让她的家庭知道真相。如果谎言戳穿,他将永远失去怀抱里心爱的姑娘,他将失落终生!
     但是,吉他呆也发现自己不可能跟顾积秀继续耗在这间屋子里了,虽然他跟顾积秀男欢女爱,干柴烈火,现在提出来跟顾积秀干那个,肯定不会被拒绝。但是,他怎么也不能在高一虎那张睡觉的大床上干那种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在这个大院内一个普通的住房里,他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这是别人的大院,这是别人的居室和睡床,而且,这个大院在他心里高大无比,强大无比。在这里,他怎么也摆脱不了卑微,陌生,紧张和恐惧的感觉。这个房间经过收拾整理后变得窗明几净,干净的房屋使得吉他呆更发现自己的萎琐,肮脏,身份低下。这种心理,使得他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跟顾积秀进一步亲热,更不用说象庄伟民提议的霸王硬上弓。他的心理障碍如此强烈,加上他也害怕高一虎家的大门随时会被人在外面用钥匙捅开,大院的孩子们象看耍猴儿似地看着裸体的他和顾积秀。不能,在这个大院里,他摆脱不了严重的心理障碍。
     他当然更不能把顾积秀请到自己家的小屋里去。虽然,在那间阴暗简陋的小屋里,他能恢复自信,能勇敢地向顾积秀表达爱情,甚至在需要的时候,象庄伟民建议的那样霸王硬上弓。但是,正如高一虎所说,即使顾积秀能忍受小屋的潮湿与简陋。她又怎么能承受吉他呆低贱肮脏的出身,以及冒充大院孩子的卑鄙勾当呢。亲爱的顾积秀一定会扭头而去,把他当作一堆散发着臭气的狗屎垃圾。
     真正的机会,也许只有在顾积秀的家里。
     他无数次想象顾积秀的小屋,顾积秀的闺房一定舒适温馨,床单和窗帘都是淡粉色的,充满了可爱的情调,这种情调最适合两个人相对而坐谈情说爱。他们会心情放松,信马由缰,甚至-----。他忽然想到,既然顾积秀主动邀请他到家里去,她一定取得父母的许可,那时,亲爱的顾积秀会不会主动投怀送抱,把两个人的关系推向爱情的巅峰呢?
    吉他呆只顾无边无际的幻想,好像他已经猜透了顾积秀的全部心思。
    自从发生上次那件事,顾积秀的心理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知道自己被这个其貌不扬的音乐家彻底征服了,她会与他同甘共苦共度终生,会为他生儿育女,给他洗衣做饭。每天,她会坐在大院的槐树下等他回来,讲述中央乐团演出的盛况,讲述观众如潮般的掌声。讲得兴起时,亲爱的他还会拿起吉他,单独为她一个人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个人演奏会。南美歌曲,俄罗斯歌曲,中国的乡村小曲以及吉他呆为心爱的她编撰的爱情歌曲会象夜晚的星空一般在属於他们两个人的小屋子里倘佯。
    自从认识了吉他呆,顾积秀的内心如同打开了一扇通向另外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这是一个幻想的世界,是顾积秀从小迷恋的充满了音乐与爱情的美丽世界。顾积秀对於未来丈夫的相貌不那么看重,但她看重精神,热衷音乐,热衷与音乐造成的美好相关的神奇世界。顾积秀从小就喜欢音乐,喜欢象音乐一样可爱的童话。她的生活,总是被童话的色彩所渲染,充满了神奇的光芒。起初,顾积秀跟董乐农到大院来玩仅仅是出於好奇。从小帮助妈妈卖冰棍,她曾无数次坐在小凳子上向大院里张望,这个大院充满了神秘,经常隐隐约约传出音乐声。大院的孩子身穿最时新的衣服,骑在崭新高大的自行车上进进出出,从顾积秀面前经过。有时候,孩子们成群结队过来买冰棍,彼此说笑打闹。大院孩子们不经意的玩笑和轻松愉快的情绪,经常给顾积秀的生活带来意料之外的幻想因素,看着这群无忧无虑的孩子,顾积秀经常梦想有一天会跟大院的孩子们一样,让自己的生活充满美好神秘的轻松感觉。
    现在,终於进入这个大院了,如愿以偿地与吉他呆相爱相恋。这些早已出乎她的预料。现在,她发现大院的孩子其实与自己一样,过的也是普普通通的日子,承受着几乎同样的喜怒哀乐。同时,大院孩子与自己熟悉的生活又不一样,他们享受美丽的音乐,从留声机里听唱片,用灵巧的手指弹奏吉他,让悠扬动听的歌曲在整间屋子徘徊,让喜悦时时刻刻伴随身边。
    更了不起的是,他们中间有吉他呆这样杰出的音乐家!
    顾积秀没有象大院孩子们耽心的那样嫌弃吉他呆的外表形像。也许,顾积秀的哥哥也喜欢戴毡帽,也是那副疲赖的样子,也许,在顾积秀充满梦幻的想象里,吉他呆早已被白马王子那张俊秀的脸所遮盖。从第一眼开始,顾积秀并没对吉他呆产生什么恶感,相反,她反而觉得象吉他呆这样杰出的音乐家竟然朴实无华,更觉得令人敬佩。
    自从见到顾积秀,吉他呆脸上光彩洋溢,神情激动,整个人好像焕发起来了。第二天起,更摘了那顶破毡帽,露出梳理整洁的黑发。其实他哪里知道,从第一次见面起,吸引顾积秀的其实是他那双在吉他琴弦上舞动的神奇手指,右手弹拨琴弦,左手四根手指动作纯熟姿态美妙,动听的音乐随手指飞扬出来,震动着顾积秀的心灵。
    后来,顾积秀发现吉他呆在生活的其他方面竟然有着与她几乎相同的品味儿,这种品味时时表现在她的母亲和哥哥身上。即便是吉他呆平日说话时的遣词用句和举止动作上,也会间或透露出通俗百姓家那种日常庸俗的熟悉味道儿,吉他乖的身上似乎很少见其他大院孩子身上那种天生的傲气和霸气。也许,吉他呆身上更多保留了那些来自农村的高级干部神态中的平易近人,吉他呆这种天然流露出的平民味道,使得顾积秀与吉他呆相处时,由於初次见面产生的陌生感登时烟消云散。其实,自打看到吉他呆第一眼,她已经察觉到吉他呆对她的那种深深情义,她不愿意追究原因,一见钟情,前生缘份,种种读过的书中所有可爱的描述都令她从惴惴不安顺利过渡到此时的感同身受心绪澎湃确信无疑。在与吉他呆正式交往了几天以后,顾积秀就觉得离不开她的呆子哥了。其实此时,即使吉他呆向她暴露了自己真实的一切,顾积秀也能不顾一切地原谅他,包括出身,经历插队的现实和一切用欺骗营造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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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鹅毛般的大雪连续下了好几天,大院的孩子都无处可去,闷在欧阳北上家里吹拉弹唱。今天顾积秀没来,昨天她已告诉吉他呆今天要陪妈妈到火柴工厂送纸盒去。所以,吉他呆也凑在欧阳北上家给大家弹吉他唱歌。接近晌午的时候,孩子们都各自回家去吃午饭了,高一虎让欧阳北上和吉他呆到他家一块儿凑合凑合,庄伟民也懒得回家,几个人一块儿上楼,到高一虎家混着一块儿吃午饭。欧阳北上鼓弄着煮面条的时候,吉他呆犹犹豫豫对高一虎说,“我,我以后也许不用麻烦你了。”
     高一虎好奇了,“麻烦我?哪里麻烦了?”
     “你看,顾积秀一来,总让你有家都回不得,总跑别人家去混,时间长了,我这心里还真有点儿过意不去。”
     “呵呵,你什么时候客气起来了?”高一虎感到奇怪,小呆子一向不吭不哈,高一虎他们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办,今天忽然客客气气,让高一虎出乎意料,“不就是占用我房子这点儿破事嘛,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放开了随便用。这房子除了晚上睡觉,你不占着也没人在这儿呆。再说了,有你跟顾积秀这样纯洁的爱情,我这屋子也算是沾上点儿仙气儿啦。”
     吉他呆并不觉得逗,他只是浅浅地笑一下,没好意思说什么,“积秀,就是顾积秀,她想请我去她家看看。”
     “什么?谁?”高一虎惊讶地叫。
     “顾积秀啊。”吉他呆不解地瞪着高一虎,不解这有什么可吃惊的。
     “你,她请你去她家?”
     “嗯,是她说的。”
     “别去,你说什么也别去。”高一虎脱口而出。
     “为什么?”吉他呆不能理解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我,我也总得见见未来的丈母娘吧。顾积秀她,她想让妈妈见见我,她妈可和气了,加上积秀使劲儿吹嘘我,已经很满意我了。还有,也许,也许她两个哥哥也能接受我,她还没跟哥哥说,如果需要,也许也应该跟她哥哥打个招呼。”
     “操,捣他妈的什么乱啊!”高一虎火腾腾的,脱口就想把顾积秀哥哥土炮是顽主的真相告诉吉他呆。但转念一想,别啊,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嘛。现在告诉他为时过早,再说,他与顾积秀相处才几天啊,不至于这么着急上火吧。“小呆子,你们在大院呆就得好好呆着,别没事儿找事儿,又不是没现成的地方。是不是嫌我们家地方太小,不够你们翻腾的啊?”
     “你家还小?”吉他呆苦笑,“就是在你家地板上放开了打滚都滚不出一间屋子,几个房间都转一圈就快找不到北了。”
     “我告诉你,我可是郑重其事告诉你啊,你不能去顾积秀家。”高一虎只好板下脸,态度生硬讲话,“你别忘了,你可不是我们大院的孩子,当初,这可是拿来蒙人家顾积秀的。”
     “我,我想把这事也跟顾积秀挑明。”
     “你他妈的别!”高一虎几乎跳起来,但想想又泄气了,“你跟顾积秀是不是已经那个了。。。?”
     “没,我哪能。。。?”吉他呆登时满脸通红。
     “既然没有那个,顾积秀就算不上是你的人,一旦露馅儿了,万一人家顾积秀就是喜欢大院的孩子不喜欢跟胡同里的孩子混呢?如果真是那样,你什么都老实交待了,今后还有戏吗?”高一虎心里踏实了,他知道吉他呆的软肋在哪儿,“万一顾积秀知道了你家的真实情况,加上当初你怎么骗人家说是大院的孩子的,人家翻脸了怎么办?还有,你直到今天还是在山西农村插队落户的北京知青,北京户口早注销了,住俩月还得回到晋西北那个小村子里去。所有这些因素凑在一块儿,非砸锅不可。就算人家顾积秀愿意跟你好,她妈妈她哥哥都是成年人,他们可没被爱情冲昏头脑,人家怎么能不考虑考虑,人家知道情况这么糟糕,能答应女儿继续跟你来往吗?你这不是鸡飞蛋打吗!”
     这一番毫不留情的剖析,把吉他呆说得目瞪口呆,登时闭了嘴,高一虎的话句句都击中了要害。
     “小呆子,听我的,千万别告她真象,更别到她家去。否则,你就等着失恋吧,就等着懊悔终生吧。你小子不会是变心了,一心想抛弃顾积秀吧?”高一虎终於放下心来,用玩笑代替告戒。
     “不,我没变,我不会变心,我不能让她离开我。”吉他呆眼泪都快喷出来了,就象谁正跟他脸红脖子粗地争论似的,“而且,不止是我,顾积秀也真的爱上我了,她现在也离不开我了。”
     “我给你出个主意吧,”庄伟民凑过来,“告诉你,小呆子,光山盟海誓没有用,这女人啊,说变就变,想要拴住女人,只有一种办法。只要你跟她那个了,她八成就会死心塌地跟你了。只有她成了你的人,什么你骗过她啦,你出身不好啦,还在农村插队啦,就统统是瞎扯淡,再也不那么重要了。”
     “人家要是不想跟我那个呢?”吉他呆忽然认真地问。
     “霸王硬上弓啊,你丫是男人不是?是就跟她玩儿硬的。”庄伟民一付玩世不恭的痞象。
     “庄伟民,你他妈的就教吉他呆坏吧,”高一虎心情放松地开玩笑,现在的情况看,只要小呆子别跑出大院范围,别让顾积秀那个顽主哥哥知道内情。在这个大院之内,男欢女爱,营营苟苟,爱干什么干什么,他才懒得操这份儿闲心呢。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高一虎和庄伟民几个哈哈一笑,等吉他呆开门后,进来顾积秀。刚才的话题虽然没说完,但已经向吉他呆痛陈了过早拜访顾积秀家一切真相全部暴露的危害利弊。他吉他呆又不是傻子,还用高一虎揪哪门子心啊。於是,一伙子人闹闹哄哄告辞离去,到董乐农家凑热闹去了。
     吉他呆等大家出了门,一把将顾积秀揽到怀里。主动交待,“秀秀,刚才我们大家又在说你呢。”
     顾积秀从他怀里探出头,撒娇说,“哼,你们大院的孩子就爱背后说人闲话,他们,不,你们都说我什么了?”
     吉他呆忽然口拙起来,现在他才猛然醒悟到总不能说大院的孩子让他隐瞒真相,并且一定要跟顾积秀那个吧?
     “说嘛,说我什么了?”顾积秀继续撒娇。
     “说,说你请我到你家去的事情。”吉他呆灵机一动,赶快把话题转向。“他们说,去你家是丈母娘相女婿越看越喜欢,这说明你将来肯定会嫁给我。”
     顾积秀满脸晕红,娇羞地扭过脸,“哼,说是教人家吉他,其实是居心不良,一心只想把人家娶回家,你们这个大院的孩子真坏!”
     这个你们真坏,其实就是你真坏,是男欢女爱之时心跳耳热最调情的一句话。这句话,使得吉他呆面孔滚烫,心脏狂跳。
     “积秀,我是真的盼着这一天呢。”
     顾积秀仰脸注视着吉他呆,“呆子哥,你真的会喜欢我们这些平民小户的孩子吗?你真的不在乎我只是一个从小卖冰棍的普通穷女孩儿吗?”
     吉他呆眼里衔着泪水,他的心里在喊,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们都是一样的,我的身份还不如你呢!
     但他不能,刚才高一虎的话使他警醒了。不能让心爱的积秀知道真相,不能让她的家庭知道真相。如果谎言戳穿,他将永远失去怀抱里心爱的姑娘,他将失落终生!
     但是,吉他呆也发现自己不可能跟顾积秀继续耗在这间屋子里了,虽然他跟顾积秀男欢女爱,干柴烈火,现在提出来跟顾积秀干那个,肯定不会被拒绝。但是,他怎么也不能在高一虎那张睡觉的大床上干那种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在这个大院内一个普通的住房里,他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这是别人的大院,这是别人的居室和睡床,而且,这个大院在他心里高大无比,强大无比。在这里,他怎么也摆脱不了卑微,陌生,紧张和恐惧的感觉。这个房间经过收拾整理后变得窗明几净,干净的房屋使得吉他呆更发现自己的萎琐,肮脏,身份低下。这种心理,使得他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跟顾积秀进一步亲热,更不用说象庄伟民提议的霸王硬上弓。他的心理障碍如此强烈,加上他也害怕高一虎家的大门随时会被人在外面用钥匙捅开,大院的孩子们象看耍猴儿似地看着裸体的他和顾积秀。不能,在这个大院里,他摆脱不了严重的心理障碍。
     他当然更不能把顾积秀请到自己家的小屋里去。虽然,在那间阴暗简陋的小屋里,他能恢复自信,能勇敢地向顾积秀表达爱情,甚至在需要的时候,象庄伟民建议的那样霸王硬上弓。但是,正如高一虎所说,即使顾积秀能忍受小屋的潮湿与简陋。她又怎么能承受吉他呆低贱肮脏的出身,以及冒充大院孩子的卑鄙勾当呢。亲爱的顾积秀一定会扭头而去,把他当作一堆散发着臭气的狗屎垃圾。
     真正的机会,也许只有在顾积秀的家里。
     他无数次想象顾积秀的小屋,顾积秀的闺房一定舒适温馨,床单和窗帘都是淡粉色的,充满了可爱的情调,这种情调最适合两个人相对而坐谈情说爱。他们会心情放松,信马由缰,甚至-----。他忽然想到,既然顾积秀主动邀请他到家里去,她一定取得父母的许可,那时,亲爱的顾积秀会不会主动投怀送抱,把两个人的关系推向爱情的巅峰呢?
    吉他呆只顾无边无际的幻想,好像他已经猜透了顾积秀的全部心思。
    自从发生上次那件事,顾积秀的心理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知道自己被这个其貌不扬的音乐家彻底征服了,她会与他同甘共苦共度终生,会为他生儿育女,给他洗衣做饭。每天,她会坐在大院的槐树下等他回来,讲述中央乐团演出的盛况,讲述观众如潮般的掌声。讲得兴起时,亲爱的他还会拿起吉他,单独为她一个人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个人演奏会。南美歌曲,俄罗斯歌曲,中国的乡村小曲以及吉他呆为心爱的她编撰的爱情歌曲会象夜晚的星空一般在属於他们两个人的小屋子里倘佯。
    自从认识了吉他呆,顾积秀的内心如同打开了一扇通向另外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这是一个幻想的世界,是顾积秀从小迷恋的充满了音乐与爱情的美丽世界。顾积秀对於未来丈夫的相貌不那么看重,但她看重精神,热衷音乐,热衷与音乐造成的美好相关的神奇世界。顾积秀从小就喜欢音乐,喜欢象音乐一样可爱的童话。她的生活,总是被童话的色彩所渲染,充满了神奇的光芒。起初,顾积秀跟董乐农到大院来玩仅仅是出於好奇。从小帮助妈妈卖冰棍,她曾无数次坐在小凳子上向大院里张望,这个大院充满了神秘,经常隐隐约约传出音乐声。大院的孩子身穿最时新的衣服,骑在崭新高大的自行车上进进出出,从顾积秀面前经过。有时候,孩子们成群结队过来买冰棍,彼此说笑打闹。大院孩子们不经意的玩笑和轻松愉快的情绪,经常给顾积秀的生活带来意料之外的幻想因素,看着这群无忧无虑的孩子,顾积秀经常梦想有一天会跟大院的孩子们一样,让自己的生活充满美好神秘的轻松感觉。
    现在,终於进入这个大院了,如愿以偿地与吉他呆相爱相恋。这些早已出乎她的预料。现在,她发现大院的孩子其实与自己一样,过的也是普普通通的日子,承受着几乎同样的喜怒哀乐。同时,大院孩子与自己熟悉的生活又不一样,他们享受美丽的音乐,从留声机里听唱片,用灵巧的手指弹奏吉他,让悠扬动听的歌曲在整间屋子徘徊,让喜悦时时刻刻伴随身边。
    更了不起的是,他们中间有吉他呆这样杰出的音乐家!
    顾积秀没有象大院孩子们耽心的那样嫌弃吉他呆的外表形像。也许,顾积秀的哥哥也喜欢戴毡帽,也是那副疲赖的样子,也许,在顾积秀充满梦幻的想象里,吉他呆早已被白马王子那张俊秀的脸所遮盖。从第一眼开始,顾积秀并没对吉他呆产生什么恶感,相反,她反而觉得象吉他呆这样杰出的音乐家竟然朴实无华,更觉得令人敬佩。
    自从见到顾积秀,吉他呆脸上光彩洋溢,神情激动,整个人好像焕发起来了。第二天起,更摘了那顶破毡帽,露出梳理整洁的黑发。其实他哪里知道,从第一次见面起,吸引顾积秀的其实是他那双在吉他琴弦上舞动的神奇手指,右手弹拨琴弦,左手四根手指动作纯熟姿态美妙,动听的音乐随手指飞扬出来,震动着顾积秀的心灵。
    后来,顾积秀发现吉他呆在生活的其他方面竟然有着与她几乎相同的品味儿,这种品味时时表现在她的母亲和哥哥身上。即便是吉他呆平日说话时的遣词用句和举止动作上,也会间或透露出通俗百姓家那种日常庸俗的熟悉味道儿,吉他乖的身上似乎很少见其他大院孩子身上那种天生的傲气和霸气。也许,吉他呆身上更多保留了那些来自农村的高级干部神态中的平易近人,吉他呆这种天然流露出的平民味道,使得顾积秀与吉他呆相处时,由於初次见面产生的陌生感登时烟消云散。其实,自打看到吉他呆第一眼,她已经察觉到吉他呆对她的那种深深情义,她不愿意追究原因,一见钟情,前生缘份,种种读过的书中所有可爱的描述都令她从惴惴不安顺利过渡到此时的感同身受心绪澎湃确信无疑。在与吉他呆正式交往了几天以后,顾积秀就觉得离不开她的呆子哥了。其实此时,即使吉他呆向她暴露了自己真实的一切,顾积秀也能不顾一切地原谅他,包括出身,经历插队的现实和一切用欺骗营造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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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5 17:56:5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 丫终於憋不住了
     第二天庄伟民到董乐农家,看到高一虎欧阳北上他们都也在,还没抽上一只烟,,嘴快的庄伟民就把吉它呆已经去顾积秀家了的事儿学说一遍。原来,几分钟前庄伟民看到顾积秀和吉他呆双双手牵着手走出大门。远远看到庄伟民,吉他呆想低头溜过去,但庄伟民眼尖早就看到他们了。庄伟民笑眯眯拦住吉他呆,伸手从他兜里掏烟,边点火边问,“小呆子,寒冬腊月的,不好好在家呆着,俩人儿是不是跑公园去玩啊?也不怕外头冻得慌?”
     吉他呆羞涩地笑,“这冷天儿谁去公园啊,今天积秀家没人,正好跟着到她家看看,你可别跟别人乱说啊。”
     庄伟民顾不上开玩笑,他早就知道顾积秀的哥哥是土炮这件事儿了,吓了一大跳,赶紧问,“哥们儿,顾积秀她哥也不在家?”
     吉他呆惊讶地吧唧眼儿,“问他哥干嘛?你认识她哥吗?今天,她大哥上班,二哥去外地了,都没在家。”
         顾积秀认识庄伟民,但不熟悉,就站在一边带点儿羞涩地笑。
     见吉他呆快要起疑了,庄伟民不便多问,再说,他知道昨天高一虎已经跟吉他呆陈明厉害关系了,这事不需自己多嘴了,就冲顾积秀咧咧嘴,算是招呼,一扭头钻进董乐农家楼道。
     董乐农一听这个就急了,冲沙发上仰头抽烟的高一虎喊,“一虎,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昨天提醒的还不够?”
     “看把你急的,我能说他什么?告诉土炮是她哥是危险的顽主这件事儿?算啦,放心吧,如果土炮在家,吉他呆就是想去,顾积秀也没那个胆子邀请他去。”
     “千万别让他往火坑里跳,否则,喀嚓,一下子彻底玩儿完。”
     “吉他呆两眼儿一摸黑,经不住顾积秀诱惑,”高一虎看到董乐农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好笑,“既然深深爱上顾积秀了,吉他呆好歹得拿出些做男人的勇气,他总不会傻到自己主动露馅,不用人家戳就自己揭穿谎言吧。再说了,不就是到女朋友家里去坐坐吗,又不是闯龙潭虎穴,有什么大不了的。女的主动邀请,男的激情赴约,有这种好事儿啊,凭谁也甭想拦得住。”
     “也是,咱又不是人家亲爹亲妈,吉他呆就那么听咱的?”庄伟民赞同这个说法,说,“除非你告诉他真相,让他知道危险,知道害怕。操,顾积秀她哥是顽主,是佛爷,小混混,是西四土炮,看不把丫吉他呆尿都吓出来!”
     “别介,这不是打击伟大的爱情吗?”高一虎插科打诨,“乐农,就放心吧,昨天该说的跟吉他呆都说了,再多说就显得贫了。再说,我看顾积秀那丫头人不坏,更不傻,即使土炮撞上了,她肯定能编个谎圆过去。”
     董乐农说,“看来俩人的关系发展太迅速,不是咱们能控制住的。”
     庄伟民一脸坏笑向房顶喷烟,“三年不见君,儿女忽成行。”
     三个人哈哈大笑。笑累了,董乐农问高一虎,“别净说吉他呆了,一虎,你的事情怎么样?宋璐璐应该拿下了吧?”
     “别提她,谁提她我跟谁急。”
     “这是怎么啦?不会这么快就失恋吧?”庄伟民问。
     高一虎说,“人家马上就革命军人了,我他妈的还是拨土坷垃的陕北老乡。社会差距忒大,咱他妈的高攀不上了。”
     董乐农一骨辘坐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高一虎懒懒地说,“这两天她爸都给她办好手续了,军装都穿在身上了。当兵,操,三十八军,通讯班新战士。”
     “凭这她就跟你掰?”
     “她倒是为我张罗了。但我爸的情况你们也清楚,我凭哪门子资格逃避革命审查,还他妈的胆大包天幻想混进革命军队?”
     “得,活人让尿憋死了。”庄伟民说话总是跟人呛着。
     董乐农这下子真的急了。大院里,属高一虎跟他最铁,高一虎的事儿,差不多就是董乐农自己的事儿。但是,家庭出身,高一虎自己都无法选择,他董乐农又能玩儿出什么花招儿来?
     “一虎,不能当兵,你真打算回农村去?”
     “不打算回农村了,”高一虎忿忿地说,“真的回到陕北那个土旮旯山窝子里,我这辈子就甭想混出头儿来了。”
     “不回农村,你打算干什么?”  
     “海涛他爹不是马上要到湖北二汽上任吗,当什么厂办公室主任。”高一虎说,“海涛打算跟他老爹谈谈,让我直接进那个工厂当工人,海涛自己也打算混进那个厂去上班。”
     “手续上有戏吗?”庄伟民问,“你还是农村户口呢。”
     “谁知道啊,走一步看一步呗。”高一虎大大咧咧说,“这年头选择干什么都行,只要不回农村就是幸运。再说,海涛已经问过他爹了,他觉得应该问题不大,现在正等信儿呢,我这不是老老实实坐家里等消息吗。”
    “一虎,这事得抓紧,千万别耽误了。”  董乐农格外认真地说,“别再回陕北那个穷乡僻壤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人类都进入太空了,你能继续呆在那个地老天荒的小山沟里,真的当一辈子昏昏沉沉的小蚂蚁吗?”
       高一虎点头,心里说,这命运又没掌握在咱自己手里面,我现在算是掉进旋涡里随波逐流了。但这种无奈,也没有必要跟董乐农多说,俩人现在处境已是天壤之别,董乐农没法体会这种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悲哀与无奈。
       现在的关键,是必须抓紧催海涛他爹快点儿把手续办好,在这之前,不能惹事,不能引起警察和街道的注意。万一不小心,惹出麻烦,被强制赶回农村去,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每天时钟滴答滴答地走,高一虎从来没产生过什么紧迫的感觉。但现在,高一虎在北京待得时间太长了,未来的出路还一点儿着落都没有,未来的日子,对于高一虎来说,还真有点儿争分夺秒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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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5 20:39:4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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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6 07:36:57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这位朋友,本来以为这儿是无人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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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6 14:03:1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一 大祸临头
    顾积秀领着吉他呆小心翼翼进入自己和母亲的房间。
    二哥土炮这几天出远门,说是去石家庄,已经走两天了。母亲今天煮了一锅鸡汤去医院看望一个老姐妹,大哥洋炮领着工人纠察队四处巡逻,抓什么流氓小偷,整晚整晚的不回家。一家人都在忙,为生存为工作为交情,只有顾积秀闲着,纸盒刚刚交到工厂,新的加工原料也刚领回来,母亲说,等她回来,把材料分一下再开始干活。所以,一大早顾积秀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专门去大院,把吉他呆带回来,到家里来看一看。
    跟吉他呆认识小半个月了,顾积秀惊喜,幸福,甜蜜,但始终没把这个秘密告诉家里人。吉他呆人长得丑,上不得台面。但顾积秀不在乎,顾积秀看中的是他人好,是他事业成功,是他能把吉他弹奏得出神入化。更何况,吉他呆就要进入中央交响乐团了,这是中国最高级别的音乐团体,著名男高音歌唱家李双江还要亲自与他合作。这是一个腼腆而前途远大的青年,家里人终会接受他的。顾积秀谨慎地让吉他呆带上吉他,安排他与母亲见上一下面,让母亲听听他的吉他,也听听他跟著名歌唱家李双江合作的故事。善良的母亲一定会被吉他呆的音乐打动,一定会首先接受这个貌不出众但才华横溢的青年的。只要母亲同意了,再让母亲说服两个哥哥,让吉他呆正式进入自己的家庭。当然,顾积秀没法猜度哥哥们的看法,她不敢自己去说。
    顾积秀领着吉他呆进屋的时候,发现母亲还没从医院回来。
    忽然意识到屋子里只有自己和吉他呆时,顾积秀一阵心跳,他发现吉他呆的眼神再次有些异样。
    在部机关宿舍大院,吉他呆始终摆脱不了发自内心的紧张和拘束。虽然给顾积秀弹奏吉他,唱歌,开心地聊天,甚至接吻拥抱。但是,从小养成的对高贵出身的敬畏之心,使他缺乏自信,时时胆战心惊。有多少次,他想与顾积秀发生更多的肉体接触,甚至一下子占有她,实现自己日思夜想的梦。但在高一虎凌乱的房间里,吉他呆硬是没法鼓起勇气,每次把手伸出来,又胆怯地缩回去。
    内心的障碍是无法克服的。
    但顾积秀的家一看就是平民家庭,吉他呆找到了熟悉的气味,找到了日常生活中最熟悉最贴切最真实的感觉。
顾积秀和母亲居住的小屋狭窄拥挤,一张木板搭成的床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面积,剩下的地方,除了在墙角拥挤地摆放一只瘸腿的木桌和两把椅子,还有门后的洋铁皮取暖炉。加上刚取回的糊纸盒材料,这间屋子就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但是气味,那种只有穷苦家庭才能充盈的气味,有点儿旧房子的朽味儿,混杂着饭菜的余香,还有点儿铺盖卷散发出来的隔夜味儿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特殊的家居味道。这种味道高一虎和董乐农家是根本就闻不到的,大院的整幢大楼也根本闻不到。只有进入小胡同,进入胡同里普通老百姓的旧房子,熟悉的气味儿才会扑面而来。
吉他呆象是又回到了自己久别了的家,两个妈妈盘腿坐在木板搭成的床上,周围弥漫着淡淡熟悉的味道。两个妈妈悄声说着话,关心着当天的柴米油盐。每次走进家门,吉他呆的心情都轻松极了,他可以一头扎进两个妈妈的怀抱,尽情撒娇玩耍。现在,在这个似曾相识的熟悉环境里,他与眼前这个漂亮姑娘相亲相爱,呼吸相闻,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吉他呆背上那只大吉他又向前推拥着他,使得本来就狭小仄窄的空间更加拥挤。顾积秀想找地方先帮他安放这只吉他,但炕下的空间实在太小,简直找不到一点儿空地儿。木板炕上面码着一排木箱子,那是积秀和母亲放置衣服和被褥的地方。顾积秀爬上木炕,接过吉他呆手中的吉他,小心翼翼安置在木箱子上面。
    站在地面的吉他呆正打量房间,心里算计着,这屋子除了比较干燥,没那么多杂味儿外,跟自己住的破屋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他开始设想与顾积秀的未来,但刚一想,就惊出一身冷汗。
    顾积秀单纯,清秀,对自己一往情深。与她相比,吉他呆觉得自惭形秽,渺小卑微,过去给顾积秀讲述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尤其给积秀描述的未来希望,更是建立在垃圾堆上的海市蜃楼。什么工厂工人,大院子弟,爸爸是副处长,马上进入神圣的中央交响乐团。。。。。。这些吐着泡沫的谎言,都只是为便于占据这个纯洁女孩儿心灵而编织的美妙无比的泡沫幻梦啊。
    从木板床上往外挪的顾积秀无法猜透吉他呆的心思,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积秀扑哧一笑,“还是大院的孩子呢,紧张什么啊?看我家太简陋了是不是。”
    这句话一下击中吉他呆的要害,他慌乱点头,掩饰慌乱和愧疚。
    顾积秀用手掸掸床单,“你还是坐在炕上吧,暖和一些。”
    吉他呆乖乖坐在木床边沿上。他听顾积秀刚才按照农村人说法,把床说成了炕,心里不由好笑,稍微平静下来一些。但一坐下,就发现他与坐在刚刚挪到炕沿上的顾积秀几乎脸对脸了。
    顾积秀感觉到他呼吸急促,自己也不由得紧张了,变得面红耳热,浑身不自在起来,“  我妈妈去工厂取糊纸盒的浆糊去了,”她不愿意说出母亲就在离家不远的人民医院看望老姐妹,随口编了个理由。她不得不努力掩饰自己,用手比划着说,“在平时,桌上炕上堆着的都是糊纸盒材料,真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呢。”
    吉他呆故作镇静,试图开句玩笑,他说,“没有下脚的地方,咱就直接上炕。”
说完这句,吉他呆心想完蛋了,自己真是罪不可恕,怎么不由自主往粗话上说呢。偷眼看顾积秀,瞥到她两腮飞红,朝霞满天,身体却倾向自己的怀抱。吉他呆脑袋轰的一下全乱了,就象无数只手拉着他往顾积秀身上靠拢,身体象一堵墙轰然倒塌,瘫软地倒向顾积秀。今天一早下的决心,要把一切真象都告诉顾积秀的那种孤注一掷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吉他呆只想与眼前这个美妙无比的女人一起坠入原始时代,象野人那样堆土为屋,刀耕火种,生儿育女。吉他呆的头脑爆炸,如同进入大水洪荒年代,把小轴子压在身子底下的画面在头脑燃烧。小轴子呻吟,嚎叫,与蒙古大汉共同进入原始冲动,原始兽性,原始本能。所有的画面交相混杂,重叠影现。裸露的身体苍白而刺激,在眼前剧烈颤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双手早已失去控制,正在手忙脚乱地扒扯顾积秀的补丁衣服。当他一只手终於伸进顾积秀温暖的胸前时,吉他呆突然安静了。
顾积秀的乳房很小,但很柔软,就象是富有弹性的小绵羊的嘴巴。这对温暖而圆润的乳房,对吉他呆充满了诱惑,也带来极大满足。他的疯狂稍微有些收敛,如果顾积秀的裤腰带容易解脱,也许,吉他呆此时可以冷静下来。但是,顾积秀系在裤腰上的不是城里人使用的皮带,而是乡下人才会使用的布带子,布腰带束在腰间,两头系个活扣。但此时,由於慌乱,吉他呆把布带子的活扣揪扯成死扣了。死扣只能慢慢解不能硬扯,因为越是慌乱扣子系得越紧,简直成了死疙瘩。吉他呆不得不暂时放弃乳房,两只手忙碌地试图解开这个死扣。
    低头掀衣,闻到顾积秀腹部的肉香,这个顽固的扣子成了屏障情欲的障碍。吉他呆象狼一样用牙齿咬这个可恨的疙瘩,双手同时向两边拽,却越扯疙瘩越紧。变得又小又硬,象是一把英雄不下马的金刚锁,牙齿咬上去,就像咬一枚橡皮图章。顾积秀早被吉他呆的疯狂吓呆了,从小懦弱的她甚至忘记了抗拒。
    吉他呆两眼通红,露出了只有饿极了的野兽才有的表情。他把头探出来,在炕头上搜寻,希望找到剪刀或者刀子一类,把裤腰带割断。但四周一无所有,找不到任何锐利的东西。吉他呆把心一横,变得格外专断。他抓住顾积秀的裤裆使劲一扯,吓得积秀大声尖叫,但裤裆刹那间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花里呼哨的内裤。吉他呆把手伸进破口,拼命拉扯内裤。顾积秀不明所以,开始本能地反抗,她双手抓住内裤不让吉他呆扯下来,嘴里低声哀求。小屋里充满了两人互相争夺的喘息声,木板床在他们的挣扎下发出巨大的声响。吉他呆急于得到顾积秀的身体,下体被眼前的情景刺激得如同火山爆发,喷涌暴涨。小轴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出现了出嫁后小轴子的形像,蒙古大汉不知道怎么蹂躏小轴子的肉体,这个想法令他无法忍受,他要比蒙古汉子更愤勇,更快捷。
    在这个无比投入的疯狂中,小呆子压抑了十七年的欲望突然爆发了。他变得凶狠,野蛮,色情疯狂。
    这时,他充耳不闻顾积秀变得恐慌的低呼,“快松手,我哥哥回来了,我二哥回来了。”
    但吉他呆早忘记了周围的环境,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忘记了今夕何夕。对於他,人生只剩下了这个解不开的死扣,只剩下眼前这个梦寐以求的肉体。
    房门被什么人从外面恶狠狠踢开,吉他呆毫无查觉,就象一个不醒人事的醉汉。土炮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恶狠狠向后拉,吉他呆不耐烦地甩开他,象一只正在吃奶的狼崽子不顾一切。
    土炮怒不可遏,他拔出腰间的刀子,这时,顾积秀拼命喊,“二哥,不要,这是在咱家里。”
    听到妹妹的喊叫,土炮从暴怒中清醒,改变了主意,他掉过刀柄,在小呆子的后脑勺上重重一磕,吉他呆这才松开手。呻吟一声,浑身瘫软,一下子就倒在木床上了。
    “他妈的臭流氓,撒野撒到到我家来了!”土炮一把将吉他呆揪翻在地,瞪眼怒视。此时的吉他呆满脸是血,嘴里发出类似牲口的丝丝声,喷出的血沫象火山口。昏乱的眼睛不解地盯视暴怒的土炮,不明白他是什么人,为什么破坏自己的好事。
    土炮身后的几个佛爷愤怒地七嘴八舌,肥子悄声对土炮耳语,“这不是西斜街的吉他呆吗?土炮兄弟,别让这孙子把你家弄脏了。干脆,拖对面煤场去,到那儿好好收拾他。”
    土炮点头,几个佛爷伸手拽吉他呆,这时吉他呆差不多清醒了,他挣扎着喊,“吉他,我的吉他。”
    土炮发现放在炕上的吉他,拽下来狠狠踢了一脚,吩咐道,“把破吉他给他捎上。”
    “土炮哥,给丫砸了算了。”一个小佛爷说。
    土炮摇头,带着几个押解吉他呆的小佛爷向对面煤场簇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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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6 14:04:1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二 爱情有时很无奈                        
    宋璐璐一早就把电话打到大院传达室。高一虎打着哈欠下楼接电话,在老李头猜疑的目光下,他拿起听筒喂了一声。
    “一虎,你还没睡醒吧?”宋璐璐的声音兴高采烈的。
    “昨晚跟董乐农和北上他们聊得太晚,现在还没醒呢。”高一虎讪讪地说,“这么早就来电话,有什么喜事?”
    “嘻嘻,还真让你说着了,”宋璐璐兴奋地说,“我爸爸昨天回来了,他想见你。”
    “伯父?他,他想见我?见我干,干嘛?”高一虎头脑还有些迷糊,不是当兵没戏了吗。这时话出口,马上查觉说错了。“你爸爸,嗯,伯父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璐璐有些不快,虽然掩饰,但仍可明显感觉到。“干嘛?能干嘛?你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吗?”
    “嘿嘿,璐璐,别生气,我这不是没睡醒嘛,脑袋瓜正犯迷糊呢。”
    “你就继续迷糊吧,看我还理你不。”
    决心戴罪立功的高一虎一分钟也没耽误,立码洗脸梳头,蹬自行车出门,只二十多分钟就骑到空军大院门口。偌大的将军楼庭院里只有宋璐璐一个人在家,高一虎嘿嘿傻笑摸着后脑勺,“璐璐,就你一人儿?”
    宋璐璐的气早消了,正在填表。高一虎凑过去看她写字,发现她正填写征兵表格。
    “璐璐,还有谁要当兵?”高一虎兴奋地问。
    宋璐璐把表格伸到他鼻子底下摇晃,嘻嘻笑着问,“你的视力是不是特差?早知这样,就不给你费劲儿了。”
    高一虎仔细看,发现自己的名字大大填写在表格里。
    宋璐璐得意问,“怎么样,当个空军战士不算亏待你这个小顽主吧?”
    高一虎变得垂头丧气,“那是高抬我,可惜我是扶不起来的刘阿斗。”
    “怎么?你不想参加空军了?为什么?”宋璐璐蹦起来,一时之间花容失色,脸色大变。
    “璐璐,我家的情况你不了解?”
    “不就是黑帮吗?不就是还没解放吗?我爸爸说了,先到部队把军装穿了。至於家里的事情,让部队的人慢慢去办。反正你家里是咱军队的老兵了,不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有什么了不得的问题?等什么时候你爸爸在原单位解放了,什么时候办正式入伍手续。反正,一切都可以帮你解决。”
    高一虎充满歉仄地看着宋璐璐,现在,他相信璐璐是真的爱上他了。
    “真对不起,璐璐,我爸爸至今没完全解放的原因,不只是因为黑帮,也不只是工作中犯过错误。我爸爸的问题,主要是政治历史问题,是所谓历史上的政治污点。这个问题不解决,到哪儿政审都通不过,历史问题不象走资本主义道路那么简单,可以随着形势进展而大事化小,也可以随形势的变化而罪不可恕。政治历史问题是一辈子永远都涂不掉的大污点,只要问题解决不了,我真的是什么兵都别想当了。”
    其实,上个星期高一虎就跟父亲电话联系过了,根据爸爸的要求,他还专门去拜会了一位北京军区的首长。这位首长是父亲的老上级,对父亲的历史情况非常了解。老首长爱莫能助地安慰高一虎,耐心等待吧,想要进入军队,父母历史问题就必须澄清,只要父亲这段历史弄明白了,不用别人,他一人就随时可以安排高一虎进入军队。
    听了高一虎的解释,宋璐璐登时泄气了,她瞪眼憋了半天,想生气,又不知道该冲谁发火,委屈得直想哭,一直憋在肚子里的话稀里哗啦往出冲,“你必须当兵,只有这样你才可能脱离农村,你的才华才可以得到发展。憋在陕北那样荒凉的大山沟里,什么时候才能出头,什么时候才能走上正轨。咱们俩也不能总是分开在两地啊,如果我在军队,你在农村,咱们俩什么时候才能够在一起,什么时候才能随时见面,不再分离。”
    中午时分,宋璐璐的爸爸回来了。看到女儿潮湿的眼睛,他以为两个人正呕气呢。
    “叔叔,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爸爸的历史问题,直到今天也没个结论。”高一虎充满歉意地解释。
    “历史问题最难办,”宋叔叔沉吟着,“你爸爸不是从小就参加革命吗?他能有什么历史问题?”
    “那还是在三十年代中期,我爸爸才十几岁。父亲出生在东北的伪满洲国,受尽了鬼子和汉奸的欺压,一心想找机会参加抗日的队伍,杀日本鬼子。”
    宋叔叔点头。
    “有一次,爸爸遇到了一个同乡青年,他与父亲一样,也到处寻找抗日武装,杀鬼子报仇。同乡偷偷告诉父亲,这几天,有一个人正在这个城市里招兵买马,准备拉杆子组织抗日队伍,他打算组织起人马后,立刻拉到深山老林里去,跟日本鬼子打游击。父亲兴奋地抱住同乡,太好了,咱们就一块儿去投奔这只队伍吧。他们在临近市郊的小旅馆里见到了这位神秘人物,整整畅谈一个夜晚,神秘人物与父亲一见如故,格外欣赏父亲的胆识和韬略,当即拍板任命父亲为新组建的抗日武装队伍的上校参谋长,两个人商定,几天之内等武器弹药运到了,就把队伍拉进山。第二天,父亲动身去小旅馆报到,老乡把父亲堵在半道上了。老乡气急败坏地说,千万别去了,那位神秘人物昨晚已经被日本宪兵队抓走,经过彻夜审问,今天一早,就被宪兵队枪决了。现在,鬼子正循线索到处抓人,赶紧逃命吧。父亲逃得还算及时,很可能那位抗日义士宁死不屈,没有出卖父亲,父亲这才顺利逃出东北,进入关内。再后来,父亲历尽千辛万苦,终於找到了革命队伍。入武前,他主动向组织交代了这起参加抗日军队的经过。全国解放前后,组织曾经多次审查这段历史,并询问了所有知情人,只是,至今无法得出父亲政治清白的组织结论。”
    “有什么清白不清白的?”宋璐璐气急败坏插嘴,“参加抗日武装有什么错?”
    宋叔叔阻止了女儿,继续往下听。
    高一虎满腔委屈,“抗日归抗日,但也要看哪家抗日的军队啊。当年父亲十几岁,还是个无知青年,对国民党共产党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根本一无所知,只知道大家都是中国人,谁能受小鬼子的欺负啊?所以,那位组织抗日武装的人到底是什么背景?打算组织什么性质的抗日军队,父亲根本不懂,也一无所知,更没顾得上多问。其实问了也照样说不清楚。如果这个神秘人物是共产党的地下党员,这段历史就光彩夺目,但如果他不是共产党员呢?如果他是国民党呢?如果他没有党派背景呢?”
    “有证据表明他是国民党员吗?”宋叔叔谨慎地问。
    高一虎摇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不可能有人知道他是谁,从哪里来。后来组织上也调查过此人可能的背景,核查过当年的敌伪档案。但是,此人面对日本人的毒刑拷打始终一言不发,除了确认最终他被日本宪兵队杀害外,其它一无所知。”
    “你爸爸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挂着?”宋璐璐愤懑地问。
    “组织上偏向认为这个人不是共产党员。因为,共产党的军队在当时并不提倡军衔制度。所以,从他封父亲为上校参谋长这一条看,此人应该是国民党背景。”
    “他也可能什么党都不是,仅仅是仇恨日本鬼子!”宋璐璐忿忿不平地说。
    “没人知道,”高一虎带着几分惆怅回答,“有时候,我还真恨不得这人是国民党呢,国民党军人也能弃暗投明变成革命军人呢。”
    宋璐璐父亲下午要开会,几句话说完,便匆匆离开。在离开之前,他没有再提高一虎入伍的事。
    高一虎对命运早习惯逆来顺受了。他嘴上说历史上即使参加过国民党军队也没关系,但心里并没有底儿。父亲参加过抗战,算是抗日战士。但这并不是组织上衡量是否可靠的标准,国民党顽军张灵埔还是抗战英雄呢。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参加内战,被人民军队包围在孟良崮,落下个吞枪自尽自绝于人民的下场!可惜的是,那个动员父亲拉杆子抗日的人身份不清,国共难分,党派不明,成了父亲混沌不清的历史疑点。一心抗日反成污点,这算是他妈的哪门子破事儿啊。
    高一虎没功夫去细细琢磨父亲那点儿事儿了,他心灰意懒地离开宋璐璐家,当即下决心再也不迈进空军大院门坎儿一步。咱什么人啊?黑帮子弟?历史反革命子女?历史不清份子后代?总起来是一个称呼------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名声,还不如板儿爷,煤黑子,胡同串子好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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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6 14:07:1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三 该你倒霉了,喝水塞牙,吃饭惹祸   
    冬天的清晨,太阳似乎被冰冷的雾气包围了。宿舍楼的暖气供应不足,望着窗户外面冷冰冰的太阳,高一虎身上寒冷,心情格外压抑。偏偏大早起来房门就被人重重敲响。高一虎不耐烦地吼,“谁这么烦啊!大门没锁,自己推门进来。”
    进来的是哭丧着脸的欧阳北上。
    高一虎靠着床背发愣,被子还没叠,满枕头烟灰,他懒懒地嘟囔,“这么早,你抽什么***疯,把我早上抽根烟儿的雅兴给搅和了。”
    欧阳北上扔给他一根牡丹烟,“都快10点了,还睡什么懒觉。得,咱俩一块儿抽吧。”
    “说,大早找我,什么事?”
    欧阳北上给两个人点上火,喷着烟说,“这事儿,跟抽烟有关。操,你还是直接看看东进从农场来的这封信吧。”
    高一虎接过信,看了几行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操,刚才还心情郁闷呢,这下好了,比吃了开心丸还要痛快!”
    欧阳北上嘀咕着,“操,就知道你没正经。东进都进医院了,你还笑得出来。”
    高一虎还是忍俊不禁,“你说说,欧阳东进玩的这一套,是不是想在全连集体面前拍婆子?”
    欧阳北上摇头叹息,哼哼唧唧,“那还用说,这小子不正经惯了,一肚子歪主意,总想在大家面前出风头。这下倒好,全连一百多号人开会,他愣把七根香烟一根连一根接在一起抽,烟抽到头,最后剩下个烟头了,竟然活生生给吞进肚子里去了。结果,尼古丁中毒,要不是紧急送到兵团医院抢救,这会儿估计已经尼古丁中毒壮烈身亡了。”
    高一虎说,“够严重的,以后东进该知道点儿好歹了。”
    “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欧阳北上嘴里叨咕,“我这个弟弟真让人头疼,现在已经千里之外没法管教了,等过一段我返回农村,就更顾不上他了。”
    “就由着他自由发展吧,”高一虎叼着烟,大口吸着,“我老爹刚补发了工资,虽然还是不给结论,但哥们儿倒是一下子成富翁了。今天中午,你,我,乐农,伟民,还有大院其他几个,一块儿奔砂锅居吃砂锅羊肉丸子去,管够吃,今天哥们儿我请客。”
     “操,局子里蹲这些天,我都快成饥民了,想起好吃的就俩眼儿发绿。”欧阳北上幸福地跳起来,“快,洗脸刷牙,咱别磨蹭啦!”
     “不就一顿饭吗,看把你急的。”高一虎故意慢条斯理,磨磨蹭蹭,“下馆子得风度一点儿,别他妈的像几百年没闻见过腥味儿似的。”
  
    砂锅居饭庄位於西四南边的缸瓦市附近,这是一家比同和居更高一个档次的餐馆。高一虎记得张恨水的小说<<啼笑姻缘>>里曾提到过这家著名的餐馆。但欧阳北上偏偏跟他叫劲儿,偏说提到这家餐馆的是另一本书<<老残游记>>,高老馋要饭要到北京,到处打听哪家餐馆风味独特,於是,北京军阀张宗昌就邀请他到砂锅居饱餐了一顿。欧阳北上这个一听就是瞎编烂造的故事,说得大家兴高彩烈,尤其是高老馋这个别出心裁的名字,更惹起一阵起哄。大院一群孩子争争吵吵热热闹闹,从家里遛哒十几分钟就到砂锅居饭庄了。
    既然高一虎出钱,这顿饭就由董乐农点酒,欧阳北上点菜,庄伟民不断挑剔,其他孩子跟着起哄。中午的餐馆吃饭人已经很多了,但所有餐桌都静悄悄的,只有他们这桌热闹非常。
    饭庄的年轻女服务员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和铅笔立在桌旁,听董乐农和欧阳北上一会儿一个主意地点酒点菜。庄伟民不看菜谱,全神贯注在眼前的女服务员身上,悄声说,“服务员同志,你们意见本在哪儿啊?”
    服务员用眼角撇了一下,让他看挂在出菜口窗户旁边的硬皮意见本。
    庄伟民说,“我得给你们饭庄提个意见。”
    欧阳北上生气地叫,“庄伟民,你丫饭还没吃呢,提什么意见?这不是成心影响哥儿几个的大好食欲吗。”
    “操,哥们儿不能光考虑自己,咱不是还要解放全人类吗?”
    这句话莫名其妙,一桌人一下子楞住了,“吃顿破午饭跟解放全人类有什么关系?”欧阳北上不解地问。
    “我是觉得咱们坐在这里点菜,却让人家服务员站着为咱服务,这不太合适。”
    “我操,你想让服务员跟咱一块儿坐着就餐啊?”欧阳北上气愤得几乎蹦起来。
   饭店服务员一扭身假装有别的事,离开餐桌。庄伟民悄声对欧阳北上说,“我是看这个服务员挺水灵的,想跟她套套瓷,让你丫给搅和了。”
    “就你这德行,人家小姑娘才懒得理你呢。”欧阳北上幸灾乐祸地叫。
     一会儿功夫,服务员又过来等他们点菜。不过,这一次换了个表情严肃的男服务员,庄伟民钟意的女服务员不知躲哪儿去了。
    庄伟民气急败坏地锤欧阳北上,高一虎推他一把,让他坐回座位,“咱大院就你最色,再不规矩,就该用胶布把你嘴巴封上。”
    “把丫眼睛糊上。”董乐农笑眯眯地补充。
    就这样闹闹哄哄地把酒菜点完,高一虎大气地甩出两张十元的人民币大票子,服务员恭恭敬敬接过钞票。众人看高一虎的样子,就象一个见多识广的大财主。
    欧阳北上有日子没开荤了,在餐桌上摆放的菜碟兴高采烈高谈阔论,“你们知道吗?中国文化,说白了,就是吃的文化。名著<<水浒>>里,梁山泊一百单八将为什么扯旗造反,为什么啸聚山林,他们的动力是什么?吃!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没这好吃好喝的,梁山好汉就失去劲头儿,失去革命造反的精神了。中国文化的经典之作<<红楼梦>>里,光是有关吃的内容,就占了好大一部分篇幅。如果再扯到二流三流作品,吃吃喝喝的描写就更多。想想看,哪国的文学名著里有这么多关于吃的描写?什么都甭说了,吃,是咱中华民族的伟大传统!”
    高一虎听着他满嘴乱侃,无动于衷。董乐农用肩膀拱他一下,“哥们儿,不是洗佛爷发财了吧?”
    高一虎笑而不答。董乐农看他不说,就不理他,专心跟欧阳北上逗贫嘴。
    高一虎嘴上不说,心里特别得意。要知道,今天,对於高一虎来说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刚接到老爹来信,信中说,对他的审查告一段落。除了抗日时期牺牲的那个神秘人物,没有查出新的问题。可以部分恢复自由了,前几天补发了过去三年的工资。虽然仍无结论,问题还被悬着不算最终解决。但好歹不再作为敌我矛盾关押,不再被人审问来审问去了。部分恢复自由,并且补发工资,这可是一个即将被解放的信号啊。为了向全家表示庆贺,也给这个一直受牵连的儿子补补营养,老爹特意从干校寄来40元钱。高一虎从邮局一出来,腰包里就硬邦邦塞着四张整十元的大票子,这是过去好多年都没有的感觉了。想到以前总是蹭董乐农的啤酒,虽然没觉欠他什么。但今天有机会请大家聚餐,也算大大还董乐农一个人情。
    面前桌上摆满了杯盘,有欧阳北上点菜高一虎就免不了要俗一回。机关大院的孩子出来请客,从不抠抠缩缩,点菜要点超出自己饭量一倍以上的量。这叫什么?叫派儿!让餐桌上摆满盘盘碟碟,把餐馆所有的名菜都点上,那才是气派。没人担心吃不了,为什么?要的就是吃完饭结帐时,餐桌上仍然剩下一大半佳肴纹丝未动,甚至一些名贵菜肴未被动过一筷子这样的效果。擦擦嘴挥手撂下一句,“吃不了了,扔!”这叫一个爽,这叫一个豪迈!憋两三年了,好容易轮到高一虎有本事请客,他岂能一毛不拔!岂能不豪爽大气地过次瘾!文革时期,徐志摩的诗还不时髦,用现在引用的话说,叫做: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一桌七八个孩子,欧阳北上点了二十多盘菜,鸡鸭鱼肉,水陆杂陈,都是餐馆做得出来的菜样,每样都叫上一份。
    欧阳北上吃得满嘴流油,兴致昂扬,“一虎,你老爹能半解放,我老爹也有戏了,能三分之一解放就行。我就不信那点子破事,能把我爹关一辈子。”
    董乐农笑嘻嘻地说,“关一辈子也没什么关系,今天这一顿酒席,你小子肚子又积累不少油脂,耗个三两年没问题。”
    欧阳北上顾不上跟他掐架,面前的食物已经够他忙活的了。他不理睬董乐农,高高举杯,“一虎,喝!老爹解放,春天到来,咱出头的日子快到啦!”
    “操,还没解放呢,只不过是补发工资。”
    “这是信号,说明把你爹被榨来榨去,已经榨不出油水儿来了。”
    “请你吃饭就好好吃,别他妈的净提不开心的事。”高一虎不想在今天的好日子里添堵,“我刚才给部里我老爹的专案组打电话,说我想当兵,希望他们开证明。你知道那帮子**说什么?”
    董乐农和欧阳北上齐声问,“说什么?”
    “操,他们告诉我,补发工资,那是什么***革命的人道主义。但我老爹的历史问题仍存在不清不楚的地方,没有结论,要等最后审查结果。这不是拿人一把吗?就这德行,当兵?让我继续当农民已经充分体现我党的宽大政策了。”
    “不当兵,咱可以当工人,别他妈的当老农民啊。”
    “也别提当工人,谁提我跟谁急。”
    欧阳北上再次埋头苦吃,边吃边说,“大伙别理他,王海涛那里总没消息,八成是没戏了。丫心里着急,跟他妈的吃了枪药儿似的。吃饭是硬道理,跟他呕气不值。”
    欧阳北上的话反倒把高一虎逗乐了,“操,也是,怎么提起老爹的事就一脑门子气,个个都跟疯狗似的。”
    “喝酒,喝酒,”董乐农举杯,“为你老爹补发的工资干杯,没这工资,咱能在这里胡吃海喝吗?”
    “没错,干杯。”大伙兴高采烈地喝酒。
    这时,董乐农悄悄贴在高一虎耳边问,“哥们儿,你怎么没请宋璐璐过来一块儿吃饭?”
    高一虎叹气,“别提她了,再过二百年,咱也没法跟人家看齐。”
    董乐农感到惊讶,问,“为什么?你们俩不是特相爱吗?”
    高一虎大大地灌下一口酒,“人家要当兵,也给我铺好路了,但我自己不争气,不够资格。算啦算啦,不提她了。”
    半晌没有开口的庄伟民说,“不当兵就他妈的不能相爱了?”
    欧阳北上塞给他一条鸡腿,“好好吃你的饭,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可能空肚子的缘故,几小杯白酒,几大杯啤酒,高一虎有些醉了。“咱不提女朋友的事,伤心!我高一虎虽然没混不出个人样来,但也不现这个眼!这兵,我还不当了!”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钟头,直到餐馆好几桌就餐的人散光了又坐上新的食客,餐馆职工等着最后几桌吃完好下班休息才结束。
    高一虎几个人起身,刚才白酒啤酒葡萄酒灌得太猛,大家的脚下都有些虚。
推开门,一阵风迎面吹来,高一虎脑袋登时清醒了。他退后一步,惊讶地睨着眼前一伙子身穿工作服,胳膊上佩戴红袖箍的家伙。
工人纠察队!
领头的家伙有些眼熟,定睛看,是土炮的哥哥洋炮!
工人纠察队蜂拥而入,拥着高一虎他们退回饭庄,直到刚刚吃完饭的餐桌前,呼啦一下子就把高一虎一伙围了起来。
洋炮嘴角带着得意的微笑,一声不吭立在一旁。
    “这桌是你们吃的?”一个满脸疙瘩的家伙冷冰冰问。
    “够有钱的啊。”旁边红脸膛的青年工人哼哼着,“你们都在哪儿上班啊?”
    “不上班,还没参加工作呢。”欧阳北上满不在乎地回答。
    “问你呢,”红脸膛显然看到刚才是高一虎交的钱,大声问道,“洗佛爷的钱?”
    “父母给的。”高一虎回答。边说边用肩膀撞开身旁的工人,打算离开。但一张粗大的手掌把他推回人圈。
    过去没怎么见过洋炮的欧阳北上看一直没吭声的纠察队长有点儿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是谁了,就插上来问,“你们哪个厂的?怎么跑餐馆来值班了?”
    “嗬,还挺横。”旁边的青年工人冷笑回答,“告诉你,我们是西四工人纠察队的,专门治你们这群小流氓。”
    “哦,”欧阳北上想起来了,他不理青工,对工人纠察队的队长说,“你应该是咱胡同简易楼土炮的哥哥吧?”
    高一虎想阻止欧阳北上已经来不及了,刚才他已看出来,洋炮来者不善,是专门儿找他们喳子的。
    “谁他妈的是土炮,找抽呢你?”青年工人“哼哼地搡了欧阳北上一把。
    “你说得没错,我就住砖塔胡同。你还给我记住了,老子叫顾积财,汽车阀门厂的。”
    “好,我记住你了。”欧阳北上嘴上一点不示弱。
    “嘿,你小子什么意思?找抡呢你?”青工怒火中烧,一把揪住欧阳北上的脖领就要打,“想阶级报复?想找我们队长报仇还是怎么的?”
    洋炮拦住青工,他用眼角扫视高一虎,心里打着主意。
    高一虎本来想跟欧阳北上一块儿起哄,但眼前工人纠察队的架势使他心里磕登一下。这伙工人有备而来,人人手里拎着棍子不说,门外还埋伏着好几个家伙,正从窗玻璃偷偷向里窥探。如果跟他们硬磕,工人们会把他们带回值班室臭揍一顿,还名正言顺地说这是整顿社会治安。现在这年头,最惹不起的就是手中握着棍棒,胳膊上戴着纠察队红箍的工人。人家名正言顺,他们不是顽主,而是代表政府的正统官方势力。
    “我们只在这里吃饭,没打架,没惹事儿。”高一虎心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就跨上一步,挡在欧阳北上身前。青工以为他要打架,兴奋地抡起手中的棍子。但接着看到高一虎无非是阻止欧阳北上,这才败兴地放下棍子。
    欧阳北上还想继续逗嘴,董乐农一把将他揪到后面。
    洋炮和高一虎面对面站着,洋炮盛气凌人咄咄逼人,高一虎面露无辜,态度不软不硬但根本不想争执。两个人都不说话,对峙的局势反而有些缓和。
    “队长,这群小流氓,咱怎么处理?”一个傻大黑粗的工人问。
    洋炮心里反复琢磨,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顾队长,如果没事,我们就走了。”高一虎不软不硬招呼,抬腿就往外走。
    “等等,”洋炮肚子里打好主意了,他眼睛轱碌轱碌地在满桌的剩菜上转,“这些菜都是你们剩下的吗?”
    “对呀,”高一虎无所谓地回答,“吃不了,剩下些饭菜不算犯罪吧?”
    “谁说不算犯罪?”洋炮说,“毛主席说了,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你们这么铺张浪费,随手乱扔饭菜,不是犯罪又是什么?”
    高一虎语塞,心想今天碰上对手了。
    “我们是吃不了,点菜时,没想到这家餐馆忒实惠,分量太大。”董乐农一本正经地解释。
    “别他妈的狡辩,你们是钱多烧的。”
    “没啊,我们平时难得下馆子,没经验。”董乐农狡猾地辩解。
    “不认帐是不是?找抽呢是不是?”青工推了董乐农一把。董乐农强忍着,眼睛里怒火开始燃烧。
    高一虎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跟工人们斗嘴斗下去了,只有吃亏,就用缓和的口气说,“好,既然不能浪费,我们吃剩下的,自己兜着走。”
    “兜走?哼,门儿都没有。”洋炮冷笑着打量高一虎,“刚才吃饱了没有?”
    “饱了,吃不动了。”高一虎借着刚才的酒劲儿满不在乎地回答。
    “还得理了你?”青工气得脸上疙瘩通红,“不给你丫玩硬的,你就不知道爷爷们的厉害。”
    “今天浪费了,我们承认,我们检讨,下回少点些菜就是了。”高一虎语调平淡,尽量不惹脑对方。
    纠察队长洋炮却不吃他这一套。
    洋炮昨晚值班的时候被弟弟土炮叫到外面,告诉他一个找胡同大院孩子的妞把疤痢头脑袋打爆了,他想报复,但大院的实力太强,现在土炮忙着蹬大轮,还不想跟大院孩子打群架。给疤痢头报仇的事儿,不如请大哥洋炮费心。
    洋炮现在是雄赳赳的工人纠察队队长,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带领工人纠察队冲进大院去,打他个落花流水七零八落。但眼看着来自各个工厂的纠察队员,他又打消了这个主意。人心不齐不说,还名不正言不顺,自己虽然是纠察队长,但平白无故闯进大院打架抓人,还没解恨呢,闹不好厂里就会把他这个队长的职务免了,才不值呢。
    正煞费苦心呢,上街巡逻,正好碰上大院孩子到餐馆吃饭,还是高一虎带头。机会难得,又抓住高一虎铺张浪费的现行,这样的良机,能轻易放过吗。
    洋炮用眼睛扫视一眼砂锅居餐厅,发现十几张桌子前,午餐的人们都关注着事态发展。洋炮眼睛一眨,计上心来。
    “你们铺张浪费,要让革命群众来评判。”洋炮清清嗓子,振振有辞,“现在餐厅里现场就有革命群众,咱们就在这儿开一个现场批判会。”
    纠察队一帮子伙计连声叫好。
    五大三粗的家伙用脚踢过来一把椅子,用胡萝卜般粗的手指指着高一虎:“你站上去!”
    “干嘛呀,我凭什么站上去!”高一虎不服,甩着胳膊喊。
    “嘿,你今天还非站上去不可了,咱这是现场批判会,你敢抗拒?”工人的脸膛更黑更红了,“你丫上不上去?”
高一虎借着刚才那半瓶白干的劲儿凶吧吧地瞪着黑脸膛工人,“不上。”
董乐农和欧阳北上凑到高一虎身边,可恨,今天吃饭,大伙身上没揣家伙。
高一虎瞥着眼前的工人,同时留意身边的形势,思衬脱身的机会。
    “操,你丫找死啊。”工人胳膊一挥,立刻上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伙。
    高一虎两条胳膊被牢牢抓住,“你自己上去,还是我们哥儿几个给你帮忙?”
    高一虎鼻子哼了一声,“你们撒手。”
工人冷笑地松手,看着他的举动。
高一虎忽然发现洋炮的嘴角得意地翘起来,就像焦‹}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举动似的。高一虎心里一机灵,眼角瞥到窗外埋伏的工人正打算向门里冲,脑袋忽地清醒了。
洋炮这是有计划的发难,寡不敌众,还让纠察队抓住短处。此时动手抵抗,纯粹是往人家张开的口袋里头钻!
高一虎迅速瞥大家一眼,用肩膀顶开董乐农和欧阳北上。假装露出胆怯的神情。低下头,用手抓住椅子背儿,挪动一下,懒洋洋登了上去。
大院的孩子们都惊呆了,但同时,所有人都看到门口拥进来的十几个挥舞挥训练用木枪的家伙。
高一虎立在椅子上,就像鹤立鸡群。
    整个餐厅肃静异常,所以眼神都射向椅子上的高一虎。餐厅另外两桌也是顽主聚会,所有人呆坐在堆满杯盘的桌前,眼神全是慌乱。
    “大家听着,这帮小子吃顿午饭就浪费这么多。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节约闹革命!可是他们,公然违背毛主席的伟大指示,我们一定要狠狠批判他们。”
    吃饭的人们放下筷子,远远近近看热闹。大部分人听到批判会开始,就跟着高喊口号。高一虎眼睛余光瞥到那两桌顽主也无可奈何跟着喊,肚子里一股火。但下面工人个个身体粗壮,手里还拎着粗细各异的棍子,加上门口的家伙们。高一虎暗暗庆幸刚才没鲁莽行事,否则,眼前亏可吃大了。
    “让这孙子认错!”屋角有人高声喊。
    “对,让这小子当众认错,要不然,甭想离开。”工人纠察队长洋炮的吐沫星子飞到一虎脸上。
    高一虎满脸尴尬,肚子里暗暗骂娘,“我操,他妈的哪来的孙子跟着瞎起哄?”但形势比人强,不检讨,看来真他妈的混不过去。
    “我们错了,不该铺张浪费。”高一虎结结巴巴做检讨,好在他没事经常偷看老爹的检讨材料,几句套话儿倒不难糊弄。
    一片口号和愤怒声,高一虎的检讨总算过关。他气得双腿哆嗦,下了椅子,低声冲大院孩子们说,“撤。”
    “别介呀。”洋炮队长意尤未尽,他眼珠子打量着满桌剩菜剩饭。
    “还有什么事儿。”高一虎不敢嚣张,低声问。
    “什么事?”洋炮笑眯眯指指桌面,“这些饭菜直接扔垃圾箱?”
    “欧,忘啦。”高一虎转身,冲饭店服务员说,“麻烦您,借我些个饭盒好不好?我给您押金,保证给您送回来。”
    服务员用眼睛询问纠察队长洋炮,洋炮冷冷一笑,向周围群众摊开双手,“  现在打包带走,可惜晚啦,你们刚才不是已经打算把剩饭剩菜都扔了吗?他妈的吃一顿饭,浪费这么多,这些饭菜需要农民伯伯劳动多少天才能生产出来?想他妈的都扔了走人,现在又想逃避批判,逃避斗争,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吗?”
    “没门儿!”群众的声音轰然响起,象是飞起一群苍蝇。
    “那,那我们怎么办?”庄伟民使劲揉搓手中的木头筷子,傻头傻脑问身旁的纠察队员。
    “操,什么怎么办?容易极了,吃!全他妈的给我吃干净!”
    “我们,我们已经吃饱了,特撑了,真的。”庄伟民慌乱求饶。
    “知道吃得特撑了还他妈的点这么多,你们丫钱多烧得慌啦?”五大三粗的青工满脸青春豆涨得爆满,嫉妒和愤怒把豆子染上一层荤红。他瞥一眼队长,然后毫不留情地把手掌往下一剁,“少他妈的废话,吃,全给我吃干净。”
    高一虎几个人愁眉苦脸地面对堆满桌面残羹剩菜,这些美味佳肴此时变得如同锯末垃圾,色香味全无。但工人纠察队虎视眈眈逼迫,饭馆里聚集了一群没事看热闹的群众,有这么多没事找事的闲人,今天这一关真的没法混过去了。高一虎瞥一眼董乐农和欧阳北上,这两个人也没了平时那种敢做敢为的气势了。确实,跟工人纠察队对峙与平时跟胡同顽主们对峙不同,工人纠察队代表着政•{,代表着政权,高一虎他们还真没有跟政权对立的想法和勇气,也没有这个实力。说到底,在他们底气实足的勇敢之中,为了政权而战是至高无上的伟大情操,政权带给他们勇气和力量。现在,在以政权面目出现的工人纠察队的威胁下,这些平时被他们看不起的普通工人忽然变得高大,顽强,不可战胜。
       高一虎几个人失去了平日的勇气,乖乖坐在椅子上,面对还剩着半桌的剩菜剩饭,愁眉苦脸地往下吞咽,在周围众多嘲弄的目光中,虽然肚子早已填满了,但也只能直着脖子往下吞,庄伟民吃得双眼瞪到两额极限了。刚才还在旁边观望的另外两桌顽主看到这边的势头不对,恐怕纠察队发现自己,也直眉瞪眼吞咽满桌份额巨大的剩菜剩饭,个个吃得眼珠子溜圆比牛卵子还要大。
    好容易满桌剩菜吞咽进肚了。在工人纠察队和满屋餐客们奚落的目光中,高一虎几个狼狈不堪地溜出餐厅,刚走出大门,几个人突然肚疼难忍,胃部食物向上翻滚,不由站在路边肆意狂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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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6 14: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四 人生沉沦,折磨与毁灭
    刚刚降过一场大雪,树根墙脚的残雪被煤粉染得污黑。冷风在胡同煤球场四处肆虐,把煤粉刮起来,再散落到各处裸露的地方,窗台上,墙头上,还有压盖煤球的席子上面全是清一色的灰黑色。如果有人进入这个煤场,手脚绝对不敢触碰任何地方。只要手指一沾,立刻就会染上一层煤灰。
    吉他乖靠在煤场肮脏的砖墙边,他衣衫不整,裤腰几乎掉下来,露出半个沾满煤灰的的屁股。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因为站在对面的土炮,正在仔细端详他的吉他。整洁的吉他表面沾满煤灰,只有琴弦闪闪发亮。土炮用手指拨弦,诤的一声,清脆的巴音在煤场回荡。
    “是他妈的一把好琴啊。”
    吉他呆伸出一只手,手指全被煤末染黑,“求求你,把吉他还给我吧。”
    土炮飞起一脚,正好踢在他手腕上,“还给你吉他?老子今天还要割下你的***呢。”
    “对不起,求你饶了我。”看到土炮凶狠的表情,吉他呆知道难逃这一关,不由有点儿孤注一掷,“我,我是真的爱顾积秀,一点儿假都没有,我是真的爱她啊。”
    “还他妈的狡辩?”疤痢头滋着牙吼道,“竟然敢跟积秀姐耍流氓,还他妈的爱呢,这个时候还骗人,我看你小子是活腻味了?”
    吉它呆求饶地拉住土炮的手,“我,我不是,我真的。。。”
    疤痢头一瞪眼,“撞都让我们撞见了,到现在还敢不承认?”
   “我,我不,我是,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再不敢了。”
    “废了他,废了丫的。”几个小佛爷在土炮身后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地起哄。
    “这孙子一看就不是个好鸟,谁信你的保证,你丫根本管不住自己,”疤痢头叫道,“土炮哥,还是咱替他解决吧,把丫***割下来就一了百了,保证丫以后再也犯不了这种错误。”
    其他几个佛爷也跟着鼓噪,“没错,别信丫的,狗屁保证,给丫动手术割了***,丫自己就老实了。”
    吉他呆泪流满面,“求求哥儿几个,我不敢耍流氓,我是爱。。。”
    “你他妈的要再敢说半个爱字,我立码废了你。”土炮怒眼瞪圆,咬牙切齿,“刚才我妹妹替你求饶,说你是部机关宿舍大院的。我怎么看你也不象啊,现在可知道你是冒牌货了!说,你到底是混哪儿的,干什么的?”
    土炮的眼睛威严残忍,就象一对燃烧的煤球,吉他呆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
    “说呀,你不是住大院的吗?住大院哪栋楼里?”
    “我,我不是大院的孩子。”吉他呆失神落魄地回答,“我骗人,我骗积秀了。”
    “操,承认是个冒牌货啦。”疤痢头轻蔑地尖叫,“那你他妈的为什么要欺骗我积秀姐。”
    “是大院的董乐农教我骗人的,我没想骗顾。。。骗你妹妹。”吉他呆的裤腿里涌出一股黄色的液流,周围登时骚气弥漫,他知道自己尿裤子了,“土炮哥,土炮大哥,求你饶了我吧。”
    土炮嫌恶地瞥这个臭成一团的懦夫,简直失望透顶。如果这个人是个大院子弟,妹妹被高等人欺负,自己好歹还能保住点儿面子。没想到丢人丢到家了,他连大院孩子都不是,这个面子,算是他妈的丢到茅坑里去了。
    “你到底是哪里的,为什么冒充大院孩子?”他冷冰冰地问。
    “我住在西斜街那边,胡,胡同里,我爸。。。早死了。”
“他妈的,地沟里钻出来条虫子,还这么大贼胆儿,连我妹妹都敢骗?”土炮的话是从牙缝里滋出来的,阴森森的声调令吉他呆毛骨耸然。
    “我真的爱顾积秀,为了她,我可以舍弃一切。”吉他呆知道在劫难逃,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冒出的话脱口而出,这是一直压抑在他心头的爱情誓言。一下子被他当作自卫的誓言说出来。土炮和几个小弟兄一下子惊呆了,连吉他呆自己也被这句话惊呆了。自打见到顾积秀第一眼他就一直想对她说这句话,只是,这句话,他不该在这里当众发誓,而是早就应该对顾积秀独白,但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说的是真的?”土炮狞笑着问,“为了我妹妹你真能舍弃一切?”
    吉他呆迫不得已点点头。眼前的情景进入绝境,就象老鼠钻进了鼠笼,前面就是一张龇牙咧嘴的猫脸。土炮的表情阴森恐怖,但话已出口,吉他呆不得不认帐。
    “好,为了你的爱情,老子今天就成全你,”土炮掏出刮刀,在吉他呆脸前晃来晃去。
    “求你。”吉他呆再次陷入绝望,他嘶哑地叫,“我求求你了。”
    土炮转身对着他的一伙子佛爷小兄弟们,“咱也别光吓唬他,让人以为咱们是一群胆小鬼,今儿个就动个真格的,哥儿几个说说,咱到底给他身上哪儿动手术比较合适。”
     “当然是把丫的***剁下来最合适了。”一个拖鼻涕的小佛爷嘻笑着说。
     “别啊,现在没太监这个营生了,别让丫失业啊。”土炮满怀同情地拒绝,其实,他本能的觉得割***太危险了,弄不好会出人命,为这么个下三滥不值得。
     “剁丫一根手指不就得了,这样能让丫长点儿记性。”另一个白脸儿的小佛爷胆小,他也怕闹出人命。不过,作为佛爷,他们比谁都清楚手指对於生存的重要意义,那是自己捅包偷钱最重要的工具。剁下根手指,虽然不伤筋动骨,也威胁不到性命,但丫吃饭的家伙就算彻底玩儿完了。小佛爷出完主意还伸出自己手指看看,引起周围佛爷一通哄笑。佛爷自称是干钳工活儿的,食指和中指练得就跟强劲有力的铁钳一般,经过在滚水里用两根手指夹薄肥皂片这种艰难的训练,什么钱包到了手指里都能被轻轻夹起来。如果没了手指,尤其是食指,佛爷的钳工活儿就没法练了。
    “没错,把丫一根手指割出来,废了丫吃饭的家伙。”几个佛爷也不愿意闹出人命,一致改变了主意。
    两个小佛爷上前,抓出吉他呆藏在背后的左手,“土炮哥,丫这只左手是四指儿哎。”
    “别他妈的瞎掰了,光听说过六指儿,还没听说过四指儿呢。”小佛爷们轰地一下又笑了。
    “真的是四指儿。”抓手的小佛爷坚持说。众人俯身,一看真的是四根手指。
    “就给他这只手做手术吧,反正丫也残疾了。”疤痢头笑着建议。
    大伙一致同意,土炮点点头,觉得这个建议确实很人道。
    他抓起吉他呆的左手,把三棱刮刀的刀刃对准那只肮脏颤抖的食指,按在压煤球机的金属外壳上。锋利的刀刃一下子就把表皮割破了,“你她妈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腻味了,老子今天割你一根手指,下次再碰见,老子就割下你的***!”
    吉他呆恐惧得浑身颤抖,变得语无伦次,“求你,千万别割,没有食指,我就再也不能弹吉他了,我一辈子就,就彻底完蛋了。”
    疤痢头和几个小佛爷都笑了,有的说,“  这孙子怎么也跟咱们一样,也是靠手指吃饭?”
        有的说,“  还说牺牲一切呢?连他妈的一把破手指都舍不得。”
    另一个佛爷补充一句,“还给你保存一只完整的右手呢,干钳工活儿照样利索,不妨碍你将来的前途。”
    吉他呆可怜兮兮地盯着土炮,满眼含泪,“求求你,土炮哥,我再也不敢了。”
    土炮玩味着压在刀刃下的拇指,“你他妈的没记性,难保不会犯错误。我们这是帮助你,让你长点儿记性,你可得记牢了,你土炮哥可不是吃干饭的。”
    “土炮哥,大哥,大爷,我,我求你啦。”
    佛爷们笑成一团,几乎喘不过气儿来,“你丫***保住了,只是一只手变成鸡瓜子,占多大便宜啊。说起来,你没什么损失呀,犯得着这么连哭带嚎的吗?”
    土炮手上暗暗使劲儿,但心里还在沉吟,暂时没拿定主意。不管怎么样,这小子现在落单儿,这么挤对他都有点儿没意思,再说,他毕竟也是胡同孩子,对妹妹说不定也挺上心的。虽然不收拾他实在太丢面子,但欺负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小痞子,对于他这样的身份,似乎也太不值得。
    土炮的心思吉他呆毫无所知,绝望早已摄住了他的心,恐怖使得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吉他呆的左手食指一阵剧痛,这是土炮在加大力度。锋利的刀刃就象切入豆腐中一样割开他的手指表皮,再沿着皮肤向下切去。吉他呆感觉手指神经钻心地疼,手指肯定就要断了。他惶恐万分,眼睛不敢放在手指上,只是在心里感觉刀刃的压力,惊骇到了极点。
    土炮一伙子小顽主开心狂笑。吉他呆的恐惧,使他们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这个时候,赖皮狗一样的吉他呆,就是部机关宿舍大院的象征,吉他呆的哀嚎,就是高一虎,董乐农那些不可一世家伙们的呻吟。土炮的眼里充满泪花,他觉得过瘾,痛快,不可一世。
    就在这时,吉他呆突然伸出右手,向土炮的肚子上狠狠一推,土炮踉跄两步才站稳。他看到吉他呆象只斗架的公鸡,躬着腰,脑袋昂起,咬牙切齿瞪着他。
    “我操,这孙子挺有脾气的?”疤痢头和另外一个佛爷冲上去,象他们看到过的批判走资派大会一样,扭住吉他呆的两条胳膊,使劲儿向后厥,给他来个斗争批判大会喷气式。“土炮哥,这孙子居然敢反抗。”
    吉他呆确实发疯了,他狂怒地挣扎,跳着脚叫骂,“我跟你们拼啦,我不要命啦。”
    疤痢头手上使劲,把吉他呆的脑袋使劲向下按,别说,造反派这招还真厉害。这个姿势压得吉他呆立刻喘不上气来。吼叫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压抑,最后全憋在嗓子眼儿里了。
疤痢头觉得好笑,这小子两条胳膊软绵绵,象块豆腐,按住他简直毫不费力,就这么个囊踹,竟然敢反抗土炮哥。
“土炮哥,不能再饶这孙子了,整个一个给脸不要脸,你说怎么处置吧。”
    土炮揉揉有些作疼的肚子,恶狠狠地说,“把他的手指再按在机器上。”
    手指挨到冰凉的金属的一刹那,吉他呆忽然垮了。
    “土炮哥。”声音闷声闷气,象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我求你,饶,饶了我。”
    “现在说这话,晚啦。”土炮闭上眼睛,眼前是高一虎,董乐农的奸笑,“刚才只是吓唬吓唬你,你他妈的真不识好歹,竟然敢反抗,都这时候了,求饶还有用吗?现在我岂能饶你?”
    “对,土炮哥,真卸他一根手指,看丫敢再反抗。”疤痢头几个七嘴八舌地说。
    嘴里这么说,土炮还是有些犹豫,吉他呆冒充大院的孩子,还企图欺负他的妹妹。但这个小痞子算不上是大院的孩子,现在又崧成这样子,欺负他实在跌份子。土炮可是响当当的顽主,怎么能干这种下九流的勾当呢?本想吓唬吓唬这小子就算了,谁想到他竟然敢反抗。这让土炮很下不来台。如果是真正的大院孩子就好办了,那才是真正的对手,而不是眼前这个吓成一摊的胆小鬼。
    土炮眼中的犹豫被一直冷眼旁观的西单肥子看在眼里,肥子好像满腹心事似的踱过来,慢条斯理说,“土炮兄弟,你们胡同的事儿我本不该管,不过。。。”
    疤痢头好奇地问,“不过什么?你不会是以为我们土炮哥不敢剁他一根指头吧?”
    肥子不理疤痢头,继续对土炮说,“依我这个外人看,如果你不给这小子留下点儿什么纪念,别人不会认为你心善。大院那帮孙子更不知道你土炮宽宏大量,会以为你关键时候崧了,敢说不敢。。。”
    “操!谁他妈的敢这么说?”土炮眼睛立刻泛红,“这孙子,”他用刀尖指指吉他呆,“如果换成大院那帮**,我能等到现在?早大卸八块,剁死他丫的了。”
    “我不是,我不是大院的。”吉他呆从土炮的话中听到一丝希望,求饶地扯住土炮的衣角,“我,我只是怕积秀看不上我,我是怕。。。”
肥子笑眯眯地打量饱受惊吓的吉它呆,“你真不是大院的孩子,对吧?”
“对,对。”吉它呆点头如捣蒜。
“那好,”肥子扭头对土炮说,“只要这小子揭发,他对积秀妹妹耍流氓,都是受大院那帮孩子,尤其是欧阳北上的唆使,让他向工人纠察队检举揭发,让你哥有理由出面收拾那帮孙子,咱就饶了他。怎么样?”
    “没错,有道理,”土炮一下子被点醒,“得写个书面材料,按上手印。咱报告派出所,让我哥直接把高一虎欧阳北上几个孙子给抓起来。”
痢巴头抓了一下土炮的胳膊,低声提醒,“那,那积秀姐。。。”
“我他妈的管得了这么多吗!”土炮突然怒火爆发,“不把这帮孙子惩治了,她没脸,我他妈的更没脸了!”
“就这么着吧,”肥子晃着胖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说,“把大院那帮孙子办了,才是真正的报仇!”
土炮低头盯住半跪半趴的吉他呆,“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算你运气好,就给你最后这个机会了。”
“可是,可是,”对着土炮那双阴沉沉的眼睛,吉他呆的舌头短了半截,“我,我跟积秀的事情,跟,跟大院的孩子真的,真的没关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吉他呆闭上眼睛。
“不对吧?”肥子冷冷地说,“如果没有大院那帮孩子,你怎么能跟积秀妹妹认识的?”
“你成天跟大院的孩子混在一块儿,肯定是他们背后指使你。”疤痢头也觉得吉他呆不识好歹,“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替大院那帮孙子背黑锅?”
  吉他呆内心好难受,惩罚就在眼前,人家给他指的一条出路也摆在眼前。但是,他为什么要出卖大院的孩子啊?高一虎,欧阳北上,董乐农,甚至庄伟民他们,善良,热心,古道热肠,哪儿有一点儿对不起他?
  大院孩子对吉他呆从蔑视,厌恶,到喜欢,热情,直到一片古道热肠,为他着想,替他张罗。如果不是董乐农出手,他怎么可能跟顾积秀认识?又怎么能得到积秀那纯真美丽的爱情!
吉他呆已经把他们当成朋友,当成知己。不能出卖他们。到了现在,吉他呆才真正发现,他与大院孩子们的友谊已经根深蒂固,他从心里把大院孩子当作好朋友了。
“土炮大哥,我求你,饶了我吧,我对顾积秀确实是一片真心,今天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该死,我混蛋,但我真的不是欺负顾积秀,我爱她,我是真的爱她啊。”吉他呆鼓起全部勇气说出了深藏内心的爱情宣言,这片真诚,也许可以补偿今天对顾积秀的冒犯,也能打动土炮的心。
“而且,今天的事儿,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大院那帮孩子都不让我来你家,是我不知好歹,这次真的怪不得别人。”吉他呆鼓足勇气又补充了一句。
“你真的愿意替他们顶罪?”土炮阴森森地问道,为了增加语言的威力,他再次把三棱刮刀锋利的刀刃架在吉他呆的拇指根上,“如果你不揭发他们,老子马上把你这根手指切断。”
“土炮哥,你,你不会吧?”吉他呆用充满巴结献媚的语气低声乞求,“我,我也是胡同里的苦孩子,大院那帮孩子只是喜欢听我弹吉他,要不然,他们怎么可能跟我交往?”
“别他妈的打岔,”疤痢头打断吉他呆,“土炮哥给你机会,别给脸不要脸。”
“可是,可是,”吉他呆咽下一口吐液。说话更加吃力了,好像此时身上背着几百斤的份量,“  今天这件事,跟大院的孩子真的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啊,我是背着他们出来的。”
  土炮没有说话,而是把手上的三棱刮刀用力往下压了一下。登时,吉他呆的拇指涌出了一大股鲜血。
   “土炮哥,求求你!”吉他呆可怜哀嚎,身体挺得硬棒棒的,象一根勃起的生殖器,“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什么都依你!”
“现在说,太他妈的晚啦。”
吉他呆的惨叫声刺激了土炮的耳鼓,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人生本身就是苦难,就象是正在倾倒的臭垃圾,一切都那么肮脏,那么恶心,那么一钱不值。
     “土炮哥,土。。。。”吉他呆的声音突然嘶哑,象是砰地破碎的玻璃,此时他发出的,是类似于被屠宰的牲口一样的嚎叫。顽主佛爷们一楞,同时看到了吉他呆的拇指奇怪地竖起来,然后,弹出一道弧线,皮筋儿一样蹦到地面上。
    吉他呆的身体猛地缩成一团,然后象弹簧一样挺直。接着,他右手拼命抱住喷血的左手,发直的目光盯着地面。那里,一只失去生命力的短粗拇指沾满了肮脏的煤末,象是一节萎缩的被人丢弃的香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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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6 14:11: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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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9-8 15:50:3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五 复仇之火燃烧
屈辱,悲愤,尴尬,颜面尽失,大院孩子还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挫折,从来没跌过这么大的跟头,这个时候,高一虎很难再用幽默或洒脱来为自己为大院孩子们的面子开脱了。在砂锅居饭庄受到的侮辱已经不是高一虎个人的痛苦个人的愤怒了,这是可以说是整个干部子弟阶层共同的耻辱。洋炮和他手下那帮子流氓无产者的工厂青工们,根本就是一群社会底层的垃圾无赖,社会渣滓,大多数是由于不好好干活被工厂打发出来的落后分子二流子,但他们却打出无产阶级专政的旗号欺压到大院头上来了,如果不是有派出所撑腰,如果不是代表政权的合法力量,他们哪里敢这样胆大妄为?今天被他们这样放开了欺负,这脸算是丢到家了,这口气,说什么也没法咽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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