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任克龙、蜗牛~和华人街吗？

小小鱼儿

作者   鲁娃
点击华人街

没找着任克龙前，我只在“华人街”感受他的存在。“华人街”是一个在巴黎注册的中文网站，是被搜索引擎弹跳出来的关于底层平民的海外生存视窗，正被越来越多的法华移民拥戴为不可或缺的实用资讯平台，点击率无限。

我也曾经受益于“华人街”的分类广告，找到解决燃眉之急的钥匙。比如年轻的电脑技师，一个电话招之即来，轻而易举摆平让我束手无策于电脑蓝屏的尴尬。你想，“华人街”每日更新二千多条广告帖子，所需所求挤成一锅粥，要什么没有？这类网站在国内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欧洲，在华人长期以来与本土隔阂资讯闭塞的处境中，无异于聋哑世界的一缕福音，让人在实用界面上耳聪目明。


由此，我对“华人街”幕后的决策人有了窥视和探究的兴趣。一问，巧了，竟也是温州人。

便打电话。打了无数次，终于逮着。他抱歉，说他很忙，每日从早10点到晚12点，天天如此。网站就两个人，一个他，一个技师，实是分身无术。

他没有夸张。当我们约见在巴黎共和国广场凛冽的寒风中，我看到他脸上的疲惫。

黑暗的长路到巴黎，看见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天

任克龙的经历乍一听与别的温州人没什么两样。他也是侨乡丽岙田埂上玩大的孩子，父母都是农民，生了连他在内一共四个孩子，粗茶淡饭供养着，不挨饿不受冻就是好。学堂上到初中毕业，任克龙坐在局促的教室看窗外乡野的炊烟越来越无趣，就吵着嚷着要跟一拨拨往外走的大人闯荡世界。爹妈被纠缠不休，狠狠心砸锅卖铁让“蛇头”送他去找法国阿姨。

1992年，18岁的任克龙兴冲冲上路，脚步鼓点般急促而喧嚣。

未曾想，别人只需一昼夜的航程他却困顿辗转了七个月，并且连飞机舷舱的门都没靠近过。广州出关没出成，耗了三月，转到北京，又耗两月，然后塞过来一本护照，说，走吧，坐火车出境，去莫斯科。俄罗斯，匈牙利，一站一站的熬，倒是过足了东方快车的瘾。从匈牙利借道塞尔维亚去意大利时，遭遇前南斯拉夫分崩离析，说是这一干人的签证已不作数，护照扣留，圈赶到火车站遣送。不甘心，坐计程车逃之夭夭。再试图从公路入境，这回遭拦截的是荷枪实弹的军队边卡，任克龙自己的护照没了，只好亮出兜里替别人捎带的护照作幌子，忐忑间，只听边卡士官劈头盖脸大吼一声，chinese, ok !一乐，撒腿便跑，心里却嘀咕，到底也有不嫌弃中国人的。在南斯拉夫掮客的屋里歇了几天，继续朝既定目标走。闯意大利的险恶是爬山涉水，在夜色隐蔽下蛇蟒似的穿行。惊悚片的情节里，居然走失一位同伴都无人发觉。再北上，就是目的地法国了，闯了几次火车都被遣返到意国起点，最终还是买通贪婪的意国列车员，藏到车厢与车厢的储藏室夹缝里才蒙混过关。

对于18岁的任克龙，这是一条黑暗的长路。买路钱付了十几万，始终不知“蛇头”是谁，亦真亦假，时隐时现，终究是个影。好在终于到了巴黎，看见了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天。

他相信自己是同一条船上的乘客，找不着岸，系不了筏

栖身阿姨家没几天，便出外四处寻工。要填饱肚子，要偿还那笔昂贵的买路钱，他耽搁不起。先做皮包，再做衣服，战战兢兢向同乡老板讨口不合法的饭吃，就像地窖里刨食的地鼠。夜深了，躺在七、八张床挤成一团的黑屋子里，他常问自己，这就是你的青春？眼泪落到枕上，湿了一片。

可不是，原本飞扬的青春就这样在黯淡而辛劳的日子里流逝。整整九年，任克龙除了挤出工余的点滴时间在免费语言班学了初级法语，几乎没有更多的斩获。他心疼光阴的一再浪费，从衣工厂脱身而出，到左翼法国人为促进华侨华裔融入的民间团体“瓯江协会”任社会辅导员。这是一份低薪工作，但他觉得有意义，因为承担了一份社会责任。他每天接触的都是偷渡过来没有合法纸张的同胞，绝大多数是温籍同乡，未成年者不少。他相信自己与这些人是同一条破船上的乘客，找不着岸，系不了筏。尤其那些没有工做，在三区温州街和十九区美丽城厮混的少男少女，赌博偷盗抢劫犯浑，最终女的揣了大肚子一把鼻涕一把泪，要生无法生，打胎又摸不着门，哭到他门上。眼见这类无助的惨状，他心里总是一阵阵抽搐，欲哭无泪。他竭尽全力帮他们寻找出路，四方游说，肩头卸不掉沉甸甸的压力。为协会的工作职责，也为自己惺惺相惜的一份私心。

协会办公桌上有台用旧的电脑，他学着摆弄，发觉自己对键盘下那个世界有天然的好奇与悟性，抽烟般染上了瘾。当然他的瘾不是玩游戏，而是资讯，信息。去搜索，去发现。原来遥远的世界这么近，他与任何人一样，都能从容走进去，找到本不属于他的资源。他想象与那些上门求助的少男少女共享这份快乐，就在协会里自任老师开办电脑班，引领游离在学校外的这些半大孩子从街巷的暗影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电脑只有一个视屏一个键盘，却是通往希望和光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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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他应聘去了巴黎市政府下属的计算机培训部任职，教退休老人学电脑。勉力推荐他的是市政厅社会部的一位法国官员，没有私交，只在工作中相识。之前他为同胞难以苟且的生存问题找他们，问题都是棘手的，弄得人家很头疼，却又看重他工作的尽心尽责。应聘是要面试的，他既没有专业文凭，也没有正规训练的法语，竞争者有三，另两个都是有学历有经验的法国人，天知道交了什么好运，偏偏选中了他。回家路上，他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撂开不想。
回来辞职，竟是十分不舍。适逢瓯江协会改组，他请缨并当选会长，从拿薪酬的职业辅导员摇身一变为纯义务的社会工作者。从此，他在市政厅充当法国公务员，衣冠齐整教退休老人学电脑；一有余暇，就到协会做他百分之百的义工。他这个会长不是那些有钱人愿意出钱买的头衔，麾下一群生活无着脚跟站不稳的无身份者，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排忧解难，帮助他们在法国拥有一片立足之地。

电脑给了他创造力驰骋的可能性，他开始建构不带功利的遐想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是2005年的春天，他三十出头，依然孑然一身。夜深回家，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家很小，却空落落显得有些大。他甚至没有女朋友，唯一做伴的只有电脑。原该有女孩顾盼青睐的，可他忽略了，生活里的业余时间通通投入他的电脑。也许就是偶然的一个提示：那天周末，他如同往常在协会里忙，没多大功夫，陆续走来三个人，问一个同样简单的问题，区政府在哪里？坐几号地铁？什么站头下？他突然就意识到，应该把这类实用信息收集起来，拢到一个快捷开放的中文平台上，方便指南。电脑给了他创造力驰骋的可能性，他在不眠的床上转转反侧了几个长夜，开始建构丝毫不带功利的遐想。无师自通，居然就被搞成了。虽然粗陋，草创的结局依然让他兴奋不已。修修补补之后，他多少有些胆怯地把这个命名为“中法在线”的网站挂上了公共视野的一个角落。

居然就有同道找上门来，言称对他的网站有相当兴趣。一个学计算机的留学生，名叫蜗牛，竟也是丽岙人，方言让陌生的两个同乡瞬间熟稔起来。话题自然关于网站，热火朝天的，十分投契，一聊聊到后半宿。结局是，从目前的网站雏形中找出一条新的路径，搭建知识与实用资讯共享互动平台，打造华人中文百科。这个决定让两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很兴奋。

次日，任克龙毫不犹豫就去市政厅辞职。社会部那位官员惊愕地看着他，以为是在开玩笑。的确，法国公务员虽然薪酬不高，却是安逸没有失业之虞的一份差使，尤其外裔族群，别人求还求不到呢。其实他心里也是歉疚的，觉得有负于人家的提携，嘴上却嚅嚅自嘲，我还年轻，总不能一辈子撂在这间屋里教老人电脑入门吧？他去意已定，不容分说炒了自己鱿鱼，走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对他来说，一份现成可观的收入没有了，生活重新陷入动荡。任克龙一副毫不在乎的劲头，把多年的那点积蓄抖落出来，申报公司，并在贫民区斯大林格勒一带租了间办公室，开始了他与蜗牛~两个年轻人飞扬的梦想。过得不舒服甚至贫穷对他们不算什么委屈，因为奢侈原本就远离他们。

梦想同样远离奢侈。根植底层的实用资讯，不过是给困苦窘迫的生存处境指一条狭窄微明的通道而已，能有什么好高骛远的浪漫？任克龙与蜗牛~的难得之处就是把飞扬的翅膀嫁接在行走大地的双腿上。他们建造的不是空中楼阁，追求着生活常态与民间气息。

对比当今满口狂言的愤青们，从温室暖箱里哺育出来，几个能有任克龙蜗牛~自觉的普世情怀？

“华人街”成功了，以任克龙的清贫与非利禄为前提，足以让人尊重

“华人街”就这样诞生了。出台测试时只是一个架构一个雏形，思路不清晰，设置也不完善，却博得网友拥戴，点击率出人意外的高。因为它囊括了生活所需所用的方方面面，给在法华人提供了详尽的资讯与极大的方便，填补了法国中文实用网域长久以来的空白。

任克龙与蜗牛~自然是高兴的。网友的反馈如若兴奋剂，催发了他俩更大空间的激情想象，模糊的概念明朗起来，不自觉的思想火花上升为理念的自觉，他们清楚如何定位“华人街”了。一遍遍改版，把现实的遗漏缺憾补缀起来，把超前的预想模拟出来，能免费的都免费，可奉献的都奉献，不挣钱不盈利在所不惜。拿一份连税都不用纳的最低工薪，雇不起员工，事无巨细全盘自己来。就困守电脑前，每天至少工作十二小时，吃饭囫囵，睡觉囫囵，谈情说爱的时间也榨取得一干二净。每天点击率数万，分类广告刷新二千多条，光是删除更换的条目也不少于三百条，还有无休止的问号盘点。最知心的是那帮铁杆网友，频繁挂网上互动，自告奋勇把问号圈成句号，解惑排难。即便如此，他俩也像这条街上的守更人敲着更鼓巡逻，别人睡觉也得把眼睁着。一条网络上熙熙攘攘的街衢就被这样拾掇出来，亮丽谈不上，应有尽有的繁荣却是不虚夸的。仅实用资讯和生活服务栏目，就包揽了商务平台、招聘求职、房屋店铺、法律信息、居留纸张、银行账户、汽车驾照、医疗保险、帮助中心、交友寻缘、购物旅游、读书留学、文化娱乐等等，华人圈里所有的民间交易都会在这里进行。甚至如何申办纸张、如何解决民间纠纷这等大事，也会亮到网上，该求助的求助，该咨询的咨询。“华人街”还编辑出版定期纸板《生活月报》，把网站的重要话题与网友的优秀征文、摄影比赛得奖作品刊载出来，免费发放，让暂时未能上网的朋友也能领略网络风采。到后来，眼见登陆的网友越来越众，神父牧师佛堂和尚也持经秉烛，把网站当成布道传教的神坛。

在法国有了响亮口碑之后，任克龙的野心随之扩张开来，他要一步步覆盖全欧，让所有欧华圈移民共享网络资讯年代的快捷与方便。第一站是意大利，在那边聘了两名员工，专事集合资源，规模内容逼近法国，若把网页切换到意国旗下，已同样明晰丰富，与法国站堪称双雄。接下来的目标是西班牙，都是温州人、中国人大国，都是不可或缺的资源和互动对象，“华人街”在所必得。                 

作为一项倾力投入的事业，不过短短几年，任克龙应该算是很成功了。而且他的成功以清贫而非利禄为前提，足以让人对他产生应有的尊重。不管他看起来多么平民多么俗常，都将不再平凡。

小小鱼儿

采访札记：

坐到我面前的任克龙已不再太青春，却依然是有活力的，他的活力潜藏在惯常的平民姿态下，有些民间悲悯的意味。
知道他还是那个鼎鼎有名的“法国华人青年协会”创始人。这个协会成立于2006年，曾以历年别具一格的春节晚会（比如今年就叫：绝不“虎”略你）与已经办到第三届的“唱响法国”华人青年歌唱大赛，在第三代年轻华裔华侨中享有盛誉。青年协会与别的华人社团不同，没有任何功利，也不请吃请喝，宗旨就是团结青年，共建海外生活的快乐与友爱。事实上，她就是愿意奉献的每一个青年义工砖砖瓦瓦筑建的温暖之家，走进这扇门，人人都将学会奉献，人人都将无偿获取。

正是任克龙的初衷。虽然他的第一任会长早已交班，良好的传统却传承下来，发扬光大着。因此，提及青年协会就与提及“华人街”一样，任克龙两眼放光，神情亢奋，就像田畴老农喜获丰收。于是我忍不住想象，如果他至今留守田畴，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小小鱼儿

最后也介绍一下作者鲁娃：

定居巴黎的中国女作家、法籍华人鲁娃已在本站开设个人博客。

鲁娃，女，生于浙江，祖籍山东，原系「温州日报」记者、编辑，九十年代移居法国。之前发表一系列纪实文学，出版两部长篇，重要作品包括：「悲剧性别」﹑「险恶的西行」、「金融大地震」等，曾获青年文学奖、报告文学奖、浙江省文学艺术奖。其后中断写作十余年。2006年开始在「收获」、「小说月报原创版」、「芳草」、「江南」、「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欲望之奖」、「爱的最后舞蹈」、「哭泣的烟斗」、「他乡回眸」等长、中、短篇小说及散文多篇，被「北京中篇小说月报」、「小说月报」选载，「文艺报」、「文汇读书周报」「世界华文文学论坛」等都有其作品的相关评论。并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女儿的四季歌谣」。

鲁娃现为自由撰稿人，同时为《文汇报》等报刊杂志撰稿。

鲁娃在本站的博客地址为：http://www.faguoquan-blog.fr/lws

小小鱼儿

dddddddd

雪娃娃

呃，这算隐私吗？用化名好一点吧～

小小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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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有点不妥，但是我是征求过意见的！

   

雪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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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事人没意见我更没意见啦！！人人都爱八卦，我也不例外

miss_doris

老帖翻新~！嘿嘿。

孤漏寡闻

几位大哥辛苦了，还有谢谢。

小鱼620

kai 2

看这标题，我还以为有饼分！

爱心缘

第一次看到关于pascal的经历，真的说是不容易。但他能抓住机遇，给自己一个发展的平台，施展自己的抱负。不求功名利禄，是一代华人代表的楷模。

巴黎成哥

路由来都不是很好走的、爱拼才会赢、版主的精神是把（怕死给戒了）所以就取了个法文名叫（Pascal）

小小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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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假的啊！想象力太丰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