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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阿亮 于 2012-5-15 12:30 编辑
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说，“疯子被囚在船上，无处逃遁，被送到茫茫无际的大海上，被送交给脱离尘世不可捉摸的命运。”
发病以前，我们都是正常的——精神病患者探访手记 《华人街报》2012年4月刊 本报记者 鲁佳
精神病患者——自诩正常的人们觉得这个词离自己很远。抑郁、躁狂、谵妄、歇斯底里……这些不能自制的表象，还有错乱的思想黑洞，让人厌恶、恐惧、退避三舍。其实，精神病患者也许和我们同床共枕、也许就是我们自己。 某种程度上，每个人都是精神病患者。而流落异乡的人们，要面对社交的障碍、情感的孤独、生计的压力，也许一只脚已经踩在崩溃的边缘。
一切只是幻想吗？
2012年3月16日下午，笔者和中国驻法使馆领事部任昕秘书一道，陪同孙某来到巴黎戴高乐机场，将他送上回家的旅途。登机前，孙某望眼欲穿，又忐忑不安。望眼欲穿的是，阔别六年的家人在飞机降落那一端等他；忐忑不安的是，他不知道那一切真的发生过，或者仅仅是自己的想象。临行，任秘书问孙某回家后有何打算。孙忧心忡忡地说，“先找个医生好好看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有病。” 孙在国内从事医疗器械方面的工作，2006年被公司派往德国，滞留下来，后又辗转来法，接些修理家电的零活儿维持生计。生活是不成问题的，但生活水准不啻一落千丈。在黑龙江老家原有体面的工作，可以被公派出国，正是年轻有为前途大好；可在巴黎落脚搭铺房，语言不通，没有居留，如漂浮在茫茫大海，不知何时靠岸。 回国，工作已经没了，又只有遭人耻笑，无颜见江东父老；留下，也许捱到某一天有机会申请居留，也许那一天永远不会来；即使有那样一天，那天到来之前，黑暗的日子还要走多远呢？上网时遇见女留学生小刘，两人迅速走到一起，孙以为这是他漂在异国最好的际遇，黑白的日子有了颜色。可事情到这里，转了一个弯。 没有人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今年初，孙的家人写信给中国驻法使馆，称接到孙的求助电话，孙被关在精神病院。孔泉大使和领事部主任许建工参赞立刻派员到位于美丽城的医院Maison Blanche寻人。孙对使馆工作人员称，女友小刘在工作中得罪了黑社会，小刘回国了，黑社会把账算在了他的头上，跟踪他、要杀他。主治医生解释说，孙有被害妄想和躁狂症状，一直说自己被黑社会追杀，但经警方确认并无此事，建议孙在医院继续治疗一段时间再回国，以免旅程中出意外。使馆领事部将孙的情况告知其家人，并与法国移民局协调。但移民局的援助手续漫长复杂，孙每天都盼回家，使馆只得与院方保持磋商。3月初院方确认孙某具备乘机条件，使馆领事部立刻为孙免费办理旅行证、赠送机票、护送他去机场。 登机前孙对笔者说，他迄今很迷惑，被黑社会追杀到底真有其事，还是如警方和医院所说，纯粹是他的想象，他不知道哪个才是现实。
艰难的回家路
送完孙某，从戴高乐机场回巴黎市区的路上，任昕秘书告诉笔者，使馆帮助处理的精神病案例中，孙某是病情最轻的一例，至少他有求医的理智；而更严重的病患，还有不少。 来自温州瑞安的陈某被解雇后流落街头。警察将其送至精神病院，并通知中国驻法使馆。陈某说他刚到法国一年，没有居留，表示想回国。可使馆工作人员发现他早已加入法籍，且没有一个可以联系的亲友，根本无法办理手续“回国”。现在，陈某仍住在精神病院，在那里，他将得到治愈，或直到死亡。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曾有怎样的故事。 而来自河北的陈女士，远嫁给丹麦一位80岁的老先生，到了欧洲才发现，这里不符合她的理想。离开家人、舍弃爱人、背着深创巨痛，换到的不过是在异乡萧索的小镇照顾生活几乎不能自理的老人。30岁多一点，正是女人最好的年华，丰盛的青春在荒凉的生活里逐日销蚀，终于有一天她离家出走。中国驻法使馆工作人员在巴黎一家精神病院见到陈女士时，她一本正经地告诉大家，她的表弟是世界首富比尔盖茨，她的男友是二郎神。医生说，陈女士患上了谵妄症，典型症状就是出现幻觉、胡言乱语，需要长期接受药物治疗。使馆联络她的丈夫，但丹麦人年事已高，根本无法照顾陈女士，实则按此人的高龄和神志状况，这段婚姻是否有效都有待商榷。而陈女士在国内的亲人称经济困难，不愿接她回国，经当地政府反复沟通才答应待病情稳定后接她回家。 据精神科医生介绍，大量重症患者不但丧失工作能力，且长期需要人照料，更可能终生与药物为伴，稍有疏漏病情就会恶化，一个人发病，往往使整个家庭都跌进无底洞，很多家庭因此倾家荡产。还有一些家庭，因为无知和偏见，不将患者送医院治疗，使患者的病情越来越重，这一人群是自杀的高危群体。 北京女生兰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有21岁。她在国内时就有自闭倾向，但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之后孤身来法国留学，在兰斯过着独居的生活，很少与同学交流，后来索性不去上课了，老师察觉后报警，警方确认兰兰死于自杀。在南特读书的留学生小西也是一样，失踪多天后被发现在小公寓里自杀身亡。中国驻法使馆通知她的父母，全家悲痛欲绝，从山东赴法国处理完后事，家人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据使馆工作人员透露，去年由中国驻法使馆领事部接手的中国籍公民在法死亡案例共有13起，其中大部分是留学生或独自在这边的打工者。“很多留学生年纪还小，在国内顺风顺水，缺乏生活经验，来到异国他乡，面对生活的巨变难以适应。语言不好，不去上课，没有朋友，其中一部分还有经济困难、或背负家人巨大的期望，不懂化解这些压力，很容易走极端。还有一些劳工，特别是没有居留的，经济、感情、安全各方面压力都太大了。”
发病前，找个心理医生
据国内的统计数据，成年人精神障碍的患病率约20%，而人在异乡，压力翻倍，这个数据还要高得多。其中，抑郁症被视为“头号杀手”，其最大的危险性在于，很多人患病而不自知，逾六成抑郁症患者从未就医，而抑郁症到了一定程度，自杀成为他们能抓在手里唯一的解脱方式。 另一种常见的病症是精神分裂。阳性症状比如出现幻觉、妄想、偏执、情感倒置、言语紊乱等，例如前文的孙某就属于比较典型的被害妄想。但并非所有精神分裂症患者都有被害妄想或暴力倾向，阴性症状的表现类似神经衰弱，比如精神萎靡、注意力涣散、头晕失眠等；或孤僻懒散、情感淡漠，意志减退、无法适应社会，缺乏正常人该有的反应。比如法国作家加缪（Albert Camus）的代表作《异乡人》，开头说“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该名主人公就是典型的阴性精神分裂，母亲死了，他却照常和女友厮混，开枪杀了人，他的解释是“当时阳光太刺眼了”，似乎生活在生活之外，一切都很隔膜。目前的医学可以控制精神分裂的阳性症状，使患者不再发病，但阴性症状更容易被忽视，“开枪杀人”之前很多患者根本不认为自己患病，他们照常上班、结婚生子，直到爆发。 据笔者了解，轻性精神病患者一般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比如神经衰弱、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某种恐惧症等。毋宁说，我们每个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轻性精神病患者。比如你是否长期失眠？是否依赖酒精或安眠药？你是否经常疑心没锁门或没关灯？你是否会反复洗手？你是否容易暴饮暴食或厌食？你是否终日忧心忡忡？是否对外物毫无兴趣只想宅在家里？你是否性冷淡或性欲亢进？你是否会用烟头烫自己享受痛感？你是否总怀疑别人针对自己，觉得被歧视？或者你是否不能控制地追逐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些都是精神异常的表现，需要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在欧美是热门行当，连心理医生自己都有心理医生。这不是一个笑话，其实这是某种自我认知和自我救赎。而华人在这个方面相对保守，往往讳疾忌医，怕被人笑是疯子，或认为可以自我调节。 中国驻法使馆领事部任昕秘书告诉笔者，有些人发病后，使馆积极联系其家人，愿提供一切条件帮病人尽快回国治疗，因为熟悉的环境和各方面条件对控制病情更有利，但家人情愿让患者在法国治疗，尤其一些女生的家属很怕病情外泄，“好好的来留学，却成了精神病回去，女孩子将来怎么嫁人？” 人们往往把癌细胞看得太重，又把精神看得太轻。15%以上精神病患者选择自杀或反复自杀，来结束漫无边际的痛苦。
后记
笔者随使馆工作人员探访流落异乡的发病同胞，他们有的人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但他们每个人背后，都曾有过甜蜜的片断，辛酸的往事，鲜活的记忆。如同走在阳光下的每个人，他们都曾经爱过、活过、奋斗过，有过希望和失望。我也情愿相信，他们现在不可知的思想彼岸，一样有灵魂跳舞的天地。
（编辑配图--新加坡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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