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央视”僵局难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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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3日，希腊雅典，抗议者聚集在国家广播电视公司总部

    “经过改组的希腊新一届内阁6月25日在希腊总统府宣誓就职，导致这次政治地震的直接导火索是6月11日，希腊总理萨马拉斯宣布关闭希腊国家广播电视公司（简称ERT），履行希腊向债权人作出的裁减国有部门员工的承诺。此举引发三党执政联盟解体，内阁改组势在必行。到今天，希腊国家电视台已经“黑屏”三周，电视台大楼外的示威人群依然没有散去，僵局仍在继续。”

    没有电视机也要交收视费 75年未改变

    住在希腊塞萨罗基尼的斯代流斯一家每个月收到电费单时都会生气一番，因为电费单上显示，他们每月必须交付4.3欧元给希腊国家广播电视公司，尽管他们从来没有看过它的节目。

    “霸道！”谈到这里，女主人对本报记者抱怨起来，“我们全家都希望它关了。我们从来都不看，凭什么要像交电费一样交钱给它啊！”

    实际上，别说只是从来不看ERT的节目，即使家里没有电视机，希腊人也都要每个月向ERT缴纳税款。这一规定从ERT在1938年建立以来，就从未变过。ERT每年要花掉纳税人大约3亿欧元(约合24.5亿元人民币)。

    6月11日下午6点，如斯代流斯一家所愿，ERT突然被希腊政府宣布关闭。至今，ERT旗下5个电视频道除了ET1转播BBC信号外，全部均为彩条状态；24个电台也都取消了信号传送，尽管骤然失业的2650名员工中仍有部分为表抗议而“坚守岗位”，利用网络和卫星播送没有人收看的节目。

    “烂掉的苹果” 八年未更新账单

    宣布关闭ERT时，希腊政府新闻发言人科迪克格罗这样说：“希腊国家广播电视公司是独特的缺乏透明度和令人难以置信浪费的极典型例子。”他强调，“它花费了其他电视台三倍到七倍的成本，四倍到六倍的人力资源，仅仅获得了相当于一般私营电视台一半、非常小的收视人群。”

    那么每年3亿欧元的资金到底用在了哪儿？没有人知道，ERT已经有八年没有更新过资产账单。希腊首相安东尼斯·萨马拉斯6月13日曾发表声明称，ERT从未用过这些钱来优化资源、创造优质节目，反而是支付给私人制片商购买节目。这种结构和自我管理体系不可能让钱花到实处。保守派认为，因为ERT长期的管理失当、严重的浪费和不透明，它已逐渐变成一个“烂掉的苹果”。

    手捧“金饭碗” 却只有一半人真正工作

    ERT员工的过高福利一直屡遭希腊人民的诟病，被认为是ERT极大浪费的原因之一。尽管没有明确证据表明ERT员工收入过高，但在希腊民众的印象里，他们过着极好的生活。在抗议政府关闭ERT罢工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时，蔬菜商贩帕帕里艾斯表示不会参与抗议，他说：“希腊电视广播公司底层员工一天的收入就相当于我一周辛勤劳动的结果。那么，我为什么要加入他们的行列呢？”

    过高福利并没有产生出高能工作效率。希腊《步伐报》记者博赞尼诺在接受采访时说：“在2650个失去工作的人中，有大约一半的人是真正工作的，其他的人是只领工资而从来不到单位来，从来不干活，这仅仅因为是国营广播电视台，所以从来没有解雇过任何人。”

    据希腊政府称，ERT里没有一个员工是通过公开的途径入职的，也没有一个员工是被论功行赏的。就连ERT的员工也不得不承认，用人唯亲、政党任职以致机构臃肿，某些被“精选”出来的记者、高管和顾问的收入高得离谱。据悉，2009年希腊债务危机之后，媒体从业人员的薪资待遇大不如前，只有ERT里的员工在政府的照顾下依然手捧“金饭碗”。

    有内部人员指出，宣布关闭ERT的科迪克格罗，在二十年前任职国际电视台记者时，其父亲恰是社会主义党派的其中一名部长；而首相萨马拉斯也曾雇佣过至少30个“高收入无制作”的顾问。

    “萨马拉斯曾试过以每个月3500欧元的薪资将一整个电视节目交给了他的一位前部长的女儿打理。”ERT的总编辑克斯达斯说，这比他两个月的工资都多。

    节目并非粗制滥造 但收视率不敌私人电视台

    许多希腊人民对ERT的强制收费之所以有微词，是因为他们觉得相比于其他私营广播电视台，钱交得不值。

    在雅典大学攻读博士的华人吴越对本报记者说：“国立的那几个频道平时收视率是不高，以人文教育什么的公益节目为主。欧洲普遍的国立电视台都这样。”

    ERT的电视节目包括新闻、纪录片和娱乐节目，一直以制作高知识水平节目为宗旨，不断引入“世界影院”、“世界纪录大片”等节目。但是这并不受希腊人民的青睐，因此私营电视台以各式各样轻松愉悦的娱乐节目夺取了大部分的受众市场。ERT的收视率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就开始下降，到2013年跌破20%。

    然而，说ERT的节目粗制滥造并不公平。《中希时报》副总编辑梁曼瑜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她的教授丈夫就很喜欢看ERT，因为他认为ERT有很多知识性很强、含金量很高的节目。

    不过，梁曼瑜表示，希腊私营电视台很多，且节目质量很好。除新闻节目外，很多希腊观众更喜欢收看私营频道的休闲娱乐类节目。她认为，这关乎受众取向和媒体定位问题。如希腊一私营电视台的天气预报用穿着暴露的性感美女作为卖点，成功地吸引了很多希腊观众的眼球。但作为希腊国立电视台，ERT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至于ERT长期收视不佳，梁曼瑜认为可能是希腊本是一个以私营电视频道为主的国家，这些频道非常具有竞争力。加之希腊观众选择电视节目的思维较为“自由散漫”，并没有饭后看新闻、过节看晚会的习惯，所以相较私营频道，ERT难以争取和留住观众。

    “不过讽刺的是，现在要关了它，反而大家都要去看了。”吴越说，电视台的员工还在“违法”地播送关于自己反关闭斗争的新闻，收视率在信号被完全切断之前曾陡然飙高。

    权威性无可比拟 却被质疑“政党驰骋之地”

    ERT的新闻节目在希腊有着“一家独大”的位置。据梁曼瑜介绍，ERT作为国营频道，权威性和独家性都无可比拟。在很多与国家大事相关的新闻现场报道中，如默克尔访希腊，希腊政府只允许ERT独家拍摄，其他电视媒体尽管可以进入现场，但却没有拍摄权，只能转播ERT的画面。

    然而，这样的独家权威性并没有换来希腊人民一致称好的脍炙口碑。相反，他们因此质疑ERT的立场，认为ERT跟希腊政府之间有利益输送关系。

    “ERT在政府的直接控制下，是政党的‘驰骋之地’。”研究政治传播的雅典派迪昂大学教授泽里说，“这个国家广电公司已经变成了一个腐败的机构。”

    泽里举例道，去年两位脱口秀节目的著名主持人因在节目中批评公共秩序部部长丹迪亚斯，从此再也无法出现在荧屏上。“国立电视台不会再关注社会民生，不会再存在多元主义，ERT已经转变成一个与每届政府都有着裙带关系的避风港。”

    据雅典大学媒介组织与政策专业教授帕帕萨纳斯·索帕里斯介绍，根据1998年希腊法律，希腊的媒体从媒体监察部门获得短期播报许可。在获得长期许可之前，希腊媒体只能不断地更新其播报许可的时间，否则只能被停止播送信号。这使得它们从一开始便习惯于依赖政府。他分析称，过去的25年里，连私营频道都处于“游离不定”的状态。

    不过，梁曼瑜认为，根据希腊民众的直观感受， ERT的新闻以及其他各类型的时政节目尚算中肯，没有一味地攻击政府，也没有违心地偏帮，加上国立背景，在希腊民众中还是有一定公信力，“大事还是要看国家电视台”。

    民众质疑关闭方式 希腊付出沉重代价

    说到底，ERT之所以会被希腊政府突然强制关闭，其根本原因在于希腊日渐衰退的经济境况。为换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欧盟和欧洲央行三巨头的续命贷款，希腊自2009年爆发债务危机以来不断推行紧缩财政措施，狂削公共支出和给政府“瘦身”。今年年初，希腊国会通过立法，着手在明年结束前裁减1.5万名公务员，6月前要裁掉2000人。政府马上瞄准了浪费严重、机构臃肿的ERT。

    关闭ERT，反应最大的自然是ERT的员工。消息公布后，希腊国家广播电视公司的总部就聚集了大批来自该公司的员工以及各大媒体工会的成员，还有一些普通的民众，抗议人数最多时高达七八千人。

    梁曼瑜经观察后告诉本报记者，民众抗议的更多是关闭ERT的方式——没有预告，没有过渡期。政府的这种突然的强硬举措必然会引起希腊人民的震惊和抗议。他们认为，改革势在必行，但这种手法让普通观众也连带受惩，的确值得商榷。

    当地亲政府报纸To Ethnos的主编也表示：“毫无疑问，ERT需要激烈和大胆的改革，但这跟突然直接关闭一个有如此多年历史的、属于公民的实体有着迥然的区别。黑屏这种最为粗鲁的方式并不是解决方法。”

    6月25日，ERT在其位于雅典的总部召开了一次新闻发布会，称据测算关闭ERT将会为国家带来额外的债务，所需的花费最保守估计超过3亿欧元，甚至接近10亿欧元。“给2650名员工的补偿、合同违约金、突然被砍节目的制作费以及各种各样的其他补偿，都因为政府的一个决定，而变成希腊公民的负担和加剧国家预算赤字。”

    除此之外，由于在关闭国家广播公司一事上与希腊新民主党领导人、总理萨马拉斯意见相左，使该国仅维持了一年的三党执政联盟解体，触发政坛新一轮地震。更甚之，希腊政坛动荡令投资者对欧债危机的前景忧心再起，6月21日欧洲股市全线回落，银行板块重挫。关闭ERT，希腊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敢于釜底抽薪 透露积极意义

    尽管如此，仍有许多人对政府此次釜底抽薪的行动表示赞许。据统计，大约有32.1％的希腊人正面看待希腊政府本次强硬举动的积极作用，而不是像以往出台紧缩政策那样持一面倒反对政府的意见。

    在希腊大学访问教授、南京大学教授方蔚林看来，选择关闭ERT是希腊政府减赤的最有效举措之一，“执政联盟主动关闭运营成本过高的ERT，透露着积极的意义：能够帮助希腊政府花好纳税人的钱、降低政府机关和国有企业的运营成本。”

    希腊最大报纸之一《每日新闻报》的专栏作家曼德拉瓦利斯对本报记者说，他认为政府做了个明智的决定，“没有其他的选择。调整、改建都试过了，ERT都逆其道而行之。在一个因经济危机和失业率而备受折磨的国家里，他们站不住脚的需求是不可能实现的。”

    希腊学者认为，债务危机以来，希腊政治家们都在谈改革，但没有人真的敢这么去做。而今，希腊政府终于挺身而出打破这个禁忌，重组广电公司成为了希腊对公共部门进行改革的试金石。他们强调，如果各个党派能够少考虑一些自身利益，放下党派之间的敌对，重组国家广电公司不失为是一个极好的机遇：各党派完全可以向希腊人展示，除了削减养老金和福利，他们还能进行真正的改革。

    新广电三个月或亮相 每年节省1亿欧元

    科迪克格罗在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重申，政府并非废除国家广电机构，而是要在一个崭新的基础上对它进行精简并重建。“这个新国家广电不仅机制被改善，性质也会保证独立，不受国家或任一政党控制。”

    科迪克格罗透露，新的国家广电公司暂名NERIT，只雇1000到1200个员工，或在三个月内开始运营。据其预计，相比ERT，NERIT每年将会节省1亿欧元。

    另外，他明确表示，新公司的人员组成不会再出现政治雇佣，ERT的前员工可以申请到新公司里工作，但必须在最高职员选拔委员会（ASEP）的判断标准下，通过公开透明的程序，才可以被雇佣。

    “以前ERT的一套都不会出现在新公司里。它有着不是个人任命的精简的员工群，有着属于自己先进的管理方式。”科迪克格罗说。

    梁曼瑜表示，政府如此高调地将它关闭重整，而且还处于国际债权人的监督之下，肯定会产生出实质性的效果。一直以来，希腊媒体较为自由，在媒体从业人员遵守职业操守的前提下，民众可以听到各种声音。因此重整以后的新广电，也不会例外。

    尽管一直以来都厌恶于ERT的“霸道”，斯代流斯一家还是希望这个国家电视台和电台能够重开，但必须痛改前非、健康运作。不仅它们，所有希腊人都对新“央视”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