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楠楠在学校出事啦!这个消息在我们这个一年也难有几件新鲜事的村子来说,算是个爆炸性新闻。加上我的不期而归,更确凿了这个新闻的真实性。
村里还是老样子。不同的只是门前屋后,柴堆上,山梁沟峁处盖了或厚或薄的雪,在阳光的反射下一切都亮了些。
走进村口时和上次一样,乡亲们都撵出自家的院落看我了。不同的是这一次,谁也没问一句话;谁的脸上也没有笑容。男女老少满脸庄严的样子,甚至还有些怜悯人的感觉,整个气氛就好比谁又被宣布了绝症晚期,现在是回家等死的。我跟在背着大包小包的父亲身后,亮晶晶的雪射在脸上感觉很不自在。
母亲红着眼睛,把我全身上下认真地抓摸了一遍,确认并没有缺胳膊少腿之后,脸色才略微好了些。看上去本来是想发点脾气的,但很快就变了方式。抹了一把眼泪说:“念不成,咱不念了。不上学的十层八层的,咱天生就这包土疙瘩的命。”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呆呆地坐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一处看。母亲背过身去,手捂了嘴压着声抽泣。
傻保生知道我回来的消息,便跑来打听上次那个俊女人的事。我根本没心事搭理他。保生急的满窑里打转转,唉声叹气地说:“唉!唉!你看你那个球熊样!那么好的个俊媳妇,跑球了不是?跑球了不是?唉!唉!当初要是给球了我,保准跑不了!嗳!嗳!狼吃B溜子——糟蹋好东西!唉嗨嗨!念书人甚球事办不成!唉嗨嗨!念书人甚球事办不成……
(二)
二婶子和几个爱说闲话的婆娘,从傻保生嘴里得知俊媳妇跑了事,便都以为是事情的真相。于是就把这事在村里传扬,没几天的工夫,村里就把这事演义成好几个版本。
有的说那女的是个舞女,把楠楠的学费骗光后跑了;有的说那女的是个单身大官,专门戏耍小男人;甚至还有说那女的是狐狸精变的,故意祸害李家的官运等等。总之结果是一个:就是那女的跑了,把楠楠的魂灵给勾走了。
父母亲还没反应过来,村里几个热心的亲近本家就主动上门出谋划策了。父母亲感觉我的情况和村里人的定论完全吻合,便相信了跑了魂的事。
按几个好心本家的良柬,父亲跑了30多里路,请了附近最有名的捉鬼安神艺人前来招魂。那艺人装神弄鬼招了几晚,却无效果。便说魂已应招了,只是此魂丢的太远,又加天降大雪,所以要回本体,至少还得七天的时间。这话说的父母亲信的一塌糊涂。谁知七天后,仍无魂归之相。
父亲纳闷,又去请教该艺人。艺人闭了眼睛,掐指一算:噢!魂已入体,只是此魂命在旦夕。父亲不懂何为旦夕。艺人解释道:旦夕之意就是——快死啦。父亲一听,吓坏了:啊!这魂要是死了,那还得了?当下苦求艺人解救,艺人紧闭双目曰:天机不可泄露也!
父亲连夜赶回村中,招集村内活孔明等能人义士共商对策。众能人义士吃了我家的拉面,活孔明卖了半天关子后说:“这!老辈里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那是旧社会用的法子。”
“孔明哥!只要我这娃能有救,管它什么新旧社会哩!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呀!”父亲诚心恳求。
活孔明慢腾腾地吸了一袋烟,定了定神,把下颌骨往高一抬说:“冲喜!”说完此两字,立马紧闭小嘴,生恐里面其它的妙记泄露了似的。
“冲喜?”
“冲喜?”
“这办法好!听说过。”二娃子说。
“对!冲喜!我也听说过!有效!有效!一定有效!”大羔子说。
“这办法行,我二舅那三小姨子婆家那外祖母,就是冲喜冲来的,嘿!活了80多哩!”狗蛋说。
“狗蛋!至于扯淡那么远吗?咱李家沟乡上就有好几个呢?都是国民党手上用银洋买来冲喜的,儿女养①的呀!一窝!一窝的。那不都有效吗?”勤富说。
众人七说八说都说冲喜这法子好。父亲也觉得不错。便说:“这办法好是好,不过现在这年月都讲婚嫁自由,楠楠这事传成这样,谁家的女子愿意来呀!”
“福生啊!既然我孔明给你出醒,那一定心中有数,就等你放一句话了。”活孔明嘴也不合地等着父亲表态。
“我有什么放话不放话的哩?孔明哥,这回就看你给咱娃想个法子了。”
“好!离这儿60里,韩家崖(村)韩大有个女则②叫枣枣,年龄比楠娃小一岁,我看这两娃合适。这韩大是个赌博鬼,只认钱,只要有钱怎么都行。只是枣枣这孩子从小没娘,没上过学,还是个小儿麻痹拐腿腿,委屈了咱楠娃呀!”
“唉!孔明哥呀!你这是啥话哩,现在是救命要紧,管她拐不拐哩!歪不歪哩!只要能把咱楠娃这病冲好了。婆姨人嘛!要那么四整干么呀?这不是吃了四整的大亏了吗?反正会洗衣服、会做饭!能给祖上续个香火就行!”父亲说。
“那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咱们越快越好!”活孔明有点义愤填膺。
“对对对!越快越好!越快越好!”父亲急急地说。
活孔明果然不负众望,没几天的工夫就把婚期定在腊月21。尽管我几次三翻阻挠,但最终没能瓦解父母对死魂的恐惧。
无奈,我借口进城请同学参加婚礼,在结婚的前一天跑回西安。
①养:方言,指生;养育。
②女则:方言,指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