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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摄影 | 王笑月,来源:欧也 oyeah
自从枫丹白露定居后,眼见着盛夏转凉,金秋叶落,冬雾蒙蒙,而今大地回春。仿佛只在这半年的时光中,四季已经悄然完成了一轮轮回。枫叶红彤,白露凝珠,这个地方美的意境在朱自清先生写下的四字译名中被永恒地凝固了下来,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遥远传奇。
枫丹白露镇因枫丹白露宫而闻名于世。最早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动工修建房屋的是路易七世,弗朗索瓦一世大兴土木而将之扩建为皇宫的规模,之后的法国国王亦陆续在此地居住,直到路易十四修建凡尔赛后,此地依然被保留为王室夏宫。拿破仑一世避开凡尔赛宫不知是否出于政治考量,他选择了枫丹白露宫为其帝制纪念,最终在此地被迫签字退位,枫丹白露四个字由此在法国历史上平添了浓重一笔。慕名而来的拜访者恐怕对于这段历史捻熟于心;然,王朝烟云已散,今日若信步在王宫后院,会发现这里既不会像凡尔赛宫里那般游人如织,更不需要参观者心怀景仰、在规整有度的法式园林中追忆昔日辉煌。放眼望去,人们三三两两,或穿梭在森林湖畔说说笑笑,或静躺在树下草上享受慵懒午后。天鹅是此处最骄傲的主人,他是王者的象征,在湖中巡游。然天鹅另有一层寓意:它的歌声被看作对文艺之美的隽永赞颂。于是,在帝王将相历史之外,在树叶和树叶的缝隙中,另一段故事在光与影中向我们显现,那是艺术和自然共同谱就的美的历史。
初秋的枫丹白露宫
枫丹白露第一次在法国艺术史上扬名恐怕得追溯到弗朗索瓦一世对之进行大规模扩建的十六世纪。在那个时期,艺术的兴盛和王权统治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认为艺术是依附王权而生。这位法国最文艺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在卢瓦河地带修建了香波堡,请达芬奇设计了昂布瓦兹城堡,主持修建了卢浮宫,庇护了一批批由意大利请到法国的文艺复兴艺术大师们,从而掀起了法国文艺复兴的狂潮。而在他的诸多事迹中,枫丹白露宫可以说是在他的耳提面命下一件不得不提的艺术杰作。意大利画家罗索、普里马蒂乔、雕塑家切利尼和法国画家卡龙、古戎等人共同走进了枫丹白露,为枫丹白露宫的内部装饰工作殚精竭力,形成了今天为人们所熟知的枫丹白露派。枫丹白露中最著名的弗朗索瓦一世长廊便是枫丹白露风格的典型代表:罗索别出心裁地将灰泥边饰和壁画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装饰性灰蔓饱满如丰饶肉体,具有冷漠的情色意味。它对画面含义进行了补充,画面由此得以向四周延展。同时,它还在一幅幅画中起到连结作用,使长廊以一气呵成的整体之姿展现在世人面前,诉说着弗朗索瓦一世的丰功伟绩。枫丹白露风格今天虽偶被诟病为“荷兰和意大利绘画的大杂烩”,但事实上,它融合了意大利的样式主义和法国本土的哥特主义,形成了新的审美趣味,也无疑引领了当时的艺术新潮流。在亨利四世时期,第二代枫丹白露派画家继续延续了这种趣味,以王宫为中心,将这种艺术潮流发扬、传承了下去。
枫丹白露宫弗朗索瓦一世长廊
然而,枫丹白露的艺术脉络并非永远都和王室命途缠绕不休,到了十九世纪,枫丹白露森林迎来了另一批艺术家朋友。他们甚至走到了王朝和学院派的对立面,主张以自然为师,以新的艺术追求揭开了法国现实主义艺术运动的序幕。
事实上,从广义来讲,枫丹白露是围绕枫丹白露小镇呈辐射状发散的森林所覆盖的广大区域,在这片区域中,许多小镇毗邻而落,小镇和小镇之间通过森林小道相互连接。在这其中,最有名的艺术小镇恐怕就是巴比松了,而这个十九世纪诞生的新画派便在此发源,被后人称为巴比松画派,以柯罗、米勒和卢梭为其代表。 今天漫步巴比松,还能感受到那种浓得化不开的艺术氛围,即使这种氛围多少沾染上了那么一点点商业味。小镇不大,主街也就数百米,十来分钟便能从头到尾走遍。除了餐厅(巴比松的餐厅是枫丹白露地区最受好评餐厅的聚集地之一)、甜品店和一些杂货铺,放眼望去看到最多的就是艺廊了。
巴比松小镇主街和主街上的艺廊
由于今天的枫丹白露早已成为巴黎富人聚集地和第二居所所在地,因此我们看到的艺廊大多都为满足富人的审美趣味进行布置,装饰考究典雅,艺术作品自然也都售价不菲。甚至其中一些画廊只愿意接待常客,对于普通游客虽不至于挂出“谢绝入内”的不礼貌招牌,但也公然收取参观费,婉转地表达了“非诚勿扰”的意思。
巴比松小镇艺廊及其花园
然而,当年的巴比松画派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米勒的画廊就在某家高雅艺廊对面,和那种高规格高格调形成了鲜明反差。走近米勒故居,你会发现,这个房子无论从外在还是内部看,都只是由最普通的农房改造而成,和奢华沾不上一点关系。屋子结构简单,三个大小相仿的房间依此排开,最后通向后院小花园。而在当年迁居巴比松的画家中,像科勒、米勒这样的都已算得上条件优渥,更多小画家挤在便宜的客栈里,常常因为付不出食宿费用而不得不作画冲抵。像巴比松这样的绘画小镇在法国并非唯一,十九世纪曾涌现出一大批画家,纷纷扎根农村,比如梵高选择了阿尔勒,高更选择了蓬塔旺。今天,或许这些市镇吸引了一批批游客,但在当年它们大多都是偏僻荒芜的镇子,画家们选择这样的地方不全然因循着追梦的浪漫,同样出于某种现实的考量。这些地方通常物价便宜,因此可以稍微缓解大部分画家拮据的生活;与此同时,它们另一个有利条件便是贴近自然,可以提供艺术家源源不绝的灵感。美是无价的或许有这样两层含义:它珍贵到无法用价格定义;同时,任何人都不一定非要花费金钱才能得到它。
米勒画室内外
森林是枫丹白露最宝贵的自然财富。走出巴比松主街,便能直接穿入森林中。如果说米勒的画作多着墨于农田以及淳朴的农耕生活,那么更多的巴比松派画家则更加着迷于这一片森林的迷人风光,柯罗是这些画家中的佼佼者。柯罗为这片森林倾注了无限深情,始终不遗余力地描摹着它。当地旅游办公室非常贴心地在小镇地图上标记了一条追寻画家足迹的徒步路线,沿途标注了柯罗和同为巴比松画派画家的挚友杜比尼的作画之地。虽同为枫丹白露森林,但事实上各个小镇周边的森林风貌颇为迥异,有些高大茂盛,有些笔直挺立。巴比松一带的森林则尤为婀娜多姿。纤细的树枝妖媚曲折,平添了绘画结构的张力,在晨光暮色中更是渲染出朦胧的诗境之美。
巴比松附近森林和柯罗的画作
巴比松画派的诞生在风景画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第一次,画家走出了室外,撇开历史风景画的条条框框的束缚,回归到自然中去。第一次,他们看到真实的光投射到景物上拉出的影,他们看到明暗跳动中色调的瞬间变化。第一次,他们让树木、让溪流、让岩石成为了表现的主体对象,引导人们将欣赏的目光投注其上,去感受原始自然的迥异风貌在人们心中造成的震动或柔情,去体验之前所有风景画作都几乎不曾带给他们的独特审美体验。也正是他们,为印象派画家开启了一扇门。印象派从他们手中接过接力棒,以自己的方式延续着这片森林的艺术活力。
传统的艺术史教科书大多以相对而言比较正式的笔调阐述了巴比松画派和印象派之间承前启后的关系,艺术批评家们能够从各副作品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比如他们认为从雷诺阿的《罗曼·拉科》中可以看到柯罗的痕迹,又比如他们把毕沙罗称为“印象派中的米勒”,又或者他们称莫奈深受杜比尼和特罗雍的影响。恐怕只有真正认识这片林子中的人,才能够更加深切地体会到这些人之间基于共同艺术理想而建立起来的紧密联系以及融进日常生活的亲切互动,那种联系并非人们想象中的抽象传承,更是实实在在的相遇和迸发。 在追随巴比松前辈们而来的印象派画家中不得不提到的名字包括莫奈、雷诺阿、西斯莱和巴齐耶。根据一些回忆录记载,这四人曾在1860年结伴来到枫丹白露森林,并一起发现了位于森林西南面的布龙-马赫洛特小镇,从此和这片森林结下了不解之缘,并常常相约在小镇的客栈相见。有这么一段轶事一直被口口相传: 一次雷诺阿在枫丹白露森林写生,忽然听到一个陌生人对他说:“你画得很不错。你非常有天赋,非常。但为什么你的画的色调如此之暗?”雷诺阿回答说,自己欣赏的很多绘画大师的画作都是暗色调的。 “即便是叶子的影子,都会有光亮的一面,”陌生人这样回复,“看看这山毛榉的树干吧!人们习以为常地用褐色去表现。但这并不会持续太久的。你叫什么名字啊?手” 两个男人坐在草地上,雷诺阿聊起他的生活和他的理想。陌生人这时也介绍了自己。他是迪亚兹,巴比松七星之一。是他鼓励着雷诺阿在绘画中追求真实的光与色,逐渐走向明媚和五彩缤纷的光与色的境界,成为最受欢迎的印象派大师。多年后,雷诺阿这么对他的儿子说:“卢梭和杜比尼都让我大为吃惊。我很快就发现,真正伟大的人物是柯罗。只有他从不改变东西,只有他会留名青史。他跟维米尔一样被世人忽略了。[......]而我最喜欢的是迪亚兹,我能理解他。[... ...]在迪亚兹的画里,可以嗅到蘑菇的气味、腐烂树叶的气味和青苔的气味。” 事实上,如果你到布龙-马赫洛特小逛一圈,一定会因为这个镇子的名人群聚效应而大感吃惊。而在这一堆名人故居中,你能在其中的某扇大门边上看到法国电影家让·雷诺阿的名字,他正是画家雷诺阿的儿子。就在故居对街不远处,有一家可爱的小餐馆,并不那么起眼,只有走近看、仔细读门口介绍,才会发现这里的前身是安东尼客栈,也正是莫奈、雷诺阿、西斯莱和巴齐耶频频光顾的地方。
让-雷诺阿故居和安东尼客栈
当时的他们,还没有头顶印象派大师的光环,只是四个在美术学院求学的年轻人。他们齐聚在一起的时光,便显得尤为温情动人。正因为当时的他们如此籍籍无名,他们所画的许多作品因缺乏市场价值都遗失在了那段旧时光中,只有雷诺阿的《安东尼大娘的客栈》留存了下来。
上图:雷诺阿作品《安东尼大娘的客栈》
下图: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曾于1863年到1868年定居马赫洛特。 画面中,人们可以看到西斯莱站在女服务员边上。毕沙罗戴着帽子背对画面,而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他们的朋友弗朗克·拉米。人们也猜测,坐在画面后景处的女人可能就是被这群年轻人亲切地叫做“安东尼大娘”的客栈老板。无论如何,这一暖色调的画作都重现了当年的场景,如光一般穿过时间的影,浮现在人们眼前。也正是在这一段时期,这几个画家频繁造访距离不远的巴比松,或许也曾和前辈们切磋求道,又或许也曾踏着前辈的足迹去捕捉树影婆娑间每一个光影跳动的瞬间。而今那些故事,都化作树木间的私语,只在风吹动的时刻沙沙地悄声低诉。
四人中,和枫丹白露牵绊最深的当属西斯莱。他和莫奈、雷诺阿共同在这片森林作画,《枫丹白露森林边》被看作他早年代表作;而晚年,他重又定居枫丹白露地区另一中世纪小镇卢瓦河畔莫莱,并在此地去世。他留下了大量名作,把这个小镇的风情万种都留在了画里。仅莫莱圣母大教堂,西斯莱就曾为之作画共14幅。事实上,当时他和身在鲁昂的莫奈同时进行着同一项绘画练习。他们选择一天的不同时刻,观察光影落在教堂上所产生的丰富色彩。或许西斯莱笔下的莫莱大教堂没有像莫奈笔下的鲁昂大教堂那般得到今人的狂烈追捧,但从他为莫莱倾注的心血来看,不难看到他对这片土地的浓情厚意。另一方面,他和莫奈少时结下的友谊因着对艺术的共同追求而始终历久弥新,也足让人深深动容。西斯莱晚年曾穷困潦倒,最后孤独终老,是莫奈为他料理后事,并为他照顾遗孤。
莫莱圣母大教堂和西斯莱画笔下的莫莱圣母大教堂
在雷诺阿的马赫洛特、西斯莱的莫莱两个小镇中间的小镇居住的半年中,我时常会到那些镌刻着故事的地方散步,那些故事也在一次次的靠近中理出更加清晰而实在的脉络、拼凑出更加完整的形状。有时,也会有幸受邀到马赫洛特的朋友家围炉夜话,炉火噼噼啪啪地烧着,火苗忽明忽暗地跳动,思绪也仿佛飘到过去的时光。在那噼噼啪啪的间歇中,仿佛能听到从时间的深处传来阵阵年轻人的谈笑风生,和今天在我面前的这群年轻人的谈笑风生重叠在一起。
旧时光的故事追忆至此,也该收尾。季节始终轮回,世代一直更替,总会不断有新人踏着美的足迹走入枫丹白露,比如谷克多,比如迪奥,还有他们之后的更多更多人,提着画箱,举着相机,向着光,续写着这个地方的“从今往后”。
枫丹白露森林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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