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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遁世环

[读书频道] 末代捉鬼人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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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家破人亡



这一幕,让歆阳子几个徒弟、薛老头的女婿、薛老四的媳妇儿,全都乱了阵脚。薛老头那女婿蹲下身子抱着薛老头的闺女又喊又晃,薛老四的媳妇儿吓的脸色大变,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捂着嘴,转身跑出了房间。

    歆阳子几个徒弟怔了好一会儿,大徒弟首先反应过来,建议其他几个师弟,先帮忙把薛老头和他闺女抬出卧室再说吧。这时候歆阳子几个这徒弟,最大的好像已经二十五六岁了,最小的好像也已经成年了,他们具体的年龄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几个徒弟劝了薛老头女婿几句,征得这女婿的同意,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薛老头的闺女和薛老头从卧室里抬出来,抬进了别的房间。

    安置好薛老头父女两个以后,外屋的薛老四还拿着那把带血的剪刀,蹲在西墙角那里嘿嘿嘿傻笑,看着都叫人觉得瘆得慌。师兄弟几个怕他突然暴起发难,再伤到屋里的其他人,到院子里找了根绳子,夺下他手里的剪刀以后,手脚全给他捆上,五花大绑,绑到在院子里那棵歪脖儿枣树上

    随后,师兄弟几个返回屋里,又是给薛老头和她闺女掐人中,又是搓手掌,折腾了好一会儿,不过,薛老头和他闺女居然都能没能醒过来。

    师兄弟几个一看,自己几个人都没啥道行,不如回观里找师傅吧,请师傅过来给这对父女看看。随后,师兄弟几个跟薛老头的女婿说了一声儿,离开了老薛家。

    等他们回到黄花洞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了,几个人喊醒歆阳子,跟歆阳子把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歆阳子听完,本想直接到左厢房找我奶奶的,不过,歆阳子这一夜也没怎么合眼,直到彻底听不见孩子哭声这才睡去,他知道我奶奶哄了一夜孩子,肯定也累坏了,心下不忍,想着自己一个人下山,又怕自己一个人去了没多大用处,后来转念一想,反正事情已经成这样儿了,就等我奶奶睡醒了再说吧。

    等到日上三竿,我奶奶居然还不见睡醒,歆阳子就想过来喊我奶奶一声儿,不想我奶奶刚好起来。

    听歆阳子说完以上这些,我奶奶二话没说,回左厢房简单梳洗了一下,又到床边看了看小女孩,小女孩这时候还在睡着。出门交代歆阳子,让他几个徒弟先照看一下小女孩,随后,和歆阳子一起下山了。

    这时,驴子车还在山脚下的山枣树上拴着,我奶奶赶上驴子车,载着歆阳子直奔东村。我奶奶没去过老薛家,不过歆阳子去过一次,两个人赶着驴子车,很快来到了薛老头家门口。

    这时候,薛老头家的院门敞开着,还没下驴子车,我奶奶就听见院里传来嘭嘭的声音,下了驴子车走进院里一看。薛老头正抡着一把斧头砍院里那棵歪脖儿枣树,砍一下,嘴里忿恨地说一句:“俺叫你作孽,把孩儿全害死咧……俺叫你作孽,把孩儿全害死咧……俺叫你作孽,把孩儿全害死咧……”

    这是棵老枣树,估计能有几十年的树龄了,树身斑驳沧桑,薛老头砍一斧子,整个儿树身便颤一下。看到这一幕,我奶奶和歆阳子心里都挺难受的。

    歆阳子几步走过去,一把拉住了薛老头。歆阳子拉着薛老头的胳膊说道:“薛施主,您这是何苦呢。”

    薛老头停下了动作,似乎这时候意识到我奶奶和歆阳子的到来,把脸缓缓扭了过来。我奶奶朝他看了一眼,一脸呆滞,双眼通红,满脸枯朽的老褶子上全是干掉的泪痕,看样子把眼泪都哭干了。

    薛老头看看歆阳子,又看看我奶奶,嘴唇哆嗦几下,却没发出声儿,抬手抚掉歆阳子抓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一转脸,抡起斧子继续砍树,嘴里继续念叨着:俺叫你作孽!像失心疯了似的,似乎已经认不得我奶奶和歆阳子了……

    我奶奶和歆阳子见状,同时叹了口气。歆阳子示意我奶奶进屋里看看,我奶奶轻轻摇了摇头,歆阳子自己走进了屋里。

    过了一会儿,歆阳子又从屋里出来,一脸悲天悯人,轻声对我奶奶说:“真是惨呐,屋里到处都是血……”

    我奶奶皱了皱眉,说不出心里这时候是个啥滋味儿,眼睛看了看还在砍树的薛老头,转头问歆阳子,“他们家里还有谁在?那薛老四呢?”

    歆阳子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候,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听着人数还不少。我奶奶和歆阳子同时朝院门口一看,就见薛老头的女婿进了门,身后还跟着一群人,那群人抬着一口大棺材。

    薛老头的女婿还算理智,进了门以后跟歆阳子和我奶奶打了声招呼,当他看到薛老头在抡斧子砍树的时候,愣了一下,显然之前是不知道的,不过他没上前制止,领着一群人把棺材抬进了屋。

    我奶奶没进屋,歆阳子跟着众人又到屋里看了看。之后听歆阳子说,抬棺材的杠子工里面,有个胆子特别的大,把龚氏那些肠子肚子塞回肚子里,用布绫子在肚子上勒了几圈儿,然后给龚氏穿了衣服裤子,几个杠子工抬着把龚氏放进了棺材里。

    薛老头的女婿把那些杠子工领进屋里以后,他转身回了到院里,劝薛老头别再砍了,是不是先找人把丈母娘的丧事给办了,薛老头居然连理都不理他,还是自顾自抡斧子砍树。我奶奶趁这个空档儿,问了这女婿几句。

    原来,歆阳子几个徒弟离开老薛家没多久,薛老头的闺女先醒了,醒来以后就嚎啕大哭,哭声把左右邻居给吵醒了,本来那时候天也快亮了,有些人家已经起床做饭了,听见老薛家有哭声,全都赶了过来。

    等那些邻居进屋看见满地的血迹,全都吃了一惊,有个胆子大的顺着血迹走进里屋一看,吓的“妈呀”一声,其他几个邻居听见了,全钻进里屋去看,当他们看到床上肚破肠流的龚氏,人人吓的脸色煞白。

    这时候薛老头这女婿正忙着哄薛老头的闺女,也顾不上拦他们,有个好事儿的邻居就跑到村长家里,把村长喊来了。村长进到里屋一看,也吓坏了,赶忙吩咐几个邻居去找村里的指导员。

    没停一会儿,指导员也赶来了。据说那指导员很年轻,好像才二十岁出头,他当然也没见过这种阵仗,还不如其他人呢,吓的差点儿没坐地上,当即命令村长,马上去找乡里联防队的人过来。

    联防队,是当时那个环境之下衍生出来的一个特殊机构,性质可能跟民兵差不多,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治安巡逻,其实当时那时候也用不着治安巡逻,设立这个机构的目的主要是针对台湾特务的。

    联防队一群人整天闲的蛋疼,一听说出了杀人案,个个嗷嗷叫,立马儿就赶了过来。当时也没个啥正规手续,联防队的人过来以后,把屋里所有人都给控制住了,挨着个儿盘问。

    面对联防队的首长,薛老头的女婿没敢说实话,不过也没说假话,从卫生院把薛老四偷出来的事儿,他没说;把薛老四送上黄花洞的事儿也没说,就说自己跟媳妇过来走亲戚,晚上住在老丈人家,夜里听见有动静儿,穿好衣服来到外屋一看,薛老四拎了把剪刀蹲在西墙根儿那里,自己的丈母娘死在了里屋,后来自己把薛老四捆到了枣树上。

    联防队的人听了薛老头女婿的一番话,把薛老四和那把剪刀全带走了,说是要送到市里公安局去,让市里公安局的人下来调查。

    当时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最不健全的就是法律,我们市公安局好像也是刚刚才成立的,不过,那时候杀人肯定是死罪,而且薛老四杀的是他自己的亲生母亲,用的还是这么惨绝人寰的手段,当时也没个精神鉴定啥的,到了公安局,那枪子儿是吃定了。

    薛老四给联防队的人带走以后,一屋子人也就散了,薛老头的闺女这时候还是哭的不行,这女婿就把她送回了他们自己家。

    等这女婿安顿好媳妇儿回来以后,已经天光大亮,薛老头不知道啥时候醒了,坐在门口倚着门框发呆,见女婿进门,就问女婿,老四哪儿去了。这女婿没隐瞒,跟薛老头说给联防队的人带走了,还说要送到公安局去。

    薛老头一听,顿时嚎啕大哭。这女婿劝了几句,劝不住他,但是这时候他这女婿也不能啥都不做,丈母娘的尸体还在里屋晾着呢,跟薛老头说了一声,出门找人买棺材去了。

    就在薛老头的女婿跟我奶奶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们身边突然传来“咔嚓”、“噗通”两声,把这女婿跟我奶奶同时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就见薛老头把院里这棵歪脖儿老枣树砍倒了,枣树倒的方向还不太好,树干倒在了堂屋的一面墙上,一根大树叉噗通一声戳中屋顶,把屋顶戳了个大窟窿,导致屋里的人顿时像炸了锅似的,一窝蜂从屋里跑了出来。

    我奶奶见状,痛心疾首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看侧翻在堂屋墙上的老枣树,又看看此刻像丢了魂儿的薛老头,心说,这就是“家破人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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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三十八章 桃木钉坟




我奶奶蹙紧了眉头,心里多少来了点儿火气,有道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谁跟你们有仇,你们找谁去呀,至于把这一大家弄成这样儿吗?一转身,我奶奶带着一身火气,快步离开了薛家。

    歆阳子见了,赶忙打后面追上我奶奶,歆阳子问道:“白仙姑,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奶奶回头看了歆阳子一眼,笃定回道:“乱葬岗!”

    解开拴在老薛家门口儿的毛驴车,我奶奶从车里拿起鞭子,一扭身坐在车子前辕右侧,歆阳子见状,也赶忙随我奶奶上了车。

    等歆阳子坐稳当以后,我奶奶抡起手里的鞭子在驴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小叫驴儿吃疼,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驴车颠簸着出了村子,歆阳子坐在后面问我奶奶,“白仙姑,你为何要去乱葬岗呢?”

    我奶奶沉吟了一会儿,解释道:“眼下看来,老薛家这事儿大多跟那对惨死的母女有关系,那女儿肚子里的蛇胎是那蛇精干的,不过老薛家这几个儿子的死,应该是那对母女鬼魂干的。”

    “何以见得?”歆阳子又问。

    我奶奶解释道:“因为在薛家这几个兄弟身上……前后出现的情况不太一样,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死不是同一条鬼魂或是精怪所为,您看薛老二和薛老三兄弟两个,临死前都跑到龚氏床边说了一声,像他们这种情况是被迷惑了心智,能够惑人心智、让人自杀的邪物,道行一般都不会太低。再看薛老大,他并没有跑到龚氏床前说话,这说明害死他的那东西道行低,还不具备让薛老大跑龚氏床前说话的能力。后来,薛老四中邪,在地上又爬又咬人,他这个很明显,很明显是给那蛇精附了身。相较而言,这蛇精道行更低,虽然能附在薛老四身上,却连让薛老四自杀的能力都没有,这足以证明薛老大、薛老二、薛老三,并不是蛇精害死的,再说了……”说到这儿,我奶奶停了下来回头冲歆阳子一笑,又说道:“道长您也别见怪,以您的能力就能把那条蛇精从薛老四身上赶出去,可见那蛇精的道行。”

    歆阳子一听我奶奶这话,惭愧地朝我奶奶赔了个笑脸,拱了拱手说道:“白仙姑所言甚是。”

    我奶奶接着又说道:“我认为薛老二、薛老三,是给那母亲鬼魂害死的,薛老大是给那女儿鬼魂害死的,后来薛老四从观里跑下山,像是被啥东西附身了,附在他身上的应该也是那女儿的鬼魂……”

    “仙姑是说,杀死薛老大和龚氏的,是那女儿的鬼魂?”

    我奶奶点了点头,说道:“我看这对母女鬼魂已经完全化煞,只知道杀人报仇,不分好坏,要是再让她们继续下去,整个东村的人恐怕都会有危险。”

    听我奶奶这么说,歆阳子紧紧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如此说来,那乱葬岗必须走一趟了……”

    小叫驴儿被我奶奶赶的一路撒欢儿,两个人很快回到了黄花洞。

    小叫驴儿拴在山下山枣树上,我奶奶沿小路径直上山。这时候,已经快晌午了,来到黄花洞以后,歆阳子劝我奶奶先到观里吃点儿东西再进山,早上都没吃东西,中午这顿再不吃东西,走山路肯定要吃不消了。

    我奶奶笑了笑,没听歆阳子的。歆阳子见劝不住我奶奶,只好随我奶奶一起进山了。

    两个人在黄花洞这里没停,径直朝之前那条进山的小路走去,就在他们刚刚爬上山梁,还没来得及沿小路下到山梁另一边儿时,身后突然传来喊叫声,两个人居高临下回头一看,就见歆阳子的大徒弟站在观里最高的那座平台上,一边挥手一边喊。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再加上山里有瓮声,声音听起来很模糊,不知道这大徒弟在喊啥。

    我奶奶对歆阳子说道:“是不是观里出啥事儿了,我看要不你回去看看吧,我一个人过去就成。”

    “不必了。”歆阳子回了我奶奶一句,转回身双手拢到嘴边,冲着平台上的大徒弟喊了一声,“有事等为师回来再说……”

    书说简短。一个多小时以后,我奶奶和歆阳子来到了那片乱葬岗。

    站在谷口,我奶奶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两根鸡血条,抬手递给歆阳子一根。

    系好鸡血条,我奶奶打算让歆阳子在谷口等着的。谁知道歆阳子不同意,非要跟着我奶奶一起进去,并且,把身上那块“四水令”也拿了出来。歆阳子说,这块令牌威力极大,百邪不侵。我奶奶看了看那块令牌,心下摇头,当年我太爷身上带了两块这样儿的令牌,也没见着“百邪不侵”,这些令牌恐怕只是些信物,没啥真正威力。

    我奶奶想了想,又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一根黑线,六尺多长。一头儿递给歆阳子,一头儿自己攥着。歆阳子还是头一次见我奶奶用黑线,一边随我奶奶往乱葬岗里面走,一边问我奶奶,“白仙姑,这黑线作何用处?”

    我奶奶回头看了一眼他,说道:“这是‘牵魂线’,用来防止魂魄离体的,假如说咱们两个里面有一个人的魂魄离体了,另一人就能牵住他的魂魄,魂魄不至于迷失,要是咱们两个魂魄一起离体,这根黑线就会打中间断开,咱们立马就能察觉,咱不能再吃上一次的亏了不是。”

    歆阳子听罢点了点头,不过,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似乎还是没彻底弄明白这根“牵魂线”到底是干啥用的。

    很快的,两个一前一后来到了乱葬岗中间位置,身边被大大小小几十座坟堆包围。

    我奶奶抬头朝天上看了看,此时虽然已经过了正午,但是天上的太阳依旧阳气十足,这个时辰他们要是能在这里出点儿啥事,那这里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得栽跟头了。至于系鸡血条、拉牵魂线,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嘛。

    收回眼神儿,我奶奶又朝山谷最里面的那座小坟丘看了看,就是之前掳走小女孩魂魄的那座小坟丘,后来我奶奶不小心走了“鬼路”,小坟丘变成一座小房子,房子门口儿站着一个肚皮肠流的年轻女子。现在看来,那女子应该就是那女儿了,这座小坟丘应该就是她的坟了。

    我奶奶很快发现,这小坟丘并不孤独,在它旁边还有个更小的坟丘,要是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这应该是那母亲的坟了。

    看到这两座已经荒芜的坟丘,我奶奶忍不住叹了口气,牵着黑线,走到了两座小坟堆近前,歆阳子紧随其后跟了过来。

    黑线系在手腕,我奶奶把随身包袱拿下来放在地上,蹲在两座坟丘跟前,从包袱里拿出一沓黄纸、两捆焚香、几根桃木楔子,又在两座坟堆跟前分别画了个圈,一沓黄纸分成两沓放进两个圈里,火柴点着以后,我奶奶对两座坟丘说道:“老薛家的人快死光了,你们母女两个也算是大仇得报,心愿也该了了吧,你们拿上钱这就走吧。”说完,我奶奶死死盯着两堆燃烧的黄纸,不过,直到黄纸烧完,一点异常迹象都没有,比如被风吹动,或者纸灰冲天,什么都没有,就跟平常上坟烧纸没啥两样儿。这时候,最正常的情况,就是最不正常的。

    我奶奶皱了皱眉,等两个圈里的黄纸彻底烧完,从地上站起身,扭脸朝四下瞅了瞅,就见身后有个稍大点儿的坟堆,上面放着一块石头,估计之前是压黄纸用的,巴掌大小,转身走到那座坟丘跟前,把石头拿了起来。

    拿着石头再次蹲到两座坟丘跟前,我奶奶随手又从地上拿起一根桃木楔子,对着两座坟丘说道:“你们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手里拿的是桃木楔子,能把你们的魂魄钉死在坟堆里,叫你们永世不得超生。”说完,低头看向圈里的烧纸,此时圈里的烧纸早就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纸灰。

    停了好一会儿,纸灰依然不见动静,我奶奶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把桃木楔子立在女儿的坟头,用石头一下下钉了起来,一边钉,嘴里一边念:“桃木封鬼,楔子钉魂,告请幽冥神司,恕罪恕罪,急急如律令!”

    嘴里念完,桃木楔子末根儿钉进了女儿坟头,等了一会儿,见圈里的纸灰还是不见动静儿,我奶奶把手里石头放到脚边,在两个圈里挖了两个小坑,把两捆焚香分别点着,每个坑里埋了一捆。

    线香燃烧,青烟袅袅,我奶奶拿起脚边的石头,又拿起一根桃木楔子,扎在了“女儿”坟堆的侧面,眼睛看着两柱线香冒出的青烟,脸上带笑,信手把玩着石头。

    歆阳子在一旁看着奇怪,嘴里问道:“白仙姑,你这是……”

    我奶奶没等他问完,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等了一会儿,见两柱线香上的青烟冒的很正常,我奶奶原本笑着的脸上突然一变,与平常那个一脸带笑、和蔼可亲的奶奶判若两人。

    紧跟着,抡起石头砸向立在女儿坟堆侧面的那根桃木楔子,砰砰砸了没两下,就见母亲坟头的那柱线香青烟有了变化,青烟居然向我奶奶这边徐徐歪斜,没一会儿,飘向了我奶奶那只拿着石头的手腕,好像是在阻拦我奶奶似的。这要是在外人看来,青烟很像是被风刮动的,而且停留的时间很短,一会儿就散了,不过在我们这些人看来,这就是一种启示,那母亲因为心疼闺女,服软儿了。

    我奶奶赶忙停下,脸色凶神恶煞的表情立刻换成了喜笑颜开,和蔼可亲对着那母亲的坟丘说道:“这就对了嘛,快去劝劝你闺女,叫她别在固执了。”

    话音刚落,那母亲坟头的青烟缓缓倒向了女儿坟头的青烟,两柱青烟很快交汇,不过,女儿那柱青烟突然变成了黑烟,紧跟着,母亲这里的烟也变成了黑烟。

    旁边的歆阳子见状,顿时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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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13: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女娃怪病



经常烧香的朋友可能最明白,前面好像也提到过,焚香冒出黑烟,一般都是大凶大厄之兆,比如说,给某人祈福烧香,结果冒的是黑烟,这说明这人不久就要摊上大事儿了,或者已经摊上了大事儿;再比如到坟地里烧香,坟头香冒黑烟,这说明死去的亲人正在那边遭大难,亡人遭难,家里的活人也会跟着倒霉。遇上这种事儿的朋友,可别问我该咋破解,这个一般都是凶煞,天道里注定的,像我们这种人遇上这种情况,也是要回避的。唯一能缓解的办法就是积德行善,同时在心里忏悔自己或者家人做过的那些亏心事。

    歆阳子显然也知道线香冒黑烟的厉害,忙对我奶奶说:“白仙姑,线香冒黑烟,乃是大凶之兆,母女两个只怕已经化成了厉鬼。”

    听歆阳子这么说,我奶奶很平静地扭过头朝歆阳子笑了笑,蹲在坟头没挪地方,对歆阳子说道:“没事的,您接着再往下看……“

    我奶奶话音没落,就见那母亲坟头的黑烟慢慢恢复了原色,两柱香烟一青一黑相互缠绕着,一会儿青烟压住黑烟,一会儿黑烟压住青烟,就像在激烈争辩似的,没停一会儿,女儿坟头的那柱香烟颜色逐渐变淡,恢复了正常,又过了一会儿,两柱青烟分开,正常状态燃烧起来。

    歆阳子见状长长松了口气,我奶奶在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没等线香烧完,我奶奶再次从包袱里拿出一沓黄纸,分开后放进两个圈子里点着,然后拿起先前那块石头当铲子使,把钉在女儿坟堆上的那两根桃木楔子又刨了出来。石头、桃木楔子放在脚边,双手合十朝两座坟丘拜了拜,嘴里说了几句,多有得罪,莫怪莫怪。

    随后,我奶奶把包袱里所有的黄纸拿出来,分给歆阳子一半儿,两人挨着个儿给每个坟丘上压了两张坟头纸,最后,在乱葬岗正中央位置画了个大圈儿,把剩下的黄纸全部放进圈里点着,眼看着黄纸快烧完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阵风,冷森森的,呼啦一下,圈子里的纸灰顿时四散而飞……

    鬼,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驱邪抓鬼也就是这么平淡无奇,要说大战上三百回合,那绝对是扯淡。

    我奶奶给我讲到这儿的时候,她跟我说,要是这对母女死了以后,薛家的人能够逢年过节到乱葬岗那里祭拜一下,母女两个的鬼魂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最多也就是让他们老薛家走几年背运。不过,人往往都是一错再错,等知道错的时候,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母女鬼魂的怨气,就这么被我奶奶以连哄带恫吓的方式给化解了,(不明白的可以把上一章再看一遍,我已经修改过了。)之后母女两个再没闹腾过。各位可能觉得这样的处理有点儿轻了,但是就是让她们母女两个魂飞魄散,又有啥用呢,那些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复活。再说了,归根究底她们也是受害者。这算是一个恶性循环的连锁反应,当初要是她们不死,哪儿会死这么多人呢?不过,现在说啥都晚了。

    事情到这儿呢,并没有结束。

    离开乱葬岗,我奶奶和歆阳子回到黄花洞的时候,已经后半晌了,原本歆阳子打算亲自下厨给我奶奶做点好吃的。不过,歆阳子的大徒弟见歆阳子和我奶奶返回,还没等两个人喘口气儿,又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歆阳子大徒弟说,上午我奶奶和歆阳子下山以后,他就派最小的师弟到左厢房照看薛老四那闺女,后来,小师弟发现这小女孩有点不正常,睡得倒是挺香,但是脸颊特别红,小师弟用手一摸,烫手的要命,就把他喊进了厢房里,他给小女孩看了看,像是发烧了。

    歆阳子这大徒弟,跟着歆阳子学过点医术,虽然只是皮毛,不过发烧这种小病他还是能治的。大徒弟在观里找了些草药,给小女孩熬了一小碗药,不过等他把药端进左厢房喊小女孩喝药的时候,小女孩居然怎么都喊不醒,再给小女孩儿看看,又好像不是发烧,到底是咋了,这大徒弟弄不清楚。原本准备下山找歆阳子和我奶奶的,不过这大徒弟刚一出厢房门,就看见我奶奶和歆阳子就在山梁上,喊了几声,歆阳子却让他先等着,他也只好先等着了。

    听大徒弟说完,我奶奶和歆阳子同时皱了皱眉,忙到左厢房一看,就见小女孩儿在床上躺的好好儿的,脸上这时候已经红的发紫,我奶奶抬手碰了下她的额头,果然烫的要命,不过呼吸还算均匀,把手腕拉出来给她把了把脉,脉象平和,又翻开眼皮看看,也正常,撩开衣服往小女孩身上一摸,身上居然一点都不烫,很正常。

    歆阳子过来也给小女孩检查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看样子他也搞不明白小女孩儿这是怎么了。

    寻思一会儿,歆阳子跟我奶奶说,小女孩是不是又丢魂了。我奶奶摇了摇头。我奶奶试着喊了小女孩儿两声,真的没有反应,不过这倒是看着像是丢了魂了。

    我奶奶弄不明白了,随后想了想,不如先给她招一下魂儿试试,不行再下山找郎中看,当即让歆阳子准备了一些招魂的物件儿,开始给小女孩招魂。

    书说简短,歆阳子把招魂的物件儿准备齐全,我奶奶给小女孩招了下魂儿,不过,小女孩的魂儿并没有招来,依旧深睡不醒。这下让我奶奶犯了难,这时候呢,天色已经黑了。

    最后,我奶奶跟歆阳子商量了一下,不如自己把小女孩带回家去,我太爷见多识广,让他先看看,真不行村里有郎中,再让郎中给看看。

    歆阳子点了点头,眼下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

    我奶奶把自己身上的棉袄解开,把小女孩包进自己怀里,赶着毛驴车回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大概在晚上十一点左右。我太爷他们早就已经睡下了。

    我奶奶呢,是个急性子,回到家里一通折腾,把全家人都吵醒了。

    我太爷洗了把脸过来给女孩儿看了看,不过让我奶奶没想到的是,我太爷居然也看不出是啥毛病。

    最后我太爷对我奶奶说,赶紧把村里的张郎中请来给孩子看看,越快越好,我看这孩子治晚了就醒不过来了。

    我奶奶一听,提个灯笼就出门了,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把个一脸睡意的张大夫请到了家里。

    在这里,必须交代一下这个张郎中了,这个张郎中是谁呢?各位还记不记得日本鬼子的飞机把我太爷家房子砸塌那件事儿?当时村里的房子总共给那些日本鬼子炸塌两家,一家是我太爷家,另一家,就是这个张郎中家了。当时也说了,这张郎中的爹娘、老婆全被炸死了,就他跟他七八岁大的儿子活了下来,不过,他儿子的一条腿给炸弹弹片击中,落下个终身残疾。当时我还着重介绍过他这个残疾的儿子,名叫张敬安,是我们村里德高望重的医生,现在已经八十多岁,前好些年得了癌症,到现在还奇迹般的活着。张敬安这时候已经十五六岁,已经开始跟着张郎中学医了。

    其实以下这一小段经历呢,不是我奶奶给我讲的,是我父亲跟我讲的,我父亲不知道张敬安的父亲叫个啥,跟我讲的时候,一直称呼“张敬安他爹”。咱在这里,就不能这么称呼他了,还叫他“张郎中”吧。

    这个张郎中的医术也是祖传的,他们家在我们村里行医好几代,当时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他。张郎中不算是他们家最杰出的一代,不过却是我们村里最受人尊敬的一个,医术算不上精湛,医德却很好,口碑更好,就连村长都很尊敬他。

    我奶奶这时候大半夜把他从家里喊出来,他没有半点儿不耐烦的样子,到了我太爷家以后,很细心地给小女孩检查了一遍。

    这时候呢,我太爷全家人早就没了睡意,除了我父亲还在床上睡着。包括我太奶在内,一家四口满眼期待地看着张郎中。不过,等张郎中给小女孩儿仔细检查了一遍以后,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

    我奶奶见状忙问他:“咋样儿了张郎中,这孩子到底得的是啥病?”

    张郎中看了我奶奶一眼,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太爷见状说道:“张郎中,咱们都不是外人,有啥话你就直说吧。”

    张郎中把目光又看向了我太爷,轻声问道:“老爷子,这女娃……你们是从哪儿抱来的?”

    我奶奶忙说:“白天我到山里采野菜,打山沟里捡来的。”

    张郎中闻言,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说道:“有些话……本不该我这个行医的人说出来,不过……”

    我太爷笑了,说道:“张郎中,别吞吞吐吐的,直说吧。”

    张郎中又看了我太爷一眼,低声说道:“我跟你们说……这孩子身上的不是实病,是虚病,虚病要不就是丢了魂了,要不就是撞了邪了,得找驱邪的法师来看……”

    张郎中这话一说出口,我太爷全家人都愕然了,试想,我们家是干啥的,祖孙三代驱邪抓鬼,真要是虚病,还有我们家治不了的吗?

    当然了,张郎中不知道我们家这些底细,他这时候也没注意我太爷全家人脸上的表情,接着又说:“现在上头查的紧,我也不该说这些话……黄花观里的歆阳子驱邪手段高明,你们不如把他请来给孩子看看吧。”

    一听张郎中这话,我太爷全家都苦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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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14: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四十章 吊命药引(1)



我奶奶低头看了看怀里一脸紫红、还在昏睡的小女孩,满是心疼,问张郎中,“这孩子,您看她还能活多久?”

    张郎中低着头,无奈地回了一句,“从脉象来看,表面四平八稳,内里却凶险万分,俺看,她活不到天亮了。”

    我奶奶顿时皱了皱眉,又问:“除了上黄花洞请歆阳子道长,您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了?”

    张郎中抬起头看了我奶奶一眼,犹豫了好一会儿,说道:“俺们家……俺们家还有一贴祖传的吊命方子,可以给快死的人保心续命,不过……这方子太凶险,要是这个女孩得的是虚病不是实病,用了这方子可能会立刻断气。”

    我奶奶一听,明白张郎中话里的意思了,他是想让歆阳子过来确认一下,如果不是虚病,他可能就会给女孩儿用吊命的方子了。

    我奶奶扭头看了看我太爷,我太爷居然一脸很平静,也不知道他心里这时候在想啥,或许我太爷见过的死人、经历过的事儿太多了,就是小女孩现在死在他眼前,他也不会生出啥感觉。不过,我奶奶不同。

    一转身,我奶奶抱着女孩儿走到门口儿,拉开房门抬头看了看天色,心里盘算了一下,这时候要是去黄花洞找歆阳子过来,这一来一回的,恐怕天就亮了,小女孩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不如……”我奶奶咬了咬牙,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转身回到屋里,刚要开口,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我爷爷开口说话了

    我爷爷说道:“张郎中,等把那道长找过来天就亮了,恐怕这孩子也就没命了,我看咱也别那么麻烦了,直接给她下药吧,是死是活,全看她一条命了。”

    张郎中听了连忙摆手,说道:“医者父母心,俺家这贴药非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规矩不能破。”

    我爷爷听了一撇嘴,说道:“你们家这是啥规矩,没看着这女娃已经‘万不得已’了么,赶紧下药吧。”

    张郎中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俺们家的规矩,在没弄清病因之前,绝不能胡乱下药草菅人命!”

    我爷爷一听这话,有点急眼了,说道:“我说你咋这么不开窍呢,你们家那破规矩,就是叫你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你跟前么?”

    “规矩就是规矩。”张郎中把头一扭,不再理会我爷爷,我爷爷立马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看要跟这位大姑娘要饭、死心肝眼子的犟郎中发火儿了。

    我奶奶赶忙上前拦下了他,我奶奶扭头问张郎中:“张郎中,依着您的意思,只要俺们能证明这女娃得的不是虚病,您就会给这女娃用吊命的药,对吗?”

    张郎中点了点头,说道:“俺就在这儿等着,只要黄花观那道长说这不是虚病,俺立马儿给这孩子下药,到时候是死是活,就看她的命咧。”

    我奶奶听张郎中这么说,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下定了决心,就在这时候,我太爷冷冷地说了一句,“枝儿,不许胡说!”

    我奶奶看了我太爷一眼,又看了看怀里昏迷不醒的女孩,没理会我太爷这句话,对张郎中说道:“张郎中,您听说过黄河边上有户姓刘的人家儿吗?祖孙三代给人驱邪抓鬼的……”

    “枝儿!”我太爷厉声叱喝了我奶奶一声。

    我奶奶又看我太爷一眼,咬了咬下嘴唇,接着又说:“他们家师从黄河边上的王半仙,第一代驱邪先生名叫刘义,第二代名叫刘念道,第三代……”

    “枝儿,不听爹了话了吗,住口!”我太爷怒了。

    房间里立时静了下来,过了许久,张郎中低声问我奶奶,“你说的那个刘念道,是不是杀过一条龙?”

    张郎中声音虽小,不过整个屋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我奶奶看了我太爷看一眼,我太爷这时候已经有点儿怒发冲冠了,不过我奶奶没怕,狠狠点了点头,笃定说道:“对,他十九岁那年在黄河里杀了一条龙!”

    张郎中听了忙说:“这个俺听说过,还是过去听俺爹说的,俺爹说,那刘义宅心仁厚,刘念道侠肝义胆,刘念道还有一个儿子,因为身患腿残,不得已把手艺传给了儿媳妇,那媳妇儿人称‘白仙姑’,听说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张郎中说到这儿,我爷爷在一旁嘿嘿嘿笑了起来,我太爷狠狠瞪了他一眼。

    “您听说过就好办了。”我奶奶松了口气,忙说:“要是他们家里的人能证明这女娃不是虚病,您肯不肯给这女娃下吊命的药呢?”

    张郎中赶忙点头,“俺立马儿给这女娃下药,不过,那户刘家听说已经离开了黄河边儿,至今下落不明,找他们还不如上黄花观……”

    我奶奶闻言一笑,刚要开口。我太爷这时候霍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枝儿,不许再胡说了,快到黄花洞请歆阳子道长过来!”

    我奶奶没这么着,我爷爷不乐意了,对我太爷说道:“爹,咱家这些事儿到底有啥不能跟别人说的,这都隐姓埋名十几年了,您不觉得憋得慌,俺们还觉得憋屈呢。”

    我太爷狠狠瞪了我爷爷一眼。此时此刻,我太爷似乎体会到儿子叛逆老子的滋味了,就像他当年叛逆我高祖父一样。

    我爷爷抬手一指我太爷,对张郎中说道:“俺爹就是刘念道,黄河里杀了龙王爷,俺爷爷就是黄河边儿大名鼎鼎的刘义……”又一指我奶奶,“这就是‘白仙姑’,俺媳妇儿,咱们村儿外面那八块镇村石,表面是黄花观立的,其实是俺们家立的,黄花观歆阳子的名头,其实都是俺们家背地里帮他打下来的。”

    等我爷爷说完,张郎中忍不住看了看我爷爷那条残腿,又看了看我奶奶,瞪大了眼睛……

    我太爷这时候啪地一拍桌子,一脸懊恼,叹道:“天意,天意呀,果真是天意难违,非人力所能御之。”一扭脸,对我太奶说道:“小玉呀,走,咱回屋接着睡,儿大不由爹娘,随他们折腾去吧……”我太爷拉着我太奶,回他们自己的里屋了。

    在这里还是提前交代一下吧,要不然等写到了,各位可能早就忘了这茬儿。我太爷这时候为啥要说“天意”呢?因为这时候的我太爷,可能已经有了先知先觉的能力,他可能知道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大灾出现,这场大灾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一场灭顶之灾,所以他一直压着我奶奶和爷爷,不让他们跟别人透露家里过去是干啥的,我太爷这是想保护我奶奶,同时也想保住这门手艺,但是,天道昭昭,真的不是人力所能够扭转的。

    写到这儿,你们或许会问,啥大灾呀?还他娘的能有啥,文化大革命呗!当时不但把我们家这些物件全给抄走了,我奶奶更是受尽折磨,脑子也给人打坏了,等到我奶奶传这些手艺给我的时候,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丢三落四的教我,等我长大了才发现,传到我手里的东西,原来千疮百孔、残缺不全!有的有上文没下文,有的有下文没上文,怎么都拼凑不到一块儿去,你们说说,这要是搁你们身上,你们是啥滋味儿?有人说我言辞激烈,攻击那个啥了,这事儿搁你们身上,我估计你们攻击的更激烈。不过,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或许,也是天意……

    言归正传。我爷爷见我太爷回屋,胆气更足了,又对张郎中说道:“张郎中,你信我说的这些不信,要是不信,我立马儿叫我媳妇儿给你作个法叫你看看。”

    张郎中这时候缓过神儿了,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相信我相信……只是,你们咋会来俺们这个小村子呢?”张郎中言下之意,好像这个小村子容不下我们刘家这么个大佛似的。

    我奶奶忙说道:“俺爹当年选了你们这里,说你们这里风水好。”

    张郎中赶忙给我奶奶和爷爷抱了抱拳,说道:“过去有眼不识泰山,真是怠慢了,咱村里有了你们刘家,以后村里谁要是得了啥虚病……”

    “尽管来家里找我好了。”我奶奶没等张郎中说完,爽快地说道。

    张郎中点了点头,“中,中……”

    我爷爷这时候说道:“张郎中,你这时候能不能给这孩子下药了?”

    张郎中一听,立马对我奶奶和爷爷说道:“你们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回家拿药去,亲自给这女娃熬药……”

    等了约莫能有一炷香的功夫,张郎中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大包散发着怪味儿的草药。不过,张郎中这时候的脸色显得稍微有点儿不自然,好像遇上了啥难事儿。

    我奶奶见状忙问:“张郎中,出了啥事儿吗?”

    张郎中看了我奶奶一眼,一脸惭愧地说道:“这剂吊命的方子里,还需要一个药引,可俺们家里没这个药引……”

    “啥药引?”我奶奶忙问。

    张郎中说道:“其实这药引也不算个啥,就是一片肉,能有一小片儿就行了,啥肉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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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15: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吊命药引(2)




一听这“药引”,我奶奶和我爷爷也为难了。

    我爷爷说道:“俺们家里也没肉呀,这几年不比前两年了,过年俺们家都没吃上肉,这时候上哪儿找肉去呢。”

    张郎中听了点了点头,似乎他们家过年也没能吃上肉。

    我奶奶问张郎中:“啥肉都成吗?”张郎中又点了点头。我奶奶转脸对我爷爷说道:“山里不是有野兔啥的嘛,前两天咱还在你朋友家吃了顿兔子肉。”

    我爷爷说:“那也得看时候,这大半夜的上哪儿找人打兔子去,恐怕没等兔子打来,这孩子就没命了。”

    我奶奶一听,皱起了眉头。停了一会儿,我爷爷说道:“咱们村南那棵老桐树上有个老鸹窝,我去把小顺儿喊醒,叫他把老那鸹窝掏了。”我奶奶一听,爷只能这样儿了,我爷爷拄起拐杖出了门。

    这时候的时间,大概在凌晨两点左右,外面不但寒冷漆黑,更是万籁俱寂。

    大概过了能有一个小时的光景,我爷爷回来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进了门,在他手里,拎着一只羽毛快要掉光的老鸹。老鸹被我爷爷提着翅膀拎在手里居然挣都不挣一下,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奶奶看的出来,这是一只老鸟。

    我爷爷进了屋以后,把老鸹直接扔在了地上,说道:“老鸹窝里年轻的都飞走了,就抓着个飞不动的老家伙。”

    老鸹,也就是乌鸦。

    我奶奶朝地上的老鸹看了一眼,连扑棱都没扑棱一下,缩着所剩不多的羽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

    我爷爷找来一把刀子和一只粗瓷碗,弯腰把老鸹打地上拎起来,这就要给老鸹割喉放血。

    就在这时候,我奶奶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我高祖母给她讲过的一个“乌鸦反哺”的故事,那些老鸹虽说是一种不吉利的鸟,但他们比一些人还懂得孝道,怎么能让那些老鸹失去母亲呢,当即于心不忍了。

    我奶奶咬咬下嘴唇,走过去拦下了我爷爷,“别杀这只老鸹了,叫小顺把它放回窝里吧。”

    我爷爷一愣,问我奶奶,“那肉咋办呢?”

    我奶奶从我爷爷手里夺过刀子,说道:“你别管了,只管把老鸹送回去吧。”

    我爷爷挺扫兴,拎上老鸹又去找小顺了。

    我爷爷走后,我奶奶冲张郎中一笑,把怀里的女孩递给张郎中,“你先帮我抱一下。”

    张郎中不知道我奶奶要干啥,伸手接过孩子,我奶奶一转身,拿着刀子走进了里屋……

    大半个小时过去以后,我奶奶一瘸一拐从里屋出来了,在她手里,多了个白色布团。我奶奶走到张郎中跟前,从他怀里抱过女孩儿,把白布团递给了他。

    张郎中接过布团打开一看,是一块带血的肉,张郎中看看布团里的肉,再看看……再看看我奶奶那条一瘸一拐的腿……

    “白仙姑,您、您……”张郎中的嘴唇和手全抖了起来:“白仙姑,您……您真是大仁大义的活菩萨呀……”说完,张郎中的眼泪流了下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张郎中把药熬好了,从开始熬药,一直到把药熬好,张郎中的眼眶一直都是湿的。

    我奶奶抱着小女孩,我爷爷用筷子撬开小女孩的嘴,张郎中拿着小勺给她喂药,一边喂,嘴里一边哽咽着说:“孩儿呀,喝了药就醒过来吧,要不……你可对不住白仙姑咧……”

    几天后,我奶奶剜肉救女孩儿的事迹,在村子里传开了,全村老少对我奶奶的义举既感动有佩服,同时,村里人也这才知道,太爷家就是黄河边儿上有名的刘家,刘家人果真跟传闻里的一样,菩萨心肠、大仁大义……

    一个月后,村里一些老人凑钱给我太爷家送了一块匾额,上面写着:继承祖先遗志永远校斯……

    当天晚上,女孩儿奇迹般醒了过来,全家人都松了口气,再找张郎中来看,张郎中说,这是我奶奶的义举感动了上苍……

    张郎中临走前,给我奶奶留下了一大包刀创药。

    五天后,女孩在我奶奶的精心照料下彻底康复,我奶奶腿上的伤口也结了痂。我爷爷赶上驴子车,我奶奶抱着小女孩,再次来到了东村老薛家。

    不过,还没到老薛家家门口儿,就看见门口儿围着一群人,好像老薛家又出了啥事儿。驴子车很快来到门口停下,我奶奶抱着女孩儿下了车,走到门口一问。

    原来,薛老头三天前吊死在了堂屋的房梁上。我奶奶心情当即变得非常沉重,抱着女孩儿走进院里一看,院子里也站满了人,那棵歪脖枣树依然在堂屋墙上倒着,似乎在告诉人们,这家人的落魄。

    院子中央位置,放着一口薄皮棺材,在棺材头的位置,放着一个火盆儿,火盆里烘烘燃烧着,两个身穿孝衣的人跪在火盆前正在往里面添黄纸。

    我奶奶绕过人群,转到两人前面一看,不出意料,是薛老头的闺女跟女婿,再朝院子里看看,穿孝衣的只有他们两个,薛老头的几个儿媳妇好像全都不在场。

    这时候,薛老头的女婿冷不丁一抬头,发现了我奶奶,赶忙从地上站起身,把我奶奶请进了偏屋。

    偏屋里,这女婿一脸愁容地问我奶奶,“白仙姑,俺老丈人家这些邪乎事儿到底完了没有?”

    我奶奶点了点头,回答说:“没事了,这些都是之前那对母女闹的,前些天我已经把那对母女送走了。”

    薛老头的女婿将信将疑,又问:“那俺老丈人为啥也上吊死了呢?”

    我奶奶沉默了,停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他那天用斧子砍枣树的时候你也看见了,其实他不是在跟枣树过不去……”

    听我奶奶这么说,这女婿愣了一下,不过他似乎很快明白了我奶奶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估计觉得再没啥可跟我奶奶说的,一转身,就要离开偏屋。我奶奶赶忙拦住了他,问道:“老四现在咋样儿了?”

    这女婿摇了摇头,回道:“送市里公安局了,听说要当作‘典型’开审判大会,等审判大会完了以后,就要给枪毙了。”

    我奶奶叹了口气,于心不忍,“那他媳妇儿呢?”

    这女婿又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回娘家了吧。”

    这女婿这么说,让我奶奶为了难了,其实她这次来老薛家,主要是来送这女孩儿的,我奶奶又问:“她娘家在哪儿?”

    这女婿想了想,给我奶奶说了一个地方,东北边儿的一个小村子,还挺远的,赶驴子车也要走上两天两夜。

    我奶奶想把小女孩留下,让薛老头的女儿先带着,毕竟他们是血亲,不过,这女婿死活不肯收。我奶奶眼睛锐利,看得出来,不是因为这女婿家里养不起一个女娃,而是怕这小女孩儿身上也带着邪气儿,怕她把邪气儿再带到他们家里去。

    最后没办法,我奶奶带着女孩离开了薛家,当天晚上,我奶奶连夜准备了好几天的干粮和水。

    第二天一大早,我奶奶抱着小女孩儿,我爷爷赶着驴子车,赶去了薛老四媳妇儿的娘家。

    那是一个穷山沟,穷的裤子都漏膝盖漏腚。我奶奶和爷爷在村里一打听,这才知道,薛老四的媳妇是被他们爹妈以一小袋白面换给了薛家,薛老四媳妇自打嫁给薛老四,从没回过娘家,跟她娘家基本上已经没啥亲情可言。

    之后又到薛老四媳妇娘家家里一看,那根本就不能叫作“家”,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全家七八口住在一间茅草搭起来的窝棚里,家里除了薛老四媳妇的父母,其他的全是她的弟弟妹妹,有大的有小的,一个个儿破衣烂衫面黄肌瘦。

    一问她爹娘,原来薛老四的媳妇儿根本就没回娘家,再看看他们家里这状况,我奶奶不忍心把女孩留在那窝棚里忍饥挨饿,抱着女孩儿又回来了。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我奶奶可着这十里八村找起了女孩儿的母亲,甚至让歆阳子的几个徒弟一起下山寻找。不过,这母亲就像打这世上消失了似的,音信全无。

    就在我奶奶打算到更远的地方寻找孩子母亲的时候,这天深夜,我奶奶睡的正熟,突然感觉脖子里好像给人吹了一口凉气,浑身一冷,惊醒了。

    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十八九岁的红裙女子笑盈盈站在床前,在女子身后,忽闪忽闪摆着一条大尾巴。

    我奶奶当然认识她是谁,诚惶诚恐,赶忙披了件衣裳,下床给女子行礼。

    我奶奶给红裙女子磕了一个头以后,红衣女子把我奶奶从地上拉了起来,细声细气对我奶奶说道:“那个小女孩儿的母亲,我看你就别找了,你就是找一辈子恐怕你也找不到。”说着,红裙女子调皮地冲我奶奶眨了两下大眼睛,把头一歪,又说:“这女孩上辈子欠了你们刘家的,这辈子专门过来报答你们,当亲生女儿把她养大,将来自有大用……”

    我奶奶不解,忙问:“啥大用?”

    红衣女子很妩媚地朝我奶奶笑了笑,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哦对了,你让那女孩随你姓白吧,这女孩原来叫薛晓梅,以后跟着你,就叫白晓梅。”

    “为啥?”我奶奶问。

    红群女子并没有回答为啥。不过,我知道为啥,因为打我太爷这辈儿开始,我们家注定要一脉单传,多出一个刘姓的孩子就养不活,这个,到我这一代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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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17: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大丧之年



红裙女子就跟我奶奶说了这么几句,一转身,看样子要离开了,我奶奶见状忙说:“您先等一下可以吗?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红裙女子回头看了我奶奶一眼,把身子转了过来,说道:“只要不是泄漏天机的,你随便问吧。”

    我奶奶想了想,问道:“老薛家这些事儿,是天意吗?为啥会这么惨呢?”

    红裙女子一笑,说道:“没有天意,只有公道,有得必有失,有欠必有还,心不正,祸事必起,身不正,厄事必从。”

    我奶奶明白红裙女子这两句话啥意思,不过,这跟老薛家这些事儿好像挨不上边儿。我奶奶又问:“难道说,那老薛家一家人全都心术不正吗,我看那薛老头挺老实的。”

    红裙女子翻了翻眼睛,说道:“看着老实的人,未必真老实,薛老头夫妇两个十多年前做过恶事,帮着东洋兵害死了一家六口儿,其实他们早该有报应了,不过,老薛家祖上积了德,一直在保着他们。薛老头的爹和爷爷死后一直都没走,守着他们这一大家子。”

    “薛老头跟那母亲提亲的时候,他爹就给他托过梦,很明确告诉说他不能娶那闺女进门,薛老头却不信,以为只是一场梦。薛老二跟那闺女成亲的第二天,那条蛇精就找上门,藏在了薛老二身上,蛇精的目的不是他们薛家,是那闺女,或许跟这对母女有仇吧,这个我不太清楚。”

    “后来呢?”

    “后来……薛老头他爹和他爷爷把那条蛇精给制服了,薛老头他爹用脚一直踩着那条蛇精,再后来,母女鬼魂化煞,找老薛家的麻烦,薛老头他爹因为脚下踩着那条蛇精,身子不能动,薛老头的爷爷一个人斗不过那对母女,薛老二就给那母亲夺了性命;第二年,母女两个再次来索命,薛老头的爷爷带着薛老二,两个人再和那对母女打斗,结果又没能打过她们,又给她们夺走了薛老三的性命,到了第三年,母女两个又来索命,薛老头的爷爷带着薛老二、薛老三过来,不过,薛老头的爷爷怕他们三个还是打不过母女两个,那母女两个死的惨,都化煞了。薛老头的爷爷就提前给薛老大托了个梦,告诉薛老大,今年那对母女要取你的性命,你不如提前一个时辰上吊,等那对母女来了,联手抓住她们,要是不把这对母女鬼魂制服,将来全家人的命都保不住。”

    “薛老大就因为薛老头爷爷托的一个梦,上吊死了?”我奶奶又问。

    红裙女子一笑,“哪儿有那么简单呢,薛老大舍不得死,薛老头的爷爷附在他身上让他吊死的,薛老头的爷爷说,这叫‘丢車保帅’,其实母女鬼魂这次目标的是薛老头,不是薛老大……薛老大就这么提前一个时辰吊死了,薛老头的爷爷带着他们兄弟三个,把母女两个打跑了,随后,薛老头的爷爷又给薛老头托梦,说以后家里就没事了,好好过日子吧。”

    “薛老头居然不信,三年死了三个儿子,害怕第四个儿子也死了,就到黄花观把歆阳子请了过去,歆阳子阴差阳错,把薛老头他爹脚下踩的那条蛇精给放了出来,也就是歆阳子在薛老头他爹坟丘前挖出的那副蛇骨,其实只要再过几年,那条蛇精的道行就消了,这或是也算是天意吧……”

    “蛇精跑出来以后,附在了薛老四身上,一是想报复薛家,二是想跟薛老头他爹和他爷爷谈条件,蛇精其实最怕的是那对母女鬼魂,它附在薛老四身上,为了要挟老薛家这些鬼魂,跟那对母女鬼魂开战,只要老薛家把那对母女鬼魂降住,它就把薛老四给放了。这时薛家小辈里就剩薛老四了,薛家这些鬼魂为了保住最后一点儿血脉,跟那对母女鬼魂开战了。薛老四在卫生院住了一个多月,薛家跟那对母女也打了一个多月……后来歆阳子把你叫去了,我就跟着你去看了看热闹,顺便嘛……帮了那对母女一下。”

    我奶奶当即明白红裙女子说的“帮了母女一下”是啥意思了,肯定是这红裙女子压下了薛家那些鬼魂,让母女鬼魂有了可趁之机,女儿鬼魂又附在薛老四身上,把龚氏给杀了,最后直接导致老薛家死的一个不剩。

    这就不算天意了,这是外力介入了,而且这外力跟自己还有关系,母女鬼魂现在已经走了,恩怨也算是两清了,不过……

    我奶奶又问:“那条蛇精呢?”

    红裙女子一笑,“又给薛家那些鬼魂抓去踩在脚下了。”

    我奶奶一听,长长叹了口气,咋感觉这些鬼魂的世界,跟活人世界一样复杂呢。红裙女子似乎能看穿我奶奶的心思,说道:“这只是你做的一个梦,我说话的你也不必当真……”

    红裙女子说完这句话,我奶奶又醒了,看看窗外,天色已经亮了,从床上坐起身,发现一身的冷汗,抬手擦擦额头的汗水,我奶奶恍惚间有点儿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世界。

    当天,下了一场大雪,等雪停了以后,我奶奶刻意到黄花观去了一趟,找到歆阳子,让他陪着自己到老薛家祖坟那里看了看。这时候,四下里全是白茫茫的积雪,唯独有一座坟丘跟前,有一小片融化掉了……

    两年后,时间来到了公元1954年,马年,这一年,我奶奶三十六岁,我太爷八十七岁,我太奶六十五岁,我爷爷四十七岁,我父亲五岁,我母亲三岁,姑姑晓梅三岁。

    这一年,我太爷开始教我父亲和王小顺的儿子王思河习武,把生平所学几乎全部教给了他们,只是他们太小,一下子消化不了这么多东西。再者,有那么一句话叫做,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你懂的招式再多,没有基本功也是白搭。

    又三年后,时间来到了公元1957年,这一年,我奶奶三十九岁,我父亲八岁,我母亲六岁,姑姑晓梅六岁。

    刚刚过了年,我爷爷身染怪病,卧床不起,两个月后,初春的某一天,我奶奶早起做好饭,盛了一碗端到床头,打算给我爷爷喂饭,不过,我爷爷却再也张不开嘴吃饭,去世了,享年五十岁……

    爷爷的去世,对于我太爷全家是一个沉痛的打击,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我们家,阴霾笼罩。

    我奶奶哭的不能自己,九十岁的太爷在我爷爷坟头一坐就是一整天,抽着旱烟,一言不发。他或许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就因为过去那个“天罡锁鬼阵”最后一根桃木楔子。

    因为我爷爷的去世,我太奶伤心过度,同年夏天,太奶跟着去世,享年六十八岁……

    我太爷,又在我太奶坟头坐了整整一天,一言不发。这就是长寿人的悲剧,需要承受一次次生离死别的痛苦……

    同年秋,这天深夜,我太爷突然走进我奶奶的房间,灯也不点,把我奶奶喊醒,对我奶奶说道:“枝儿呀,十年后,咱家会有一场大劫,你可得好好的活下去,把震龙好好的养大,这几年你的日子是不好,不过,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腊梅香自苦寒来,知道不?”

    我奶奶不明白我太爷大半夜跑自己房间说这些话干啥,忙问我太爷,“爹您咋了?”

    我太爷一笑:“不咋,就是想找你说说话,其实爹这辈子,算不得是啥好人,这身上呀,背着十几条人命,早该还了,这不是……也到时候还他们了嘛,行了,你接着睡吧,记住,好好活着,爹走了啊……”

    我奶奶睁开了眼睛,眼前黑的要命,摸黑穿上衣服,来到我太爷房前,喊了两声,没人答应,摸到一根蜡烛点着,走进房间一看,我太爷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眼睛闭着,一脸平静。我奶奶又喊了两声,不见回应,走过去把手伸到我太爷鼻下一探。

    我太爷走了……

    我奶奶噗通一声瘫坐在床前,放声哭了起来……

    一年之内,一家六口走了三口,整个天好像都塌了……

    我太爷下葬那天,很奇怪,家里莫名其妙来了好多好多人,各式各样的人,有很多人风尘仆仆,好像都是从外地赶过来的,好像有些人在我太爷没断气之前就启程了,而且,这些人里,我奶奶几乎全都不认识。

    当时家里穷,连薄皮棺材都给我太爷买不起,不过在这些人里面,有几个人抬了口上好的大棺材,有几个人送来一套镶金边儿的丝绸寿衣,丧事被这些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办的是风风光光。

    我奶奶呢,几乎都不知道是怎么把我太爷埋进坟地的,浑浑噩噩,她只知道穿着孝衣、拉着我父亲和姑姑一味的哭。

    等我太爷的棺木入土,这些来吊丧的人逐个行过丧礼以后,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子女要在吊丧的客人离开坟地以后,给死者烧“回头纸”,也就是背对着死者坟头走上一百步,然后回头走到坟前,给死者烧纸。这家里边儿,我父亲是孙子辈儿的,不用我父亲烧纸,王小顺领着我父亲和我姑姑,也离开了,坟地里,就剩我奶奶孤零零的一个。

    我奶奶走了一百步,又回到坟地的时候,突然发现坟头居然还站着一个小孩子,个头儿稍微比我父亲高一点儿,看着能有十来岁,连冲着我太爷的坟堆,背对着自己,一身长袍的黑衣,头上带着一个草帽,草帽沿儿缝了一圈黑布,刚好把头脸遮住,看着很怪异。不过,在这些吊丧的人群里,有几个看着正常的呢?

    我奶奶走到“孩子”身边说了一句,“孩子,我要烧回头纸了,你咋还在坟地呢?”

    那“孩子”没说话,一动不动。我奶奶走过去,又说:“你让让行吗,我要‘回头纸’了。”

    那孩子依旧一动不动,我奶奶奇怪,抬手拉了这“孩子”一下,这孩子一扭头,把草帽拿了下来。

    我奶奶朝他脸色一看,顿时抽了一口凉气,手里的烧纸也扔在了地上。这“孩子”,满头的黑毛,眼睛通红,鼻子长得跟狗一样长,脸颊煞白,这那里是个人呢,就像一只恶鬼!

    “孩子”弯腰把烧纸捡起来,递给我奶奶,我奶奶惊魂未卜,朝他手上一看,一只毛乎乎的小爪子。

    我奶奶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说了一句:“你是……你是……小鬼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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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七分人祸




当我奶奶仗着胆子从小鬼猴子手里接过黄纸以后,小鬼猴子一转身,呼呼几个纵跃,钻进不远处的玉米地里,消失不见了。

    我奶奶拿着黄纸站在坟头,愣了许久,最后看着小鬼猴子消失的那片玉米地,低声说道:“小鬼猴子,你来晚了呀!”再回头看看埋着我太爷的那胚黄土,眼泪忍不住再次落了下来……

    一个孤苦伶仃的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这日子,可想而知……

    这人世间,其实就是这个样子,谁能一辈子风调雨顺呢?

    一年后,时间来到了一九五八年,这一年,我奶奶四十岁,我父亲九岁,我母亲七岁,我姑姑七岁。

    一九五八年,这是一个雪藏了很多故事的年份

    5月,中国共产党八大二次会议举行以后,“大跃进”运动在全国轰轰烈烈展开。

    大跃进,大致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农业大跃进”,一个是“全党全民大炼钢铁”。

    农业大跃进,出现了史无前例、荒唐滑稽的“浮夸风”。浮夸风,也就是漫天吹嘘,也叫放“卫星”。

    浮夸风最牛逼的是天津市,当时的《天津日报》声称,天津市东郊区新立村,水稻试验田亩产12万斤。紧接着,是河北保定市徐水县,亩产山药120万斤、小麦12万斤、皮棉5000斤、全县粮食亩产2000斤以上。

    我们这里不种水稻,主要是种小麦,水稻我不了解,不过就我们家现在的小麦亩产而言,最好的收成,亩产不过八百到九百斤左右,就过去那生产条件,小麦亩产12万斤?12万斤呐,这是个啥概念?这已经不是一个天文数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过,就这笑话,还真有人信,党中央明确批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现在看来,真的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放开胆子吹呗!

    写到这儿,或许有人会问,上级领导都不下来视察吗?到地里一看不就知道了。知道啥呀,上级领导来了以后,地方领导把几十亩地里的庄稼移栽到一亩地里,那地里的庄稼个个颗粒饱满,拥挤的密不透风,一屁股坐上去都没事儿,看上去那就是逆天的大丰收!

    全民大炼钢铁,那时候条件简陋,随便垒个土台子就炼上了,炼钢技术又不过关,好铁炼完了炼下脚料,下脚料炼完了到老百姓家里收,铁锅铁勺,只要是沾点儿铁气儿的都收了去,盲目、又不切实际地扔进炼钢炉里,炼成了一堆堆的废铁疙瘩,最后扔的马路边儿上到处都是,急功近利、好高骛远、劳民伤财!

    当时的中央领导,其实是想不蒸馒头争口气,昭告全世界,俺们中国虽然穷,但俺们有志气,俺们有人,没有粮食俺们自己种,没有钢铁俺们自己炼。不过,有事儿,不是志气和人海战术就能成功的,死钻牛角尖儿的,那不叫志气,那叫傻气。当时的赫鲁晓夫批评了中国的冒进,因为这些路,他们俄罗斯已经走过,已经吃过亏了,算是良药苦口,不过,毛泽东并没有尝出这是良药,只知道它苦口,这个算是后来跟俄罗斯决裂的诱因。

    与此同时,全国农村成立人民公社,特别是在我们河南省新乡市七里营镇,当时的带头人叫史来贺,八十年代史来贺成为全国闻名的“人民公仆”,当时在七里营建立了一个“七里营人民公社”,毛泽东视察到七里营,说了句“人民公社这个名字好”。紧跟着,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河南全境全部成立了公社,有些地方甚至强迫群众加入。“跟风”一词,似乎最早就出自这个年代!

    人民公社开办了大食堂,也就是俗称的“大锅饭”,到公社食堂里吃饭不要钱,不过,得把自己家里的田地交出来,所有私产变成公产,家里不能私自生火开灶,甚至不能饲养家禽,所有的一切,包括你这个人,全都是“公家”的。

    大食堂成立伊始,大多数人表示怀疑,哪有吃饭不要钱的,很多人怀着一副观望心理。据我父亲说,一开始食堂里的伙食非常好,白面馒头大米饭,甚至还有油条,一开始加入食堂的人个个吃的满嘴流油。

    后来,那些观望的人忍不住诱惑,纷纷把自己过去“打土豪分田地”分来的田地交给“公家”,加入公社,在大食堂吃起了大锅饭。

    我奶奶家,因为家里没有劳动力,一年下来吃不了几次白面馒头,算是最早一批加入大食堂的,我父亲也有幸吃了几天白面馒头加油条。

    不过,由于后来“浮夸风”的影响,党中央以为全国各地有吃不完的粮食,于是放出口号:“放开肚皮吃,甩开膀子干”。

    这口号,其实是句空话,大食堂成立以后导致的结果是:粮食浪费不说,很多吃大锅饭的人消极怠工,反正干多干少一个样儿,到了吃饭的时候一口也不回少吃,一个偷懒,一群人跟着学,继而导致无数农田荒废,麦苗长的还不如野草高,有的田地甚至颗粒无收。不过,国家上层领导并不知道这些,就是知道了也不敢说,睁眼瞎似的以为国家已经进入了一片大好的“共产主义”社会,共同生产、共同分配。而且,在国家粮食局的统计数字里,全国粮食产量那是成几何数字的翻倍增长,当时农业部公布夏粮产量同比增长69%,总产量比美国多出40亿斤,这样的数字,就好比金三胖摆下一块巨石,扬言能碾碎美国新式坦克一样不切实际。

    一九五八年冬,很多地方的大食堂出现了断粮现象,局部出现饥荒。与此同时,国家因为“浮夸风”,提高了农粮赋税,全国各地为了能够缴齐“公粮”,只能让那些社员饿肚子,即便这样,那些被浮夸出来的公粮数目也没办法交齐,有些地方怀疑有人私藏了粮食,出现了生产队干部上门追逼公粮,甚至出现殴打、逼死人的情况。

    一九五九年春,史称的“三年自然灾害”全面爆发!

    这时候的大食堂,哪里还有啥大米油条,一日三餐,每人一小勺儿能当镜子照的稀汤水,喝下去一泡尿就没了,人们不得已又像42年那样儿,挖草根、剥树皮,最好的食物是红薯穰子,也就是红薯的茎蔓。

    一九六零年,最艰难的一年,饿死人无数,活着的人几乎人人患上“浮肿病”。胳膊腿骨瘦如柴,肚子却奇大无比,这就是“浮肿病”的症状。

    我父亲和我姑姑当时饿的根本就站不起来,趴在地上,用胳膊爬着走路。每天我父亲和我姑姑从早上喝过一碗清汤水以后,就守在南墙根儿那里,南墙根儿的土墙上,给我父亲画了一个横道儿,兄妹两个就那么趴在地上看着那根横道儿,用我父亲的话说,啥时候太阳光照到那横道中央位置的时候儿,啥时候队里食堂就要敲钟开中午饭了。

    我父亲跟我说这个的时候,脸色带着笑,但是我知道,那笑容的背后,是无尽的辛酸与苦楚……

    相对来说,我们这一带还好些,我父亲、我母亲、我老丈人都很明确地说过,我们这里没有出现饿死人的现象,不过,很多人饿的到生产队上偷粮食吃,抓住以后,那就不得了了。据说黄河边上,抓住偷社会主义粮食的人,用麻袋装了以后,直接扔河里去,那黄河里边儿,因此不知道葬送的多少枯骨亡魂。同时,也听说有地方出现人吃人的事件,不过还是不在我们这一带,他们还有顺口溜,叫做“人吃人,狗啃狗,老鼠饿的啃砖头。”

    同年秋,某一天,我太爷的忌日。那时候,活人都保不住,哪儿还能顾得上死人呢,不过,我奶奶却每年都要到坟地里祭拜,这时候家里边儿呢,黄纸早就没了,就剩下我奶奶私藏的半捆线香,我奶奶抽了九根,趁着夜深没人的时候,一摇三晃来到坟头,给我太爷、我太奶、我爷爷,每人分别点了三根,也不敢哭,怕给别人发现,因为我奶奶这时候是“地主婆”,成分不好,要是给人知道私自来坟地上坟,搞封建迷信,又会是麻烦事儿。

    我奶奶跪在我太爷他们三个的坟头,轻声的嘟囔:“爹呀、娘呀、哥……你们好不?这眼下呀,又闹上饥荒了,不过呢,你们也不用再受这份儿罪了……”说着,眼泪下来了。

    一九六一年秋,党中央眼看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只好解散大食堂。刘少奇建议,给每家每户分出一小块保命的“自留地”,这个建议得到了通过。

    老百姓分到“自留地”以后,又有了干劲儿,因为这块“自留地”不用缴“公粮”,自己种了自己吃,渐渐的,饿死的人越来越少,到了一九六二年秋,大饥荒基本结束,当然了,我说是我们这一带,并不代表全国各地。我们这一带最难熬的也就六零年这一年。

    据不完全统计,这场饥荒里饿死、加上某些不正当原因致死的人数,大约是两千多万,所谓的“自然灾害”,其实并没有发生灾害,那几年还算风调雨顺。

    这三年,海外一些学者称之为“三年大饥荒”,西方学者则称其为“大跃进饥荒”。

    事后,国家总结这次饥荒的起因时,刘少奇说了一句:“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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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四十四章 疯狂年代(1)



这不是一本娱乐大众的书,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它便承担起一部分责任与使命,我写的都是该写的,它是我准备拿来传世的,不是让它昙花一现娱乐大众的,娱乐大众的书籍磨铁多的是,觉得钱花的冤的,找别的书看去吧。

    正文:

    大饥荒过去以后,算是安生了几年,我奶奶省吃俭用让我父亲和我姑姑上了学。我父亲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已经十二岁,我姑姑十一岁。

    我父亲和我姑姑,当时一年的学费大概得四块钱,两个人加起来四块钱,买个作业本呀、铅笔啥的,那简直是……一根新铅笔,能让我父亲和姑姑兴奋好几天,兄妹两个一起用,直到铅笔用的手指头都捏不住了还舍不得扔;作业本,当然正反两面全写上字,直到写不下了,放茅厕里当手纸用。跟他们兄妹两个相比,我母亲就更惨,只上了一年半的学,因为我姥姥偏心,我母亲只上到小学二年级,下半年开学的时候,我奶奶就不让我母亲上了,骗我母亲说,等将来家里有了钱再上,其实我姥姥是想把钱全部用在我舅舅身上。我姥姥想当年是千金大小姐,手里有几样值钱的私房货,随便拿出一样儿都能让我母亲把小学念完,不过,她并没有这么做,偏心呀。我母亲被我姥姥连哄带打的辍了学,我母亲每次一提起这件事儿就觉得很委屈。

    前几年呢,闹饥荒,一直不算安生,我太爷教给我父亲的那些功夫,也给他荒废了许多,这时候,又给他捡了起来,每天找王小顺的儿子王思河一起练武,两个人的关系也跟亲兄弟似的,一起上学,一起练武。

    我奶奶想把家里这些手艺教给我父亲一点儿,不过,或许因为学校教的那一套跟我们家里这些手艺唱反调儿吧,我父亲很反感我们家这些手艺,前学后忘。我奶奶没办法,感觉这手艺可能要断送在自己手里了,想想当年我太爷为啥要把这手艺传给她,不就是希望她接着再传下去吗,眼看着我父亲不愿意学,我奶奶只能整天在心里叹气。

    我奶奶这时候,每天还得到队里干活儿,挣工分。工分是啥呢,干一天等于一工,一工的满分是十分,这就是工分。有些活儿轻,有些活儿重,有些人干的好,有些人干的不好,这就出现同样干一天的工,得的分数是不一样的,满分十工分的人很少。“十工分”大概就等于当时的一毛钱吧,年底结算。我奶奶因为是个女的,一工最多只给五工分,也就是说,我奶奶每天也就挣五分钱,不过那时候钱不怎么好使,有钱你也买不着东西,还得使粮票,还有很多物件儿是限量供应的,托熟人走后门才能买得到。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因为村里这时候还有那八块镇石镇着,村里基本上没啥邪乎事儿出现,偶尔有个孩子丢魂儿啥的,我奶奶也不用去,教给孩子父母叫魂儿的方法,让他们自己私下里叫一叫就成了。

    前两年,王草鱼的儿子、也就是王小顺的父亲,王实诚去世了。

    自打我太爷和我爷爷去世以后,王实诚全家对我奶奶帮衬不少,因为是几代世交,两家人的关系一直处的很好。王实诚家跟我奶奶家一样,都是地主成分。

    时间,很快来到了一九六六年,这一年,我奶奶四十八岁,我父亲十七岁,我母亲十五岁,我姑姑十五岁。

    秋收过后,打市里来了四五个年轻人,有男有女,全部一身绿军装,胳膊上带着红袖箍,上面写着“二七红卫兵”,大的看着能有二十岁出头,小跟我父亲差不多,几个年青人说自己是什么“市青办”的。

    我们这小山村,穷乡僻壤的,哪里见过城里来的金贵“市民”呀,大队干部看见他们,对他们点头哈腰,就跟上级领导来视察了似的。

    几个年轻人来到村里以后,当即让学校停课,开大会,说什么全国都在搞文化大革命,你们村子也得搞。主要的就是破四旧、立四新、打到牛鬼蛇神、打倒“黑五类”,黑五类也就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

    先是让村民们把家里那些老书、老物件儿全交出来。据我父亲说,村里十字路口当时堆得老书、老物件儿跟小山似的,其中也有我们家一些祖上传下来的“行器”,这些“行器”是土改的时候连那座新房子一起分给了别人家,后来我爷爷找那家人要了,不过,那家人就是不肯给,这时候一说要破四旧,那家人怕惹上麻烦,把这些“行器”全都交了出去。最后,给那些“市青办”的人一把火全都给烧了。

    之后,开始盘查每个村民的根底儿,地主富农、牛鬼蛇神之类的,要跟他们划清界限。紧接着,开始带着村里一些根红苗正的贫农子弟,打砸村里那些老庙、孤坟,当时把那无头军官的小庙也给砸了,把那颗子弹也给砸了出来,那些人上报到市里,市里下来一批人,黄花洞因此遭到灭顶之灾,歆阳子被逼上吊,几个徒弟死的死残的残,关门弟子陈辉带着歆阳子最小的一个徒弟逃进山里,直到几十年后才出现在了我们家。

    再接着,市青办的人把村里的地主富农、牛鬼蛇神集中到一块儿,让那些所谓的、受苦受难的、遭到这些地主富农残酷剥削的、遭到牛鬼蛇神蛊惑迫害的村民们全都站出来,指出这些人的“滔天罪行”。

    这些地主富农、牛鬼蛇神们,在台子上站成一排,头戴报纸卷成的大尖帽,身上挂着大牌子。我奶奶脖子里挂的牌子上面写的字最多,上面写着:“打倒牛鬼蛇神大地主白守枝”

    市青办的人让村民们一个个儿上来控诉我奶奶的罪行,说我奶奶怎么怎么像周扒皮半夜鸡叫似的迫害他们家啦,怎么怎么宣传封建迷信啦,怎么怎么有病不让就医、耽误他们家孩子的病情啦。

    村里大多数人,还是有良心的,不愿意信口污蔑我奶奶,都说我奶奶没罪,是个大好人。不过,那些市青办的人可不这么说,你说白守枝没罪,那你就是包庇她,你跟她同罪,你说不说?

    据我父亲说,那些村里人也是给逼的没办法,只能顺着那些市青办的人,子虚乌有的胡说八道。

    最后,开批斗大会,挨着个儿批斗,让这些地主富农、牛鬼蛇神们承认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有罪,完了就是抄家、游街示众。就在那个时候,我们家这些物件儿,全给抄走了,我们家的匾额、我太爷的短剑、王守道留下的寿方剑,全是在那个时候没的。那把寿方剑后来给人当柴禾煮粥,那锅粥喝死了三个人,或许是食物中毒,也或许是那把剑带煞气的缘故。对了,村里立的那八块镇石也给这些人挖出来砸成了几块,后来又给村民们弄回家当地基了。

    刚才说的批斗大会,还有批斗小会,几个人把我奶奶喊进一间屋子里,用绳子倒背着双手捆了,让我奶奶跪在高凳上,那高凳的面儿,也就勉强能跪下一个人。

    问:“白守枝,你认不认罪。”

    你要是认罪,那就没事,你要是反问,“我犯了啥罪?”直接一脚把你从高凳上踢下去,因为双手被捆着,从身后一脚蹬过去,人落地以后头先着地。

    我奶奶秉性耿直,死不认罪,一次次被这些人从凳子上蹬下来,摔的头破血流。最后,给摔迷糊了。

    又问:“白守枝,你认不认罪。”

    我奶奶这时候头已经摔迷乎了,啥也不说。

    啥也不说也不行,有个市青办的,拿过一个保温壶,拉开我奶奶的后脖领子,一壶热水全倒进了我奶奶脖子里,我奶奶歇斯底里的一声惨叫!

    直到我奶奶去世那天,脖子里,后背上,这些烫伤,依旧历历在目!

    当时那些人,已经不是人了,全他妈是畜生!

    那一次,我奶奶是被几个村民抬回家的,我父亲当时已经不上学了,一看我奶奶被打成这样儿,拎了把劈柴刀就要出门,试想,我父亲当时十七八岁,正是血气方刚惹是生非的年纪,自己亲娘被人打成这样儿,谁他妈能咽下这口气,砍死一个是一个,砍死两个赚一个。

    我姑姑抱着我父亲的后腰,不让他去惹事。我奶奶这时候清醒了过来,看见我父亲拎刀要去拼命,我奶奶也不着急,对我父亲说了句,“震龙呀,给娘倒碗水,娘渴了。”

    我父亲是个大孝子,相对而言,要比我爷爷跟我太爷孝顺的多,从来没有忤逆过我奶奶的话。

    我父亲压着火气给奶奶倒了一碗水,我奶奶朝碗里看了一眼,笑着跟我父亲说:“震龙呀,你看这碗里有个啥?”

    我父亲朝碗里看了看,除了碗里的水稍微冒点儿热气儿以外,啥都没有。

    我奶奶说:“这碗水里还有别的东西,你仔细瞧瞧。”

    我父亲又朝碗里看了看,对我奶奶说:“妈,这水里啥都没有。”

    我奶奶十分肯定地说:“有,你再仔细瞧瞧。”

    我父亲放下手里的柴刀,仔细看了起来。那一天,我父亲没出去砍人。

    不过,这个仇他是记上了,把打我奶奶的那几个人的脸和名字,记得是清清楚楚!

    当时的王小顺,因为是地主,也在批斗之列,我父亲就跟王小顺的儿子王思河商量着,找机会报复那几个市青办的人一下。

    不久后,还真给他们狠狠报复了一下,并且引起了一场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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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23: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四十五章 疯狂年代(2)




在那个年代受迫害的当然不止我们一家,就拿西村我姥爷家来说,扎纸人的,也被打成了牛鬼蛇神,我姥爷、我姥姥、还有我大舅都挨了批斗。我大舅比我父亲大几岁,上学也比我父亲早的多,文革的时候,他已经在上高中了,文革开始以后,学校停课回了家。

    当时,他已经一边上学一边跟着我姥爷学扎纸人的手艺。当然了,不是我想说我姥姥姥爷的不是,就个扎纸人的手艺,还讲究个传男不传女,两口子愣是没教我母亲。

    不过,这文革一上来,我姥爷一家四口儿,就我妈没挨批斗。据我妈说,他们那个村打人打的特别狠,把人逼的光上吊的就有仨,投井的俩。写老槐树的时候,我不是说他们村有个七十岁老头捅死了八十岁的老头嘛,就那个八十岁的老头,他们村就数他心狠手黑,打人都是往死里打的,像这种人,老天爷能叫他活到八十岁,估计就是叫他等着挨刀呢,那七十岁老头捅了这老头以后,到监狱里安享晚年去了,国家一直把他养到寿终正寝。

    当时,我大舅给人打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导致视力下降,我姥姥左腿给人打出了毛病,最惨的是我姥爷,给人打的大口大口吐血,之后落下了内疾,一到阴雨天就胸闷、偶尔嗝血,在我不到两岁时我姥爷就去世了。

    他们村,最幸运的要数陈瞎子了,当时陈瞎子也被打成了牛鬼蛇神,不过陈瞎子这老家伙圆滑世故会来事儿,别人还没打他,他自己就招了:“我对不起国家,我对不起党,我对不起人民,我对不起全村老少爷们儿,我认罪,我该死,我活该瞎,这辈子瞎,下辈子还瞎……”

    那些人一听这话,心里舒坦了,说陈瞎子表现好,只把陈瞎子的竹竿子撅折了,美其名曰:斩断牛鬼蛇神尾巴。

    当时,红卫兵好像已经分出了派系,每个派系各自为战。在我们这里有名的派系大致有三四个。“二七派”、“八一八”,这两个是最老资格的派系,势力最大,另外好像还有个“大联合”“四一四”什么的,这两个派系较小。

    “二七派”,本名“二七公社”,是我们河南省最大的造反派;“八一八”可能是北京的,不过在全国的影响力是最大的,源于一九六六年八月十八号,这一天是毛泽东首次在北京天安门接见红卫兵。

    他们这些派系之间,唯一不同就是胳膊上带的那个红袖箍,当时可能叫红袖章。二七派,胳膊上带是“二七红卫兵”,八一八带的是“八一八红卫兵”。“红卫兵”三个字较大,居中,派系名称字较小,居上。

    打我奶奶的那些人是“二七派”的红卫兵。

    毛泽东在北京第二次接见过红卫兵以后,九月初,中共中央发出通知,支持全国各地革命学生代表来京参观“文化大革命”,还支持北京学生到全国各地进行革命帮助,坐火车、吃饭,一律由国家开支,也就是说,坐火车吃饭都不要钱。

    这个通知一经出台,将红卫兵大串联推向了最高潮,全国各地的大学生、中学生、甚至是小学生,风起云涌,全部开始北上南下、东进西出。

    打我奶奶的那几个红卫兵,临走时带走了村里大多数年轻人,说是大串联到北京去见毛主席,接受毛主席的检阅,每人带上一个红袖箍,拿上一本“红宝书”满腔激动地离开家了。

    他们就这么走了,我父亲当然不甘心,喊上王思河,一路跟了过去。

    我们这里现在叫凤泉区,过去叫北站区,过去为啥叫这个名字呢,因为我们这里过去有火车站,京广线,过去的火车不知道到达北京那个地方,现在一路直达北京西。

    那些红卫兵就在火车站搭的车,我父亲跟王思河紧跟着他们钻进了另一列车厢里。

    车厢里面,那是人山人海,全是大串联的年轻人,每个人脸上带的那种狂热,是无法用任何文字来形容的,鬼神见了都要退避三舍,就连我奶奶身边那位红裙女子都吓得半夜给我奶奶托梦,说到深山里躲一躲,将来有缘再见。那棵神奇的老槐树,文革来了以后就开始装死,一装就装了十年,可见当时那种鬼神皆惊的可怕程度。

    在开往北京的列车上,我父亲跟王思河挤在两节车厢之间的角落里,想要开口跟别人说话,就得先对上毛主席语录,例如,别人说一句:“自信人生二百年,”你就得赶紧对一句:“会当水击三千里!”要是三个人在场,这个说:天要下雨,另一个说:娘要嫁人,最后一个赶紧说:由他去吧……

    你要是对不上来,那你就摊上大事儿了,把你从火车上扔下去都是有可能的。

    我父亲跟王思河在火车上基本上不说话,就是说话,也是两个人小声嘀咕,绝不让第三个人听见。不过,车上人多,大多还是年轻人,也没人留意他们。

    那时候都是慢车,硬座绿皮车,烧煤的那种蒸汽火车头拉着。我父亲跟王思河坐了两天三夜的火车才到达北京。离开家的时候,他们两个每人身上带了几个窝窝头,下车的时候已经吃完了。两个人身上还带着五毛钱,五毛钱已经算是不少了,我奶奶辛辛苦苦干十天的活儿才能挣五毛钱。

    火车到站的地方,并不繁华,还有点荒凉,我父亲一下车就晕头转向了,不知道这是到了哪儿,甚至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好在这趟火车上的人全都下来了,都是往一个地方去的,我父亲不知道这是哪儿,有人知道,跟着下,不害怕。

    人群乌乌泱泱、人头攒动,踩的那地面都轰隆隆的响,就跟放了一大群羊似的。

    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糊里糊涂随着人群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在人群里找“二七派”那几个货,也就不大会儿功夫,给他们找到了,因为人太多,不好动手,悄悄尾随在他们后面跟着

    走了没多远,前面出现一座大棚子,里面热气升腾,这是专门给红卫兵们开设的临时大伙,就跟过去粥厂的性质差不多,这些人在这里可以随便吃喝。

    吃过饭以后,接着往前走,走着走着,我父亲就发现有点不对劲儿了,人群出现了分化,因为北京这方面有人来接站,接站的人都是各个派系的,人群很快分流,分成了好几股,接站的人领着他们,各自找各自的队伍去了。

    我父亲跟王思河就尾随着“二七派”这一股,继续往前走。路上,越走看着越像那么回事儿了,路两旁出现了楼房、店铺,路上出现了汽车、自行车等,俨然一副老北京风味儿。当时虽说看着萧条,很多店铺都关着门,不过绝对要比我们这个破落小山村繁华的多,临街的那些墙上,贴满了白纸黑字的大标语、大字报,有的是毛泽东语录,有的是鸡血沸腾的口号,看着都叫人眼晕,给人的感觉就是——这天下乱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天色黑了下来,这股二七派的人,穿街过巷,在巷子里一处四合院落了脚。我父亲他们两个没敢进去,不是他们派系的,进去搞不好还得挨揍呢,两个人在四合院旁边找了个角落猫了一夜。

    第二天,找了个地方吃过早饭,尾随着这些人来到了天安门广场。

    用我父亲的话说,当时那广场上全是人,人山人海,一眼都望不到边,人人手里举着“红宝书”,在天安门城楼底下喊口号、唱歌、游行,口号喊的是: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歌唱的是: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可能因为人数还是不够多,没能引起中央领导们的重视,这些人在天安门广场上折腾了三天,也没能见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三天来,我父亲两个也被迫混在人群里面,手举“红宝书”,跟着他们喊口号,唱歌,不过,他们没忘记自己两个千里迢迢跑北京干啥来了,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几个货。

    到了第四天傍晚,终于给我父亲他们两个逮着了机会。当时,在我们村里打我奶奶的总共有五个人,三男二女,他们的名字,我父亲到现在都还记得,不过,在这里我就不再写他们的真实姓名了,毕竟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写出来也没啥意思了,再说他们现在不一定还活着。三个男的,咱们就叫他们男一、男二、男三,女的,就叫女一、女二好了。

    那是天色将黑的时候,刚刚吃过晚饭,我父亲两个又猫到四合院旁边那个角落里,这个角落位置很好,只要一打四合院出来人,就能听见声音,一探头就能看见出来的是谁。

    那几个货,估计也第一次来北京,估计在四合院呆腻歪了,男一、男二和一个女生一起走了出来,这女生不是打我奶奶的那两个,这个我父亲不认识。他们出来以后,朝着胡同另一个方向走去,我父亲跟王思河发现他们以后,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所在的这个四合院具体在北京哪个位置,我父亲说不清楚,因为当时乱的很,到处贴的都是字幅标语,有点儿标志性、特色性的东西也都给这些败家玩意们打砸烧了,这地方距离天安门挺远的。

    我父亲记得出了胡同以后,往右走,是条大路,大路走了能有五六十米,左边出现一条小路,这仨货一转身上了小路。沿着小路又往前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当是天色也黑,就见前面黑压压的出现一个小树林,三个人高谈阔论着,走进了树林。

    我父亲两个朝四下看看,挺背的一个地方,周围呢,也没见着人,不知道这仨人进树林里干啥,两个人小心翼翼跟了进去。

    进树林以后没走多远,就听前面那女人大叫了一声:“你们两个干什么!”

    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顿时吓了一跳,心说,难道给他们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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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38: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四十六章 疯狂年代(3)




每个人心中都囚困着一头魔鬼,文革,就是打开囚笼、释放魔鬼的钥匙,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很多人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有的只是被洗脑后、歇斯底里的癫狂!

    这时候,天色已黑,树林里更黑,女生的一声喊叫从前方传来,我父亲跟王思河都吓了一跳,不过,两个人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女生喊叫过以后,紧接着传来两个男生的声音。我父亲听的出来,正是男一跟男二的声音。

    男二先说:“毛主席说过,‘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男一又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女生又叫了一声:“我压迫你们了吗?”

    女生说过这句话以后,男一跟男二都没吱声儿,除了女生继续喊着放开我,放手之类的话,显然他们自己人内部出现了矛盾。

    我父亲跟王思河顺着声音慢慢摸了过去。昏暗的小树林里,几棵小树之间,三条人影扭打在一起,男一跟男二默不作声,女生一边喊叫,一边反抗。

    再走近一点儿,看得更清楚了,男一跟男二正在扒这个女生的衣服。

    他们想要干啥,我父亲不知道,单纯地认为这时候的天气要是把衣服扒下来,非给冻着不可。

    男一男二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那个女生跟我父亲年纪相仿,十七八岁。王思河想趁他们不注意冲过去,我父亲拦下了他,因为男一男二基本上已经发育成熟,并且身材高大,我父亲跟王思河因为经过饥荒的折磨,不但身材矮小,而且瘦骨伶仃,双方真要是打起来,不见得能讨着便宜,正面不成,只能偷袭。

    写到这儿,有人或许会问,男一男二就没饱受饥荒折磨吗?受了,不过程度很轻。这是有区别的,他们是城里的“市民”,当时“市民”的标准要比农民高一等,打他们出生那天起,国家就有口粮补助,要不然国家收那么多农粮税干啥,饥荒里饿死的基本上都是农民。一直到我上初中的时候,“市民”还是比我们这些农民高出一等,要说谁的户口由农民转成了“市民”,那别人指定羡慕的不得了。当然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城里的市民都羡慕起我们这些农民了,种地不交公粮还有补贴,无论走到哪一步,至少家里有粮食,能穷死也饿不死。

    我父亲跟王思河一商量,两个人在小树林里转悠了起来。他们想找个树枝啥的,不过这小树林里的树都不大,再说地上也没有掉落的枯树枝,于是两个人跑到更远的地方撅了一棵比手腕细一点儿的小树,每个人弄了一根两尺来长的木棍。

    等回到两男一女那里的时候,那女生已经被两个男生摁在了地上,上半身给扒的只剩一个小卦,男二这时候压着她两条胳膊,捂着她的嘴,男一压在她身上,好像正在解她的裤子。

    男一跟男二两个这时候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地上的女生身上,我父亲跟王思河拎着棍子从他们侧面绕了过去,他们并没有察觉。

    等到距离只有四五米远的时候,我父亲跟王思河举起手里的木棍,朝男一男二猛然间发起了攻击。

    等棍子抡在男一男二脑袋上的时候,两个人这才察觉,不过已经晚了。我父亲、王思河,两个跟人动起手来特别的狠,当初我太爷教他们练的那些功夫,全是实战用的,说白了,就是杀人的招儿,他们知道哪里是要害,知道打哪里能一招制敌。

    棍子抡下去以后,脑袋顶不打,后背不打,专打后脑勺跟脖颈子,这种地方最脆弱,正儿八经一棍子抡下去能把脖子给打折了,对方当场就没了反抗能力。

    我父亲跟王思河几棍子下去,俩货连哼都没哼一声儿,全闷头翻在了地上。

    我父亲他们两个并没有就此罢手,痛打落水狗似的,抡起棍子卯足劲儿的砸,别的地方不砸,砖砸脑袋。等这俩家伙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满脸是血,抱着脑袋满地打滚儿,他们倒是想爬起来反抗,但是根本没有那个机会,眼看快爬起来的时候,被我父亲或者王思河飞起一脚踹在他们屁股上,重重摔个嘴啃泥。

    这俩货倒是挺硬气,一边挨着棍子,嘴里居然一边还破口大骂,我父亲跟王思河听他们骂,越打火儿越大,棍子抡下去一下比一下狠,打不着脖颈子,就打左右两侧肋下,这俩地方也是要害。我父亲在五十多岁的时候,我亲眼见他一拳打在别人左肋下面,直接把人家打翻在地,那人四十多岁,躺地上好几分钟都没能上来气儿,事后我妈登门给人家赔礼道歉,人家把衣服撩开,我妈一看,好家伙,左肋下面一个黑青的拳印,又狠又准,最后赔了人家四百多块钱医药费。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两个家伙躺地上不再动弹了,也不再骂了,棍子再抡在他们身上,就跟打在死猪身上差不多,我父亲跟王思河见状,这才停下来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心里边儿那些怨气跟恶气也跟着出来不少。

    等把气儿喘匀实以后,我父亲走到俩家伙跟前,用棍子分别捅了捅他们,两个人居然还是一动不动。这时候,我父亲跟王思河的脑子都冷静了下来,王思河小声儿问我父亲,“哥,咱不会把他们打死了吧?”从听声音能听得出来,王思河害了怕了。我父亲一听他这话,也害了怕,对王思河说道:“走,咱赶紧回家。”

    两个人扔了棍子就跑,他们本想沿着原路离开树林,然后到火车站搭火车回家。

    不过,等他们刚跑到树林边儿上,还没等出树林,就听着林子外面人声嘈杂,有人问,“那俩坏分子在哪儿呢?”紧跟着,一个女生答:“就在前面不远,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棍子,可凶了。”

    我父亲一听女生的声音,这才意识过来,刚才只顾着打男一男二那俩家伙,没注意地上那女生趁机逃跑了,她这是搬救兵过来了。

    我父亲扯了王思河一下,示意他不能再沿原路回去了,这要是给他们逮着,谁也活不成

    两个人在树林里换了个方向跑了起来,身后那群人紧跟着吵吵嚷嚷进了林子,我父亲一边一边跑回头看了一眼,黑压压一大片,少说也有几十号儿。不过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发现我父亲他们两个,朝之前那地方去了。

    我父亲跟王思河不知道在树林里跑了多久,据我父亲说,那树林子里的树小,不过林子却很大。等他们跑出林子以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条大路,当时因为天黑,也分不清到底哪儿是哪儿,就知道之前那个四合院在他们身后的右边,按照那个四合院的方向,他们应该顺着大路往右走,那样就能找到回火车站的路,不过,这条大路的右边出现了很多火把,星星点点,看那火把数量,估计能有上百号人。这时候,我父亲跟王思河已经有点儿惊弓之鸟的意思了,看见火把就认为是来抓他们的。

    两个人没敢沿着路往右走,直接穿过大路又往前跑,在他们前面是一排排的老房子,两个人糊里糊涂钻进了一条胡同里。

    刚到跑完胡同口,来到另一头儿胡同口,没想到,胡同口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不过没看见火把光亮。

    两个人一看,这胡同指定是出不去了,不过这时候要是掉头再往回跑,胡同这么长,又没遮没拦的,那些人肯定能瞧见。好在这条胡同里的院墙都不是太高,一咬牙,两个翻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当时因为慌不择路,我父亲他们两个并不知道,这院子里住的也是红卫兵,而且他们刚翻进院子里,亮着电灯的屋里人影晃动,房门跟着开了,从屋里走出来好几个,当即发现了他们,其中一个喊了一声:“什么人!”

    我父亲跟王思河顿时停在墙根儿没动,几个人见我父亲跟王思河不回答,朝他们走了过来,我父亲见状急中生智,赶忙回了一句:“毛主席的红卫兵!”

    几个人脚步没停,其中一个问道:“那个派的?”

    王思河回道:“二七公社的。”

    几个人脚步还是没停,又问:“你们二七公社来我们八一八这里干什么?”

    话音没落,另一个喊了一嗓子:“他们是来刺探咱们革命机密的!”

    我父亲他们两个不傻,一听这话赶忙转身,双双又从墙上翻回了胡同里,与此同时,院子里那些红卫兵像炸了营的马蜂似的,嗷嗷叫地追了出来。

    这时候,胡同另一头也过来人了,黑压压的人数还不少,估计是二七派的。我父亲两个一看,还是沿原路返回吧,回到之前那条大路上再说。

    由于八一八的这些红卫兵离他们比较近,这时候已经有人追出了院门,我父亲怕他们人多甩不掉他们,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八一八保皇派的打人了,二七公社的战友们,头可断,血可流,革命气节不能丢!”

    就这一嗓子下去,胡同另一头那片黑压压的人群全跑了过来,很多人都问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

    从院子里跑出来的那些八一八的人,停下来直接开骂了,“你们他妈二七公社的人想干什么?刺探我们八一八的革命机密,你们就是反革命!”

    “谁他妈刺探你们的革命机密了,你们才是反革命!”

    两拨人很快相互骂了起来,等我父亲跟王思河跑出胡同的时候,两拨人已经嗷嗷叫的打了起来。

    单说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人出了胡同以后,不敢沿着大路跑,因为这时候四周很多地方都有了火把光亮。我父亲他们心里明白,这一下是戳了马蜂窝了,而且是在毛主席的眼皮子底下戳的,这要给人逮着,别说自己,估计家里人都得跟着一起受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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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39: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四十七章 疯狂年代(4)




书评区里有朋友问,我父亲跟王思河等于是救了那个女生,那女生为啥还要去告发他们呢。这一点,对于咱们当代人来说,可能很难接受,不过处在那种环境之下的人就很容易理解的。在当时那个时候,父子之间,夫妻之间,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之间,只要你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就有可能会被你身边的亲人告发,人人自危。据说当时的离婚率是最高的,夫妻成仇、父子决裂、兄弟相残的,屡见不鲜。

    我们市里一所高校,学校里的学生分成了两个派系,就因为一句话,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最后辩论无果,在当天晚上两派之间发生了武斗,混战中,一个男生用红缨枪戳进了对方一个人的心窝。战后,男生得意洋洋的说,我戳死了他们一个,等回到家里,原来他戳死的是自己的亲妹妹。

    话说回来,当时在告发我父亲的那个女生心里,可能认为非礼他的两个人跟她属于阶级内部矛盾,而我父亲跟王思河拎棍子打人,等于是破坏社会主义的“黑五类”分子,因为他们打的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在个人“利益”与整体“利益”之间,那女生选择了维护整体“利益”。就像国共两党,打的正激烈,日本人来了,国共两党联起手来打起了日本人,等把日本人打跑了,国共两党腾出手来接着掐。这比喻可能有点不恰当,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我想各位应该能够理解的。

    言归正传。我父亲两个跑出胡同以后,再不敢钻胡同,也不敢沿着大路跑,最后他们从左侧面绕开这片老房子,继续往前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看着身后那些火把光亮越来越远,眼前呢,出现了一条河沟,那河沟倒是挺宽的,不过里面的水很少,虽然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河沟里却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恶臭,好像是条臭水沟。我父亲在河沟旁找了块石头试了试,里面淤泥很深,两个人没敢淌水过河,沿着河沟继续往右走,在他们的记忆里,火车站在他们的右边,只要一直往右一定能找到火车站。

    沿着河沟走了能有二三里地,前面出现了一座小桥,就是那种老式的石拱桥,桥下面有拱洞。这时候,夜已经深了,四下里静悄悄的,两个人走的是身困体乏,看看周围没人也没火把,两个人钻进了拱桥洞里歇脚儿,歇着歇着,两个人竟然睡着了。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在这里睡着,四分之一个北京城都乱作了一团。也就是在这一夜,二七派跟八一八之间,发生了第一次小规模冲突,双方出动了上百号人打了一场群架,彼此互骂对方走资派、保皇派,声称自己是造反派。当时“造反派”代表正义的一方,出自毛泽东的“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或许因为是在首都,毛主席的眼皮子底下,双方都没敢把事情闹大,也都没敢公开。据说当时鼻青脸肿的人不少,头破血流的几乎没有,受伤最严重的,就是被我父亲他们打的那俩货,直接给送进了医院,说是不小心从房顶上掉下来摔的。

    不过,这件事可能还是给中央里的人知道了,随后,毛主席的小老婆江青在接见红卫兵代表时提出了“文攻武卫”的口号,暗示这些红卫兵敌人就在你们身边,你不打别人,别人就会打你,据说还给一些红卫兵派发了武器装备。牝鸡司晨,天下大乱,文革,跟江青这个吹枕边风的贱娘们儿有直接的关系。

    打那一刻开始,红卫兵的斗争目标、阶级敌人,逐渐改变了性质,由批斗地主富农、牛鬼蛇神,演变成了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发展到后来,甚至连机枪大炮坦克车都用上了,简直就是另一场内战。

    当然了,我父亲跟王思河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一场个人恩怨最后能演变成全国派系之间的混战,也或许不是我父亲跟王思河点着的导火索,而是红卫兵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要出现的必然结果。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父亲跟王思河先后醒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害怕,一是害怕昨天那俩货给他们打死,二是害怕这时候给人逮着。当然了,害怕并不代表后悔,我父亲跟王思河并没有因为这时候的窘迫感到后悔,他们直到现在依然觉得打那俩货打的非常值。

    两个人爬出桥洞看了看,四下里没人,这才稍稍放了点儿心,揉揉眼睛,继续沿着河沟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天光大亮,我父亲爬出河沟看了看,近处是条片石路,不大,远处是些建筑物,看着跟之前那些差不多,就是陌生的要命。我父亲跟王思河一商量,这么一直沿着河沟走也不是个事儿,不行到前面找个人问问吧。

    于是两个人离开河沟走进了那一片建筑物,我父亲发现,这里远不如天安门那里繁华,甚至连他们之前所在的那个四合院都不如,我父亲单纯地认为,这里可能是北京的郊区。

    进入“郊区”,那墙上的大字报、宣传标语啥的少了很多,这说明离那些红卫兵又远了一些,两个人越发安心

    沿路走了没多远,飘来一股子香味儿,就看见前面不远处路边有个小摊子,走近了一看,摊子旁边放着一个小牌子,牌子上写着“火烧”俩字,两分钱一个,我父亲两毛钱买了十个,那卖火烧的把十个火烧用那种包点心的粗草纸包成两包,递给了我父亲。

    我父亲跟王思河一边狼吞虎咽吃着火烧,一边问了下路。那个卖火烧的大概四十来岁,人挺好,给我父亲两个很详细地说了火车站的位置。我父亲这才知道,他们所在的地方叫三里河,火车站在他们的西南方向,大概还要走上七八里地。

    吃饱了火烧又跟卖火烧的要了碗水,两个人分着喝完以后,这就上路了。

    走了三四里地以后,发现路两旁的建筑看着有点眼熟了。这时候,路上陆陆续续有人顶头儿走过来跟他们擦肩而过,这些人年龄也都不大,很多带着红袖章,看样子是刚从火车上来往天安门方向去的。我父亲跟王思河心里又轻松了一点儿,终于把之前的路给找回来了。

    逆着人流继续往前走,大概又走了能有五六里地,火车站出现在了眼前。

    两个人挺兴奋,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售票厅里没人售票,穿过售票大厅就是月台,两个人来到月台以后就傻了眼,王思河问我父亲,“哥,这么多火车,哪一辆是回家的?”

    我父亲想了想说:“往南走的就是回家的,只要看见往南走的车咱就上。”

    我父亲话音刚落,王思河扯了我父亲一把,我父亲一看,王思河这时候脸色变得很难看,王思河示意我父亲往月台左边看,我父亲扭头一看,脸上顿时也变了颜色。

    就见昨天树林里那个女生正在月台上转悠,那眼神直瞟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不光这女生一个,在她身边还有打过我奶奶的女一女二,还有男三也在,男三身边还跟着三四个人,那三四个人里面,有一个还是我们村子的。

    他们这些家伙在月台上转悠啥?不用想也知道。

    眼看着那群人就要转悠到自己跟王思河身边,我父亲赶忙拉了王思河一把,两个人把头一低,扭身下了月台、穿过售票大厅,又回到了火车站前面的大路上。

    蹲在马路牙子上,王思河问我父亲,“哥,咱现在咋办咧?”

    我父亲想了想,说:“看样子火车是不能坐了,要不……咱走回去吧。”

    王思河一听把脸苦了下来。我父亲又说:“沿着火车道走,一定能走回家,要是路上能碰见个慢车,咱就扒上去。”王思河点了点头。

    两个人顺着路朝南走出一段距离,绕开火车站以后,顺着南下的铁路走了起来。

    不过,很意外的,沿火车道步行的人居然不止他们两个,火车道两旁也有不少的人,每个人都背着个大行李,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过没有一个跟我父亲他们是同路的,全是打对面顶头儿过来的。其中还有人跟我父亲他们打听,前面是不是快到天安门了?我父亲两个就说,是呀,就快到了。又问,毛主席是不是在天安门?我父亲两个点头说,是呀,毛主席在天安门等着呢。那些人听了,个个兴奋不已。

    顺着铁路走了大概能有两三个小时,他们又看见一个火车站,这个火车站我父亲记得很清楚,永定门。他们原本可以在永定门这里搭上火车回家的,不过他们并没那么做,沿着铁路继续往前走,因为他们之前打算是在半路看见一辆慢车扒上去的。

    年轻人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执着又可笑,明明有直路,偏偏要走弯路。

    不过,他们这一路走下来,走得是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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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40:3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四十八章 疯狂年代(5)




沿着铁路走了三天,途中经过了不下五座火车站,不过我父亲两个都没搭火车。为啥呢,这时候我父亲跟王思河心里的危机感没了,只剩下年轻人探索未知的欲望跟冒险精神,两个人合计着,好不容易背着家里大人跑了出来,要玩就多玩几天,反正回到家以后不是挨揍就是挨骂。再加上,他们这一路也并不寂寞,路上遇上了很多人,有的是单独行动的,有的是成群结队的,那些成群结队的,有一些还举着大红旗,红旗上面写着“紧紧跟随毛主席”“不怕万难闹革命”等字眼儿。

    后来跟人一打听,这才知道,这些人有些是没能挤上火车的,有些是为了效仿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故意走着去北京的,这些人里故意走着去北京见毛主席的占了大多数。

    这时候呢,我父亲身上带的五毛钱已经花光了,王思河因为家里人看的紧,来时一分钱都没能从家里偷出来。两个人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饥肠辘辘。这时候他们发现,冒险精神不能当饭吃,两个人就寻思着怎么能弄点儿吃的。

    眼看着从自己两个身边擦肩而过的那些人,一个个精神抖擞,好像吃的很饱似的,我父亲心里就纳了闷儿了,因为有些人身上穿的那衣服还不如自己两个,说明他们家里更穷,就这德行的,他们身上能带多少钱?这一路走过来,不早就饿死嘛?想不明白。

    又往前走了能有四五里地,进入了一片荒芜地带,他们也不知道这是到了哪儿了,看着乱七八糟的,除了两行平行的火车道以外,周围全是一望无际的乱石跟枯草,别说村庄,连棵树都没有。两个人走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中,越走越感觉瘆得慌。

    就在这时候,打对面远处来了几个人,看那身影,几个人的年龄应该都不大,不大一会儿,走到了近前,我父亲打眼一看,居然是几个孩子,最多也就十一二岁,像是小学生。三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几个孩子胳膊上都带着红袖箍,上面写着“某某乡红卫兵”。

    这一路走下来,我父亲两个也见过不少小学生徒步上北京的,不过从没见过单独行动的,之前那些孩子都是由大孩子带着,眼下这几个小毛孩子胆子可够大的

    王思河这时候低声跟我父亲商量,“哥,趁着这时候没人,咱过去问问那几个小孩儿,看他们身上有吃的没有,要是有,叫他们给咱们一点儿,要是不给,咱们就抢。”

    我父亲看了王思河一眼,说道:“你长点儿出息吧,抢小孩子的东西,咱再往前走走,要是有村子了,咱到村里找点儿吃的。”

    王思河把嘴一撇,说道:“你可拉倒吧哥,就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你还指望有村子,咱要是把这几个小孩儿放过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父亲又看了看那几个小孩儿,没说话。王思河这就要朝那几个小孩儿走过去,我父亲一抬手,刚要拦他。不曾想,那几个孩子居然朝他们这里走了过来。我父亲心说,这不是上门儿来挨抢了么。王思河这时候赶忙停住了脚步,两个人默不作声看着那几个孩子。

    几个孩子来到我父亲他们两个跟前,那个小女孩挺有礼貌,看了看我父亲,又看了看王思河,估计感觉王思河看着面善一点儿,开口问王思河:“哥哥,前面是不是快到北京了?”

    一听口音,居然还是河南老乡,王思河却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有吃的吗?”

    几个孩子同时愣了一下,小女孩反应最快,嘴里回答着,有有,赶忙打开自己身上那个“雷锋式”的绿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两个小孩儿脑袋大小的白面馒头。

    我父亲跟王思河一看是白面馒头,眼睛都直了,王思河一把从小女孩手里抢过来,递给我父亲一个,两个人像饿死鬼投胎似的猛啃了起来。

    王思河啃的最快,三五口把馒头吞下了肚,又问小女孩儿,“还有吗?”小女孩看了看旁一个小男孩一眼,小男孩赶忙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两个大烧饼。

    王思河又是一把抢了过来,不过这一次他没吃,直接塞衣兜里了。

    小女孩看着王思河那饿死鬼的样子笑了,又把另一个男孩包里的几个烧饼拿出来,给了王思河。这让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都挺诧异的。

    王思河诧异的是,现在的孩子咋这么老实呢,不用抢自己就“坦白从宽”了。我父亲诧异是,这几个孩子,哪儿来这么多吃的,那烧饼不像是他们从家里带出来的。

    我父亲啃着馒头问他们,“你们也是去北京见毛主席的吧?”

    几个孩子点了点头,我父亲又问:“你们来的时候,家里给了你们很多钱吗?”

    几个孩子又摇了摇头,小女孩儿说:“俺们来的时候,俺爸妈一分钱都没给俺们。”

    一听这话,正忙着往兜里塞烧饼的王思河问了一句:“那你们哪儿来的钱买烧饼?”

    “红卫兵接待站给的呀。”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回道。

    我父亲跟王思河都是一愣。小女孩接着说道:“路上每个镇里都有接待站,到站里每个人发两块钱,三斤粮票……”

    “啥?”一听这话,王思河手里的烧饼差点没掉地上,还他娘的有这种好事儿?忙问:“那接待站在哪儿呢?”

    小女孩扭头朝身后一指,“离这里很远就有一个。”

    王思河看着小女孩身后那个“很远的地方”愣住了,估计在埋怨自己两个傻的还不如几个孩子,差一点儿就打算要饭回家了。

    小女孩旋即又问王思河,“哥哥,前面是不是快到北京了?”

    王思河没回答,我父亲忙说:“还远着呢,还得走上三四天呢。”

    几个小孩儿听了略显失望,小女孩给我父亲道了声谢。我父亲问小女孩儿:“你们走了几天了?”

    小女孩儿回答说:“俺们走了十几天了。”

    我父亲一听,扭头看了看还在发呆的王思河,原来自己两个的回路也还长着呢,还得十多天走呢。

    走出这片荒芜之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就在我父亲两个准备找个草窝睡觉的时候,前方远处出现了一个黑压压的轮廓,看着像是个镇子。王思河说,前面肯定有红卫兵接待站,咱们到那里领上几块钱再说。两个人振奋精神,加快了脚步。

    这个镇子具体叫个啥名来着,我父亲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他们路过了很多镇子,不可能每个镇子都能记得名字。

    走进镇子的时候,大概已经晚上九点多钟,路上的行人很少,不过偶尔还是能遇上一两个。我父亲两个跟人一打听,镇子里边儿还真有个红卫兵接待站,不过得有村里或者学校的介绍信才能领钱。

    两个人很快来到了接待站,不过这接待站门口挂着某某小学的字样,原来是所学校。大门开着,校园里空落落的,里面的人好像都已经睡下了,两个人仗着胆子走了进去。

    这所学校里好几间房子,从房子的样式来看,过去这里住的应该是个大户人家。其他的房子门全都关着,只有一间房门开着,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没出声儿,走到门口探头朝房子里面瞅了瞅,里面乌漆麻黑空荡荡的,没有桌椅板凳,在房子中间的地上,躺着两个黑乎乎的玩意,像是两个人。

    王思河跟我父亲商量着,不行咱也在这里睡一夜吧,有墙有房顶,总比躺草窝里四面透风强。我父亲一听,也就点头答应了。

    两个人没敢往屋里去,怕惊动了地上那两个人,在门口找了块地方,就这么躺在地上睡了起来。

    睡到半夜,我父亲感觉这后背咋这么凉呢,就像身下枕着个冰疙瘩似的。话说他能不凉吗,这时候已经是深秋季节,啥也不铺躺在冰凉地面上睡觉,短时间内还可以,时间一长谁也受不了。

    我父亲给冻醒了,不过他没舍得起来,走了一天的路早就累坏了,别说凉,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想起来。

    翻了个身,我父亲继续接着睡,不过,他怎么也睡不着了,一是冷,二是这心里头也不知道因为为啥,总觉得特别闷得慌,就好像给什么东西压着上不来气儿了似的,这鼻孔里,还隐隐闻到有股子腥味儿。

    突然,房间里传来“吧嗒”一声,很清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房顶上掉下来跌在了地面上。紧跟着,旁边的王思河传来“啊”地一声惊叫。我父亲这时候侧躺着,赶忙把眼睛睁开了,“啊!”我父亲也叫了一声。

    就见一张女人脸,几乎跟自己鼻尖儿对着鼻尖儿,眼睛睁着,死死瞪着自己,那眼睛珠子都是血红色的。

    我父亲大叫的同时,腾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还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儿。房子外面出来传来哈哈哈的哄笑声,听着人数还不少,有男有女,紧跟着,几束明晃晃的光柱从门口射进来落在我父亲脸上,导致我父亲眼睛都睁不开了,赶忙用手遮挡。

    一片白光与笑声里,一个带着戏虐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胆儿真肥,那个派的?”

    我父亲用手挡着光,不过依旧耀眼的要命,他不知道啥东西能这么亮,就跟几个太阳似的,我父亲随口回道:“二七公社的。”

    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讽刺:“你们二七派的都是革命英雄啊,敢跟死人睡一个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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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4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四十九章 疯狂年代(6)



一听这话,我父亲下意识扭头朝屋子中间躺的那俩人看了一眼,浑身一激灵,那俩人不见了,再看看自己身边跟王思河身边,一个人身边躺了一个,我父亲立马儿就明白了,这屋里之前躺的那俩是死人,这帮缺德带冒烟儿的龟孙子们趁自己两个睡着,把这俩死人抬到了自己两个身边。

    我父亲遮住照在脸上的几道光柱,从地上站了起来,这时候王思河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脸上也被几道光柱照着,因为搞不清状况,两个人都不敢发作。

    僵持了一会儿,光柱由我父亲他们脸上移到了地上,等我父亲从强光中适应过来以后,已经给一群人团团围住。我父亲扫眼一看,这群人里面有男有女、有大有小。此时此刻这群人倒没什么,我父亲惊讶的是那几道晃眼的光柱,居然在他们其中几个人手里拿着!

    “你们想干啥!”王思河这时候也缓过劲儿来,像头发了怒的狮子似的吼了一嗓子,他跟我父亲都不是那种胆小怕事儿的人,刚才只是被那几道不知道啥玩意儿的光束给唬住了。

    王思河这一嗓子下去,却引得这群人又哄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嘲弄,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不温不火的说道:“你说我们想干啥。”

    这男生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像是这群人的头目,听声音,说的是普通话,听不出是那里的人。

    我父亲上学的时候,老师也教了一些普通话。当然了,过去那些普通话跟现在的不太一样,听上去土的都能掉渣儿,各位要是想知道过去那些普通话是个啥样儿,去看看老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就明白了。

    我父亲跟王思河看着那个男生没说话,男生看看我父亲,又看看王思河,疑惑地问道:“二七派就来了你们两个?”

    我父亲跟王思河对视了一眼,转过眼神儿,我父亲直视着男生,不算客气地回道:“就我们两个又怎么了,照样儿造反闹革命,啥在我们跟前都是纸老虎!”

    男生一听我父亲这话,脸上露出一丝意外,朝他自己身边的两个男生看了看,说道:“看看人家二七派的人,以后你们都学着点儿!”两个男生赶忙点头。

    男生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父亲跟王思河,突然喊道:“与天斗其乐无穷!”

    我父亲两个一听,这是要对毛主席语录呀,这要是对不上来,或者反应稍慢一点儿,那就摊上大事儿了,我父亲连想都没想,顺口就喊:“与地斗其乐无穷!”

    王思河跟着忙喊:“与人斗其乐无穷!”

    男生一听,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接下来的语气也客气了很多,说道:“我们是红星派的,这个学校就是我们的总部,欢迎两位二七派的同志跟我们胜利会师。”男生话音一落,一群人哗哗哗鼓起了掌。

    这是啥毛病啊!

    还没等我父亲跟王思河反应过来,男生像国家领导似的一挥手,掌声立刻就停了,男生语气平和地又问我父亲两个,“你们两个怎么睡在停尸房了,为什么不直接找我们呢?”

    我父亲眼神一闪,说道:“这不是天色晚了嘛,我们不想打扰到别人。”我父亲话音没落,王思河接了一句,“毛主席说过,胸怀朝阳干革命,广阔天地炼红心,天大地大,革命最大,咱们这些干革命的,睡哪儿都一样!”

    男生点了点头,看来十分赞赏王思河这句话,男生说道:“这位同志说的不错,不过,爹亲娘亲,同志最亲,咱们干革命的不能亏待了同志,我们睡床上,不能让你们睡地上。”说着,扭头朝身边一个小姑娘说道:“小茹,给这两位同志安排两张床……”

    我父亲闻言,顺着男生的眼神看向了那个叫小茹的姑娘。这姑娘看着跟我父亲年龄相仿,甚至可能比我父亲还要小一点儿,穿着一身绿军装,胸前搭着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像是个城里人,皮肤白皙、模样儿俊俏,大眼睛水灵灵的十分乖巧。

    其他人又把之前那两具吓人的尸体抬回了房子中间位置,这个叫小茹的带着我父亲两个出了房门。这小姑娘在前面走了没几步,猛地一回身,问我父亲两个,“跟死人睡一块儿什么感觉?”

    我父亲没说话,王思河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不会去试试呀,躺那俩死人中间,保证叫你知道是个啥感觉。”

    小姑娘砸了下嘴,转过身接着带路,我父亲在她身后问道:“那俩尸体,是你们抬到我们身边的吧?”

    小姑娘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完了说道:“我们一个同志起床撒尿,路过停尸房看见里面多了两具‘尸体’,一开始害怕,后来发现那两具尸体还会动……”小姑娘说到这儿,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我父亲跟王思河相互看了一眼,不用小姑娘再说,他们俩也能猜出接下来他们做了啥。

    小姑娘笑了许久,笑完了以后,可能怕自己接着再笑,转移了话题,问我父亲两个:“对了,你们两个还没吃饭吧?”

    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一天了,两个人就靠着小女孩给的那几个烧饼维持着,因为烧饼已经风干,咽的时候像刀片儿一样割的喉咙生疼,这时候还真想吃点儿软乎儿东西。

    “那跟我来吧。”小姑娘见我父亲两个点头默认,说着,把我父亲跟王思河带到了一间很不起眼的小房子跟前。

    小姑娘让我父亲跟王思河先等一下,她自己走到房门口儿,猛然间做出了一个让我父亲至今难忘、与她乖巧模样极其不相称的举动,小姑娘抬起脚,咣咣踹起了房门,一边狠踹,嘴里一边像母夜叉似的吼叫着:“臭老九,快开门!”

    踹了没几脚,小房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音声,“来了来了……”紧跟着,咔哒一声,小房子里的电灯亮了。

    房门打开以后,一个白发苍苍略微驼背的老人出现在了门口儿,逆光之下,我父亲恍惚觉得这位老人身上带满了说不出的悲凉与沧桑。

    小姑娘没进屋,下命令似的对老人说道:“给新来的这两位同志下两碗面条,再煮几个鸡蛋!”

    “哎哎……”老人像个老奴才似的,一边答应着,一边冲着小姑娘连连哈腰。

    小姑娘一转身,变了个人似的,笑盈盈对我父亲跟王思河说道:“走吧,一会儿再来吃饭,我先带你们找两张床……”

    走了没几步,我父亲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位老人拄着一根拐棍儿,一瘸一拐朝小房子对面那座大房子走去,这时候,王思河低声问了小姑娘一句,“小茹同志,那臭老九是谁呀?”

    小姑娘看了王思河一眼,轻描淡写回道:“我们学校的副校长……”

    我父亲心里猛地一震,从眼前这小姑娘身上,我父亲似乎看到了雷锋哥哥那句话:对待“同志”,像春天一样温暖;对待“敌人”,像严冬一样残酷……

    真是个疯狂的年代

    小姑娘带着我父亲两个在一间大房子里找了两张床铺,床上的东西都是现在成的,新被子、新褥子,摸上去比我父亲在家里睡的床铺还要好。

    小姑娘临走时跟我父亲两个说,可以先休息一会儿,等饭做好了直接到食堂里去吃。

    这间大房子里不止两个床铺,不过那些床铺上都没人,偌大个房子就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我父亲跟王思河并没有休息,因为这么一闹,两个人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走出房间,两个人直奔食堂,之前那个老人住的小房子对面那个大房子,应该就是食堂了,因为这时候那个大房子里的电灯亮了。

    走进食堂一看,里面放着七八张小桌小凳,看样子过去是课桌,现在成了餐桌。在食堂的一角,盘着个烧煤的大灶台,老人正驼着腰在灶台上忙活着。我父亲跟王思河走了过去,老人扭头瞅了我父亲两一眼,一低头,又继续忙活起来。

    我父亲把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老人一身破棉袄,上面有许多开口的地方,小孩儿嘴似的,露着油黑的棉花套。老人那脸上带着一道道淤伤,像给鞭子抽的,那条瘸腿上还绑着块夹板,看样子像是给打瘸的,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可怜。

    我父亲忍不住问了老人一句:“老大爷,您是这里的校长吗?”

    老人一听,浑身一哆嗦,嘴里念叨起来:“我有罪,我该死……我有罪,我该死……”

    我父亲跟王思河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在灶台旁边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不大一会儿,饭做好了,汤面条,没有煮鸡蛋,每人碗里只有俩荷包蛋。老人问,“还有事儿吗?要是没事儿,我这就回去了。”

    我父亲从凳子上站起了身,问道:“停尸房那俩死人是谁呀,我闻着都有味儿了,咋不埋了呢?”

    老人闻言又是一哆嗦,胆怯地看了看我父亲又看了看王思河,估计看着我父亲跟王思河没啥恶意,小声说道:“那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和一位老师,没挨住,前几天夜里上吊死了,不让埋,说这是典型儿。”说着,老人眼里闪起了泪花。

    老人抬手拭了拭眼睛,拄着拐棍走了,只留给我父亲两个一瘸一拐的背影。

    汤面条、荷包蛋,在那时候的我父亲眼里,那简直就是山珍海味,可是,他们那一次,却没吃出丁点儿味道……

    第二天一大早,昨天跟我父亲他们对话的男生找来了。男生一脸带笑,自我介绍说,他叫周建宏(化名),随后问我父亲两个叫啥,我父亲忙说:“我叫贾富乾,河南的,几代贫农。”

    王思河一听,立刻会意,忙说:“我叫贾富坤,俺俩是兄弟,这是俺哥。”

    贾富乾、贾富坤,两兄弟,确有其人,跟我父亲他们是一个村子的,之前村里有几个跟着男一男二他们上北京的年轻人,其中就有他们两个,确切地说,这两兄弟比我父亲跟王思河大了好几岁,我父亲跟王思河这时候,冒了他们的名字。(贾富乾,贾富坤,均为化名,贾富乾已经去世多年,贾富坤到现在还活着,为啥要用化名,我是有苦衷的,因为字数太多,下面的小黄框里我会具体解释的。)

    这个叫周建宏的男生,找我父亲他们两个,是因为有件事要找他们两个商量。

    不过,在我父亲接下来的经历里,真应了那句话: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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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45: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五十章 疯狂年代(7)




那个时候,也没个身份证啥的,能证明身份的就是大队公社的介绍信,我父亲两个谎称介绍信在别人手里,他们两个没能挤上火车,只好步行上北京了。当然了,他们不可能说自己在北京打了红卫兵,这时候是往家里逃的。

    那时候的人都实在,撒谎的人很少,不过我父亲跟王思河算是两个例外,因为他们之前眼睁睁看着自己父母挨批斗时,总结出一条道理,身处这操蛋的年月儿,不撒谎,很难有立足之地。

    那个叫周建宏的红卫兵头子,还真信了我父亲两个的谎话。不过话说回来,当时那些牛鬼蛇神、地主富农的子弟们,见了红卫兵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谁能有胆子上北京飞蛾扑火呢。

    一番谈话下来,我父亲跟王思河不但说的是滴水不漏,时不时还能引用上一句毛主席的豪言壮语,这让周建宏对我父亲两个青眼有加。

    随后,周建宏沉吟了片刻,看看我父亲,又看看王思河,说道:“我看两位同志革命意志坚定、思想积极进步,我们红星派就需要像两位这样的人才,既然你们已经找不到你们的队伍,不如加入我们红星派,在哪儿不是干革命嘛。”

    我父亲两个一听,相互看了看,他们这时候,一心想领上几块钱,然后跑路回家,谁都没想到这么一大清早的,就给这红卫兵头子弄出这么一个严肃性的问题。

    我父亲用手指头碾着衣角,想了好一会儿,扭头对王思河说道:“咱们到哪儿都是干革命,新四军、八路军,都是一家人,对吧。”

    王思河会意,立马儿点头说道:“哥你说的没错,二七派、红星派,都是毛主席的红卫兵,革命不分彼此,同志不分你我!”

    说着,两个人同时看向周建宏,就像事先演练好的似的,同时说道:“俺们愿意加入红星造反派,紧紧跟随毛主席!”与此同时,两个人“刷”地摆了个红卫兵特有的干练姿势,丁字步,挺胸昂头,右胳膊弯成九十度直角,横在胸前,面目严肃、表情坚定,二目,深邃执着……

    周建宏见状,赶忙从椅子上起身,从上衣兜里拿出“红宝书”,高高斜举,大声喊道:“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主席身体健康!”

    我父亲跟王思河见状,赶忙收了姿势,也拿出“红宝书”跟着喊道:“万里长城永不倒,革命同志永不老!”

    三个人喊完,相互看着彼此笑了,就像井冈山胜利会师一样的甜美笑容,只是,我父亲他们两个笑的颜色跟周建宏笑的不太一样……

    这就算是加入他们红星派了,等到周建宏带着我父亲两个在一群红卫兵面前一宣布,一群人立刻对我父亲两个亲热起来,这就算跟他们是同一条战线上的一家人了,不过,这群红卫兵并不知道,我父亲跟王思河几天前才拎着棍子狠揍了他们两个“同志”一顿,还有,王思河家是大地主,我父亲家是大地主兼牛鬼蛇神,这等于是……给我父亲两个打入了他们共军的内部

    吃过早饭,我父亲就想问问上哪儿能领到钱,领了钱以后他们好回家,鬼才愿意在这儿当红卫兵呢。

    我父亲跟王思河在学校里来回这么一寻摸,(寻,最好念成“学”,这是方言。)找到了之前那个漂亮姑娘小茹,两个人就问小茹到哪儿能领到钱。

    小姑娘这时候,看待我父亲两个就像亲人一样,特别热情,跟我父亲两个说,要是外地过来的红卫兵,在学校直接就可以领到路费跟粮票,本地红星派的,就得找周建宏批条子了。

    我父亲两个一听,大呼上当,早知道这样儿,就不加入他们红星派了,随后又问小茹,周建宏这时候在哪儿,小茹说正在办公室里写大字报,又问了一下办公室的位置,我父亲两个跟小茹道了声谢,连忙赶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周建宏正在一张课桌后面站着,课桌上铺着一张大白纸,周建宏手里拿着一只毛笔,正在纸上写着啥。

    我父亲两个推门走了进去,周建宏见我父亲两个进门,还没等我父亲两个开口,他倒是先说话了,“你们两个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们呢。”

    我父亲听了就问:“你找我们啥事儿呀?”

    周建宏停下笔,看着我父亲两个,老气横秋地说道:“你们两位同志虽然过去是二七派的人,不过,对于我们红星派的人来说,你们两个算是新人,要是不做些对革命有意义的事情,很难服众,所以,我想给二位安排一项任务。”

    我父亲两个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早知道这样儿,就不来找他批条子了。红卫兵的任务还能有啥,无非就是打人斗人呗,自己的父母都给这帮兔崽子们打过斗过,现在叫自己两个去打人斗人,我父亲两个觉得自己还没丧心病狂到这地步呢。

    王思河看了看桌上那张大字报,因为站的方向是反着的,也看不出上面写的是啥,王思河小心问道:“周同志,叫俺们两个做啥任务呀?”

    周建宏看了看王思河,又看了看我父亲,说道:“这任务很简单,停尸房那两具尸体,你们到镇子上找辆板车,把它们拉到镇子外面埋了。”

    “他们不是要作为典型儿嘛。”王思河问道。

    周建宏说道:“那尸体快烂了,不能用了,你们去埋尸体,我带人到镇上再抓几个活典型儿回来,咱们红星派下一阶段的任务是打倒牛鬼蛇神。”周建宏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两个要乘机好好表现,在同志面前树立威信,这样才能得到同志们的尊重。”

    我父亲两个一听,相互看了一眼,他娘的原本是打算弄几块钱回家的,这下可好,一分钱没见着,还给这帮孙子当苦力使了。

    我父亲想了想,说道:“周同志,实话跟您说吧,我们兄弟两个离开家是为了上北京见毛主席的,昨天路过你们这里,听说你们这里是红卫兵接待站,我们就想过来领几个路费,不想在这里久留,我们的伟大目的是上北京见毛主席。”

    周建宏一听,看着我父亲笑了,说道:“咱们派过几天就要集体上北京,我保证你们能见到毛主席,至于你们想领钱买东西,我可以批个条子,你们到咱们派财务部领就是了。”说着,周建宏放下手里的毛笔,拿起旁边一根蘸水钢笔,在墨水瓶子里蘸了几下,又拿过一张草稿纸,刷刷刷写了起来

    写好以后,撕下来递向了我父亲,我父亲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些啥,不过可以肯定拿着这个就能领到钱,伸手就去接。不料就在这时候,周建宏把纸条又猛地收了回去,笑着说道:“只要你们为咱们派里做出一定贡献,这个自然会给你们。”言下之意,至少得先把那两具尸体给埋了。

    我父亲咬了咬后槽牙,王思河忙说道:“中中,坚决服从党的安排,俺们这就去埋……”说着,扭头给我父亲使了颜色,我父亲立刻给周建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点了点头,转身跟王思河一起离开了。

    出了门以后,我父亲那张灿烂的笑脸立马变得阴沉无比,嘴里说道:“我看这小子就是在耍咱们!”

    王思河说道:“哥,停尸房那俩死人也挺可怜的,咱就当学雷锋做好事把他们埋了吧。”

    我父亲点了点头,说道:“等把他们埋了以后再去找那小子,拿上钱咱们立马走人,这地方咱不能呆了。”

    两个人又去找那个叫小茹的姑娘,问她到哪里能找到板车。小茹问他们找板车干啥,两个人就老老实实说去埋尸体。小姑娘听了,居然一点儿都不显得意外,格外热心,领着我父亲两个到镇上一户人家里借了一辆板车、两张铁锨。与其说是借,不如说是强制性征用。

    板车放到停尸房门口儿,两个人心情复杂地走了进去。尸体是一男一女,男尸看着有五十多岁,女尸看着有二十多岁,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倒还整齐,不过那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瘀伤,脖颈子里,有条很明显的勒痕,像是给草绳勒的,有些地方的皮都勒破了。两具尸体都是瞪着眼睛,眼睛珠子里充满了血红色,看上去狰狞恐怖,整个儿尸体身上散发着一股怪味儿。

    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没敢多看,要问他们当时害不害怕,当时也不算害怕,因为两个人只想着埋了尸体拿钱走人,很久以后,再次想到那两具尸体的样子,特别是他们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珠子,感觉后脊梁骨都发寒。

    我父亲跟王思河闭着气把两具尸体抬到了板车上,本想找了床单啥的把尸体遮一下,就这样拉着两具尸体招摇过市,也太那个啥了。

    可是,等我父亲把自己床上的床单拽下来,准备给两具尸体盖上的时候,刚巧给周建宏看见,这时候周建宏正在院子里集合所有红卫兵,估计是准备到镇上抓“活典型”的。

    周建宏拦下我父亲说道:“这两个反革命臭老九,不配用这么好的床单,就这么拉到镇外埋了吧。”我父亲两个没办法,只好就这么拉上了板车。

    穿街过巷的时候,路上的人看见车上拉了俩死人,远远的都跑开了,有些人甚至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儿,偷偷看我父亲两个……

    这个小镇外面,有个乱葬岗,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坡地。这是小姑娘小茹告诉我父亲两个的地点。

    这时候的荒坡地里,除了那些杂草丛生的荒坟以外,还有好几座新坟,看样子都是刚埋下不久的。

    我父亲两个把板车往荒坡地深处拉了拉,找了块还算平坦的地方停下,从车上拿下铁锨,挖起了坑。

    两个小时以后,两个不算深的土坑挖好了。我父亲两个先把那个男尸放进了坑里,然而,等他们放女尸的时候,王思河突然问了我父亲一句:“哥,这女人是不是吃饱了以后才上吊的?”

    我父亲一愣,不明白王思河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啥意思,问道:“你这话啥意思?”

    王思河一指女尸的肚子,说道:“这要不是吃饱了,她肚子咋会这么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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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6-12 22:46: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古怪婆婆



这时候,那具女尸已经给我父亲两个仰面朝天放进了坑里,原本这就准备填土了。听王思河这么说,我父亲停下手里的铁锨,朝女尸肚子上瞅了瞅,之前还真没注意,我父亲这时候发现,那女尸小肚子位置上确实有点儿凸起,虽然不太明显,但绝对要比一般人的肚子大上一圈儿。

    我父亲那时候年轻,不谙世事,把女尸的肚子端详了一会儿,对王思河说道:“我看不像是吃饱了,像是饿的,浮肿病,闹饥荒的时候,很多人不都是大肚子嘛。”

    王思河当时比我父亲还不懂事儿,听我父亲这么说,点了点头,也就信以为真。随后,两个人抄起铁锨,三下五除二把两具尸体给埋上了。

    许多年后,随着我父亲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觉得当年那具女尸不是得了浮肿病,而是死前已经怀了孕了,一尸两命。类似这样子的惨剧,在那时候不胜枚举。还有孕妇给批斗流产的,这都不稀罕。

    回到镇里,归还了板车跟铁锨以后,我父亲两个直奔学校。等他们来到学校门口,发现学校里面乌乌泱泱站满了人,两个人一看这阵仗,立马就明白是咋回事儿了,肯定是周建宏带着这些红卫兵抓了几个“活典型”回来,这是在开批斗会呢。

    在人群对面,临时搭起了一个小台子,估计是用课桌拼凑到一块儿搭成的。

    台子上面,前后站在了两排人,前面一排是几个头戴尖纸帽,脖子里挂牌子的,因为距离有点远,看不清这些人的脸,感觉上,这些人年龄都不小了。

    在这些人里面,有一个很特别的,其他几个都是耷拉着脑袋,一副过街老鼠、“我有罪、我该死”的样子,唯独这个,挺胸昂头,一副革命烈士大义凛然赴刑场的架势,而且,看着好像还是个岁数很大的老婆子,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

    在这几个人身后,还站着一排人,能有五六个,有周建宏、小茹、还有其他几个男女,全是他们红星派的首脑人物。

    这时候,那个小茹手里拿着一张稿纸,正低头看着稿纸大声念着:牛鬼蛇神某某某,男,牛鬼蛇神某某某,女……

    念完名字以后,开始念这些人的罪行。我父亲最不愿意听到这个,因为我奶奶也是牛鬼蛇神,也是这么挨批斗的,这帮兔崽子,啥子虚乌有的罪名都能给你按头上。

    我父亲一拉王思河,没进校门,一转身回了镇子,两个人像观光旅游似的,在镇子里面转悠上了。

    这个镇子挺大,人口跟房子也挺多,不过每条街道的墙面上,贴的都是白纸黑字的大字报,整个小镇就像给白色恐怖笼罩了似的,镇上的人也全是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见到他们这些胳膊上带红袖章的红卫兵,都是绕道儿走的。

    其实没啥好转的,整个小镇死气沉沉、萧条一片。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转悠到快吃晌午的时候,感觉批斗会开完了,这才返回学校。

    这时候,批斗会确实已经开完了,台子虽然还在,但是台上台下的人早已经散了。

    两个人回了学校以后,直奔周建宏的办公室。原本两个人想就此离开的,但是一想就这么走了也太亏得慌了,不能白给他们埋死人,怎么也得要点儿辛苦费,再说了,回家还有十多天的路程呢,要是身上一分钱没有,不出两天又得饿肚子,虽然还有别的红卫兵接待站,但是那些接待站在哪儿,钱好领不好领,都是个未知数,不如先在这里弄点现成路费再说。

    等他们来到周建宏的办公室,推开房门往里面一看,两个人立马儿就愣住了,没想到办公室这时候人还挺多,大致一扫,红星派的几个首脑都在,一群人好像正在开会。

    两个人一看这阵势,转身就想退回去,不过,却给周建宏起身叫住了,“贾富乾、贾富坤,你们两位同志来的正好,我刚好有事正要找你们呢。”

    我父亲两个一听,相互看了一眼,咋他娘的这么寸呢,每次过来都刚好有事要找我们?我父亲两个没办法,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七八个人,全都在椅子上坐着,就我父亲两个站着。周建宏这时候也站着,双手摁在身前的课桌上,对我父亲两个说道:“今天咱们红星派开的批斗会,不太顺利,其他人还好说,牛鬼蛇神四姑娘,死不认罪,这给咱们的革命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阻力,组织上一致通过,决定派给你们两位同志一项艰巨的任务。”周建宏说到这儿,看看我父亲,又看看王思河,问道:“你们有没有信心完成?”

    我父亲跟王思河对视了一眼,心里暗骂,啥他娘的狗屁任务,还没说呢就问有没有信心完成,这不是成心坑人嘛。

    王思河眨了眨眼睛,看看周围,又看看周建宏,说道:“尽管安排吧,不管啥任务,俺们保证胜利完成。”我父亲看了王思河一眼,眼下好像也只能这么说了。

    就见周建宏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组织上打算安排你们两个轮流看管牛鬼蛇神四姑娘,在她没有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之前,不能让她出事,明白吗?”

    我父亲一听就明白了,他们这是遇上像我奶奶一样倔的人了,估计那“四姑娘”跟我奶奶一样,不管怎么批斗,就是不承认自己的罪行。像这种人,这些红卫兵在没听到他们说“我有罪,我该死”之前,并不希望他们死,这是一个畸形变态的心理,只有听到他们说“我有罪我该死”,这些红卫兵们才觉得自己算是把牛鬼蛇神给打倒了,那扭曲的变态心里才会觉得通透舒坦。

    一想到我奶奶,我父亲心里来了火气,冷冷地问周建宏:“那牛鬼蛇神现在在哪儿?”

    周建宏一愣,并没有注意我父亲冷冽的语气,反问我父亲,“今天上午的批斗会你们没参加吗?”

    我父亲斜了他一眼,回道:“没赶上,我们回来的时候批斗会已经结束了。”

    周建宏一听,手指头敲了敲桌面,说道:“贾富乾同志,这我就要批评你了,你们埋两具尸体居然用了一上午的时间,革命效率也太低了,以后你们要端正革命态度才行。”

    我父亲闻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嘴里刚想说,我要是不端正态度呢。

    不过还没等我父亲说出口,王思河赶忙说道:“周同志说的是,俺们以后绝对端正革命态度,各位同志可以监督俺们下一次的表现!”

    周建宏听王思河这么说,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牛鬼蛇神四姑娘就关在停尸房,你们两个要保证她至少活到明天下午的批斗大会。”

    “周同志请放心、各位同志请放心,俺们保证胜利完成任务!”王思河大声说道。

    两个人离开办公室以后,王思河见周围没人,低声对我父亲说道:“哥,你那脾气得改一改,咱爷爷教咱练武的时候,不是经常跟咱们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我父亲听王思河这么说,咬了咬牙,点了点头。不知不觉,两个人朝停尸房走去

    停尸房一根木头房梁上,拴着一根草绳,草绳的另一头,拴着两只手腕,吊着一个人,从衣着跟身形来看,是个老婆子,头耷拉着,只能看到她满头的花白头发。所幸这老婆子只是被吊着两条胳膊,脚还挨着地面,要是给悬空吊起来,两条胳膊恐怕早就脱臼了。

    我父亲一看,这不是之前在台子上挺胸昂头的那位老人嘛。

    等走到老婆子跟前一看,老婆子闭着眼睛,堆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暗红色的手指印,这时候像是晕过去了。

    看到老婆子这副模样,我父亲又想起了我奶奶,心里忍不住又涌上一股火气。

    回头朝门口看看,见门口附近没人,我父亲冲老婆子低低地喊了两声:“大娘,大娘……”

    老婆子的身子动了一下,停了一会儿,眼睛睁开,缓缓抬起了头。

    我父亲这时候看的更清楚了,老婆子整张脸上都是指印,青一块红一块,无疑都是给人打的。

    老婆子仰起头,眯起眼睛看了看我父亲,又转头看了看我父亲身边的王思河,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父亲身上。

    上下打量了我父亲几眼以后,老婆子低声问我父亲:“小兄弟,你叫个啥?”

    老婆子满嘴的本地方言,所幸跟我们河南的方言差距不大,勉强还能听懂。据我父亲估计,他们这时候,应该还没出河北地界,也就是说,这个小镇应该在河北境内。

    我父亲没想到老婆子一张嘴就问自己的名字,面对一个陌生人他当然不会说实话,我父亲说道:“我叫贾富乾……”然后朝身边的王思河看了一眼,“这是我兄弟贾富坤。”

    老婆子一听,看看我父亲,又看看王思河,居然嘿嘿嘿笑了起来,笑的声音很刺耳,就像夜里“咕咕喵”的笑声一样,咕咕喵是我们这里的方言,也就猫头鹰。

    老婆子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对我父亲说道:“小兄弟,我看你……不姓贾吧。”

    老婆子虽然脸上淤青、劈头散发,看着很狼狈,但是那眼神绰绰冒光,我父亲心里就是一惊,好像自己整个儿她看穿了似的。

    老婆子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你瞒得了别人,你可瞒不了我,你身上的味道跟别人不一样,你身上那‘火’,跟别人的也不一样。”说到这儿,老婆子又笑了,“你家里也是牛鬼蛇神,祖上几代都是吃阴饭的,对吧?”

    我父亲一听老婆子这话,脸色立刻就变了,我父亲想问老婆子,你咋知道的,不过,把这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这话一问出口,不就等于不打自招了嘛,要是让外面那些红卫兵知道了,自己两个恐怕谁也走不了了。

    我父亲一张脸憋的通红,王思河这时候脸上也不好看。两个人惊惧地看着老婆子。

    老婆子继续说道:“你们两个放心,这话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不过呢……”老婆子又看向了我父亲,说道:“小兄弟呀,看在我跟你们家是同行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父亲看着老婆子,一脸小心地问道:“什么忙?”

    老婆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今天三更之前,你到我家里,把我藏在床底下的包袱拿给我,行吗?”

    没等我父亲答话,王思河问道:“包袱里装的啥?”

    老婆子看了王思河一眼,说道:“救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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