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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共赏] 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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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19 11:33: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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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那是一个桃红柳绿的季节,那年,我虚岁才二十一岁,稚嫩得如同翠绿的水葱一般,对外部的世界茫然无知。
从北京一家食品公司辞工回来,在会昌家中休憩了几日,又提起简易的行囊,急匆匆地踏上前往广州的路上。
准确地说,我此行的目的地不是广州,而是深圳。自从八十年代来,中国南海岸边,这方毗邻香港的热土,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深深吸引住了全国无数热血青年。“南下淘金”成为当年最为时髦的话题。在这支汹涌的南下大军中,也不乏部分漫无目的,蒙头乱撞的盲流,我就是其中一员。
泥泞的公路上,破旧的中巴车如同醉汉一般,一路摇晃不止,四五个小时后,终于摇到了赣州。那年头,交通网络还不发达,赣州是会昌去往深圳的第一站。
赣州街头,我胡乱吃了点东西,至于吃的什么?二十年了,实在已记不清了。
午后两时许,赣州长途汽车站外头,长途大客车驶来。客车一停落,乘务员把头探出车窗,对着路边人群扯着嗓子高喊:
“广州!广州!马上就走啊!去广州的赶快上来!”。
我抬头一望,只见车头玻璃内部,排满了一溜的路牌,什么“珠海”、“广州”“深圳”、“东莞”、“中山”都有。看出大家的疑惑,乘务员和司机干脆跳下车来,唾沫横飞,零距离朝着呆立的“路边客”发动煽动性演说。
“你们会去深圳吗?”
我靠了过去,祛祛地问了声。
“去去去!都会去!快上车吧,车上不是写了吗”
粗胖的男乘务员兴奋地答复。
“多少钱,去深圳?”
“广州20,深圳35。”
我不假思索,急切地从内衣口袋掏出几张钞票,付了钱,乘务员撕给两张票。
“马上走“的客车载着客人东游西逛,沿着赣州街头,连转了十多圈后,又返回到了我最初上车的地点————长途汽车站外。旅客们坐得烦了,纷纷都下了车,或蹲或站,守在路边,逗留了又有约个把小时,精瘦的司机蹲在路边,戴个墨镜,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了,壮起个胆子,上前问询:
“师傅,你们这车会走的吧?”
“走!马上走,不走还在这里过夜!”
“半路上不会停下来的吧?”
我去年才高中毕业,除了去过一趟北京,几乎是笼中小鸟一般,面对外面陌生的世界,既惊又怕的。
“拿好票,没事的!——你这个人哪!”
司机瞟了我一眼,当头打断!
傍晚时分,开往“深圳”的客车终于上路了。汽车一路飞驰,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窗外的房屋和树木尽皆化为模糊的黑影,远处的房舍里投射出昏黄的灯光,我的心在一阵阵抽紧。
我的邻座是一位瑞金老乡(会昌与瑞金两地挨得很近,传统习惯中,双方都认可对方为“老乡”),一位中等个子,体型偏瘦的小伙子。
    “你去哪里?广州还是深圳?”
我主动问起了他。
“深圳宝安。”
在随后的交谈中,我得知小伙子姓胡,在深圳宝安区一家五金厂做保安。
“你们厂里现在招人吗?”
“好像是正在招人。”
“你能带上我吗?我在深圳举目无亲的,也没有地方去,就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啊!”
我长叹一声,紧盯着小胡的眼睛,心里“碰碰”直跳,带着恳求的语气说。
小胡静默了,没有马上回答。
我怅然若失,茫然地看了一眼车窗外黝黑的原野,还有公路旁一闪而过的行道树。
“好吧!我带你去。”
小胡沉默半响,终于点头同意了,我一听,长吁了一口气,悬起的心终于落了地。
第二天早上,八点十分,经过一夜的狂奔,客车终于抵达了广州越秀南站。
汽车停落,我正斜靠在座椅上打着盹,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睁眼一看,车内的乘客拎包提袋,正准备下车,胖胖的乘务员正扯着嗓子喊:
“广州到啰!全部人都下车!”
瘦瘦的司机在座椅上转过身来,摘下墨镜,一边下车,一边“热情”招呼:
“朋友们!广州到啦,快下车吧!祝你们发大财!”
“不是到深圳的吗?我们票都买到深圳的呢?”
我和小胡下车后,围着胖子和司机气愤地争论起来。
“路上罚款罚了钱,不走了!你们自己转车去。”
司机眨眨眼珠子,狡诈地诡辩道。其实我们清楚地知道,一路上,除在龙南吃了饭,根本就没有停过,哪里还有什么罚款的事,纯粹是骗人的鬼话。
我们心知碰上了流氓,无奈人生地不熟,对方都是老江湖了,难于硬碰硬。一番小心翼翼的争执后,胖子“善心大发”,从衣兜里摸出两张五元钞票,分发给我和小胡,并假惺惺地说:
“退你们每人五元钱吧,没办法,这趟我们都亏本了。”
我们地无奈接过,心里暗暗叫苦。
几经周折,我们又坐上了广州开往深圳的小中巴车。汽车开出广州,在宽广的马路上飞驰,窗外满眼是漂亮的楼房,还有工厂厂房,一路上没有间断。这一刻,我被深深地震撼了,广东的先进和繁华真是名不虚传啊!
赶到深圳宝安时,已近中午。下了车,拎着挎包,我们穿过马路上方的人行天桥,进得马路对面的一家工厂,工厂外头雪亮的镀锌牌子上写着:
“深圳宝安区富豪五金厂”
工厂宿舍里,工人们三三两两端个饭盒,正在吃饭。
小胡打来两份盒饭,和我吃着,这时门外踏进来一个小伙子,中等身材,四方脸,浓眉大眼,刚进宿舍,那人便问小胡:
“这么快回来啦?”
“刚回来呢。”
经过小胡介绍,我认识了这个小伙子,知道他叫谢格林,二十年了,我还清楚地记得。
“我们厂还在招工人吗?”
小胡问谢格林。
“已经招到了,上午招够的。”
我一听,心里陡地凉了半截,马上慌乱起来。谢格林得知我的事后,轻声数落小胡,意思是没把握怎么能带人来呢,这下麻烦了。后来,我知道,那年头,不管哪里,工作都很难找,每天想找工作进厂的人比树上的蚂蚁还多。每一个厂外头,只要招工的红纸刚贴出来,立马被求职者围上三层,直围得个水泄不通。
午饭后,小胡和谢格林都上班了,小胡是工厂保安,谢格林是车间的一个普通工人,估计他们也都没有什么能力解决我的就业问题。
坐在空荡荡的员工宿舍里,看着那些凌乱的床铺,随意乱挂的衣服,还有未及换洗的内衣和袜子,难闻的气味幽幽飘来,我如坐针毡。
我干脆下得楼来,走出了工厂大门。在院内,我看到了正在搬运纸箱上车的谢格林,也看到了保安室的小胡。谢格林正费力搬移着笨重的大纸箱,没有看见我。小胡是保安,自然看到了我,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但他淡淡地表情,显然比车上冷了许多。
穿过上午走过的人行天桥,我下到马路对面,街头来往的几乎都是年轻小伙子,大约多半是像我一样来自外地的盲流吧。
马路对面的街口,横着两个凶神一般的中年男人,便衣,正堵着行人盘问。他们操着当地口音的普通话,哇哩哇啦的,不太听得懂,只见他们霸气地用手在四下乱挥,嘴里好像是叫嚷道:
“你!你!还有你,统统过来!”
有几个小伙子像奴仆一般走了过去,有些则从衣兜里掏出了本什么,拿在手上,晃了一下,而后继续走路。
两个男子也没说什么,带着我们几个往街道前方走去。
一路上我疑惑不解,估计他们是警察,但又没穿制服,衣服和我们没有太多区别,只是人很凶,我不敢再问什么,心想反正也没干什么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到了“那地方”准能说清楚。
拐进一个小街,树木很多,阴森森的,“那地方”到了。门一开,“进去吧”。鬼才知道,我和另外五人一踏进来,身后“咣当!”一声,铁门被关掉,上了锁。
糟糕!我这才发现,原来是被送进了“临时监狱”。“监狱”十分狭小,不到十平米,四周黑洞洞的,只有前方墙头上有一个书本大小的天窗,投进几缕亮光,凭着亮光,我依稀看见,地上空荡荡的,空无一物,也没有一个桌椅。
马上我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查暂住证的。活见鬼!我到这里还不到两个小时,哪里去办暂住证?!这是个什么逻辑?
在我忿忿不平的当头,室内有两个小伙子在轻声敲门,声音不大,门很快露出一条缝隙,外面的人探头过来,粗鲁地问:
“什么事?”
小伙子迅速从衣兜里掏出几张钞票,往门缝里塞去,并笼统地说:
“我们有暂住证,没带,放在厂里了。”
“便衣警察”心领神会,接过钱,快速打开,放了两人出去,嘟哝了声:
“下次记得要带上啊!”
两人飞身一跑,牢门又“咣当”一声,重重地关上了。
牢门关上后,“监狱”里又变得黑洞洞的,房顶小窗口的光亮显得珍贵无比。
时间在苦痛中一分分熬过,我压抑极了,也恐惧极了,无边的愤怒海涛一般冲击过来,我攥紧拳头,奋力捶打了几把铁门,“咣!咣!咣!”,声音尖利刺耳,在牢房里久久回荡,两个未出去的小伙子惊呆了,木然地看着我。
一个“便衣警察”闻声打开些门,从门缝隙里探头质问:
“谁在捶门?!”
“是他!是他!”
两个小伙子不约而同地指着我。
“警察”掏出一个塑料瓶,高高举起,对着我脸上一阵喷射,我感到脸上满是液体,眼睛火辣辣的,心想,这下完啦!
个把小时后,两个小伙子也出去了,孤独,无奈,压抑,憋闷,烦躁包围了我,我忍无可忍,哇哇大哭起来。
牢门又一次打开,一个胖“警察”闻声来看望我,我顺势从门缝里溜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央求:
“放了我吧,我真的没干什么。”
话音未落,两三个“警察”围拢过来,“劈里啪啦!”朝我身上一阵乱打,我又疼又怕,又一次大哭起来,马上,我又被重新塞进了小房间。
坐牢的滋味终生难忘,没有一点行动自由,没有任何物质享受,没有一丝精神娱乐,连个板凳都没有,人影看不到一个,苍蝇都见不到一只,没有声音,更没有鸟叫,那种感觉就是很快会疯掉、傻掉、死掉,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小伙子临走前,好心地告诉过我,要赶紧想办法出去,不然明天会送到广州增城去,扔进正式的监狱里。
天快黑了,我想我必须想办法,要是被遣送到增城去,那可真的麻烦大了,出门一趟,钱没赚到一分,还得先把牢底坐穿。
我设法攀上窗台,把头挤进小窗口,投过窗口,我看到了外面的小街,还有陆续走来的行人。下班了,小路人不太多,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都是匆匆而过。
“哎!大哥,帮帮忙,帮我寄个信。”
趴在窗台上,每当外面有行人经过时,我都不想放过,总是以极其温柔的,无限温馨的语气高声央求道。
“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没有暂住证被抓进来的。”
面对着一些行人疑惑的目光,我不厌其烦地解释,讲了一遍又一遍。
有一些,闻声后,略一抬头,便急匆匆地走了。更多的人听了听,迟疑片刻,就推说不认识富豪五金厂,转身离去。我趴在窗台上,经历一个小时的苦苦呼救,最后,只有两个小伙子答应了一声,还不知结果如何。
我几乎快绝望了,失望地从窗台上爬下来,静静地坐在地上,感觉又累又饿,无助至极。
晚上八点许,屋外传来说话的声音,牢门开了,原来是老乡谢格林来了,另外还有两个人,“警察”挥挥手说:
“你可以走了。”
出到屋外,站立马路边,我像是从地狱走了一遭,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
传信给谢格林救我的是两个寻乌老乡,谢格林告诉我罚款他已经交了,四十元。
他拉过两位寻乌老乡,对我说:
“快谢谢这两位老乡吧,要不是他们送信,今天你就惨啦,明天你准去增城了,哈哈哈!”
几个人都笑了,包括我,他们的笑是开心的,而我的笑是苦涩的。
我道谢不止,抓住两位老乡的手,握了又握,两手相握,一股热流融汇在一起,那是血浓于水的感觉,善良温暖的感受,还有故乡亲人的情怀。
回到富豪五金厂,通过谢格林,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些所谓的“警察”,其实是派出所的“协管”,挂着公家的牌子,打着检查暂住证的名义,不择手段,死命榨取钱财。
小胡看到我已经不予理睬了,我把包裹提到了谢格林宿舍。吃过晚饭,谢格林告诉我:
“你明天到厂后面建筑工地去看看吧,先找个活干,到时候厂里有招工我再想办法,晚上工地上又可以住宿,每天干活就不用出去,至少人不会被抓走。”
第二天上午,我去到五金厂后面的建筑工地,那里正热火朝天地兴建一片商品房,商品房都还未封顶,正需要人手。
在一个工地里,很快跟老板谈好了。“十块钱一天,明天你就可以来上班。”老板伸出一个手指头,非常的爽快。
第二天,我来到了建筑工地,我的工作就是用斗车推运砖头,或者就是提一些胶桶里的砂浆。可以想象,砖头和砂浆都是非常沉重的东西,一车砖头在上百斤以上,一胶桶砂浆至少有二三十斤。一天到晚就是这样无止休的重复工作,辛苦、枯燥、烦闷,没有一丝歇息,没有一口水喝,稍慢一些,便会招来工头的一顿训斥声:
“快一点!没吃饱饭吗?!”
我不敢吭声,自己的动作也确实不快。一天时间,除了中午吃饭个把小时,我一直像机器一样转个不停,你说我能快得了吗?去年,我还在校园里读书,还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倾听老师讲课,本来就没干过几天重活,压根就受不了。昨天找活干,老板问我干过没有,我连连点头,做过做过,初中毕业出来,做了好几年。老板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眼,心想,白皮细肉,一副书生气,像吗?老板大手一挥———先试试吧!
今天这一试,我真感觉要命,中午也确实没吃饱饭,一大脸盘的榨菜,还有一两盘的绿菜苗,纯粹得没有一丝肉片,都是些正宗的绿色食品,跟喂兔子差不多,你说我能吃得饱吗?
费尽全力,攥紧两手,我把一斗车又一斗车的红砖推过去,“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激起一片烟尘。而后,用手抓起砖头,一块接一块递给工头。铁架子上,工头手持把泥刀,铲浆、劈砖、砌墙,照样忙忙碌碌,只是彼此“待遇”不同,工头属于有技术的师傅,每天工资二十五元,技术再好的可达到三十元,在那个年代已属于“高薪”了。
时间在一分一分钟熬了过去,命运之神在掐我的脖子,我在掐时间之神的脖子,战胜时间,我就赢得了胜利,所谓的胜利也就是区区十块钱,相比老家,还算不错,老家那边,建筑小工一天五元,碰上老板善的,至多六元,顶天了!天下乌鸦一般黑!
傍晚的阴霾渐渐沉降下来,我总算可以解放了。我心里一阵轻松,晚饭后,随工头去老板那里借了十块钱,那是一天的工资,准备第二天买些日用品,老板很淡然,没二话,随手给了我。
孰料,在工地上坐下不到十分钟,几个大灯泡亮起来了。
“快点!快点!加班!”
一阵阵急促的吼叫声在响起,工地上的人又急冲冲地忙碌起来,这大约是晚上七点左右的事。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咬着牙还在坚持,拖着沉重的斗车,双腿累得发酸,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这时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快点!动作慢吞吞的!你明天不要来啦!”
我闻声一惊,荒不择路地往前奔去,突然脚底一阵钻心的痛,原来是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模板上,一枚铁钉把我的鞋底扎穿,扎在脚上。
我把脚从钉子上拔出来,忍着剧痛把斗车推到前方的砖堆里,倒了砖,毅然转过身去,在老板的注视下,回去洗澡睡觉了。
晚上,又闷又热。我又累又痛。这个工地我是干不下去了,但身上空空如洗的,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里呢?那个晚上,我彻夜未寐。
我对深圳的影响实在糟透了,我决定要回家去,那怕是走路,我也要走回去,在我入梦以前,我决定了。
第二天一早,当我去到五金厂向谢格林辞行,并大略讲述了我的决定,他睁大眼睛,惊呆了,而后,摇头叹气,喃喃自语道:
“大家都不是天生的累命!”
回到工地,老板不在。拎起包,在老板娘诧异的眼神下,我决然地走出了工地大门。
我背着个小挎包,顺着东北方向大步走去。那个年月,我别的不行,走路的功夫还是不错的,我曾经一个下午走过八十里山路,照此计算,一天可走上个两百里路。深圳到会昌不过是上千里路,五六天我就可以走回去。
另外,我在想,如果路上有合适的工做,也可以先干着吧,走一步,看一步,这是我当时的心态。那时候,对于打工赚钱,我还没有抱着必死而为之的心态,出来逛逛世界,体验一把生活,倒还排在第一位。这是年轻时的真实心态,那是还没成家,家中还有父母支撑着,天塌下来,还压不到我身上。
那一整天的奔走,大踏步的行走,穿着胶鞋,连脚都磨破了,究竟走了多少路程?连自己都弄不清了,粗粗估计在八十公里以上。
傍晚时分,我到达了东莞的樟木头,那里有铁路了,我看见来往的火车,“咣当咣当!”地在铁轨上来往穿梭。
天色很快黯淡了下来,远方的椰子树和别墅群掩映在黝黑的暮色中,樟木头的小街头花灯初放。灯火闪烁中,街头流动着青年务工者的身影,小伙姑娘都有,三三两两的。
我呆坐在街头一家小卖部旁,要了一个面包,一瓶果汁,一边吃着,一边同小店的老板娘聊起来,老板娘知晓了我这两天的经历,很是震惊,感叹一声: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那么喜欢跑出来?!”
之后,她执意不肯收我的钱,并立即拨打了一个电话。十分钟后,一名中年男子骑着摩托车来到小店门口。老板娘对我说:
“这是果园的老板,你跟他去,就在他果园里干活吧,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
我没有多想,立马答应了,其实,我已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告别了善良的老板娘,我坐上中年男子的摩托车走了。
顺着镇后的小路,穿过一片寂静的小树林,再下了一块坡地,往右拐进了一条小路,比原来的路更小,更坑洼些,一大片柑橘林呈现在眼前。
就这样,我成了果园里的工人,这里大约有八九个工人,男多女少,好像都是广西的,操着广西口音,跟广东白话很相近。
管事的老工人安排了我一间小板房,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木板床,连蚊帐都没有。那时正值春末夏初,广东天气已经很热了。晚上,房间里蚊子铺天盖地的,直往我身上冲杀过来,夜深人静,其它工人都睡觉了,人生地不熟的,我无计可施,又不敢去打扰他们,只得挥舞双手,“噼里啪啦”一阵乱打,就这样,我一夜未眠,“人蚊大战”几乎持续到了天亮。
后来的两天我是在果园里度过的,新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手持果树剪,跟随老工人钻进果树林里,昂起头,一棵棵地修剪果树。果园里都是广西人,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一天到晚,也没人跟我说句话,他们的话我也听不懂。
这两天,我感到很郁闷,很忧伤,心底深处已对广东毫无感觉了,思乡的念头在我心头萌动,越积越深,挥之不去,快要把我湮没了。
第二份伤感来自北京,我在思念一个人,一个曾让我无比动心的人,还有一段朦胧的,刻骨铭心的爱恋。然而,一个意外,我从那里出来了,走了,走得远远的,人走了,心还在。又是一个偶然,一个意外,我伤害了她,我的莽撞使得一切皆成为一场美丽的梦幻,肥皂泡一般,漂远,幻灭了。
一边修剪着果树,耳畔不时回荡起刘德华的《来生缘》——“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我的心简直纷纷欲碎。
第二天中午,我实在无法承受思乡之痛,我跟工头讲,准备做满半个月回去,老板听说后,二话没说,付我两天工钱,把我辞退了。
我决计要回家去了。傍晚时分,我提着挎包,平静地踏进了樟木头火车站,没有买票,混进了站台。五点左右,火车来了,我看到车厢门口站着列车员,但并不检票,便若无其事地上车去,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火车一声长鸣,缓缓开动,我从挎包里掏出一本书,一路上装模作样地瞄着,心里却慌乱不止,时时用眼角余光瞟着过道上行走的列车员。
就这样惊恐不安中度过了一两个小时,好在列车员也根本没有注意我,也没有问起过我。
火车到了广州却不走了,好像是到站了,望着趴着不动的火车,还有纷纷下落的人流,我脑子嗡了一阵,心里暗自叫苦不迭。
我的目的地是韶关,再由韶关搭汽车回赣州,到了赣州,可以去赣南师范学院找我同学,我有好几个高中同学在那里,回到会昌是不成问题的。
迷茫间,我发现列车对面停靠着另一辆火车,车牌上清晰地写着“广州——郑州”,我一阵狂喜,算定这列火车必定要经过韶关,机会来啦!顺利到达韶关,“免费返乡”计划就算基本成功啦!
熟料这列客车又很“不幸”,行至英德站,却迟迟不开,有人告知:列车停站,临时进行检修,至于何时再出发?无可告知。
全盘计划被打个稀巴烂,下得车来,我懊恼至极,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站台东侧一列货车在夜幕中缓缓启动,我急中生智,背上挎包,野兔子般蹿了上去,抓住车后铁栏杆,快速攀援上去,站立在了两节车厢连接处。
货车越开越快,穿过漆黑的原野,如风般向北疾驰,我的心沉稳下来,只是有些嘀咕,不知火车到了韶关能否停落?要是不停,那我是否要像铁道游击队一般,纵身一跃,飞奔下车......
突然间,大雨倾盆而下,我站立在车厢后面,根本无处藏身,被雨水浇得像落汤鸡一样。
还好,韶关火车站很快到了,大雨中,火车毫不犹豫地停落在站台上。
天遂人愿,我一骨碌从车厢后侧飞身下来,看来家乡离我越来越近了,千里免费返乡,虽说不太“光彩”,也算人生中的一大挑战吧。
天还未亮,大约是清晨五点左右,车站里灯光雪白,但静无一人,我打算沿着铁轨走出去。
正行走在站台上,我高兴地自言自语了声,迎面而来一个年轻人,很横,停下脚步,瞪个眼,厉声质问我:
“你说什么?!”
“我说终于到了韶关了。”
我一愣,怯生生地回答。
“拿出你的身份证来!”
年轻人压低声音命令道,我当时不明就里,这时后面三个年轻人一齐围拢过来。
“我的身份证给你做什么?”
我壮着胆子,回了一句。
“咚!”
前头那人挥手就给我一拳,打在我脸上,把我打个眼冒金星,我意识事情不妙,估计是遇到劫匪了。
“快点,还想挨打吗?!前面的轻,后面的还更重啊!”
另一个矮胖的家伙挥起拳头,凶狠地叫嚷道。
我无奈掏出了身份证,对方接过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随手还回给我,又装作盘问起来:
“怎么进来的,买了票吗?”
我惶恐不安,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那人便伸手往我口袋里一阵乱摸,故作姿态地问:
“都带了些什么东西?”
这些人似乎又是冒充警察,来个偷天换日,贼喊捉贼。那家伙摸了几下后,一伙人便急匆匆离去,搞得我莫名其妙的。
走出火车站,我发现裤袋兜的一点零钱被摸走了,塞回去的是一叠旧报纸。
我失魂落魄地找到了韶关汽车站,林立的汽车丛中,我找到了“韶关——赣州”的汽车。我跟司机讲述了我的一番遭遇。司机怔怔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外星人,他很惊异,也很同情,略加思索后,欣然同意了,愿意免费带我回赣州去。
上得这辆车,傍晚时分,我到达了赣州。而后,我步行去了赣南师院,找到了我的两位高中同学郭庆华和许宏飞,在他们的陪同下,我在赣州游玩了一天,去了赣州公园和八镜公园等景点。
第二天,我告别了两位热情的同学,坐客车回到了会昌,这次深圳之行,“盲流行动”到此宣告结束。
第二年春天,我去了北京,在哪边,我尝试着给谢格林写了一封信,表示由衷的感谢之情,他已经不在富豪五金厂上班,但信还是收到了,他回了信,信中只是淡淡地说:
“那不算什么,我只是做了些同乡间应该做的事。”
二十年了,每年春天,当桃花盛开,柳絮翻飞之时,我都会想起他,想起那位好心的同乡——瑞金的谢格林,可惜我们再也无缘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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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19 11:39:4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你的长篇大论,辛苦了?


来自: 华人街iPhone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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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19 12:04:1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很长,但还是看完了,象看了一部短电视剧一样。今天读到这篇真人写得,,,无语,,,
祝你能坚持下去!
祝你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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