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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赣州阿鹏 于 2017-4-8 03:19 编辑
老吴回了趟家,便沉默了许多,每天心事重重的样子。白天上班,绷着个脸,拿起那把锈迹斑斑的锤子,躬身弯腰,叮叮当当地自顾钉着脚下的模板块,从不与人搭句话。 吃过晚饭,工友们三三两两外出逛街,广生也出去了。老吴哪也不去,冲个凉,换上干爽的衣服,依旧迈到了工地的小食堂里。 食堂内有个小杂货店,酒水饮料很多,工友们不外出时,就会过这边来买些吃的。每个晚上,老吴都会要上一瓶冰镇的雪津啤酒,捎带二两油炸的花生米,找一把塑料靠背椅,静静地坐下,一边喝酒,嚼着花生米,一边看着电视。偶尔,也会用眼角余光偷瞄两眼电视机后面忙忙碌碌的老板娘。 老板娘名叫杜鹃,真如花枝一样美丽,年轻又时尚,红色的上衣,纯白的裙子,乌黑的长发飘飘洒洒落在肩上,头顶还用黄色皮筋扎了一束小辫子,加上皮肤又白嫩,实在美极了。 慢悠悠地喝完酒,老吴向杜鹃讨要点小纸巾。杜鹃折叠好,微笑着双手递上。老吴擦擦嘴,醉醺醺地踱回去。伴随着杜鹃一声甜甜的“您慢走”,他拐了两个弯,扎进了那杂乱不堪的工棚里,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地睡着了。 工棚有点像狗窝,很不适宜人居。房顶是水泥瓦搭的,灰蒙蒙的一片。架梁的杉树,连皮都未剥净,黑乎乎的摸样。墙是红砖头砌的,没上白灰,一层层,整齐划一,凹凸裸露着,很有些艺术质感。 一排简易的架子床,床头床尾,到处扔满了工友们换下未来得及清洗的脏袜子内衣和短裤,床下是泥泞的胶鞋和水鞋,也许从来就不曾洗刷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异味。 过道的铁丝上,挂满了旧毛巾,花花绿绿的,像联合国总部飘荡的万国旗。 老吴是一个模板工,干这行已经有八年了。钉模板是个粗活,又脏又累的,每天还得爬高爬低,很辛苦。这年头,大家也不差钱,哪怕是农村人,年轻人大多不愿干这行了。 老吴本是小包头,那一年,带人闯漳州,村里出去十八条汉子,都是宗族近亲,或是堂兄弟或族兄弟一类。唯有华雄例外,是族弟,也是自己高中的同学。华雄住在村尾,毕业后,彼此常有来往。 三个月后,工人走了八个。半年后,走了十六个。走的人,大多是八零后,九零后。 那些人,进厂的进厂,回家的回家。领头“出逃”的正是华雄。华雄只干了三天,带着五个人仓皇离去,远走高飞去了广东。华雄走之前,向老吴辞行,老吴比较生气,当众嘲讽了他一句,“看你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来?!”不走的工人一阵哄笑,华雄当时脸色都白了。 华雄这一走,工人们有了榜样,便陆陆续续地离去。整个工队散了架,雁群一般,只剩下老吴和广生二个,都是七零后。 八年抗战,旷日持久的坚持,一直艰难地坚持到了现在。剩下的两个人,只好各干各的,也无所谓谁领导谁了。 老吴的老家在江西会昌那边,房子靠着大马路,老婆谢桂英开了个洗车店,洗洗车,加加水,也卖些饮料瓜子方便面之类的零碎食品。家中收入不多,还有两个孩子在读书,一个高中,一个小学。两个孩子,一年下来三四万。为了生活,老吴义无反顾。为了孩子,老吴别无选择。 上一周,过清明节。老吴和广生搭动车,结伴回了趟老家,农村人对清明祭祖特别在意,不回去的话,旁人会说闲话的。 村口两人一起下的车。广生家近,先到了。老吴家远一些,需顺着马路往西走上两百多米。老吴喜欢走路,也不好意思麻烦司机二次停车,就下来了。 提着包,走到家门口,老婆桂英刚洗过车,地上满是水和泡沫。女人放了毛刷子,褪下高筒水鞋。一转身,发现丈夫又黑又瘦的,头发乱得像堆草,便接过编织袋,心痛地嚷嚷起来:“早叫你不要出去了,看看!又晒成了什么鬼样子?!” 老吴坐车累了,一进门挨训,很不爽。他一把坐到藤椅上,翻着白眼反问道:“我不做工你们吃什么?明辉和春苗不要读书吗?!”明辉是老吴的儿子,今年高三毕业,在市内三中读书,很快就要高考了。 “村里那么的多人,他们不做工,老婆孩子都饿死了吗?!”桂英反驳道。 “人跟人不同,我没有他们那个本事。”老吴语塞,而后,长叹一声,掏出兜里的庐山烟,拔出一支,点上火。正抽了一口,一驾崭新锃亮的保时捷跑车飞驰而至,不偏不倚停落在面前。 车门洞开,车主悠然踏下,摘下墨镜,目光如电,扫了老吴一眼,淡淡说了声,“洗车”。 保时捷棕色的车身流线极其柔美,像飘逸的水波,又如少女婀娜的腰肢,把老吴迷住了。 “华雄!”,桂英惊异过后,热情地招呼了一声。他们几年没见到华雄了。华雄面无表情,略点点头,不吭声,掏出手机来拨打,一边用右手食指点了一下车子,示意他们快点洗。 桂英楞了一下,穿上高筒水鞋,扯过皮管哗哗哗冲洗起来,洗净泥巴,打上清洗剂,又死命冲刷起来。不一会,车身光亮如新。桂英拿起干毛巾小心翼翼地拭擦车上的水迹。这时,华雄猛一转身,“哎呀呀!”惊叫了起来,吓得桂英停下了手,不解地看着怪异的华雄。 华雄忽地抓桂英裸露的右手细看,看到几枚长指甲,又是一阵惊呼,“咦!你洗手不戴手套吗?”桂英傻了,嘟囔一句:“我从来不戴手套啊。”“啧啧啧!”,华雄伸出右手,低下身子,反反复复抚摸着保时捷靓丽的车身,像在抚爱一个新生的婴儿。 “怎么啦?”老吴忍不住站起身发问。广生也上来了,凑前来看,后面还跟着一老一少两个村民,老的半白头发,少的光头发亮。 “我这车是德国原装进口的,二百五十多万哪!随便修一下就好几万块钱的!啧啧啧!”华雄直起腰,面沉如铁。 桂英震住了,面色苍白,嘴角蠕动一下,想说,却说不出话来,手上毛巾跌落地上。村民看得不对劲,又凑过来五六个,个个目光落在亮闪闪的保时捷上。 “算了,不洗了!”华雄很得意,掏出一张红色大钞,拍打在桂英手掌上,跨上车,发动,那车像轻快的游艇无声地滑走了。 “嚯嚯嚯!发了!华雄发了!” 广生望着远去的“游艇”,眼珠子快蹦出来了,嘴唇张开成“O”字。花白胡子脸上肌肉不停地抽搐,停止后,诧异地问光头:“华雄做什么生意的,这么有钱哪?!”“在深圳搞房地产,搞发了!”光头冷冷地回复了一声。 “发了!真发了!”其余人异口同声的。 “**!”老吴暴跳如雷,抓起桂英手上的钱,揉成一团,高喊着,朝远方狠狠扔去。 保时捷却似乎有感应,突然急剧慢了下来,在广生家门口缓缓掉了个头,清脆地滴滴几声,终于越开越慢,慢得像国家元首的检阅车。大伙吃了一惊,以为华雄方才听到了,来找事。 不料,车子划过老吴店门口后,忽然又加速,宛如一道黑色闪电划过,一刹间远去了,引得村民纷纷出门来看。 第二天,老吴走了,回到了漳州建筑工地。广生是三天后回来的。那晚上,二人在食堂里要了两瓶啤酒,要了一叠子花生米,还拆了四包小鱼干,有滋有味的吃着,边喝着酒。 “村里人都有车了!”广生脸喝得红红的,耷拉下脑袋,喟叹一声。老吴则咯吱咯吱地嚼着小鱼干,始终一言不发,目光炯炯地地直视着前方,电视机后面,杜鹃那张美艳的面孔在晃来晃去。 过了半年,那个中秋,老吴没有回家去,广生回去了。三天后,带回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还是那个小食堂,还是那张酒桌上。 “华雄跑了。”一坐下,广生压低声音告诉老吴。 “什么?!”老吴莫名其妙的,差点弹跳起来,瞪大眼睛逼视着广生。 “华雄破产了,欠了一身的债,跑了!”“欠了多少钱?”“不知道,总有几千万吧!” 老吴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愿再说话,傻傻地拨弄起手机来,看到微信里儿子明辉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是儿子到学校后拍的,照片里,儿子年轻帅气,朝气蓬勃,像一棵松树,屹立在大学校门前。 老吴拨大图像,清晰地看到了儿子身后的几个大字:“北京师范大学”。 老吴眉眼舒展,面部也松弛了。喝完杯中的酒,感到通身的畅快。他放下酒杯,霍然起身,优雅地朝杜鹃一招手,用嘹亮的嗓音高喊了声,“美女,再来两瓶,要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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