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圆圆转过身,她看到了一个衣衫陈旧,躯体勾偻,满脸胡须,眼珠浊黄的老人,准确地说,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紧接着,圆圆猛然醒悟,这个老人刚才讲的,是中文!地地道道的中文! 老人的口齿不太清楚,似乎他很久没有说话了,开口的时候,嘴唇动作滞重而吃力,象是一台生涩的旧磨盘。 丁圆圆睁大眼睛,吃惊地打量眼前的老人。 老人也面向着她,祈祷堂窗前光线充足,圆圆可以看到老人满脸的风霜,满脸的皱纹,满脸的专注。 “丁丁倒是生下了一个俊俏的女儿。”老人首先开口。 丁圆圆吃惊地瞪着他,“谁是丁丁?我的父亲?你认识我的父亲?” “不要这么吃惊。”老人慢条斯理地回答,“咱们有的是时间,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所有的谜底。” “你答应给我的资料呢?你带来了吗?” “我必须首先要求你出示十字架和蓝宝石。” “好,我拿给你看。” 丁圆圆从胯包里取出青铜十字架和蓝宝石,“看到了吧?这就是你要求的所有前提。” 老人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眼睛紧盯着这两件物品,忽然,一只痉挛的手伸向十字架。 丁圆圆早有准备,她迅速把胳膊收回,十字架和蓝宝石被她紧紧地握在掌心。“把你的东西拿出来吧。” 老人摇头,“你知道吗,这两件东西,是你父亲从我的手中夺走的。” “你胡说,我从小就见到父亲脖子上挂着这枚蓝宝石了。” “你的父亲,你的父亲,当年的那个丁丁,”老人说到这里,变得有些咬牙切齿,“是他一人独霸了青铜十字架,为了吞掉巨大的财富,他竟然背叛了所有的人,偷走了最后的信物。” “不可能,不许你侮辱我的父亲。” “我没有侮辱他,我根本没有侮辱他。” “我的父亲是个高尚的人,他不会贪图任何人的财产。” “他是个最奸诈最狡猾的人。” “你胡说。” 老人忽然住嘴了。 他的眼睛盯住了地面,那里,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刚才,圆圆从胯包里掏出十字架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个折叠的纸掉落下来。两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十字架上,谁也没有听到纸张落地的啪哒声。 在圆圆察觉前,老人已经迅速弯腰,捡起这张折叠的纸。 “这是什么?是不是你爸爸留下的密码?” “还给我,不许你看爸爸的遗书。” “哈哈,遗书,明明是他把这个秘密留给自己的女儿,他应该死上十回!”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去世的消息?” “哼哼,保住了巨额财富,你爸爸死得其所吧?”一道阴森森的目光剑一样从老人细眯的眼中射出,丁圆圆感到一阵颤栗。 “你,你是那个杀手的。。。?” “亲人!”老人吼道。 “你,你。。。” “复仇!给我的亲人复仇,给我自己复仇!” 丁圆圆在老人凶狠的目光前瑟瑟发抖,她恐惧地倒退,把十字架和蓝宝石紧紧搂在自己的胸前。 “把十字架和蓝宝石交给我。” 圆圆恐惧地摇头。 “如果你不交出来,我就把你从这个窗口推下去。” 丁圆圆回头,她已经贴近祈祷堂的玻璃窗口了,窗口外,是万丈深渊! “把东西交给我。” 丁圆圆摇头,两只手抓得更紧。 老人枯瘦的手指象干柴枝,手背上青筋暴露,蚯蚓一样卷曲,但一双手臂依然强健有力。手指伸向前来,象铁箍一般掐住圆圆的脖颈。 就在这时,老人的手攸地缩回去,他同时倒退半步。在他的身后,转出来一群静悄悄的男女,这是一个日本旅游团。 游客们很快涌满半个祈祷堂,导游站在人群前面,用日语讲解。丁圆圆面对着老人阴险的眼睛,把十字架和蓝宝石往胯包里一塞,扭转头,向着来时的通道逃去。 她知道不能从下山通道逃跑,因为时间太早,下山的通道不会有一个游客。唯一的机会,就是循上山通道退回。这时,正是游客上山的时候,而且,陆一州一定在这条通道上隐藏。 她穿过人工花园,跑过教堂大厅,她能够听到老人追赶的喘息声,此时,游人依然稀少,丁圆圆根本顾不上细看,她只是凭记忆寻找刚才经过的上山路径,这时,通道转暗变窄,她的肩膀被几根冰冷坚硬的手指抓住,耳边传来那个苍老的声音。 “嘿嘿,是你选择了这个痛苦的死法。” 圆圆的肩膀剧痛,她发现,她已经到达山顶起重机的运货口。她的后背撞在运货口的矮墙上,头顶,是那根垂向百丈深渊的起重机的缆索。 老人喘息着,双眼突暴,他强壮有力的手指抓牢了圆圆,鼓起力量,正打算把圆圆狠劲儿推出矮墙,忽然,他的手松弛了,他痛苦地哼了一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圆圆衔满泪花的眼睛瞥到了站在老人身后的陆一州。 陆一州手里抓着一个祈祷台上摆放的金属烛台,他就是用这个烛台砸向了老人的头部。 老人阴险地凝视陆一州,鲜血在他的额角涌出,糊住他半只眼睛。 丁圆圆扑到一州的怀抱,放声大哭。陆一州心疼地搂紧他,一手依然紧紧握着烛台。 丁圆圆的浑身在剧烈地颤抖,但她扭回头,看着凶狠的老人,说道。 “一州,放他走。” “什么?怎么能放掉他?”一州惊讶地看着抖成一团的圆圆。 “放了他。” “不行,我们必须把他交给警方。” “一州,求你,放掉他。”圆圆双手抱住一州的脖颈,口吻中充满了乞求。 “圆圆,放走他,你会处於更大的危险之中。他是个杀手!” “你忘记爸爸的话了吗?你忘记了爸爸的临终遗言了吗?” 陆一州痛苦地低下头,“他太危险了,只差一步,他就把你推下山崖了。” “一州,我们必须遵循爸爸的遗嘱。” 金属烛台掉落在地面。老人艰难地扶墙站起,目光依然凶狠,他倒退着挪动几步,隐入黑暗的石头走廊,接着,走廊里传出疾速的脚步声,老人逃脱了。 下山的通道是环绕教堂外面的高耸的石墙,从这里,可以看到大海泛着泡沫在石墙上撞击。石墙内,可以俯视已经喧闹起来的城内狭窄的商业街。旅游的人们开始大批地涌来,远远看去,那条通向圣米歇尔山的通道一侧的停车场上,停满了各种车辆。大轿车,小汽车,旅游车,生活车整齐地排列。从教堂山上居高临下,就象是面对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军阵。 一路上,陆一州始终警惕着密友的身影,但这个老人鬼魅般地消失了。丁圆圆搂着陆一州的腰,把脸紧紧地贴在一州的肩膀上。她的脸腮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泪珠在早晨的阳光下灼灼闪光。 当天下午,他们返回巴黎城内。 回巴黎,这是陆一州的主意。既然圣米歇尔山的见面使得密友暴露,除了证实密友是杀手林先生的同夥外,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新的信息。丁叔叔的秘密,必须另辟蹊径才能找到答案。他们回到昨天住过的小旅馆,陆一州急不可待地接通电脑网络,寻找任何新的消息。丁圆圆则在浴室长时间地洗涮,她泡在暖人的盆溏浴液之中,设法用热水涤去周身极大惊吓后的疲惫。 忽然,陆一州轻轻地敲浴室的门,“圆圆,圆圆,我发现了新的消息。” 丁圆圆正在热水中昏昏欲睡,豁然惊醒,赶忙穿上浴衣走出浴室,“什么消息?密友的吗?” “不,是另外一个人,哦,不,是两个人,有两个人在答复丁叔叔的文章。” “什么人?他们?”圆圆坐在一州身边,边擦头发边问。 “他们用的都是真实姓名,一个是雅各.佛郎克,自称巴黎警察局局长,另一个叫做黎元庭。” “爸爸不认识这些人啊。” “他们留下了邮箱,电话和手机号。” “看来,挺有诚意的。” “佛郎克先生还留下了大巴黎市警察局的电话号码,要求我们去核实。” “咱们该不该。。。?” “应该跟他们联系,如果他们是真实的。” 他们首先拨通了巴黎市警察局的对外电话,核实了佛郎克局长的身份后,总机从内部把电话转给警察局长。 “喂,”是一个厚重的男低音。 “你好。”陆一州用法语说道。 “你们是?” “您,您认识丁络文吗,中国的丁络文?” “当然,丁丁,你们是。。。?” “丁叔叔的女儿丁圆圆就在我身边。” “丁圆圆,对,你们中国的李警官讲过,丁丁的女儿,丁圆圆。” 丁圆圆接过话筒,她刚一开口,佛郎克的声音就有些哽咽。 “丁圆圆,我要见到你。我和黎元庭叔叔都要见到你。” “黎元庭?” “你的爸爸显然隐瞒了一段历史,这能够理解,因为,中国曾经出现过那种畸形的年代。” “你们是爸爸的老朋友吗?我怎么找到你们?” “这样吧,我们马上去接你们,然后,一同去黎元庭的家。” “好吧。”丁圆圆的回答仍然有些迟疑。 不到半个小时,一辆加长型轿车停靠在小旅馆的门前。旅馆的老板惊讶得目瞪口呆,他看着陆一州和丁圆圆退房后直接钻进这辆豪华轿车,轿车在显得狭窄简陋的火车总站前小街费力地挤出来,然后沿着宽敞的大街进入巴黎的滚滚车流。 车里迎接两个人的,是两个衣装整齐的年轻人。 丹尼亚迫不及待地向丁圆圆伸出手,“我是丹尼亚,是佛郎克局长的女儿。”她说完,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称呼我爸爸是局长大人。” 丁圆圆被她握着手的同时,黎小淳也伸出了手,“黎小淳,是黎元庭先生的儿子。” 丁圆圆只好用另外一只手和他握手。然后,两个人又同时向陆一州打招呼,握手。 “很抱歉,我们二人的父亲都没能亲自前来,因为,他们正在家里热切地等待你们前往。”黎小淳说。 “我还认识你们北京的李警官,他很关心你们两人的安全。”丹尼亚补充道。 黎家的大宅大门洞开,加长型豪华轿车长驱直入,直接停在大宅的门前。身材微胖的黎元庭和气宇轩扬的佛郎克局长等候在大屋的门口,初次见面的气氛立刻被两位老人热切的拥抱温暖了。 “圆圆,我们两人,哦,不,三个人,都是你爸爸的亲兄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亲兄弟啊。” 丁圆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她从来没有听说,也根本想象不出,爸爸还有这么多国外的好朋友。 “我们立刻就会告诉你我们和你爸爸小时候的故事。”黎元庭爽朗地笑着。 “元庭,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雅各.佛郎克提醒他,“哑巴的踪迹依然渺茫,咱们必须立刻找到他。” “对,对,哑巴怎么可能与这件事有牵连呢?” “黎叔叔,北京的李警官向我和爸爸通报了消息,那个杀手,林先生,是哑巴的同夥。” “他怎么知道?” “北京警方在林先生的酒店房间发现了一个打往丹麦的电话,发现了他的同夥就住在丹麦。” “地址呢?”
“可惜的是,警方没有找到地址,那个电话只是个手机号码,手机是无法追踪地址的。”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吭气的黎小淳忽然从里间屋跑出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纸,“爸爸,雅各叔叔,刚收到一封信,是在丁叔叔那篇文章后面附着的。” “快读给我们听。”黎元庭命令道。 “雅各,元庭,我回到丹麦就看到了你们的留言。” 刚读了一句,陆一州就打断了黎小淳,“我们今早刚刚在圣米歇尔山见到那个叫密友的家伙,如果他是哑巴,怎么可能下午他就出现在丹麦了呢?” 雅各笑了,“他在跟你们见面的时候,已经准备好退路,下山之后,立刻乘车直奔机场,只需一个多小时,他就可以到达丹麦。” 黎小淳继续往下读,“返回哥本哈根的飞机上,我阅读了丁丁的遗书。我惊呆了,甚至怀疑这份遗书是专门伪造出来,用来欺骗我的。” “遗书?”佛郎克感到奇怪,“丁丁留下了遗书?” “是这样,”陆一州替圆圆回答,“今早圆圆和他见面时,不小心把打印的丁叔叔的遗书掉在地上,被那个老人抢去了。” “哦,是这样。” 黎小淳看看大家,然后继续读下去,“但转念一想,这不可能有假。丁丁的女儿不可能知道所有底细,如果她知道了整个秘密,她又何须跟我见面?看来,遗书确实是真的,是丁丁临死前真实的告白。” 客厅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听黎小淳往下读,“为了佛郎克牧师的嘱托,我付出了几十年的时光,牺牲了自己亲人的性命,可难道,难道这一切都是误会,一场可怕的天大的误会?我不相信,我绝不相信。” “马迪诺主教出身于意大利的巨富豪族,带回他的消息和信物,可以得到巨额的回报。丁丁当年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害死佛郎克牧师,独自携带十字架逃脱了吗!难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切都是误会,一个愚蠢至极的误会?” “但是,丁丁的遗书写得清清楚楚,他答应了佛郎克牧师一个承诺,他是为了这个承诺而忍受了对他五十年来的误解,甚至甘冒生命的危险不去揭露我,更不利用警方的力量打击我。在他失去生命的瞬间,他嘱托自己的亲人不要报警,不许复仇,不许抓获我们这些为非作歹的恶徒!” “这就是丁丁,确实是丁丁,我的好兄弟,好兄弟啊。直到今天早晨,我还在苦心积虑地打算亲手杀害他的女儿!在把丁丁杀害之后!” “回到哥本哈根,我看到了你们的留言,这是在读到丁丁的遗言之后,在我策划杀害丁丁,又图谋杀害他的女儿之后。我好心痛,好痛悔啊,我没脸再见你们,我的亲兄弟。我也无颜与你们相约,共同完成佛郎克牧师留给我们的遗愿。我把蓝宝石留给你们,留给我的唯一生存下来的好兄弟,请来哥本哈根市,哈勃路121号,你们将见到我留给你们的唯一遗物,那颗带着永恒承诺的蓝宝石。” 所有人吁嘘良久,心情沉痛。忽然,雅各象是被什么点醒似的跳起来,他大声喊,“快,咱们马上去哥本哈根,哑巴恐怕不想活了。” “他,他会选择死吗?”丹尼亚惊恐地问。 “一定,我了解哑巴,他这样写信,肯定是向我们所有人告别。” 丹尼亚和丁圆圆慌乱起来,雅各叔叔也有些慌张。 “我们必须迅速赶到哥本哈根去,我们必须立刻赶到。” “乘我的私人飞机去,我们只需要两个多小时。”黎元庭喊道,同时抄起身边的电话,“我马上申请巴黎机场的管制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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